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在隆蒙特以南五英里,道路开始蜿蜒向左拐,变成一条柏油路。两侧,星星点 点散落着一幢幢房子。在公路尽头有一段坡路,此时,那些房屋已经被我们甩在身 后,我们在尘土飞扬、崎岖不平的路面上颠簸而行。大平原绵延起伏的边缘上,出 现了依稀可见的树影。 就在路比地图所指的地方,有一条车子轧出来的小道。然后是那幢房子,在长 满树木的干枯河床后面,静静窥探着来访者。我拐了个弯停下车,里程表显示,从 丹佛到这儿,一共走了二十六英里。 “看来不像有人住。”丽塔说。 “看看再说。” 我要她留在车里,让马达转着,然后步行百码,来到屋前。这是一幢古老的乡 村别墅,英国歌特式。窗里黑乎乎的,在上午的阳光下,它显得空空荡荡。一条不 规则的长廊,透过树篱时隐时现。风力很强,从前面的山上刮来。有些窗户已用木 板封上了,前廊的扶手有几处已经倒塌,门口的台阶也摇摇欲坠,让人胆战心惊。 房子的东翼竖起了一些脚手架,显示最近刚刚修葺过。 院子里没有车。我观察了一会儿,没看见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走到屋子侧面,然后绕到前面。这地方就像地窖,附近连只鸟都没有,只有 一直呼啸的风声。我小心翼翼走上前廊,在门口屏住呼吸,听了听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种事我已干过不少回了。当我还是个警察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回,我鼓足 勇气,用这同一只枪指着前方,然后义无反顾地走进麻烦里面。这种行动永远有非 凡魅力,总会有突然死亡的可能性,死亡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你,这会让你喉头发紧, 肾上腺素激升。我试着推门,开了一道缝。我抬眼望去,只见一幅风景画,破破烂 烂的老家具,一些古董画,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农场遗物。 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玻璃灯罩熏得乌黑。角落里,甩着一具年代久远的轭。 我往里走了一步。地板发出吱呀一声,在这片死寂中,不啻于一声枪响。我再 次紧贴在门边,屏住了呼吸。 等了一会儿,侧耳静听。在我等待的功夫,一只耗子急匆匆穿过了房间。 看来不像有任何希望。客厅里的灰尘足有半寸,这里至少半年没人来了。 今年简威的直觉,似乎不那么灵了。 如果这里毫无收获,我就会被打回出发点,从头开始去找那个龟脸男人,重新 开始。 积尘上,留下了我深深的脚印。这将是白费功夫,我想,又一条死胡同。我来 到一条幽深的走廊前,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条由尘土堆积而成的缎带,一直绵延 伸展到屋后。 我把枪放低些。全身的力量仍处于警戒状态,不过警戒级别已经降下来了,从 红色变成了黄色。 走廊两侧各有两个房间,到头又是一条走廊,通向房子东边。在那儿,有一扇 紧闭的门。 可是,当我试图推它的时候,它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门里面,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斥着油漆、玻璃和新贴护墙板的世界。 一个乐声悠扬、有人居住的明亮世界。 一把万能钥匙插在门上,收音机音量极为柔和,以至隔壁都几乎听不到。擦得 锃亮的地板是新的。我看见左边有个厨房,里面灯火通明,贴着黄色墙纸,还有闪 闪发光的簇新电器。一个装修了一半的书房,以及对面的卧室。厨房里一台收音机 送来柔和的曲调。脚手架的影子投在房里。 我窥探着卧室。 他躺在床上,在一张湛蓝的床单上,穿戴整齐。他好像睡着了,可是因为脸冲 墙,所以我无法肯定。我好像看见他张大双眼躺在那儿,等待着什么。我小心走了 进去,没有惊动他。他的呼吸悠长而有节奏:似乎已经睡了好一会儿。我蹑手蹑脚 来到床边,还是看不见他的脸。他一只胳膊压在身子底下,所以看不见他的手,不 知道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我不喜欢这样,可是没有选择了。我俯下身,轻轻摇晃 他。 “起来,奈夫。”我说。“把手慢慢伸出来。” 他立刻就清醒了:太快了,我想,不过当一个男人持枪站在你床边,谁都会迅 速清醒的。他坐起来。我看到他竭力装出吃惊的样子,心里立刻雪亮:他就是我要 找的家伙。他的演技有限,还不能让他没有破绽地表演。 “给我慢慢站起来,”我说,“就这样,好孩子。现在,我要你走到墙边,把 你的双手放在墙上,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我摸遍了他全身。他身上什么家伙也没有。 “坐到那边,”我说,“不是那儿,是那张木头椅子。坐好,看着我。” 他坐下,看着我按部就班扮演一个警察:搜查那些明显的、容易想到的地方, 看看有没有武器。没有。 他动了动。 “坐好别动,”我说。 “我只是想挠挠腿。” “什么也别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手一紧张,枪就难免走火。” “你不会冲我开枪的。” “我向你保证,我开枪与否,不需要别人许可。” “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他试图抵赖,这就是他全部象征性的努力。他知道他演不好,现在我也知道了。 路比说过,他曾经做过魔术师,也许这是真的。不过,凭他现在虚张声势想蒙混过 关的演技,永远也得不到奥斯卡奖。 我认识几个这种家伙,只要你没彻底拆穿他们的底牌,他们就会一直骗你。可 是一旦,你盯着他们的眼睛,把关键的事情透露一二,他们就会彻底垮下来的。 奈夫尽量回避我的目光。他看着天花板和窗户,除我之外,他愿意看任何地方。 “你喜欢我这儿吗,简威先生?我叔叔留下来的。我来这儿一年了,把这块地方隔 离起来,一次干一点儿。最终我会全干完的,虽然这不是我擅长的工作,木匠活呀, 上油漆什么的。不过,我挺喜欢看着它逐渐成型。我喜欢这里那里随手干一点,不 喜欢汗流浃背。” “路比也这么说的。” 他挤出一丝笑容:扭曲中透着亲切,几乎能算是温柔的笑容。“路比,”他说, “多了不起的家伙。他愿意为任何人两肋插刀,真是大好人。” “你能告诉我,你把那些书藏在哪儿了吗?” 他耸了耸肩,猛地扭过脸去。好像十分意外。 他向窗外望去。从这儿,他能看清楚外面的马路。 “我看见你来了。我知道你进来的方式,非常小心,就像……算了,我就是知 道。我本可以朝你开枪的。” “你为什么没做呢?” “枪在谷仓里。那样,你就会看见我跑过去拿枪。而且我还不能肯定,你到底 知道多少。我想也许……我能骗过你。我太不了解你了。你怎么发现的?我做错了 什么?” 你天生就会失败,我想。 “告诉我,”他说,“我得知道。” “也许我能跟你做笔交易。要是你能告诉我,那些书藏在哪儿。那么没准儿我 会告诉你。” “当然……我会告诉你……我还能有什么损失呢?” 我想了想,犹豫了。我的证据都不太牢靠,而且支离破碎。我为它们能否通过 法官的审查而担忧。我破案时,一直把程序问题抛诸脑后,而现在,要跟杀人凶手 平静地谈论这些证据,却让我有一种奇怪甚至沮丧的感觉。奈夫微微一笑,那种沮 丧的感觉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我不需要他,我想:反正迟早我也会找到那些书的。 然而我是个书痴,不是警察,而且现在就想看见它们。我身上有那股狂热,那 股书商的狂热,我想知道是什么力量,会驱使一个理智健全的人去杀人。 你怎么想出来的?不断想,一直在想。一个雕刻家是怎么把木头雕成大象的? 取一块木头,把上面所有不像大象的部分切掉,就这么简单。就算在睡觉时,你的 脑子也会不断思考这事儿。当你穿越暴风雪,死去的人们在你耳边低语。甚至当你 做爱时,也会想到它。事实上,就在那时,第一丝微弱的迹象,从阴霾中显现了出 来。作家和雕刻家都是这么干的,为什么警察不行?有很多书讲如何创造性地工作, 大堆的学术著作都探讨作者的构思过程。奇怪的是,我一直都是这么当警察的,却 没有一个人写过这方面的书。 你有个想法——不必很确切,不过却能模模糊糊让你想到一些可能。 那是在我跟丽塔做爱时,我突然听到路比的声音。 这是一件最令人心醉神迷的事儿,他说,于是霎那间,我戳穿了奈夫的不在场 证据。试试在法庭上这么说。没用,可是宝贝儿,我就是这么想出来的。最后,我 把这些化成了词语:“我不过是不断地调查,不断追踪。这是个不断去伪存真的过 程。朱迪斯没有干。巴拉德没有干。 没有什么龟脸人,奈夫,那不过是你当时为了掩饰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言罢 了。一旦我看到事情有这样的可能性,就开始记起好多事儿来。所有的事情加在一 块儿,结果就都指向你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要是我说错了,你可以随时打断。你在五点前一两分 钟进店。你在路比面前扔下一堆好书,你知道他立马就会迷糊。然后,你就钻进后 面的厕所,不过并没呆在那儿。你从那儿出来到了后院,绕过房子上街。你的时间 掐得很准。任何一个小岔子都可能毁了你的计划。一个打烊时间还不肯离去的顾客, 或是某人看见你五点以后进了我的书店。