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情总算水落石出了,”在怀特哈特酒店,契科喝着酒,吃着馅饼,说道。 “该结案了——卡斯帕夫人神经过敏。不是别人,正是乔治·卡斯帕自己害了 他的那些小马驹。” “她听到这消息肯定高兴不起来。”我说。 “你会跟她说吗?” “直截了当地跟她说。如果她相信我说的话,也许心里会平静下来。” 我打电话到乔治·卡斯帕家,要找罗丝玛丽,说我的名字是巴内斯。她接起电 话,用那种不知来电者是谁的口吻说了声“喂?” “巴内斯先生……” “我是锡德·哈里。” 她马上警觉起来:“我现在不能和你说话。” “你能见我一面吗?” “当然不行。我没有理由去伦敦。” “我就在镇上的马路上,”我说,“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坦率地说,我认为 你没必要这么躲躲藏藏的:” “在纽马凯特,我不想被人家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不过,她终于还是同意开车出来。她接上契科,按照契科指定的路线前进:我 和契科在地图上为这位妄想偏执的卡斯帕夫人物色了一个僻静的见面地点——距诺 威奇八英里远的巴顿磨坊旁的墓地。 我们把两辆车并排停在墓地门口,我和罗丝玛丽在坟墓间边走边谈。她又穿上 浅黄褐色的雨衣,戴着围巾,但这次没有戴假卷发。风吹拂着她那一缕缕的栗色头 发,不时挡住她的眼睛,她不耐烦地将头发拨到一边。今天虽然没有上一次到我公 寓时那般紧张,可她拨头发时力量还是过了些。 我告诉她,我已经分别去汤姆·贾尔维和亨利·特雷斯的种马场找过他们,而 且还找布拉泽史密斯谈过。他们所说的话我全告诉了她。她听着,摇了摇头。 “马被人做了手脚,”她固执地说道,“我肯定它们是这样”。 “怎么做的手脚?”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嘴部的肌肉因情绪激动而不 住地抽搐,“但我跟你说过,我告诉过你,他们还要冲‘三硝基’来的。一星期后 的今天就要开始几尼大赛。这一星期你一定要保证它的安全。” 我们沿着小路走着,路两旁是寂静的坟冢和饱经风吹日晒的灰色墓碑。草坪被 修整过,但看不到鲜花,也看不到扫墓者。死者已经长眠于此,久已被世人忘却。 现在的人们死后多葬在城外的市政指定墓地。 “乔治已经双倍加强了对‘三硝基’的保安措施……”我说。 “我知道。别傻了你。” 我不情愿地说:“按照赛前的正常日程安排,几尼大赛之前乔治会让‘三硝基’ 参加强化训练。大概是在周六上午?” “我想是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呃……”我停顿了一下。我在想:向她提出一个未经证实——压根儿也没办 法去证实——的猜想,这么做是否真的明智。 “接着说呀,”她尖着嗓音说,“你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呃……保证让乔治在‘三硝基’最后一次训练时尽量采取一些 预防措施?”我停顿了一下,“比如检查马鞍子什么的……诸如此类的事情。” 罗丝玛丽暴躁地说:“你在说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请说清楚点儿,别这么 藏着掖着的。” “很多赛马因为赛前训练强度过大而造成了比赛的失利。” “当然了,”她不耐烦地说,“这道理人人都懂。乔治从来不那么干。” “如果马鞍里被人灌了铅会怎么样?如果一匹三岁马背负着沉重的五十镑重量 而进行强化训练,会有怎样的后果?几天之后就要在几尼大赛上那种强大的压力下 奔跑会怎么样?它的心脏受得了吗?” “我的上帝呀,”她说,“我的上帝……” “我不是说‘拾穗者’和‘吉迦罗’就是因为诸如此类的原因而失败的,只是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肯定有坏人混进了马厩内部。” 她又开始浑身哆嗦。 “你必须接着干下去,”她说,“请继续努力。我给你带钱来了。”她伸手从 雨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不大的棕色信封,“是现金,我不能给你开支票。” “我不能收。”