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处藏身 一整天,江山都处于一种惊恐无助的状态之中。 在市郊的一处早点铺里,他狼吞虎咽地快速吃过了早饭。热乎乎的米粥下肚, 他的身上冒出了汗来,一夜的寒冷被驱除掉,血液似乎也加快运转起来。看着香喷 喷的油条,他特意多吃了两根,尽管已经吃饱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他清 楚,自己现在处于警察的追捕之中,下一顿饭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早饭后,他开着车慢慢地向市区驶去。一进市区,他就取出墨镜戴上,可一想, 这样做不妥。现在才是早上,又是个阴天,哪有司机戴墨镜的。他对着车内的后视 镜看了看自己,觉得戴上墨镜确实有些招眼,就摘了下来。镜子里,过去那张白净 的面皮显得有些煦黑,眼眶也起了黑晕,他摸了摸下巴上胡子,心想,人的变化真 快呀,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他开着车子在街上转了两圈,因为正是上班的时间,行人涌动,无数的不相识 的人急促地奔向各自地方。江山苦笑了一声,将车驶向市公安局的方向,他想就近 观察一下公安局的动向。这虽然有些冒险,但他觉得是值得的。 市公安局位于老城区,门前是繁华的胜利路,街上车流人流不断。在市公安局 斜对面的一个路口旁,他停了下来,远远地打量着那熟悉的地方。市公安局如往日 一样,报案的、反映问题的人来来往往,院子里停放着一溜警车,随时准备出击奔 向各类案件发生的地方。 江山的心中酸酸的,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办公楼、车辆,甚至里面的每 一个人,他都了如指掌。他甚至能看到四楼左侧第二间办公室窗户上的空调室外机, 那是他过去办公的地方,只是现在他不能再进去了。 一时间,一种孤独、无助,甚至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自己该怎么办?手头没 有一点线索,要想凭自己的力量来洗清罪责,无异于天方夜谈。算了,能逃到什么 时候呢?还是去自首吧!江山萌发了这样的念头。与其徒劳地奔波,还不如无辜入 狱来得轻松。他感到身上又有了一股寒意,不禁把茄克衫又裹紧了。 正当他暇想时,一个高个子的警察冲着他走了过来。江山习惯性地抓紧了方向 盘,随时准备开车逃离,但这样做太引人注意,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江山紧张 地注视着那位警察,他认识那个人,是巡警队的,姓张。当然,他也肯定会认出自 己,江山的冷汗刷得就下来了。只见那位姓张的警察走到他车前十多米处停了下来, 低头对一个人说着什么。江山用一张报纸挡着脸,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看着。一会 儿,那警察伸手把地上的人提了起来,拽着向远处走去。 江山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注意到被拽走的是一位乞讨的残疾人。他急忙驾 车离开了那里,身后一串警车拉响了警笛驶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残疾人,真可怜!”江山自言自语地叨念着。“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职 业,怎么生活呢?”一时,江山好象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这样的日子一天还行,要是天天这样,他是怎样忍受的呢?”这时,他想到 了自己,才刚刚过了不到一天的逃亡生活,就想要放弃,屈从于权力,选择被剥夺 自由这条路,那不是连乞丐都不如! 逃跑的信念重新占据了江山的头脑。不,这不是逃跑,而是追踪,必须穷追到 底。逃跑不过是权宜之计,而根本目的却是与对手较量。如果现在就放弃了,那不 正中了设置陷井人的下怀。绝不能这样! 但陷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谁,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江山还是一无所知,而且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想要揭露阴谋、洗清罪责、以期求得自身安泰那种急切的心情 了。洗不洗清罪责那无所谓,关键是决不能服输,要剥掉导演了这场丧尽天良阴谋 剧之人的假面具。在这短暂的瞬间,江山暗自下定了决心。