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傍晚时我找肯·阿马代尔谈了谈。他想知道我与英国赛马会的会议进展如何, 但更多的是表现出一种洋洋得意,不过他得意得有些道理。 “那种丹毒病毒对书本中提到的几乎所有抗体都有免疫功能,”他说,“非常 彻底。不过我估计,肯定有极少一些不见经传的抗体没有被试验到,因为不会有人 想到把它们用在马身上。这些抗体稀有而贵重。我这里了解到的情况是,它们能有 效抵抗丹毒病毒。不管怎样说,我已经知道哪里有这种抗体。” “太好了。在哪儿有?” “伦敦,一所教学医院里。我已经和那里的药剂师谈过了,他答应把抗体装在 盒子里放到接待台上,等着你去取。盒子上面写着哈里。” “肯,你太棒了!” “哦,为了得到它,我已经抵押了自己的灵魂。” 上午我去取了包裹,赶到波特曼广场,看到契科已经等在门口台阶上。卢卡斯 走下办公室,说如果我们愿意,他开车送我们。我想起过去两周来的漂泊游荡,便 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我们把我的车停在昨天那个停车场,坐上装有空调的卢卡斯 的奔驰轿车前往纽马凯特。 “该死的天气,太热了!”卢卡斯说着,打开冷风,“季节完全搞错了!” 他穿着整齐的西装套装,而契科和我仍穿着牛仔裤,运动衫,连件茄克都没穿。 “这车真棒!”契科羡慕地说。 “你过去也有一辆奔驰轿车,是不是锡德?”卢卡斯说。 我回答是。在前往萨福克的一路上我们一直在谈论着汽车。卢卡斯开车技术很 好,只是和他做任何事一样没有耐心。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棕白的头发,棕灰的 眼睛,虹膜上有些斑点。棕灰的横格衬衫,系着一条难以形容的领带。他的言谈举 止以及一切行为动作都风风火火。 和以前每次谈话一样,他最后总要说到赛马。 “你对辛迪加赛马会的调查进展如何?” 契科坐在后排座位上打着哈哈说笑着。 “嗯……”我说,“真遗憾你问到这个问题。” “是吗?”他说,皱了皱眉。 “肯定暗地里正在进行着一些阴谋,但是我们只得到一些谣言和传闻——”我 停顿片刻,“我们的费用怎么办?” 他被逗笑了,说:“我想我可以把这笔费用记在俱乐部资助项目之中。经过昨 天的事儿,你没看到高层主管们对你赞不绝口?” 契科在卢卡斯身后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想我得趁着气氛好,多报些费用,把 我付给杰克西的那部分也补偿回来。 “你希望我们继续调查下去吗?”我问。 “当然,”他肯定地点点头,“我希望如此。” 我们准时到达纽马凯特,在乔治·卡斯帕装修精美的车道上平稳地停住。 那里没别人的车,当然也没有特雷佛·狄恩斯盖特的美洲虎牌轿车。那天他应 该正在约克郡忙着做赌注经纪人。我可不敢确认他是不是真在那里。 乔治正期待着卢卡斯的到来,但看到我也来了很不高兴。罗丝玛丽下楼时看见 我在大厅里,尖叫着冲过镶木地板和地毯。 “滚出去!”她嚷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这儿?” 她的脸涨得通红,看样子要亲手把我扔出屋外。 “我说你别这样,”卢卡斯·温赖特看到一个女人鲁莽无礼就会显得局促不安, “乔治,让你夫人安安静静听一听我们要说的话。” 罗丝玛丽的火气被劝了下去,在她那间风格高雅的客厅里坐下,笔直地挺着后 背。契科和我懒洋洋地坐在扶手椅里。卢卡斯·温赖特说起关于猪病和心脏衰竭的 事儿来。 卡斯帕夫妇听着,越来越惊愕和困惑。当卢卡斯提到特雷佛·狄恩斯盖特时, 乔治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 “这不可能,”他说,“不会是特雷佛,他是我朋友。” “最后那次热身训练结束后,你让他接近”三硝基‘了吗?“我问。 乔治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周日上午,”罗丝玛丽依然语气生硬,“他是周日来的,他经常周日来。他 和乔治绕着院子走——”她停顿片刻,“特雷佛喜欢拍一拍马匹,拍马的臀部。