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第二天,两个警员将杰勒密从慈善医院的监狱病房带了回来。他额头上的缝针 看起来就像在皮肤上画了黑色蝴蝶的条纹。他盯着窗外,自言自语,在房间内的地 板上撒尿。摩托车手和来自阿拉巴马的强奸犯告诉他,狱卒把大门钥匙留在厕所里 了,于是他跪在马桶槽旁,向水里望去,其他两个人怂恿着他。 “你看不到它,它在下面的管子里。”摩托车手说,对着另一个人咧嘴乐。 杰勒密的手臂伸进槽中,朝下水管深处伸下去,水向上溅到他的衬衫和脸上。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张着嘴巴抬头看我,粉红的舌头显得很厚。 “别那么做,杰勒密。那里没有钥匙。”我说。 “什么?”他说,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被麻醉的人。 “脱掉衬衫,到淋浴那儿洗洗自己。”我说,“快点,跟我来。” “我们刚给这个家伙一点希望。”摩托车手说。 “你们的演出结束了。”我说。 摩托车手戴着黑色太阳镜,沉默地看着我,嚼着口香糖,脸上和头上的毛发看 来像是棕色的弹簧。 “这不是你说教的地方。”他说。 我放开杰勒密的胳膊,面朝摩托车手转过来。 “继续。”我说。 “继续,什么?” “说些其他聪明话。” “你在说些什么,伙计?” “我让你再冲着我的脸来一次。” 我看不到太阳镜后他的眼睛,但是他的嘴巴安静下来,似乎被粘到了皮肤上。 然后他说话,是因为其他人都在看他,“我们在这儿是一个家庭,伙计。那是 你呆在这里的原因。你不明白这一点,你不会达到目的的。” 我为杰勒密打开淋浴,帮他脱掉衬衫,从我的房间拿了条肥皂给他。然后我拾 起马口铁盘子,把它大声撞到门上。狱卒没用太长时间就来开门了。当他开门时, 我正站在死线里面。 他瘦削的面孔由于愤怒而激动。 “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罗比索?”他说。 “你们在这儿放进一个痴呆的人,他正在被其他人羞辱。或者将他单独隔离, 或者送他去精神病院。” “把你的驴蹄子拿到线那头去。” “去你妈的。” “到此为止了。你准备进入一级防范禁闭吧。”他说,然后砰地关上铁门。 我转过身,看着四次被判刑的家伙,他在咧着嘴笑,他在从苏卡兰逃跑后谋杀 了一家人。他完全赤裸着,大腿和腹部的肉球几乎像个帘子,从他的骨架上悬下来。 他的眼睛苍白,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的嘴巴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红。他吹了 一口香烟说:“听起来你变得非常成熟,伙计。” 接着他大声笑着,乐得眼睛半眯着,眼泪流下圆圆的面颊。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把我转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是一个双铺位的铁笼,上面打 了很多小方孔,覆盖着厚厚一层白色涂料,上面胡乱刻着被押人的名字。多年前, 被判死刑的人在执行那天,就呆在这个笼子里。现在,它用于监禁那些捣乱的人或 者难以控制的人。我被告知,我将在这里度过接下来的五天,除了我的律师以外, 我不能见任何人,将不会有淋浴,每天只有一顿饭吃,时间由我来选择。 那个下午,巴提斯蒂试图见我,但被拒绝了。但是一位受优待的黑人囚犯带给 我一封信,里面是半打阿拉菲尔用彩色纸画的蜡笔画,还有她在横格记录纸上写的 —个纸条。画上是棕榈树和蓝色的水面,满满一湖鱼,一匹棕色的马头上写着“德 克斯”;纸条上写着“我会拼字了。