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用一块干净的餐巾包了冰块,在水池边上用擀面杖把它们破成细小、潮湿的 糊状,然后躺在客厅的睡椅上,将餐巾放在头上。心想,今天早上我证明了自己是 多么高超的一个前警官呀。我设法惊动、恐吓并激怒一位无辜的电话修理工,然后 在警察刚刚离去之后,邀请一位职业杀手进我的房间,在可以伸手拿到一把点45手 枪、一把双筒十二口径霰弹猎枪、以及橱柜架子下枪套内的点38左轮手枪的情况下, 毫无防备地将后背给了他,然后遭到袭击而被铐到一根排水管上。我不想再想接下 来发生的事情了:他潮湿的手掌滑过我腹部颤抖的肌肉,他眼中完全空洞的精神世 界,当他的刀在我心脏上方盘旋时,他脸上凝固的、几乎陶醉的光彩。 我曾经在新奥尔良看过他这类人的作品。他们创造了犯罪团伙中没人会忘记的 犯罪实例:一位大陪审团的目击证人被电线绞死;一名奸细全身被浇上汽油,转眼 间变成一团火球;一名给朋友戴绿帽子的匪帮成员被阉割,阴茎被塞进嘴里。做这 些工作的人让你战栗。我曾经听说过他们对自己行为和邪恶天性的种种解释。我个 人的感觉是他们是彻底的邪恶之徒。 我决定不打电话告诉警察有关查理·托德斯的来访。 就像克莱特斯所说的,对于我的陈述,他们会相信多少呢。尤其在我惊吓了电 话修理工之后?还有,我已经厌倦了向警察证明自己的清白。有时候,与命运女神 的对抗毫无意义可言。 冰块在餐巾里融化了。我从睡椅上起身,我的额头由于凉意和肿胀而麻木、紧 绷。我打扫干净厨房,用湿纸巾将托德斯的血从墙壁、炉子和地毯上擦掉,又用清 洁剂和外用酒精清洗了这些地方,然后将毛巾、小刀、他的布帽子以及锯掉的手铐, 都放人帆布招贴画口袋里,卷成一卷儿,扔到地下室的楼梯下面。 然后,我进卧室,洗了个澡并打了个盹。微风吹皱了窗外的灌木丛,轻轻吹过 被单。在梦里,我看见安妮在薄雾笼罩的黎明光线中,坐在我父亲的游艇栏杆上。 一团团蒸汽从柳树上翻腾出来,低低地悬在静止的水面上。她不肯跟我说话, 微笑着看着在舷外等候我的父亲,于是我意识到我只有十五岁,当太阳将水面上的 迷雾驱散到树丛中时,我们在饵钩上填满蓝蚝,然后开始收前天晚上用砖压好、用 密封的塑料容器作为浮标、并投入深层水域的圆锥状鱼网。又白又亮的阳光下,我 们的后背晒得发热,汗水一道道流下。我父亲的头发卷曲而凌乱,像黑色的电线; 他的手掌大得像长柄小锅;牙齿坚固、雪白;笑容真切而明媚;肩膀和胳膊很强壮, 肌肉隆起。他可以在舞池中央同时与三个人对打,并从各个方向接招,而不必低身 躲闪。在输油管和石油工地,人们称他为巨人阿尔·罗比索,这出自劳动人民对拥 有他们最优秀品质者的尊敬和喜爱。我在船舷上倾斜着身体,抓着一个漂浮的塑料 容器,去将渔网拉上水面。但是网像石头一样沉,木箍淤塞了,网眼被撕破了,无 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将第一个木箍抬出水面。 父亲关掉引擎,爬到船首,这样他不会使船翻掉。 他用庞大的胳膊猛拉鱼网,直到他看到捕获的雀鳝露了出来。 雀鳝一定有五英尺长,它的鳍、尾巴、盔甲般的鳞和长长的嘴陷入了网眼中。 我无法将它从一连串的木箍中解脱出来。父亲拉起他用来定位鱼网的砖头,砍断它 们,将它们丢进船的底部。接着,他慢慢在船后拖着网,回到树阴下游艇停泊的柳 树岛。 我们将雀鳝从破损的网中抖到岸上,看着它拍击着、抽动着呼吸空气,鳃上粘 满沙子。它锋利的牙齿可以像剃刀一样将鲈鱼一切两半。