很 多人都这样。有人拍颈部,有人拽耳朵。特雷佛喜欢拍马臀部……” 卢卡斯说:“乔治,按正常程序到时候你要在法庭上作证。” “我看起来像个该死的傻瓜,是不是?”他难过地说,“马厩里到处是警卫, 我却亲自领着特雷佛·狄恩斯盖特进来。” 罗丝玛丽仍然冷冷地盯着我。 “我告诉过你们,它们被人做了手脚。我告诉过你们,可是你们就是不信!” 卢卡斯看上去很吃惊,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听明白了,卡斯帕夫人。锡德确 实相信了你,是锡德搞的调查,不是英国赛马会。” 她大张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你看,”我尴尬地说,“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马科动物研究所的肯·阿马 代尔为你们做了很多工作,他认为通过一些极为稀有的抗体,‘三硝基’还能治愈。 我从伦敦把它们带来了。” 我站起身,拿着盒子走向罗丝玛丽,把盒子放在她手里,又吻了吻她的脸颊。 “很抱歉,亲爱的罗丝玛丽,几尼大赛它是赶不上了,也许德比大赛……无论 如何,爱尔兰德比大赛和钻石大赛,还有凯旋门大赛,‘三硝基’肯定能参加。” 罗丝玛丽·卡斯帕——这个坚强的女人,也不禁热泪盈眶了。 由于卢卡斯坚持要去看望肯·阿马代尔和亨利·特雷斯,我们将近五点才回到 伦敦。这位英国赛马会的安全部部长把每件事都搞得十分正式。 得知肯已经免除了马赛后马血检测人员的职务之后,卢卡斯明显地如释重负。 “那种病菌直接侵入心脏瓣膜。即使你认为马生了病,在血样中也根本就找不 到它们。只是在染病的后期,病毒才会进入血液,我们从”吉迦罗‘身上采的血样 就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说,”卢卡斯问,“即使现在采集‘三硝基’的血样做检验,也 无法证明它已经得了这种病。” 肯说:“是的,你只能去找抗体。” 卢卡斯不太高兴地问:“那我们在法庭上怎么证明它已经得了病?” 肯说:“你可以在今天和一周后的某一天检查丹毒抗体的数量。抗体数量急剧 增加就证明马匹已经患病,因为它在抵抗病毒。” 卢卡斯不快地摇摇头道:“陪审团不会喜欢这种说法的。” “还是以‘拾穗者’为例吧。”我说。肯同意我的意见。 卢卡斯回英国赛马会去了。契科和我在一家酒吧里喝着酒。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我换了块电池,例行公事。时间过得真慢。 “我们去西班牙吧。”我说。 “西班牙?” “随便什么地方。” “没准还能找个小妞儿。” “你这家伙真讨厌。” “谁说的?” 我们又要了一杯酒,一口喝干,还是觉着热。 “你估计我们能拿到多少钱?”契科问。 “我们要多少就能拿多少。” 乔治·卡斯帕曾答应过,如果“三硝基”能复原,那么马主会不惜一切代价。 “其实只需一点奖金就够了。”我毫无兴致地说。 “那你想要什么?”契科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他所得奖金的百分之五。” “他肯定不会嫌我们要得多。”此后我们终于驾车向南驶去,路上听着广播里 关于约克郡但丁大赛的转播。 我非常高兴地听到“弗洛提拉”赢得了比赛。 卢卡斯开车回来接我们。契科坐在后座上睡着了卢卡斯开着车,仍和来时一样 没有耐心;我坐在那里,心里却想着罗丝玛丽、特雷佛·狄恩斯盖特、尼克拉斯阿 什、路易丝……接下来还是特雷佛·狄恩斯盖特。 内心的刺痛——“我会说到做到……” 卢卡斯把我们送到我原来停车的停车场人口处。我在停车场的车肯定像火炉一 样热,我想,毕竟在大太阳下烤了一整天。契科和我走过凸凹不平的石子路面。契 科禁不住打着哈欠。 先洗个澡,我想,再好好喝上几杯,吃晚饭,然后找个旅馆住下……不回公寓。 我的车旁边停着一辆罗佛牌货车,后面拖着可盛两匹马的挂车。真奇怪,这种 车会在市中心出现。契科打着哈欠,走到挂车和我的车之间等我开门。 “车里肯定热气蒸人……”我一边伸手到兜里掏车钥匙,一边低头朝车里看。 契科发出一声呻吟。我抬起头。