我说。 “拿着拿着……”她坚持着。最终,我连信封也没拆开看就塞进口袋里。 “我想找乔治谈谈。”我说。 “不行。他会生气的。我去找他谈……我的意思是说,我来警告他关于强化训 练时的事儿。他会认为我疯了,但我要是一直不停地说,他就会注意的……”她看 了看手表,又变得焦虑不安起来,“我现在必须回去了。 我说我要出来到草地上散散步,可我从不散步的。我真得回去了,不然他们会 起疑心的。“ “谁会起疑心呢?” “当然是乔治。” “一天里的每一分钟你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吗?” 我们加快脚步向墓园大门走去,罗丝玛丽看上去似乎很快要跑起来了。 “我们总是在交谈。他问我去哪儿了,并不是疑心我……这只是个习惯。我们 总是在一起。你该知道驯马师的家庭生活是什么样子。赛马的马主不定什么时间来 造访,乔治喜欢我陪着他。” 我们走回停车地点。她含混不清地说了声“再见”,就驾车匆匆忙忙赶回家。 契科坐在车里等着我,说:“这里真够安静的,是不是?就是鬼魂也会觉得这里枯 燥乏味。” 我上了车,把罗丝玛丽的信封扔在他膝盖上。 “数一数吧,”我说,发动汽车。“看看我们干得如何。” 他撕开信封,抽出一卷整齐的钞票,舔着手指点起来。 “嗬!”数完钱他喊道,“她真是个疯子!” “她想让咱们接着干下去。” “锡德,那你该知道这是什么钱,”他说着,用手摇晃着那一叠钞票。“这是 一笔良心钱。你不想干的时候,它刺激你继续干下去。” “是啊,可是它真的起作用了。” 我们花着罗丝玛丽的钱,在纽马凯特住了一宿,逛了几家酒吧。我派契科去马 夫们常去的地方,我自己去找驯马师聊天。这是周二的晚上,到处都很安静。我没 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于是多喝了几杯威士忌。契科打着嗝回来了,他也没带回什 么消息。 “听说过英基·普尔吗?”他问。 “这是一首歌吗?” “不,他是个职业驯马骑师。什么是驯马骑师?契科,我的孩子,驯马骑师就 是骑马训练的人。” “你喝醉了。”我说。 “当然没醉。什么是驯马骑师?” “恰如你所说的,比赛时成绩平平,可在家中驯马时却跑得很出色。” “英基·普尔,”他说,“是乔治·卡斯帕的驯马骑手,英基·普尔驯马时骑” 三硝基‘,你不是让我去查谁骑“三硝基’训练吗?” “是的,”我说,“可你醉了”。 “英基·普尔,英基·普尔!” “你和他讲话了吗?” “没见到他。马夫们这么告诉我的,乔治·卡斯帕的驯马骑手是英基·普尔。” 早晨七点半,我佩带上比赛专用望远镜,走到华伦山,以便观察清晨的赛马集 训。回想起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我不过是个身穿运动衫、头戴便帽的小 人物,喂养照看着三匹赛马,睡在破旧漏雨的旅店里,衣服总要在厨房的炉子上烘 干。手指常常冻僵,也不常洗澡,往耳朵里灌的尽是骂人话,难得片刻的孤独安宁。 那时我才十六岁,因为马的缘故,已经很满足于这种生活了。马是一种美丽、 绝妙的动物,但它在反应与本能方面与人并不一致,如同水与油不会溶合在一起。 洞悉马匹的感觉和意识如同打开一扇门,学习一门似懂非懂的外语,如果没有 足够正确的聆听、嗅觉和心灵感应的本领,你就不可能完全理解马的世界。 在赛马比赛进行到最白热化的时刻,我有时会有一种与赛马融为一体的感觉。 这是马对我心灵的恩赐。也许我争取胜利的激情是我给它们的礼物。向前奔跑的冲 动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它们需要的只是由骑手来引导它们,应该什么时候以及朝什 么方向去奔跑。大多数障碍赛骑手公正地评价我:我驾驭着马飞奔,往往超越了常 人的极限。 在草坪上看到马,闻见马的气息,如同海员闻到海风一样。我深吸了一口马匹 的气息,看着它们飞奔,心里感到满足。 每群参加训练的赛马都有谨慎的驯马师陪伴照看着,他们有人坐车来,有人骑 马而来,还有些人步行。很多人打招呼:“早上好,锡德。”有几位看上去真是发 自内心地高兴见到我,有些不太匆忙的人还站住和我聊几句。 “锡德!”其中一位朝我喊道。在体重超标之前,我曾为他跑过平地赛马。