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那晚我没睡着。我考虑着送阿拉菲尔回路易斯安纳,和我的堂姐或巴提斯蒂夫 妻呆在一起,但那样,我会对她的情况完全失去控制。而且我怀疑,只要我的判决 还悬而未决,哈瑞·玛珀斯就会对我们任何一个人采取行动。你无法预料一个精神 变态者会做什么,我相信他就是那类人。 我还是不太相信丹·尼古斯基说的,萨利·迪奥打电话给维加斯,引来一名职 业杀手。我在新奥尔良认识的暴徒,是不会那样处理事情的。他们打击目击证人、 哥伦比亚竞争对手,打击彼此,但却不会仅仅因为个人怨恨,去打击一个普通人。 他们自己的领导地位不允许他们那么做,这会影响他们太多的经营项目,并且危及 他们与政客、警察局和法官的关系。萨利·迪奥是个恶毒的流氓,但是他的父亲聪 明而谨慎,是匪帮斗殴和黑手党权力斗争的幸存者。我不信他们会情愿为了一颗被 打掉的牙齿,而犯下大错。 像往常一样,当我虚弱、疲乏并彻底被自己思考的疑惑打垮时,我转而去请求 上帝的帮助。我起床做了腊肠和鸡蛋,步行送阿拉菲尔上学,安排她和保姆呆在一 起。然后,我将点45手枪和一个备用子弹夹放在卡车座位下面,出发去大分水岭东 面的黑脚族保留地。 我的风扇皮带在保留地南十英里坏了,我免费搭乘一位印第安农夫的车,来到 四英里外的汽车加油站,买了一条新的风扇皮带,然后动身沿着路肩,向我的卡车 走去。这是我犯的一个错误。雨云开始从低矮的绿色山丘向东面移来,遮蔽了田野、 沼泽、丛生的柳树和棉白杨。天空突然裂开,一分钟之内,猛烈的大风雨刺痛了我 的皮肤,浸透了衣服。我躲到道旁一块岩石下避雨,看着暴风雨横扫大地。这时, 一辆没有涂漆的破旧的校车全速从拐弯处开过来,仿佛是来自六十年代高速路上的 幽灵。裂缝的窗户上贴着胶带,车的侧面和顶面捆着自行车、倒塌的帐篷、铁铲以 及两条独木舟。 司机看见我后停了下来,用一根长控制杆突然打开折叠门,我上了车,里面大 概可以被称为时代文物储藏库。座椅已经全部被扯下,取而代之的是吊床、铺位、 睡袋、一个罐装煤气炉、一个浴缸和几个塞满衣服的纸板箱。一个女人正露着乳房 奶孩子;一个梳着印第安辫子的白人坐在地板上,在用一块肥皂条雕刻动物;另一 个女人在后座上换婴儿的尿布;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大胡子男人,则脸朝下睡在吊床 上,他的身体看来就像一条被网住的鱼,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空气中散发着发酵 的牛奶、大麻卷烟和烧焦食物的味道。 司机有一双泡起的蓝眼睛和一脸疯长的红胡子,他带着皮质护腕,劳动服夹克 衫在胸口敞开着,胸上有深蓝色监狱纹身。他让我坐到一把过道顶头的木椅上。我 们开始在暴雨中沿着路面疾驰。我一边告诉他我准备去的地方,一边抓着一根金属 栏,以防从椅子上反弹下去。 “你刚才站在一个很糟的地方,伙计。”他说,“有些杂种以每小时七十英里 的速度在那儿转弯。你住在附近吗?” “不,我只是个游客。” “你的口音很奇怪。我想你大概是个法裔加拿大人。” “不,我来自路易斯安纳州。” 他的眼睛很古怪地打量着我的面孔。汽车朝着路肩开过去。 “我说,右边有一个咖啡馆。我想我得下车弄点吃的了。”我说。 “我说过,我们会把你带到卡车那里。你会在那儿下车,伙计。不用担心。” 正在奶孩子的女人用衬衫擦着孩子的下巴,重新将乳头放人他的嘴巴,然后呆 钝地望着窗外。她没有化妆,暗褐色的长发在发梢处粘在一起。 “你一直朝车后面看,你在牵挂什么?”司机说。 “没什么。” “你以为我们是钉树钉的人,还是其他什么?” “什么?” “钉树钉的人。你以为我们会到处将铁路长钉钉到树里面?” “不,我没那么想。” “我们不是那种人,伙计。