第二十九章 我到书店时,已经是凌晨了。除了远处一辆救护车。 街上空寂无人,又一个漫长的夜晚开始了。我把那本斯坦贝克夹在腋下进了门。 午夜时分,这里有一股污浊、发酸的气味。我锁上门,把书放在柜台上,坐在凳子 上盯着它看。我翻开书,看着斯坦贝克在多年前画的那幅涂鸦,那时他名气、荣誉、 金钱集于一身,创作才华正处于巅峰。一件奖品,是的,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一次 胜利,可这只是徒有虚名的胜利。你可以把它拿回去,丽塔小姐,听到了吗?你可 以把这该死的东西拿走。你需要做的,只是跟我说一声。 我扯下一片胶纸,把书包得像新的一样。我用一杆颜色很淡的铅笔,写上了新 价钱——2000美元,然后在玻璃柜里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摆它。 电话响了。 不可能,我想。我看它响了三声,才拿起听筒说了声哈啰。 “我知道你在这儿。”她说。 “你变聪明了。” “我也这样干过。当你买到第一本珍贵的书时,总是迫不及待要看它在新家里 的样子,即使是午夜。” “你可以记下来,它看起来棒极了。” “你有一个小时可以偷着乐。过了一小时再这么做,就有点不合身份了。” 接着是很长的停顿,我心目中,已经把这样的停顿称为“丽塔式空白”了。然 后她说,“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一些事。可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们可以玩问答游戏。这东西是动物、植物还是无生命的?” “是动物。”她说。她的声音沙哑有力。 “我就感觉会是动物。” 又是停顿。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接着开玩笑。 “它走路用两条腿还是四条腿?或者像爬虫一样,用肚皮贴着地滑行?” “这问题有点困难,”她说。“我知道,你认为我一直在玩弄你,可我不是。 我只是有时不能前后一致。” “嘿,如果想要前后一致,我会去买个机器人。你确实发出了各种混合的信号, 那又怎样呢,生活本来就是这样,至少你是真的。” “你生气了?” “只是有点困惑,麦金利小姐。一开始你就直截了当告诉我死心吧。可随后, 却又给我打电话,正式邀请我。 你为我准备晚餐,可是当我约你的时候,你的反应就像我是集中营的屠夫。你 已经看过那张报纸了,你对我的劣迹一清二楚,我为此惴惴不安吗?一点儿都不! 我只是很高兴,能有机会见到你的藏书。“ 不出所料又是停顿,十秒钟的停顿。我想吹上一曲“挪威的森林”,不过最终 还是忍住了。 “你真是个怪人,简威。”她说。 “可我就像地狱一样迷人,你得承认这点。” “是的,”她说,于是我又感到了哽在喉咙的那块东西,但愿我在接下来的谈 话中不会嗓子嘶哑。 “我有个阴暗的小秘密,”她说,“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保证不再找我吗?” “我从不盲目下注。只有傻瓜和外行才那么干。” “我想反正也会告诉你的。我不想你认为我一直在耍你,带着这种看法离开。” “那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反正是要我离开?” “我告诉过你,别老他妈的这么理智去分析一切。有些事情,就凭你的感觉作 主吧。” “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很简单。我讨厌暴力,可同时,我一生都无法抗拒暴力男人的吸引。” “有趣,,‘我说,努力咽下喉咙间那个有足球那么大的硬块。 “我本不想让你来的,可最终还是邀请了你,都是出于同一个原因。我虽然看 到了那伊报纸,却并没取消我们的约定,同时不愿意和你约会。觉得合理吗?” “不太明白,不过尽管往下说。我喜欢你的声音。” “你袖子上别着暴力徽章,人走到哪儿它就跟到那儿。你带着它到处逛,就像 别的男人随身携带公文包一样。它像夹在我们之间的第三者。它让我胆战心惊。” 我听到她的喘息。那个足球变成了篮球。 “尽管如此,只要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目标,能不顾一切不择手段,我就会失 去所有抵抗能力,变得手足无措。” 我坏笑了一声。 你跑不了了,我想。 “我不想再见到你,”她说,“我只想让你知道原因。 “我的直觉告诉我,咱们还会见面的。” “我已经订婚了,简威先生。下个月举行婚礼。” “那我还来得及阻止一件错误。” “再见。”她说,挂上了电话。 该死,我想。 哈哈!我内心狂呼。呦嗬! 兴奋和绝望就像一对姊妹花,同时降临了。 我打回给她,接电话的是那个破答录机。哔的一声响起,我想像着她坐在厨房 听我声音的样子。这时疯狂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把话筒贴得很紧,对它低声细语。 “噢,丽——塔!这是神秘客人的神秘电话!只要猜出我的名字,你就可以赢 得整整一卡车《看图识字》。噢,对不起,并不是乔治·巴特勒三世!不过已经很 接近了,真了不起!听听我为你准备的安慰大奖吧!两卡车的《看图识字》!你家 里平添这么多色彩鲜艳的畅销书,肯定会更加富丽堂皇的。你的朋友绝对会用无比 崇敬的眼神仰视……”答录机又传来了哔的一声,这倒不错,否则我可能会一直说 到天亮呢。我放下电话,盯着它看了很久。 响啊,你这混蛋,我在心里骂着,可那个混蛋只是静静地躺着。 她笑得直不起来,我敢肯定。 她太软弱,以至不敢打电话来。 她在独自回味着我的机智和幽默。 该死的! 我消了消气。在书店里,你总能找到事情可做。有一摞低价的首版书需要标价, 于是我就开始忙活。我给普莱德的植物又浇了点水,然后开始研读《书蠹周刊》。 大约看了一个小时,两点多我就在柜旁的大椅子里睡着了。 睁开眼睛,我浸泡在寂寥绝望之中。这不是爱情带来的肝肠寸断,比那更绝望 更直接。街上仍然漆黑一片,外面的世界虚无空洞,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这座书店 就像一个坟墓,一动不动,寂静无声,阴森恐怖。 也许我做了个梦。有好几个月没梦到过杰奇·纽顿了。也许是这个噩梦回来找 我,只是我醒后记不起来。 然后我感觉到了什么。 是那股刚开门时屋里就有的酸味。现在这气味更浓了,仿佛什么东西发酵了, 甚至还有股令人作呕的甜味。 如果你跟我一样,在谋杀科呆了足够长的时间,这种气味你就不会轻易忘记了。 死亡的气味。 我起身向里面走去,那股气味越来越强。 噢,天哪,我想。 打开办公室的门,拉开灯。看来没问题,就像路比所说,一切井井有条。 可那气味更浓了。 有一个地方,路比不可能看到那个地方——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那间小屋只有 一扇天窗,任何人都看不到里面。 我打开了那扇门。 普莱德小姐用呆滞的眼睛盯着我。彼得脸朝下,蜷缩在她身上。 每个人的头部都中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