他 说:“锡德,很久没在这个地方见到你了。” “我不该离开这里的,是吗?”我微笑着说。 “为什么不过来替我溜溜马?下次你要来,给我个电话,我们合作一下。” “此话当真?” “当然。只要你愿意,一切没问题。” “我当然愿意来”。 “好,太棒了。别忘了。”他开车离去时,冲着一位马夫大喊大叫。那位伙计 像只水母一样在马上东倒西歪,他真是自找不痛快。“如果你他妈自己不集中精力, 你又怎么指望赛马能够集中注意力呢?”小伙子马上坐端正了。我想:以纽马凯特 为起点,他会走得更远。 周三上午是全面的赛前强化练习时间,所以像往常一样四处零星散落着对此感 兴趣的观众:有马主、新闻记者和各种类型的赌注经纪人。人们举着望远镜,还私 下里做着笔记。尽管早晨的天气很冷,但新赛季的气氛却在不断升温,让人感觉到 :现在生活中所有的目标和所有的忙碌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赛。一个与赛马有关 的产业在紧张运转。在萨福克宽广的天空下,金钱、利润、税收在合理地流动运转 着。我仍是这里的一部分,尽管不再以原来的方式参与其中。詹妮说得没错,在办 公室里我会闷死的。 “早啊,锡德。” 我回头看,是乔治·卡斯帕骑着马走来,眼睛望着远处草坪另一边从他马厩里 出来的赛马。 “早,乔治。” “你住在这儿?” “只住一两个晚上。” “你应该和我们打声招呼的。我们总会给你留着地方住的。下次事先给罗丝玛 丽打个电话。”他的眼睛依然盯着马群。这种邀请只是出于礼貌,并不希望真的被 人家接受。我想:如果罗丝玛丽听到这话,肯定要会昏过去。 “‘三硝基’在那些马里面吗?”我问。 “在,从前面数第六匹……”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兴趣盎然的观众,“你在什么 地方看见特雷佛·狄恩斯盖特了吗?他说今天上午会从伦敦赶过来,早该出发了。” “没看见。”我摇摇头。 “他有两匹马在那边,他要来看看它们的表现……” 他耸了耸肩,说,“如果他不早点到这儿的话就赶不上了。” 我暗自一笑。有些驯马师会推迟训练,直到马主到来之后才开始,但乔治不会 这样。马主侗排着队希望自己的马匹得到他的青睐,把他的评论奉为神旨,特雷佛 ·狄恩斯盖特以他的实力不过是这些马主之一罢了。我举起望远镜眺望,乔治的马 大约有四十多匹,它们走过来并开始跑圈,排队等着向山坡上冲刺。前一个马场的 赛马训练快结束了,下一位将轮到乔治。 “三硝基”马背上的骑手身穿橄榄绿的茄克衫,脖子上系着红色围巾。我用望 远镜对准他,眼睛一直盯着看他绕圈跑马,充满好奇地注视着他在马上的姿势。这 小伙子长得挺帅,有着魁梧的身材,宽宽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但我没听人家说起 过,他是能够参加几尼大赛和德比大赛的有力人选。正如人们说的那样:如果你没 听说过他,那你也没必要认识他。 “乔治,你介意拍几张照片吗?”我问。 “随便你吧,锡德。” “多谢了。” 这些天来,无论走到哪儿我在口袋里都带着相机。 16毫米镜头,自动测光,镜头昂贵。我取出相机,给乔治看了一下。他点了点 头说:“你想拍什么随便拍吧”。 他摇了摇头,骑马穿过他的马队离开,开始忙他上午的生意去了。从马厩骑马 到训练场的马夫不一定就是能够驾马飞奔的骑手,比赛前通常要更换好几位马夫, 最棒的骑手只会用在意义最重大的时刻。戴着红围巾的小伙子跳下“三硝基”牵着 它,一位更老一些的骑师登上马背。 我走过去接近马群,给“三硝基”这匹不同凡响的马拍了三、四张照片,同时 给它的骑师拍了几张近照。 “是英基·普尔吗?”当他骑马距我六英尺的时候,我问他。 “是我,”他说,“注意身后,你挡道儿了。” 他说话有些粗鲁。要不是他刚才看见我和乔治谈话,他会对我一点儿都不客气。 我怀疑,他之所以没能成为职业骑手是因为他不谙人情世故。总之,我对他有些, 冷悯。 乔治开始具体叮嘱着骑手们如何一起强化训练。我往场地边上退了退,继续观 察着。 一辆轿车飞驰而来,猛一刹车停住,惊扰了一些赛马躲闪到一旁。马夫们大声 吆喝着表示不满。 特雷佛·狄恩斯盖特缓缓从美洲虎牌轿车中下来,砰地一声用力关上车门。他 一付城里人装束,看上去像是准备好参加董事局会议似的,与这里的其他人形成了 鲜明的对照。