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从来都不喜欢拉菲特石油中心。我的态度可能有点不切实际和荒唐。作为贸 易联合会,这里提供工作机会,并推动经济的发展,它意味着进步。但它同时也令 人厌恶,整个建筑透着功利主义。 为方便石油中心的交通,城市已经拓宽了平胡科路,这条路向下延伸到魏美林 河,成为到达新伊伯利亚的高速公路。沿着道路两旁种植的橡树和山核桃已被砍伐, 郊区被重新细分,并布满商行和快餐店。 但是这条路上,仍然保留着我大学时代的一个咖啡馆,前面的停车场是用牡蛎 壳粉铺成的,现在已经销声匿迹的自动点唱机的扬声器,仍旧隐藏在枝繁叶茂的橡 树间。粉红色、蓝色和绿色的霓虹管灯环绕着窗户,在雨中看来仍像一颗颗潮湿的 糖果。 店主供应令人陶醉的炸鸡和鸡杂饭。我吃完午餐,喝着咖啡,望着窗外的雨水, 它们打在橡树和停车场边的竹子上,声音令人陶醉。一辆丰田汽车停在咖啡店前的 水坑旁,雨刷来回摆动着。一位皮肤呈橄榄色、头发又黑又密的印第安女孩跳出了 汽车,跑进了店里。她穿一条牛仔裤,黄色的衬衫束在腰间,脚上穿着运动鞋。 她先抹去眼睛周围的雨水,扫视了一圈,直到看见女洗手间的标志。她恰好从 我桌旁走过,湿漉漉的手腕差点拂过我的肩膀,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的后 背、大腿和臀部扭动的曲线。但我似乎越来越缺少那种克制力和尊严了。 我结了帐,戴上雨帽,将外套搭在肩上,经过马达空转的丰田汽车,跑回卡车 旁边。就在我启动马达时,女孩从店里跑了出来,钻进了丰田汽车,手里拿着一包 香烟。司机向后倒车,直到离我只有十英尺,然后摇下了车窗。 我的嘴不知不觉张开了。我目瞪口呆盯着那张长满疖子的猪皮脸,从鼻梁一直 延伸到眼眉的伤疤,淡黄色的头发和充满智慧的绿眼睛。宽肩膀使他的衬衫像要被 撕裂一样。 克莱特斯·普舍尔。 他咧嘴笑着,对我眨了眨眼睛。 “真巧啊,是不是,戴夫?”他冲着雨中说,然后摇上车窗,汽车飞溅着雨水, 向平胡科路驶去。 这是我以前谋杀案调查组的搭档,曾经痛恨毒品和赌博,痛恨老鸨、尼加拉瓜 和哥伦比亚商人、肇事逃逸的摩托车手、淫秽电影播放者、职业杀手、在迈阿密逮 捕的暴徒。如果这些人单独和他待在一起,他们都乐不得尽快坦白,好从那里赶快 脱身。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成了自己所鄙视的一切。 他从妓女那里索取免费服务,从高利贷商人那里借钱,每天早晨通过香烟、阿 司匹林、高速驾车来抵抗毒瘾发作的颤抖。他最终出于贪心,为了一万美金,枪杀 了一位潜在的政府目击证人。 然后,他洗空了自己和妻子的银行账户,沿着单行线逆向开车到新奥尔良机场, 并把汽车抛在了机场的人口处。他订好了飞往危地马拉的机票。 一个月之后,我收到他寄来的一张盖着洪都拉斯邮戳的明信片。 亲爱的戴夫:这是来自邦戈·邦戈岛的问候。我希望能告诉你,我已经戒了烈 酒,为天主教马利诺神父工作。但事实上,我并没有。猜猜在这里最需要什么技术? 熟练掌握所有手工劳动的家伙,会自动成为首领。这里的首领都是年轻人,手里提 着全套工具箱的家伙,可以征服整个国家。 下个世纪见克莱特斯附:如果你碰上路易斯,告诉她我很抱歉,把她所有的钱 都拿走了。我在浴室里留下了我的牙刷。希望她能留作纪念。 我看着他的汽车尾灯闪烁着消失在雨中。据我所知,警方现在仍在通缉他。克 莱特斯现在为什么返回美国?而且是在拉菲特? 但现在,拘捕他是别人的工作,不是我的。所以,好运,伙伴。无论你在做什 么,我希望它纯净得像天使一样,让你远离那些乌鸦聚集的地方。 我驶过街道,在明星钻探公司的办公楼前停下。与他们对抗,大概是一件很愚 蠢的事情,尤其是以一位市民、而不是一位司法官员的身份。但是,以我作为警察 调查白领罪犯的经验,对他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当他们不得不与法律交涉时,在 他们头脑中,问题将由律师来解决。