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转瞬之间,一个炎热 而乏味的下午演变成一场冷酷无情的灾难。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我的车和挂车之间,左臂拎着契科,契科的头软软地向前 耷拉着。 他的右手紧握一根黑色梨形短棒。 另一个人正在放下挂车后面的坡道。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上次与他们遭遇的时候,我正与一位说我运气不佳的 算命女人在一起。 “上车,小子!”那个拎着契科的人对我说,“到右边那个货栏,小子。快点! 放老实点!否则你的朋友还得挨揍,小子。看清楚了。小心脑袋。” 契科在车的另一边含混地嘟囔着,脑袋动了动。那个高个子举起短棒,用他的 苏格兰口音发出不容违抗的命令。 “从后面上车!快上去!”他喊道。 我强压自己的怒火,绕过挂车后面上了车,按他的要求,走进挂车右栏的最里 面。另一个人谨慎地站在安全距离之外。除了我们几个,停车场里空无一人。 我发觉手里还紧攥着车钥匙,下意识地又放回口袋。 钥匙、手帕、钱……在左边衣袋里只有一块耗完电的电池,什么武器也没有。 应该在靴子里放把刀子,我想,应该学学尼克拉斯·阿什。 那个人拖着契科走过来,半拉半抬地把契科拖进左边隔栏。 “你要是敢出声,小子,”他隔着中间隔板对我说,“我就狠揍你的朋友。眼 睛、嘴,不管是哪儿。你要是敢喊救命,你朋友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明白了吗?” 我想起双目失明的植物人梅森。 我没说什么。 “这一路上我都坐在你朋友这边,”他说,“记住了!” 另一个人收起坡道,关上门,挂车里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很多挂车都在顶上开 个窗户,但这辆车没有。 我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罗佛牌货车启动起来,退出停车位。车突然一震。 我站起身撞向墙壁。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漆黑一团,因为坡道板与挂车有 几处不是完全吻合,漏进一点点光线。我终于看清了这个普通挂车如何被改装成防 止人逃脱的运输工具:后面一块板挡住了通常用来换气的开口,里边另一块板接在 通常只有一人高的中间隔板上,直到车顶。 挂车的构造一般说来能承受得起马匹的重量和踢打。 我绝望地坐在满是泥浆的地板上,回想着这几天里发生的一切。 我没想到自己会和卢卡斯在外面转了这一大圈,还愚蠢地把自己的车完全暴露 在歹徒的监视之下。我在英国赛马会的时候,他们就盯上我了。要么是昨天,要么 是今天上午。昨天停车场没有车位了,我把车停在街上还得了一张罚单…… 我没回公寓,没回埃恩斯福德。我也没去卡文迪什,或者任何我常去的地方。 我最后回到了英国赛马会。 我坐在那儿咒骂着,想着特雷佛·狄恩斯盖特。 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在这段酷热、颠簸、沉闷的时间里,我多是在考虑我们 的下场会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契科在说话,尽管隔着木板只能是断断续续 的。一个平直粗重的格拉斯哥口音简短地回答着,就像低沉的雷声。 杰克西说起过有几个从格拉斯哥来的亲信。和契科在…—起的那个人看来就是 其中的一个——并不只是没头脑的普通打手,而是有勇有谋的老手。情况糟糕透了。 颠簸终于停下来了。外面传来从挂钩上放开挂车的声音,罗佛牌货车开走了。 在突然而来的寂静中,我清晰地听到契科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他说,听起来还是晕晕乎乎。 “—会儿你就知道了,小子。” “锡德在哪儿?” “安静点,小子。” 没听见打人的声音,但契科安静下来。 曾抬起坡道的那个人过来把坡道放下,阳光立刻涌入挂车。时间是星期三下午 六点半。 “出来!”