黑头发梳理整齐,胡子刮得干净光滑,皮鞋锃亮如同玻璃。我不会和 他这种人做朋友,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匍匐在权力的脚下,胆战心惊地苦笑着乞求别 人赏赐的残羹剩饭。但在赛马场上,这种人是一种让人不得不去认真对付的力量。 我觉得这颇有讽刺意味:大量的赛马赌注经纪人可能而且往往是对赛马运动有 着积极的影响,尽管这种积极作用并非是他们有心造成的。特雷佛·狄恩斯盖特是 新一代赛马赌注经纪人的代表:温文尔雅,见过世面,在大都市中猎取功名,结交 权贵,向贵族们奉承谄媚。 “你好,”他看着我说,“我们在开普敦见过面……你知道乔治的马在哪儿吗?” “就在那边……”我指着马群说,“你来的刚刚是时候。” “都怪这该死的交通!” 他迈着大步穿过草坪走向乔治,手里摇晃着望远镜。 乔治简短地和他打了声招呼。乔治显然让他与我一起看训练,因为特雷佛又径 直走了回来,在我身边站住。 “乔治说,我的两匹马都分在第一组。他说你会告诉我它们的表现如何。这个 傲慢无礼的家伙!我自己不会看吗?他要到山上去看。” 我点了点头。驯马师经常在赛程半路上观察训练,当赛马飞奔而过时它们的动 作可以看得更清楚。 四匹马步人起跑线位置。特雷佛·狄恩斯盖特举起双筒望远镜,对好焦距。他 身穿浅红色细条纹的藏青色西装。保养良好的双手,金色袖链扣的袖口带着玛瑙戒 指,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哪匹马是你的?”我问。 “那两匹栗色马。那匹白蹄子的叫‘围裙’。另外一匹表现平平。” 那匹他以为表现平平的马胫骨短些,臂部溜圆。我想,将来有一天也许它会成 长为一个好手。我更喜欢这匹马的样子,而不是那匹样子像小灵狗的“围裙”。 乔治发出信号,两匹马同时出发,飞驰着冲上山。 “围裙”轻松取胜,而那匹所谓表现平平的马也算是符合了马主的估价。特雷 佛·狄恩斯盖特叹了口气,放下望远镜。 “就这么回事儿。你要去乔治家用早餐吗?” “不,今天不去。” 他又举起望远镜,将焦距对准正在绕圈跑的马群。 从这个角度看,他是在观看骑手而不是赛马。他终于找到了英基·普尔,于是 放下望远镜,目光追随着“三硝基”。 “一周之后就是比赛了。”我说。 “它看上去美得像幅画……” 我想,他会和所有赌马经纪人一样,乐于看到“三硝基”——这匹夺冠大热门 ——在几尼大赛中失利。不过,除了对这匹好马的赞叹之外,从他的话音里倒也听 不出别的什么内容。 轮到“三硝基”这一组跑了,乔治的信号一出,“三硝基”它们便飞奔出发, 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我非常感兴趣地注意到:英基·普尔骑在马上从容安详, 凭他娴熟的赛马技术,应该值他现在所得薪水的十倍。好的驯马骑手被低估了。差 劲的驯马师会毁了马的胃口和性情,以及赛马的整个职业生涯。可以看出,乔治· 卡斯帕在他的马厩里只雇佣最好的驯马师。 随后的周六上午就不再举行在平地上的全速快跑训练了。冲上华伦山的慢跑测 验已经足够了。“三硝基”毫不费力地完成了这一切,独占鳌头,看上去比现在的 速度还可以再快上六倍。 我想,这匹马真令人印象深刻。新闻记者们显然与我有同感,刷刷地在笔记本 上写着。特雷佛·狄恩斯盖特看上去若有所思,可能真的在思考着什么。乔治·卡 斯帕从山上骑马下来,在我们身边勒住缰绳,看上去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人们会 觉得,几尼大赛的冠军如同他的囊中之物。 那些完成快跑练习的赛马走下山,加入到仍然在跑圈的马群之中。驯马骑师换 乘一匹马,重新出发,向山顶飞奔而去。“三硝基”的骑师又换成那个身穿橄榄绿 茄克、脖子上系红围巾的小伙子了。最终,所有马都一同往回走。 “今天就算结束了,”乔治说,“一切正常。特雷佛,一起吃早饭吗?” 他们向我点头告别之后一同离开了。一位坐轿车,另一位骑马。当然,我的眼 睛更多地观察着英基·普尔。 他已经骑着马冲向山上有四回了,这时正郁郁不乐地走向一辆停着的汽车。 “英基,”我喊道,从背后追上他,“你骑‘三硝基’跑得真棒。”