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这是星期六的凌晨四点。我在西巴吞鲁日的汽车旅馆中醒来,外面正下着暴雨。 我呆坐在床边,试图抹去梦境。强迫自己冲了个澡,却依然冲不走恐怖的画面。 离天亮还差两个小时,但我已经不可能再睡了。我披上雨衣,开着那辆小货车 来到通宵营业的咖啡馆。风猛烈地刮着,穿过阿扎法拉亚河的湿地,抽在路边的树 上。 雨水打在咖啡馆停车场的弧光灯上。店里空空荡荡,透过服务窗口,我看到一 个肥胖的黑女人正在厨房忙碌,还有个漂亮的女服务生,一头红发,二十出头儿, 穿着粉红的制服。她非常疲惫,但还是强迫自己彬彬有礼,我点菜时她还冲我微笑 了一下。我发现自己如此敏感,一个微笑就让我喜欢上她,这简直让我内疚,夹杂 着几丝羞愧。任何一个四十九岁的单身男人,遇到年轻女人表现出的关心,多少都 会有点飘飘然,意识不到这仅仅是她们对自己表示的尊敬罢了。 我点了一份鸡排和一杯咖啡。听着从自动点唱机里传来的伤感音乐,审视着远 处靠墙坐着的五六个人。其中一个和我年龄相仿,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他已喝光了 杯中的威士忌,正指着玻璃杯,示意服务生把酒斟满。 随后,他站起身,穿过舞池,向咖啡馆这边走过来。 他身着一条浅灰色的休闲裤,一件蓝花绿底的衬衫,脚上是油亮的路夫鞋和白 色短袜,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圆珠笔则插在衬衫口袋里。他的衬衫耷拉在裤子外 面,试图掩饰腰间囤积的脂肪。 “嗨,亲爱的,给我来个干酪汉堡,送到酒吧间去,好吗?”他对女服务生说。 接下来,他揉揉眼,以适应这里的光线,然后,仔细打量着我。 “天哪!”他说,“戴夫·罗比索,老朋友!” 老熟人的声音和面孔,我的记忆被带回到了过去的岁月。迪西·李,我大学时 代的室友,来自巴吞鲁日北部的山里,口音更接近密西西比地区。他第一学期就因 考试不及格而退学,随后去了孟菲斯,并在猫王艾尔维斯曾经用过的那间录音室里 灌制了他的头两张唱片。第二张让他上了电视,并从此名声远扬。他那把嵌着宝石 的吉他,一度成为我们崇拜的焦点。我至今仍然记得,当他的手指拨动琴弦时,全 场观众为他疯狂,拼命嘶喊,手舞足蹈。 在摇滚乐早期,他曾是红极一时的歌手之一。再加上个人品质不错,故让其他 歌手望尘莫及。他是真实的,是一个忠于上帝的白人布鲁斯歌手。他对音乐的启蒙 得益于浸信会教友教堂。但不可否认,他成长的那个小镇曾带给他太多的痛苦,因 为在他的每一首歌里,都可以感受到他如泣如诉般地讲述着自己内心的压抑与愤怒。 后来,我们又听说了他的许多事:四五次失败的婚姻;孩子在一次火灾中丧生 ;驾车肇事并逃逸,结果被送进了亨茨维尔监狱。 “戴夫,真的是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咧嘴笑着,“我还是十年前在新奥尔良见过你吧。你那时还是个警察呢。” 我记得那次见面。那是在运河边的廉价酒吧里,也是过去名人们经常出没的场 所。他当时正在台上表演,有位顾客大吵大闹,并当众羞辱他,于是,我走过去维 持秩序。 他在我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和我握了握手。 “我们该喝上一杯,好好聊聊。”他说完,就招呼服务员给我拿了瓶啤酒,并 要了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土忌。 “不用了,迪西,谢谢。”我说。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是喝酒的时间吗?或者说,你缺钱了?”他说。 “我有个约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真见鬼,是的,当然明白。拒绝需要勇气,朋友,尤其是拒绝一个老熟人。” 他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直直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局促 不安。 “我从报上知道了你妻子的事,我很遗憾。” “谢谢。” “他们逮到凶手了吗?” “也许吧。” “哈!”他说,又仔细看了我一会儿。我看出他有点不安,因为和老朋友的偶 遇,并不能唤回昔日的美好时光。他随即又笑了。 “你还是警察吗?”他问。 “在新伊伯利亚南部,我开了个食品店,顺带还做点船只租赁的生意。我昨晚 来这儿取几样冷冻设备,结果被暴雨耽搁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我们都沉默。 “你正巧在这里表演吗,迪西?”我问。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不,我再也不上台表演了。自从在德克萨斯遭遇那次麻烦之后,我就彻底地 离开了舞台。” 他清了清嗓子,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 “我说,亲爱的,帮我把酒从酒吧间拿过来好吗?” 女服务生微笑着,放下了手头的抹布,走进了旁边的夜总会。 “你听说我在德克萨斯的事了,是吗?”他问。 “是的。” “我酒后驾车撞了人,并逃离了现场。那个家伙突然刹车,让我根本就没法避 免那次事故。他的小男孩被撞死了,那是伴随你一生的污点。我的事业正处于鼎盛 时期,却被关了十八个月。”他用指甲在餐巾纸上划出了一道很深的痕迹。“我以 为事情算是过去了,可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为他感到惋惜,他看起来和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大男孩 没有什么区别。 我问他现在做些什么,因为我不得不说点啥。 “做土地租赁生意。”他说,“像歌手汉克·斯诺所唱的那样,‘从古老的蒙 大拿向南,来到阿拉巴马’。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每个地方都有石油和煤炭。金 钱就是真理,没错儿。” 女服务生将他的波旁酒和水端了过来,他喝了一口,从玻璃杯上方对她眨了眨 眼。 “很高兴你一切都好,迪西。”我说。 “是的,生活是美好的。我有辆敞篷卡迪拉克,每周买一件新衣服,每天吃着 绿甘蓝和燕麦片。”他捶了一下我的胳膊,“真的,这就是摇滚带来的好处,朋友。” 我点点头。透过服务窗口,看到厨房里忙碌的那个黑女人正将我的肉末杂菜和 炸鸡排扔进盘子里。 “好了,有人在等我。”迪西·李说,“一些可爱的年轻人仍然喜欢围绕在我 身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放松点,好朋友。你看起来不错。” 我和他握手告别,然后吃我的鸡排,并买了第二杯咖啡准备在路上喝。 在我穿越阿扎法拉亚盆地的路途中,风一路猛击我的卡车。太阳升起时,光线 灰暗而潮湿,鸭子和苍鹭从沼泽地里低飞而过。海湾的水泛着铅色,在风中翻腾。 每个早晨,我都以祈祷开始我新的一天,感谢至高无上的主让我庄严地度过昨 日,并请他帮助我同样度过今日。 在我今晨的祈祷中,我加上了迪西·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