他说。 我站起身,他向后退着,手拿一把草叉,叉尖对着我。 我从挂车的紧里面朝外望去。挂车已与罗佛牌货车蜕钩。现在所在的这所室内 房子正是彼得·拉米利兹农场的室内驯马场。 木头结构的四墙,因为天热,房顶上的窗户打开着。 从屋外面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况。 “走出来!”他抖了一下叉子,又说了一遍。 “照他说的做,小子!”和契科在一起的人威胁地说。 “立刻!” 我依照他的命令走下坡道,走到室内驯马场的深褐色地板上。 “到那边去!”他抖动草叉,“靠着墙!”与跟契科在一起的那个人相比,他 的声音更粗鲁,口音更重。迫于当前的形势,我别无选择。 我走着,感觉我的双脚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背对墙,面朝这边。” 我转过身来,肩膀稍稍靠着木墙。 拿草叉的那人后面站着彼得·拉米利兹,刚才从挂车里我没看见他。他不像两 个苏格兰人那么小心专注,而脸上流露出一种心满意足、冷嘲热讽、胸有成竹的表 情。 我想他刚才一直开着罗佛牌货车,所以我没看见他。 契科被和那个打他的家伙拖到坡道上。他半倚半靠在那人身上,脸上露出绝望 的苦笑。 “喂,锡德。”他说。 那个人举起手中的短棒冲我嚷道:“听着,小子。你给我老实站着别动。你一 动我就会在一眨眼的功夫结果你朋友的命。你明白了吗?” 我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向拿草叉的人用力点了点头。 那个人缓慢小心地向我走来,挥舞着手中的叉子。 我看看契科,又看看短棒。我不能冒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持叉子的家伙举着叉子一点点地上移,叉尖从我的腹部一直指到心脏,缓缓 上升,直到叉尖擦过我的喉咙。 “别动!”和契科在一起的人警告我。 我站着没动。 草叉的尖齿夹着我的脖颈滑向两侧,一直顶到我身后的木墙板上。叉子就这样 顶着我的头,毫发无损地把我钉在墙上。这总比刺穿脖子强点,我悲哀地想,但我 的自尊已开始土崩瓦解,他把草叉顶到他满意的程度,猛地用力一推,叉尖扎进木 墙之中,又使劲儿推了推,确保我无法脱身。此刻,我感觉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无 用和愚蠢。 抓着契科的那个人好像放了心,突然拎着契科走下坡道,狠狠踹了他一脚。契 科像一只破布玩具娃娃似的在软木屑地板上翻滚着。那个人又耀武扬威似的向我走 来。 他朝他的同伙点了点头。“你可要好好看住了,”他说,“那边那小子不用操 心。由我看管。” 我盯着他们的脸,永远记住了他们的面孔。 棱角分明的颧骨和嘴角;冷酷、警觉、无情的眼睛;黑色的头发,皮肤苍白; 粗颈子,小脑袋,扁扁的耳朵;宽下巴上发青的胡子渣……我估计年龄接近四十岁。 两个人身上都散发出职业杀手的残忍冷酷。 彼得·拉米利兹走过来,与那两个打手相比他软得像团海绵。他不顾同伙的反 对,也把手放在叉柄上用力摇了摇。让他吃惊的是叉柄没怎么动。 他对我说:“这下你不会再把鼻子到处闻来闻去了吧?” 我懒得回答。契科在他们身后站起身。有一瞬间我竟以为他恢复了体力,要以 他高超的柔道功夫教训一下他们。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向刚才抓他的那个人踢出一脚,可惜软弱无力得如同 踢一付扑克牌搭的房子。我在无可奈何的愤怒中眼睁睁地看着短棒又一次打在契科 头上,他扑倒在地。拿着草叉的人此刻正集中全力,紧握草叉。我扭动挣扎着,却 无济于事。契科身旁的那个人解下腰带。 我难以置信地看到:他腰间的不是皮带而是一根长条链子。他抓住链子一端的 把柄,挥舞手臂,链子“嗖”地飞起,抽在契科身上。 契科抬起头,惊愕得目瞪口呆,新的刺痛让他猛然苏醒。那个人还在挥舞手臂 抽打着契科。我听见自己在高喊:“畜牲!你他妈的是个畜牲……”但是这一切都 无济于事。 契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地躲闪着。那个人跟上前去,仍然野蛮地抽打着 他,带着洋洋自得之情。 