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不是新闻记者。” “我知道你是谁。见过你赛马。谁不知道你?”语调不太友好,几乎是一种嘲 弄,“你想知道什么?” “”三硝基‘和去年这时候的“拾穗者’相比状态如何?” 他从粗呢大衣的拉链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插进车锁,一副倔强固执、不予合作 的表情。 “在几尼大赛前一周的‘拾穗者’是不是也给了你同样的感觉?”我说。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说说‘吉迦罗’好不好?”我问,“还有‘毕士大’?” 他打开轿车车门,坐人驾驶座,充满敌意地瞪了我一眼。 “滚一边儿去!”说着他砰地一声摔上车门,发动引擎,快速开车离去。 契科已经起床吃早餐了。他正坐在酒吧的餐厅里,手捧着头。 “我感觉不太舒服。”当我走近他时,他对我说。 “咸肉和鸡蛋,”我说,“或者鳜鱼,还有草莓酱。” “哦……”他呻吟了一声。 “我要回伦敦去,”我说,“你住在这里没问题吧?” 我从口袋中掏出照相机,“从里面取出底片拿去冲洗。如果可能,今天就冲洗 出来。其中有一些‘三硝基’和英基·普尔的照片。我觉得这些也许对你会有意想 不到的帮助。” “好吧,”他说,“但是你要给我们综合中学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的柔道黑 带在洗衣房里。” 我笑了。“今天早上,乔治·卡斯帕的马群里有几位姑娘在骑马,”我说, “看你的本事了。” “这好像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啊,”可他的眼睛看上去突然一亮,“我要打听 些什么?” “比如:在强化训练之前是什么人给‘三硝基’安装马鞍,还有从现在起到下 周三的日程安排,以及其他什么风吹草动的反常情况。” “那你呢?” “我周五晚上回来,”我说,“正好可以赶得上周六的强化训练。他们肯定会 在周六好好溜一溜‘三硝基’,以便将它带人最佳的临战状态。” “你真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吗?”契科问。 “这很难说。我也不知道。我最好给罗丝玛丽挂个电话。”,我又冒充巴内斯 先生的名义接通了她家的电话。听筒那边罗丝玛丽的声音依然如故地大为恼火。 “我现在不能和你讲话。我们家有客人在一起用早餐。” “你只听我说就行,”我说,“这周六训练‘三硝基’的时候,你试着劝劝乔 治改变一下过去的常规。比如说,可以换上另一位驯马骑手,而不用英基·普尔。” “你不会认为……”她大声说,但又戛然而止。 “我压根儿不知道到底谁是坏人”,我说,“但如果乔治改变一切常规做法, 就不会给坏人以可乘之机。墨守成规是强盗最好的朋友。” “什么?呃,好吧。我会试试。那你呢?” “届时我去到场观看赛前训练,四处巡查,直至几尼大赛平安结束。可我希望 你能让我与乔治谈一谈。” “不行,他会生气的。我要走了……”电话听筒啪地一声挂断了。可以听得出 来她的手在颤抖。我担心,乔治认为她神经质也许是对的。 第二天,查尔斯和我照例是在卡文迪什餐厅会面,坐在楼上酒吧的扶手椅里。 “与我上次见你时相比,你看上去快活些了……”他端着酒杯子指了指我的胳 膊。“精神上放松了。不像你平时苦行僧式的性情。” “昨天上午我在纽马凯特……”我说,“观看赛马训练。” “我本该想到的……”他停下不说了。 “看见赛马我该嫉妒得发疯?”我说,“我确实嫉妒得很。但我以赛马为乐。” “好吧。” “我明天晚上还要回去,一直住到下周三几尼大赛为止。” “下周四,一起吃午饭?” 我笑了,给他买了一大杯粉红杜松子酒。 “不见不散。” 我们按老习惯,就着酒和干酪沙司吃着扇贝。他告诉我关于詹妮的消息。 “奥利佛·奎尔带来了你所要的光蜡生产厂家的地址。”他从胸前口袋中掏出 一张纸递给我,说:“奥利佛很担心。他说警察们正在积极查证,几乎可以肯定詹 妮会被指控。”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奥利佛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有时候会拖上几个星期,可也不总是 这样。