这样的可能性太多了,任何一个都能打破 你的如意算盘。你一定是孤注一掷了,奈夫,居然干出这种事,而且差点他妈的就 成功了。” 他摇了摇头,“你不懂什么叫孤注一掷……” “不过真是老天帮你。当时天已经黑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好运气一直跟着 你。你花了,嗯,三十秒钟,从你们书店后门到了我的书店。你逼普莱德小姐锁上 门,然后把他俩赶进里屋,把他们杀了。你立即赶回自己店里,整个过程肯定不超 过五分钟。你从后门进去,把枪藏了起来。第二天,我跟你谈话的时候,它可能还 在那里,在书架后面什么地方。然后,你回到前面店里,路比还在,和你走的时候 一模一样,压根儿没动窝。他以为根本没有两分钟,即便是对他催眠,也不会有更 好的效果了。从某些方面讲,这比催眠术更有效。” “感冒什么的也是假话,是为了掩盖你杀了三个人后,那种发抖的样子。一旦 认识到这一点,我就开始注意其他线索了。我记得路比告诉过我,你是如何重视隐 私保护的。我记得他提到,你继承了这个农场。隆蒙特离丹佛只有三十英里,波比 租的那辆货车,里程数多了七十四公里。我想到,你不肯把电话号码给任何人,简 直是太奇怪了,竟然连你搭档都没有。有天晚上,当我和路比在我店里干到很晚时, 他还笑话你的怪癖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想别人给家里打电话。这事儿很不 妥,奈夫,它让我觉得不安,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我就记起来了。该死,其实我见过你的电话号码,我见过它被写在什么 地方。然后,我想起那是什么地方,是在波比。维斯福的小电话本上。“ 他苦涩地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他好像想说什么,不过还是没开口。 “就在他书里,”我说,“我可以把它从证物室里扒出来让你看。我感到奇怪 的是,怎么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把它记起来。那么,你为什么会愿意把号码告 诉一个书探子呢,奈夫?没什么比一个如饥似渴的书探子更烦人了,可你却把私人 电话给了他,而不是给你的搭档。 这没有道理,除非你和波比在做什么勾当。接下来,所有事情就都合乎逻辑了。 就这么回事儿。你跟波比在干什么买卖,而这买卖比你的搭档或生意都重要,甚至 比你生命中的任何事情都重要。 “然后,还有驾照的事。波比没有驾照,可你却不知道这点。路比知道,可是 你不知道。即便在你干掉波比之后,你还是不知道。你怎么也想不出,彼得。布奈 玛是怎么搀和进来的,因为你一直以为,只有你和波比在单干。有件事儿我怎么也 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老巴拉德那些书的?” “我知道已经好多年了。你知道……日思夜想……”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第八街开过一家小书店。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和路比还不认识, 在第八街接近奥格登的地方。 你知道,那儿离巴拉德先生住的地方不远。有一天,他走进我的书店。我们开 始聊天。他说他有很多书。就这么聊着聊着,我告诉他我想去看看。他非常热心, 于是我就到了他家。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挑书的眼光无与伦比……我简直想像不出,他是怎么能如此持之以恒地挑选 收藏这些珍贵书籍的,真令人难以置信。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这么做已经有四 十年了。某些作品,他甚至会有两三本,就放在书架上外面那层的后面,从未动过。 全是首版书,每一本都是我所见过最完美无瑕的藏品。简威先生,我可是阅书无数。 而最可恶的,也是最稀罕的,是他根本不为钱而收藏,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它们 的价值,一点儿都不知道,也一点儿都不关心。这是每个人都梦想能碰见的大鱼, 而我却根本买不起这些书,因为我永远也凑不到那些钱。可那个老人,上帝,他是 那么的天真。我本以为,要是扔给他一些钱,也许不用太多,就能把那些书弄走了。 要是我运气够好,他不会再核对,而对我来说,只要花上几千块,就能把这些书都 卷走了。当我试图给这些书估价时,我……真的是在哆嗦啊!我算出一个数,然后 又否决了它,不知如何是好。既不能太高,又不能太低。 