树是有生命的,我们不会击伤有生命的东西。你懂 这个意思吗?” “当然。” “我们生活在保留地里。我们是一个家庭,以顺应自然的方式生活。我们不去 和任何人作对。我们只希望不要有人来干涉我们。我们的要求不高,是不是?” 我从折叠门上带条纹的窗玻璃向外望去,乡村绿色而潮湿,蒙着一层灰色的迷 雾。 “是不是?”他问。 “不高,这要求不高。” “因为很多人总是想干扰我们。他们那是在和地球开战,伙计。” 这次搭车的经历越来越让人不舒服。 “你们在保留地认识一个名叫达乐涅·亚美利亚·霍斯的女孩子吗?”我问。 “我不认识她。” “她来自保留地。” “也许吧,伙计,但是我不认识她。去问问我的老女人。”他转头,用下巴指 了指抱孩子的女人。 我问她是否认识达乐涅。她戴着大金属框眼镜,面无表情,平静地看着我。 “我不认识她。”她说。 “你们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一年。” “我明白了。” “那是一个黑脚族保留地。”她说。她的声音有一种类似全知者的单调,就像 一个女人到了生活中的阴郁阶段,并且知道她们将永远无法解脱时那样。 “是吗?”我说。 “他们全是黑脚人,苏人,也就是印第安人的另一分支,则生活在南达科塔那 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亚美利亚·霍斯是苏人的姓。”她说,“他和印第安人首领西亭布尔以及苏 族印第安人首领疯马酋长一起对抗白人。” 我想,那是她结婚以后的姓。 “你还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司机说,“他们和举着休战旗帜的白人去 谈判。他们进入白人堡垒后被枪杀了。那就是你相信那些杂种的下场。” 天哪,为什么我没明白这一点! “嗨,你看起来有点忧郁。”司机说。 “什么?” “你想吃点东西吗?我们有富余的食品。”他说。 “不,谢谢你。你们大家认识一个叫克雷顿·代斯马丢的小伙子吗?” “你相信好了,他和我一样,都是一等兵。” “他曾经有个妹妹吗?” “你说‘曾经’是什么意思?” “你有一段时间没在附近看见过他了,是不是?” 他想了一会儿。 “我想没有。”他说。 “你知道他是否有个妹妹?” “我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他不住在保留地,他曾经来保留地组织印第安人运 动组织成员,对抗那些石油和天然气公司。那些公司想搞乱山脉东面,想建管道、 炼油厂和所有那类狗屎。”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他的眼睛?”他转过头,透过红胡子咧嘴向我笑,“我看起来,像是到处去 看别人眼睛颜色的人吗?” “想一想,是绿宝石色的吗?” “他妈的,我为什么要知道一个家伙的眼睛颜色?你碰上什么事情了,伙计?” “他是个警察。”抱着孩子的女人说。 “那是真的吗?”司机问。 “不是。” “那你为什么问那些问题?你想找克雷顿家人的麻烦吗?”他护腕边上的汗毛, 像是红色金属丝。 “不。” “印第安人不需要更多的骚扰了。这是土生土长的民族,伙计,我的意思是, 这是他们的土地,白人在他们身上倾倒垃圾已经二百年了。” “我准备在这里下车。”我说。 “我说,你被一些事情困扰着,对吗?” “根本没有,伙计。现在雨停了,我需要走动走动了。我的卡车就在上坡那边。” “我们和任何人都没有矛盾,我们认为我们正在帮你。你得警惕这个州的很多 人,我不是瞎说八道。这是时代造成的。”他说。 我在潮湿、阳光照耀的空气中站在路旁,看着汽车消失在坡上,我身后是一块 绿色的牧场。我的卡车位于道路前方一英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