奥利佛说,如果警察指控詹妮,她必须到地方法庭出庭,而且因为涉案数额 巨大,案子肯定会上交高等法院。当然,他们会允许她交保释放。” “保释?” “奥利佛说,她非常有可能不幸被定罪。如果在法庭上强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 受尼克拉斯·阿什的影响,也许会博得法官的一些同情,同意詹妮假释。” “即使找不到阿什也可以保释?” “是的。当然了,如果能够找到他,指控他,判他有罪,詹妮完全有可能幸运 地躲过所有罪名指控。”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半是叹息。 “那我们还是要设法找到他,对不对?”我说。 “怎么找?” “嗯……在周一和今天上午,我花费了大量时间,浏览了一遍那一箱子信件。 信件来自那些寄钱订购上光蜡的人,他们有一千八百人左右。” “他们的信有什么帮助吗?” “我把这些信按字母顺序分类,整理了一份名单……”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我 接着说:“有趣的事情是:所有人的姓都是以l 、M 、N 、0 开头。既没有从A 到 K ,也没有从P 到Z.” “我不明白……” “这可能是一份邮寄名单的一部分”,我说,“一份目录中的名单。甚至是某 个慈善机构用的名单。这样的邮寄名单肯定有好几千种,但这一张确实达到了预期 效果,显然这肯定不是催办养狗许可证所用的那种人名单。” “这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他干巴巴地说。 “我想,我把手头所有这些名字按字母顺序排列好,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某个 人,然后从上光蜡的角度,看看克里斯蒂或索思比拍卖行的人,看看他有没有一张 和这张邮寄名单相符合的名单。我知道,这么做成功的机会渺茫,可还是有一点儿 希望。” “我可以帮助你。”他说。 “这可是个枯燥乏味的活儿。” “她可是我女儿啊。” “那好吧。很高兴你能帮忙。” 我吃完扇贝,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喝着查尔斯点的上等冰镇白葡萄酒。 他说今晚上在他自己的俱乐部过夜,明天上午来我公寓帮我分拣信件。我给了 他一把备用钥匙,以防万一他来的时候我可能恰好出外买报纸或香烟。他点燃一支 雪茄,透过烟雾看着我。 “周日午饭之后,詹妮上楼对你说了些什么了?” 我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后来,她一整天喜怒无常,还冲着托比大发脾气。” 他笑了笑说,“托比为此向她抗议,詹妮说:”锡德至少不会像你一样对我抱 怨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开口道:“她一直过分粗鲁地对待你,我想她开始为此感到内 疚了。” “不是内疚。她是在为阿什担忧。”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 从卡文迪什饭店出来,我赶往英国赛马会在波特曼广场的总部,卢卡斯·温莱 特今天早上打电话约我在那里见面。对他来说,我的任务也许是非官方的,但他请 我去他的办公室这种方式已经是官方性的了。据知,前警察局长艾迪·凯斯前往约 克郡调查兴奋剂测试的案子。别人对我的来访不会心存疑虑的。 “我把所有材料都为你准备好了,”卢卡斯说,“艾迪关于辛迪加的报告,以 及一些经他批准合格的无赖的材料。” “这样我就可以开始着手调查了,”我说,“这些材料我能带走吗?你希望我 在这里看吗?” “如果这里可以的话,最好在这里看,”他说,“我不希望因为这些材料被人 拿走或复印而引起我秘书的注意,因为她也是艾迪的秘书。我知道她爱慕他,她会 把这事儿告诉他的。你所需要的部分最好记录下来。” “好吧。”我说。 他在他办公室另一边为我准备好一张桌子,一把舒服的椅子,桌子上有一盏明 亮的台灯。约摸有一小时左右,我坐在那里边阅读材料边做笔记。