你知道——要是他觉得太低,该死的,他就会觉得还是留着它们好。要是我出 价太高,他就会开始疑心,它们到底值多少钱。你明白这种游戏,在这一行里,你 跟人打交道的时间和跟书打交道的时间一样多。我打量了周围环境,他的生活并不 奢华,看来不像是有钱人。五千块,我想,会让这个老人的生活有所改观的。于是 我就这么说出来了。他像个真正的绅士一样笑了笑,说我真是慷慨,可他此刻并不 打算卖掉它们。也许有天他会这么做,他说。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告诉你,我 没一天不在想那些宝贝的。我梦见过它们,我每天都会想起无数次,每次当我望向 窗外,看到那些书探子拿进那些臭狗屎的时候,每当我意识到,我是多么无望地陷 入这些日常杂务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它们。“ “然后他死了。” “是啊。而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现在这事儿藏不住喽。很快就会有人发现, 这会是个大新闻。《书蠹周刊》会报道这事儿,这事儿就这么轰动。试想一下,当 我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该有多么惊讶呀。等那两个白痴要把书拿来做家庭大甩 卖,我简直不敢相信。有天晚上,我甚至站在雨里,在窗外看着他们。我想这些书 想得发了狂。我的上帝,我真的疯了:我必须把它们弄到手,可是这事儿必须得小 心,不能让它跟我联系起来。 我知道,要是日后有人查出,买下它们的是我,那我就真有麻烦了。法庭对这 种案子的判决很一致,如果某个具有专业知识的人,花太低的价钱买到一些贵重物 品,他们总会判决那人把东西物归原主。基督,而我打算付出的钱,和它们的真实 价值相比,简直就是沧海一粟,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于是,你就雇波比来干这事儿。” “那些书必须得消失。我需要一个无名小卒出面,把它们一口吞掉。我觉得他 能保守秘密,他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只除了一件事。他没有驾照。” “是两件事,”奈夫说,“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积了一肚子怨气。我还以为, 卖一晚上苦力挣几百块,会让他很满意呢。可是从一开始,我们就意见不一致,不 久之后,他的话里就充满了威胁的味道。那天晚上他简直太过分了。于是我捡起一 根铁棍,我还没醒过味儿来,他就倒在我脚底下了。我用一张旧毯子裹起他,把尸 体抛在下城区。事后,我把毯子烧了。当然,你说的对,那个狗娘养的从没告诉过 我,他他妈的没有驾照。” “他当然不会说。说了有什么好处呢?那时波比也闻到了大买卖的味道。他去 找他的朋友,彼得,说服了他租辆卡车。这么一来,彼得也闻到了钱味。他跟着波 比来到了巴拉德家,波比把书搬出来时,他就在街角躲着。 早上,他又一次跟踪波比,结果波比把他引到这里。随后,波比被杀,彼得把 这些事联系到了一起,认定那些书被你吞没,于是来敲诈你。开始,他是一本一本 索取,接着就整箱整箱要了,简直要把你的心血全都榨干。“ “花了几个月时间,我才弄清楚他是何方神圣。他做事非常小心,让我把书装 在箱子里。丢在乡间某处,等他确定我不在旁边监视,他才去取。要不是他后来变 得太过自信,也许我永远也发现不了。他卖了——本巴拉德的书给你,我在你店里 看见了那本书,才知道了卖书的是谁……” “你就开始跟踪他……” “当时,我在DAV 对面的加油站,还以为那个畜生看不见我呢。可那家伙眼睛 贼得像鹰。于是,我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他会当街把一切告诉你。” “他太害怕了——怕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是啊,可这种情形也不会持续很久的。一旦他有时间,能想清楚了,我知道 他一定还会回来。所以,我必须在这之前把他干掉。” “事实上,那晚他给我打电话了。算你走运,他只听到了我的录音留言。第二 天,他又试了一次,可我在山上,在麦金利家。最终,他不得不进行选择:是躲起 来,离开本地,还是来找我。他知道我打烊时总会在店里。 如果能准时五点到达,下了公车直接钻进我店里,那就万事大吉了。他相信我 会保护他。于是,他就打电话给普莱德,告诉她他要来。几分钟后,我给普莱德打 电话说回不去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联系。我以为他 需要钱,所以让普莱德给他点。 