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这是一次艰难的跋涉。我在空寂无人的高速公路上艰难前行,然后一路滑下溪 谷。到了十一点,我还没到达常青镇。我在一家加油站停下,给她打了个电话,不 过这回,她又打开了答录机。我给她留了一段轻松愉快的口信,告诉她别担心,然 后又接着上路了。溪谷里同样看不见人影,这让我得出一个结论:今晚,我是本州 惟一在高速公路狂奔的傻瓜。车子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在错综复杂的溪谷小路上行 进,听到的动静让我想起了催眠师用的手表。在我视线即将消失的边缘,似乎漂浮 着一些幻象。我看见彼得在车旁行走,一副神经兮兮、鬼鬼祟祟的样子。他略一转 身,打开了一道门,哦,黑暗里,仿佛有个巨大的洞,那就是我的书店。书店里空 荡荡的,只有普莱德小姐。彼得很沮丧。他太沮丧了,以至普莱德小姐不得不打电 话到丽塔家找我。此时画面消失。我知道那一幕还在某处上演,可是我什么也看不 见,就像画面消失的电视节目。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可是我看不到,什么也看不 到。 普莱德小姐:让我跟他说话,彼得。把电话给我。 运用你的推理能力吧,简威,理清头绪。想清楚吧,把那幅画面拼凑完整。 有人出现在临街窗前。彼得。布奈玛隔着厚玻璃,跟死神四目相投。 普莱德小姐:没人在接听电话。 彼得发出极度恐怖的尖叫:是他妈的录音机! 接着,死神就走进了书店。 普莱德小姐:有人来了,我得过会儿再给你打。 我听到的就这些。而汉尼斯,则听到了些其他的东西。 彼得知道。他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 走开!走开!你再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人们已经知道了!“ 什么人们? 这就是我心中那冰冷恐惧的来源。 如果彼得能用那些名字换来最后几秒钟,那些人就会有麻烦了。无论他们知道 与否,他已为他们签下了死亡证明。 我的车灯照亮了她家的小路。这里看起来就隧遭光滑陡峭,遍布危险。 我把车子改为四轮驱动,小心翼翼重新上路。 我不太清楚还有多远。离大门大概还有几英里吧,我想,进门后还有几百码。 车子丁丁当啷经过一辆滑出路面抛锚的车,继续前行。在这样的路上,你可万万不 能停下来,必须让轮子一直转着,保持车轮跟路面的摩擦力,尝试一鼓作气爬上山。 我开过一段最陡峭的斜坡那儿的路面突然爬升,你还没意识,它就上升了几百英尺。 要是换在一个阳光普照的干爽日子,本也是小菜—碟,可现在就不这么容易了。我 在路上压出的车辙上一路颠簸而行。在我右边,峡谷朦朦胧胧裂开一条大缝,吹来 阵阵阴风。 我已开过所有的柏油路。现在一点灯光都没了让我不禁怀疑身在何处。山势越 高积雪越深,我不可能成功的,我想。每前进一英尺,我都能觉得车子就要离地飞 起来了。脚下的路突然转了个U 形的大弯,峡谷从我右边转到了左边。除了雪我什 么都看不见,不得不找地方停车,几分钟后就看到了:路面在某个拐弯处加宽了一 点,仅此而已,之后的路面又开始爬升。我的前轮冲进路边的雪里,车子停了下来。 这可真是太悬了。我没有外套——只有一件夹克衫。 这件夹克如果在深秋午后,还不成问题,但对于现在的极地探险,却一点用也 没有。我惟一一顶帽子,是后备箱里傻乎乎的针织玩意儿。在丹佛,人们就是这么 死的:出门时不过想去散个步,可是却接二连三出现了预料不到的事,最后的结果, 往往和开始想的有天壤之别。我晃了晃皮带上的枪,拉上夹克拉链。接着,从后背 箱取出帽子,又给枪上了子弹,口袋里也揣上了几粒,随即出发。雪很深,不过我 还算够结实,能走得起来。有几次我滑倒在地,不过也没什么事。我甚至还没觉得 冷,这是落基山脉非常有欺骗性的另一个气候特征,在你察觉到寒冷之前,已经被 冻了个透心凉,再也缓不过来了。 在沿海地区,要是气温降到了冰点,你也会觉得冻僵。 可在这儿,我曾在华氏三十多度穿短袖出门,从来没觉得需要加件毛衣。然而, 半个小时之后,你会发现手指开始发青。哦,不会太远了。路在这儿开始变得平坦 了,我还记得上次来还经过这里。