我会拼罐里的蚂蚁,我会拼帽子里的猫,我爱 戴夫,我不再说粗话了。爱你的,阿拉菲尔。” 我把图画纸挂在笼子的内壁上,把纸的边缘按人墙上的铁缝里。外面开始下雨, 雾气吹过窗户,在栏杆上闪亮。我在铺位底部铺开薄薄的床垫,尝试着人眠。我难 以置信地疲倦,但是无法讲明原因。大概是因为在监狱里从没真正睡着过:铁门没 日没夜地砰砰响着,酒鬼们把门撞来撞去,被惹火的巡警穿过栏杆,挥舞着警棍进 行报复,人们在窗口疯狂地嚎叫,就像狗对着黄色的月亮狂吠。 但这是种更深的疲惫,透入骨髓,肌肉软弱无力,仿佛有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 我有一种失败感,精神颓废,沮丧,恐惧,渴望放松。在我杂乱无章的梦里,试图 让自己进入阿拉菲尔的一页图画纸上——进入点缀着棕榈树的广阔海滩,雨点凉凉 地打着我的皮肤,同时太阳炎热地照在我的肩膀上。阿拉菲尔沿着海边骑着无鞍的 马,大张着嘴巴笑着,头发在阳光下又黑又亮。 但是梦境里的纯净没保持多久,突然我把郎姆酒倒进一个椰子壳里,然后用双 手从里面捧出酒喝。像太阳和雨一样,它同时又凉又热,点燃了我往旧报纸里划火 柴的欲望。我来到新奥尔良下层人中,还有那里的西贡酒吧,感觉到一个女人的气 息吹到脖子上,她的嘴巴贴在我的耳朵上,手摩挲着我的阴茎。穿着袒胸衣和遮羞 布的女孩子们,光着脚,在一个发出紫光的跑道上跳舞,香烟缭绕着穿过她们的胸 脯和手臂。我就着饮料喝下两杯酒,像站在强风中的男人一样,用手抓着栏杆边缘, 看着她们棕色的身体,肚皮似水的波动,她们的眼睛就像燃烧的鸦片一样诱人。 接着,我回到了海滩上,独自一人,由于宿醉而颤抖着。阿拉菲尔不见了,马 背上空空荡荡,它正甩着脖子,晃动着自由的缰绳,打着鼻息。 “不要沉溺在酒精中。”我听到安妮说。 “她在哪里?” “她会回来的。但是你必须把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水手。” “我恐怕做不到。” “为什么?” “他们很严肃,他们在谈论安哥拉的生活,那将耗掉我壮年时期的十年光阴。 他们还有小刀和目击证人,我不认为我能从这里面脱身。” “你当然能。” “如果不是在监狱里,我现在会醉的。” “大概会。但是你不知道那些。那做起来很容易,一下子一天过去了,对不对? 但是在你的梦里,不要再喝酒嫖妓了。” “安妮,我没有那么做,是不是?” “那不是你的风格,亲爱的。雨开始停下来了,我该走了。好好过,心肝。” 我在阳光下大汗淋漓地醒来。我坐在铺位边上,手掌紧握着床沿,脑里仿佛有 一团蛇缠在一起。天很热,房内由于潮气在滴水,但是我全身颤抖,似乎正有一股 凉风吹过我的身体。在锈迹斑驳的水槽中,水龙头像时钟一样大声滴着水。 两天之后,我的贷款在一家新伊伯利亚银行得到批准,在我付清保证人费用的 十五分钟之后,终于被释放了。当我在胳膊底下夹着一大纸袋脏衣服和盥洗用品, 从法院跑向我的卡车时,雨下得很大。阿拉菲尔在温暖干燥的卡车停放处拥抱了我, 巴提斯蒂点燃一根香烟,从牙齿间吹出了烟雾,似乎我们大家都即将面临被关押的 命运。 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是我记得多年前,当我还是新奥尔良一名年轻巡警时目睹 的一个场面。一群黑豹党徒刚刚结束早晨的审讯,正要被带回他们的牢房,他们的 公设辩护律师试图向他们保证,他们将被公平地对待。 “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们的机构在起作用。”他通过栏杆对他们说。 一个没刮胡子,戴着太阳镜,穿着黑皮茄克的黑人用舌头滚着一个火柴杆,说 :“找挨骂,不要脸的家伙。你们的机构对别人起作用,但不包括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