我还让她告诉你们,打烊的时候店里只有她一个,好让你们帮她看着点。最后, 她真照我说的办了,结果却害她丢了命。她告诉你了,对吧?对吗,奈夫?“ 他盯着双手一言不发。 “她告诉你,她的蠢老板为她担心,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彼得马上就要 来了。彼得会在五点赶到。就在那时,你明白你必须下手了。也就在那时,你策划 了整个血腥计划。彼得五点钟到了那儿,结果却发现,等着他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紧跟着他进了店。你并不知道普莱德正对着丽塔·麦金利的答录机说话。而她说 的话,全都可以跟你对号入座,一目了然,就像直接说出你名字一样。她说,‘嗨, 一切正常。’实验室的家伙把这句话分离出来之后,我想了很久。她为什么会这么 说? 没有道理。她当时正跟我说再见,她告诉我有人进来了,她得稍后才能给我打 电话。为什么就要挂电话时,她会突然冒出一句‘嗨,一切正常’?惟一合理的解 释,就是她在跟那个刚刚进来的家伙打招呼。除了哈克尼斯、路比和你之外,不可 能有别人了。普莱德还以为她在跟朋友说话呢,一位友善的长辈,打烊的时候来照 看一下。于是她说,一切正常,彼得在这儿,我不是一个人。可是彼得已经开始尖 叫了。他知道有什么事儿就要发生。一分钟之后,她也知道了。 “看来没什么可说的了,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件最重要的事。” “我终于开始恨那些书了。”奈夫说。 “别担心,我会拿走它们的。” “是啊。” 我屏住呼吸,不敢开口问,像个傻瓜似的,害怕他的答案会带来我不想看到的 后果。 “那个女人是谁,奈夫?”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必须得知道。是丽塔吗?” 他的嘴唇扭曲着,发出了一声冷笑。“丽塔,”他说,“那个远近闻名的大书 商,那个贼中之贼!” “你在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他微笑着把手伸进衬衣口袋。我拉起了扳机,可他只是凄然一笑。等他把手摊 开,手掌里躺着两个小胶囊。 “那是什么东西?” “猜猜看。” 我们互相对峙,那是漫长、试探性的一刻。芭芭拉。 克洛维尔在我脑中掠过,同时还有过往那些年里,我接触过的上百起自杀和企 图自杀的案例。 “别这么做。”我说。 可他已经把它们扔进了嘴里。 “我早知道你会抓到我的,”他说,“从他们派你调查波比案子的第一天,从 第一天我就知道。所以早就准备好了……” 他弯下身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奈夫。”我无力地说。 我开始找电话,可是我知道,没有什么能救得了氰化物中毒。这东西一分钟就 致命。 他开始哆嗦呻吟,痛苦的哀号久久不能平息。 他的脉搏开始放慢,我几乎都能看见,他的心脏正在逐渐停摆。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解开他的衬衫。 这是我犯的最大错误。 他的动作灵敏,就像是一条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击中了我。突然间我就倒在 地上,而他则站了起来。朦胧间,我意识到他踢中了我的脑袋。他用鞋尖踢中了我 的太阳穴,这一脚他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我的身子转了一圈,这下他在我背 上了。他手里拿着一条绳子,我不知道绳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别忘了,他 曾经是个魔术师。就这样,这条绳子勒住了我的脖子。他割开了我的气管吗?接下 来的二十秒钟里,我是如此绝望,以至除了不断起伏的肺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我的枪掉到地上,它顺着地板滑开,砰的一声撞到了墙边。我单膝跪起 来,他还在我的背上,我摇不下去他,可要是我不能把他弄下去,我就会死。 我拼命想把他甩下来,可是没成功。我俩一块儿狠狠撞在了墙上。他仍然抱着 我不放,就像我们从生下来一直不停地搏斗,一心想要杀死对方。我眼前逐渐发黑, 一点点失去了知觉…… 我听到一声尖叫,然后是一声枪响,接着,那条缠在我脖子上的绳子松开了。 上帝,我又能喘气了! 可我还得继续挣扎,又过了起码一分钟。我才能大当整个世界都清静下来,我 看见丽塔站在奈夫的尸体旁边。她双手紧握着我的枪,注视着这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