我断断续续、声嘶力竭地叫嚷着……叫他住手……我感到无比的愤怒、悲哀和 内疚。如果我没带契科去纽马凯特……如果我不害怕特雷佛·狄恩斯盖特……全是 因为我的恐惧,契科才会在那里……那天……上帝……畜牲。住手……住手……我 在叉齿间挣扎着,却动弹不得。 契科东倒西歪地摔倒在地,在驯马厅地板上转着圈爬来爬去,终于在距我不远 处趴着不动了。他的薄衬衣被鞭子打脱了钮扣,衬衣上到处遍布着一道道血迹。 契科……哦,上帝…… 直到他躺着彻底不动了,折磨才告一段落。那个家伙手里松松地握着链子,站 在他旁边低头小心地看着他。 彼得·拉米利兹查看着周围的动静。是他带我们到这里来的,这一切都是他的 安排。 拿草叉的家伙第一次没盯着我,而把注意力转向了躺着的契科。他稍一走神儿, 我的颈部所受的压力大大减轻了。我趁他毫无防备,握住叉子把手用力一挣,终于 从叉子下挣脱出来。我没有扑向折磨契科的那个家伙,而是满怀仇恨地扑向距我更 近的彼得·拉米利兹。 我挥舞坚硬的左臂假肢,用尽全力朝他的脸上打去。 这个价值两千英镑的精密仪器完全变成了嵌在我身体上的短棒。 他大叫一声,抱头鼠窜。我嘴里大骂着畜牲,又抡起手臂打在他肋骨上。 契科身边那个家伙把注意力转向我,我感觉到他被我的举动惊呆了。他受到了 不可思议的强烈刺激——在经受了猛烈打击之后,我居然还能爆发出复仇的火焰。 我怒火中烧地转向他,完全豁出去了,可他却转身想跑。 我用左手抓住他挥起的链子,链子绕在我毫无知觉的前臂上。我用力一拽,链 子从他手上滑脱。原来链子的另一端连在皮带上。如果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一 定会为契科报仇,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此时的我心中只有冷酷的杀机。 我抓住皮带链柄,等链子从手臂上松脱下来,我猛抡起链子,狠狠朝他肩膀打 去。他瞪大双眼,疼得大叫一声。我想,没准这还是他头一次品尝到他曾经加之于 他人的痛苦滋味。 手持草叉的家伙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一个家伙我还能应付,可要同时对付两个 人就太难了。 他朝我直冲过来,叉尖对着我,虽然我像斗牛士一样闪过他的进攻,但另一个 家伙双手牢牢抓住了我的右臂,试图抢回他的链子。 我越到他身后,用金属手腕内侧猛击他的头部,力量如此之大,连我的肩膀都 能感觉到前臂的震动。 有一瞬间我近在咫尺地看到了他的眼睛,这是个凶狠好斗的男人,我清楚他不 会像彼得·拉米利兹那样龟缩在挂车里。 我在他头上的一击使他松开手,我趁机挣脱出来,拎着链子转过身寻找拿草叉 的家伙。那个家伙此时扔了叉子,正在解开他的腰带。我朝他冲过去,趁他双手还 在腰间,也给了他猛烈的一击。 有一瞬间两个苏格兰人都僵在那里目瞪口呆,我转身向门口跑去。门外没准儿 会有人,可以得到安全,寻求帮助。 从铺满木屑的地板上跑过,如同跑在粘稠的糖浆上一股吃力。我好歹到了门口 却跑出不去,整扇门就像一堵厚重的墙挡在我面前,门闩插在地板上,将门卡得死 死的。 还没等我把门闩拔起来,拿叉子的家伙已经赶过来了。他的腰带既不是皮带, 也不是细链子,而更像拴警犬的又粗又重的铁链子。 我手里仍拿着细链子,不再拔门闩,猫着腰挥舞链子打在他腿上。他大吼一声 向我冲来,另一个家伙也已到我身后,两个人同时抓住我。即使我再拼命挣扎也无 济于事了。 他比我更健壮,抓着我的手臂使劲往墙上撞,使我松开手,于是他把链子夺了 过去,另一个家伙同时一直紧抱着我。该死的家伙!我可不能让你们轻易得手!我 挣扎着,拖着他们转着圈,围着挂车,沿着四周的墙,最后又回到大门口。 我拾起草叉,有一阵子逼退了他们。我举起叉子朝—个家伙投去,却没能刺中。 此时,除了疯狂的愤怒,我全然不觉身上的疼痛。 我终于也像契科一样跌跌撞撞,在地上摸爬翻滚,最后终于躺在地板上一动不 动了。大门离并我不远…… 但别人的帮助却遥不可及。 我平静下来,他们也该住手了吧,我想,他们很快就会住手。果然,他们终于 住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