在法庭上,他们几乎都是一派绅士风度,完全 心不在焉。但当一位便衣警察来调查时,他们会由于愤怒和恐惧而颤抖。这位警察 的智商也许只有95,他的外套下面露出点37口径的手枪,辫子形状的包皮铅头棍棒 放在他的口袋里。他走人他们的生活,意外得就像一扇铁门砰一声关上,并且斩钉 截铁地说,他认为人身保护权是象征着疾病的拉丁词。 我穿上外套,冒雨跑进大厦。外部办公室用玻璃隔断分开,里面是些绘图员, 还有些人看来像是地质学者或土地租赁员。朦胧的光线闪烁着,空调开得非常高, 我甚至能感觉到,皮肤在湿漉漉的外套下收缩着。地质学者,管他们是干什么的, 从一个办公桌走到另外一个办公桌。他们打开地形图,发出喀哒喀哒声。他们的面 孔完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手指在镇区和山脉的编号上来回移动。 唯一一位看到我的人是前台。我告诉她,我想见一下负责主管蒙大拿矿山租赁 的人。 他名叫霍利斯特,个子很高,浓密的灰色头发剪成军人的样子,暗淡的蓝眼睛 一眨不眨。和大多数石油中心的管理人员一样,他的口音接近德克萨斯或俄克拉荷 马州,而且着装古怪。 他听我讲了一会儿,手掌在桌上一动不动,表情就像一个人突然看到冰暴。 “等一等。你来到我的办公室,是向我质疑我的雇员?关于一起谋杀?” 我可以看到,他眼角周围的白色线条轻微伸展。 “不止一起谋杀,霍利斯特先生。被大火烧死的女孩,大概还有蒙大拿的一些 人。” “告诉我,你以为你是谁?” “我告诉过你了。” “不,你没有。你对前台撒谎,为了进入我的办公室。” “你已经知道关于土地租赁员的问题了。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不管的。” 他暗淡的眼睛定定看着我,然后从桌上抬起一根手指,指着我。 “你到这儿不是为了迪西·李。”他说,“还有其他一些事烦扰着你。我不知 道那是什么,但你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我用拇指关节碰了下嘴角,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在椅子上 轻敲着。 “你显然认为迪西·李足够好,才会给他一份工作。” 我说,“你认为他会在做了所有这一切之后,让自己葬身于火海吗?” “我认为你谈的有些离谱了。” “让我告诉你关于法律的一些事情。如果你预先知道犯罪行为,那你就会成为 一名同谋;如果你在罪恶发生后了解到这件事,那你就会是在帮助和教唆别人犯罪。 这些家伙不值得你去庇护,霍利斯特先生。” “这次讨论结束了,门在那边,请便。” “看起来,你的公司只是一个刻在石墙上的符号罢了。” “什么?” “不知道阿尔多斯·罗比索这个名字你是否听说过?” “没有,他是谁?” “他是我的父亲。他死在你们一个钻塔上。” “什么时候?” “二十二年前。他们没有安装喷油保险索。你的公司企图否认这一事实,因为 钻塔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和钻塔一起沉没了。两天后,一个捕虾者从水里捞上一个半 死的人。你们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 “因此,你有了长达二十二年的宿怨?我不知该对你说什么,罗比索。我只能 说,那时候我还没到这个公司。还有,大概我该为你感到遗憾。” 我从膝盖上拿起雨帽,站起身。 “告诉玛琅斯和魏德林,离迪西·李远一点。”我说。 “你又扯到这件事上了,我会逮捕你的。” 我回身走进雨中,进入我的卡车,驶出这片单调。 统一的砖建筑迷宫。在平胡科路上,我驶过刚才停留的咖啡馆。枝叶伸展的橡 树泛着深绿,粉红和蓝色的霓虹灯在细雨的吹拂中,就像一阵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