用不了多长时间了,小菜一碟,麦金利和我,会 一起共度圣诞佳节,我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现在,路的两旁开始出现树木了, 天依然漆黑一团。我一直咬着手电筒、低着头,努力保持乐观的心情。最重要的是, 我一直走着,不敢停。 最后,我看见了大门,这道海市蜃楼般的银色幻影,在静静地向我招手。可是 我没看见她,这让我觉得不安。 我看了眼表:差一刻十二点。她会不会是关上灯,在树丛里呆着呢?我的手电 筒发出微弱的光,刚刚能勉强照到大门口,可是,在这样黑黝黝的夜里,它简直就 像是希望之光。霎那间,一道强烈的光芒点亮了整个世界。 闪光!她打开了车的前灯,简直就像引爆一颗原子弹。 我吓得一下僵住了,结结实实倒退了一步。她打开车头们。,把灯光调暗,我 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现在,我能看见篱笆后面那个憔悴的身影了。我看见她从 车前奔过,一串钥匙发出叮当的撞击声。一会儿工夫,大门缓缓地打开。 “你疯了吗?”我看不到她的人,她的声音却随着暴雪飘了过来。 “晚上好。你最近好吗?” “难道你不知道,在这种天气穿这么一身,你会冻死的吗?” “我刚刚想到这点。别骂我,能活下来已经够幸运了。” 我穿过大门钻进她的车里。里面的暖气棒极了。 她倒是身着盛装:穿条厚厚的裤子,外套一直扣到了下巴。帽子拉到外套上, 只露出了一小部分脸,能刚刚看到眼睛、鼻子,还有嘴。足够了。 上帝,那一刻我爱上了她。 我们上了山。那房子看起来甘美而温馨。它的确是。 我站在走廊里,看着她脱下手套+ 我脑海里又涌现了那想法。基督,我爱她。 在此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 真让人震惊。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问。 她转过身直视我。“真是个傻问题。” “那你的傻答案是什么?”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回答,当然,那是多么可爱的沉吟。 “我想我相信,”她说,“是的。” 她的脸红了。 “我真厌倦了一个人的日子。”她说。 “那就不要一个人了。” “去你的。”她说,“去你的,去你的,简威。我生命中有很多不需要的事物, 你是最没用的。” “我敢打赌你一直在想我。” “你是个无赖。天哪,一个警察!我和一个警察。” “我是个有教养的干瘪的珍稀图书交易商。” “就算有一本珍稀图书掉到脑袋上,你也认不出来。” “可我学起来很快。我学知识就像别人喝汤一样。我机智,我聪明。假如你没 察觉,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是个笑话大师。”我停住了,突然悲哀地意识到,不知 什么时候,我的嗓音不自觉变高了。几乎和那个晚上一样,当时普莱德小姐向我讨 工作,用的就是这种半认真半玩笑的哀求腔调。 丽塔正专注地看着我。 “最精彩的是,”我说,“我愿意彻底服从一个女人。” “你可真够宽宏大量的,多么慷慨。” “难道你看不到,我的这些优点把整个夜空点亮了吗?简威和麦金利,令人叫 绝,不是吗?” “六天之前,我还从未听过你的大名。那时我在五千英里之外,正享受日光浴。 现在,你不但逐渐控制了我的生活,还要让我付出最高昂的代价。” “这其实也没什么。就像在无聊的电视节目里,那个一本正经最无聊的家伙, 总会拿到最高的报酬。” “闭嘴,”她走近兰步。她的外套早已脱下,扔在了某处。我俩之间的空气好 像通了电,她胳膊和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知道,只要我一碰她,这股电流 就会把我们烤焦。 她伸开双臂圈住我,使劲儿地吻我。整个世界都在为我庆祝。 “这真是疯狂。”她的呵气钻进了我的衣领。 我回吻了她。她的手搁在我的枪上。我能感到她的心跳,我能听见,就像远处 传来的洪荒战鼓。 “你从来也不关心书,”她说,“你不过是想钻进我的裤子,拼命施展诡计罢 了。” “我什么也瞒不了你。” “嗯,”她说,“我想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