卢卡斯伏在自己 的办公桌上潦草地写着什么,哗啦哗啦地划拉了好几页纸,但那显然只是他作出的 一个假象罢了。他因为没有耐心等我看完材料而表现得有些不自在。 我抬起头看看他,“你有什么事儿吗?” “什么事儿?” “有什么事儿在困扰你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你看完你想看的材料了吗?”他点点头指着我面前的材料 说。 “只看了大概一半的样子吧,”我说,“你可以再给我一小时吗?” “可以,不过……我必须公平对待你,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哪类事情?” 卢卡斯一脸窘迫的表情。无论事情多么忙乱,卢卡斯也总是表现得彬彬有礼, 从来不像现在这样。 “也许我没有告诉你全部的事实……”他说。 “接着说。” “大约六个月之前,我曾经派人去调查过其中两个辛迪加,”他下意识地摆弄 着几个纸夹子,没再看我这一边儿,“在艾迪开始调查它们之前。” “结果女口何?” “呃”,他清了清喉咙,“我派去的人名叫梅森——我们永远不可能收到他的 报告了,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写报告,就在街上遭遇了袭击。” 在街上遭遇袭击……“哪一类袭击?”我问,“是谁袭击的?” 他摇了摇头说:“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攻击了他。 路过的行人在人行道上发现了他,就报了警。“ “嗯……你问过梅森吗?”虽然这么问,但实际上我已猜出了部分答案,如果 不是全部答案的话。 “他再也没能康复过来,”卢卡斯悲哀地说,“看起来,他的身体,特别是头, 被人反复踢过。大脑伤势很重。他如今仍在一所医疗机构,而且将会永远住在那里 了。他已经成了个植物人,并且双目失明……” 我轻咬着用来做笔记的铅笔末端,“他遭抢劫了吗?” 我问。 “他的钱包不见了,但手表还在。”他一付担忧的样子。 “也许这只是简简单单的拦路打劫?” “也许是这样……警察们从他身上伤痕的数量与位置来判断,将此案看作是蓄 意谋杀。” 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好像刚刚卸去一个沉重的大包袱。 “好吧,”我说,“他要调查的是哪两个辛迪加?” “你面前材料中的头两个。” “那么你认为辛迪加里的人——那些不受欢迎的人——是那类心狠手辣、有可 能把挡路者消灭的人吗?” 他郁郁不乐地说:“有这种可能”。 “那么我,”我小心翼翼地问:“是调查艾迪·凯斯的受贿案?还是调查梅森 的谋杀案?” 他停顿了片刻,说:“也许两个案子都要调查。” 长时间的沉默。终于我开口说:“在赛马场你留字条给我,约我在茶室会面,, 又约我来这里见你,你确实肯定这一切不会让人家疑心我是在为你工作?” “我这样做可以随便怎么解释都行。” 我阴沉地说:“当我出现在辛迪加门口的时候不就都清楚了?” “我非常理解这一点,”他说,“如果,考虑到我刚才所说的一切,你想…… 呃……” 我想,我应该退出。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脑袋被人踢爆。但我对詹妮说过的话也 是对的: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想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她说:“你总是错的。” 我叹了口气,说:“你最好给我讲一讲梅森的情况。 他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你想得起来的任何事情。“ “实际上真没什么好说的。他以平常的路线出发去调查,随后我们就听说他遭 到了袭击。警察追踪不到他曾经去过什么地方,所有的辛迪加成员都发誓没有见过 他。当然,这起案子还没有终结,不过已经六个月过去了,警察也不怎么重视了。” 我们又谈论了一会儿。之后我又做了一个小时的笔记。我差一刻六点离开英国 赛马会办公楼回我的公寓,但,我却没能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