父亲到了它身后,用一块 砖头砸了一下它的头部,然后用一把剥皮小刀穿透鱼头和防护壳之间的柔软部位, 用双手向下扎,直到刀头穿透了鱼的喉咙,扎入沙地,血水从雀鳝的嘴和鳃中滚滚 涌出。但是雀鳝仍然在挣扎,在刀的周围扭动着,将沙子抽打到空中。直到父亲压 碎了它的头部,它的眼睛突然变得毫无生气,像黑玻璃一样冰冷。然后,父亲将刀 直直地向后划过鱼的背鳍,黑绿色的鳞甲朝粉红色肉线两边噼噼啪啪裂开了,声音 像核桃壳破裂一样清脆。 那时经济并不好。雀鳝不是经济鱼类,我们无法负担失去一个渔网的损失。但 是我父亲总是将事情朝好的方面想。 “我们不能卖掉它,不。”他说,“但它将会被做成很美味的雀鳝球。你和阿 尔多斯和戴夫作对,你将被油煎,将被吃掉。” 我们在一大锅血水中将鱼清理干净并切成片,一直忙到晚上,这时蚊子开始从 阴影处蜂拥而出,紫色的雨云聚集在地平线上,闪电在远远的海湾上空闪现。我们 将鱼装入冰箱,这样,我们明天可以将它们拿到河流下:游的摩根城出售。我到我 的双层床上睡觉,吹过海湾的风从窗户凉爽地吹进来,接着我被一种家里不该有的 气味弄醒了。气味很浓,像大便一样恶臭,同时带着一股甜味。我将枕头放在头上, 想让自己熟睡,但是我能感觉到,恶臭像老鼠的呼吸一样萦绕在我脸上。 在黎明的第一道蓝色光线中,我走到了甲板上,迷雾中安妮斜靠着栏杆,穿得 像一个法裔渔家女。那种气味到处都是。她指了指父亲,他正在沙洲上等着我,肩 上扛着一把铁锹。 “别担心。”她说,“和阿尔多斯一起去吧。” “我现在不想去。” “你不必担心那些事情。我们都爱你。” “你准备离开我了,对吗?” 她的面孔很温柔,眼睛在我脸上看来看去,就像一位姐姐看着她的小弟弟一样。 我跟着父亲走进湿地,我们的运动鞋在泥沼中溅起了烂泥,潮湿的柳树枝条摇 摆着扫在我们的脸上。臭味越来越浓,我不得不将手放在嘴上,用嘴呼吸。我们从 泥沼中走上一片坚硬的沙洲,伸展四肢躺在沙地上。一块巨大的草皮被顶了起来, 下面是我曾经见过的最大的鳄鱼腐烂的躯体。它的尾巴拖动着向树丛中后退,它尖 利的脚在沙洲上留下痕迹。它游向岸边,并开始爬行。 它死在高处的地面上。美洲鹫和蛇开始啄它的伤口。 “当然,那气味很臭。”父亲说,并在他脸前扇着空气。 “你起来挖个洞。”他递给我铁锹,咧嘴笑着,就像有时准备和我开玩笑时那 样,“你准备在哪里挖洞呢,你?”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开始用铁铲尖在干燥的沙地上挖坑。 “你在做什么,亲爱的?你想像一个黑人那样工作吗?”他边说边笑。 我又将铁锹踩进坚硬的沙地中,它发出刺耳的磨擦声,铁锹打了滑。父亲从我 手中接过铁锹,走到沙洲中一个斜坡,那里从两片沼泽流过来的水已经冲刷出一片 小沟渠,父亲很深很轻松地挖进湿沙子中,并将沙子扬出来。在阳光下,他对着我 咧嘴笑着。 “哪里的土软,你就在哪里挖。”他说。“你从父亲这里不会什么都学不到的。” 我被窗外树枝上小鸟的嘈杂声弄醒了,这个下午觉醒来时,我脑袋迷迷糊糊的。 我在浴室里冲了冲脸,然后看着额头那个紧绷的紫红色肿块。梦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只是说明我思念我父亲和安妮,我害怕死亡。我和无可挽回的时间愚蠢地作了一次 争执。 阿尔多斯,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照着镜子,看着水从脸上流下来时,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