他要用自己今后的人生, 做这最后的赌注。 看样子警方已经在采取行动抓捕自己了,现在要紧的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剩下 的再慢慢考虑。想到这里,江山觉得一阵倦意袭来。 他开着车沿着大街慢行,警觉地注视着两边的动静。路旁的几处宾馆、旅社已 发现了警方的人员,正如他推测的那样,已经开始搜捕了。 他驶进一家地下停车场,把车丢在了一个角落里,旁边还有几辆落满灰尘的汽 车。开着盗来的车满大街转风险太大,放在这里一时也不会被发现,能晚一点被发 现对自己就是个胜利。江山想着,走了出去,在街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去泉子。”他简单地说了一句,出租车向前方驶去。 泉子,过去是农村,随着城市的飞速扩大,这里早已划成了市区。村民们在失 去土地后,纷纷盖起了各式各样的房屋出租,作为生活的主要来源。因为是出租房 集中区,派出所管不过来,所以这里的治安状况也不是太好,但却是一个极好的藏 身之地。以前办案的时候,江山没少来此地。 但还未到泉子,江山就远远地看到一辆警车向那里驶去。显然,这里也被警方 注意到了。江山没敢停留,让出租车一直向前驶去,又拐了两个弯,他才选了一个 地方下来。 到哪里藏身呢?江山犹豫了。这里已靠近市郊,行人不多,有人好奇地看了江 山几眼,使他一阵紧张。 不行,在这里也不能停留得太久。他又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头向市去驶去。人 多的地方反而更容易藏身!他这样想,至于具体怎么做,一时也没有想明白。 在车上他用手机往家中打了个电话。刚才付出租车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 上只剩下几十块钱了。妻子下岗,儿子入托,全家人的生活全靠他每月一千多元的 工资,窘迫的生活使他养成了节俭的习惯,身上的零花钱从来也就是百多元,用他 自己的话说,也就是一条烟一场酒钱,但这时他却在为自己的节俭而后悔不已。 电话已经响了三声还没有人接听。会不会是李敏出去了,也可能是她没有听到? 在这种情况下往家中打电话,江山清楚地知道其中的风险,但是眼前的窘迫使他觉 得有必要冒一次这样的险。也许…… 电话响到第六声的时候有人接了,是李敏!但声音却与往日明显地不同。这种 不同隐含着担心、焦虑与希望,只有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丈夫才能听得出来。出于本 能,江山马上把电话挂了。家中的电话还没有安装来电显示,警察如果在的话,一 时也不会查清打电话的是谁。必须换一张手机卡了,江山想。 前面是购物中心,江山下了出租车。算完了车钱,江山看着手中仅有的四十多 元钱,苦笑了一声,连买一张最便宜的五十元充值卡都不够。天已近中午,肚子又 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算了还是先填饱它再说。 在超市里,江山选了几种方便食品和两瓶矿泉水,拎着走了出来。他记得购物 中心旁边不远处有一家电影院,里边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影片,那到是一个可以暂 时栖身的地方。他买了张票进去,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打开食品袋慢慢吃 着。 电影院里散散落落地坐了百多口人,屏幕上正放映一部外国爱情片,片子虽然 不错,但却吸引不了里面的观众。这年月除了放映进口大片,平时真正来电影院看 电影的有几个。江山看到前边的几对男女正相拥在一起,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这 里,谁也不会干涉谁的行动,而旁边的一位已经发出了鼾声。 警方的搜捕还要进行一段时间,从目前的情况看,应该还没有进行公开通辑。 这样的话,自己的安全系数还大些。江山想,估计他们已经对宾馆饭店的工作人员 有了交待,那里自己是不能去了。要想藏身的话,还是找一间出租房比较安全,因 为房主只认钱不认人。可是钱呢?租房的钱怎么解决?江山一愁莫展。去家中取? 找朋友借?江山把可能弄到钱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可是仍然毫无头绪。他现在就象 是一个惊弓之鸟,对任何人都不敢抱有幻想。想着想着,他竟然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山被什么东西弄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没有别人, 屏幕上已经改映一部国产的武打片,四周黑洞洞的,只有电影屏幕发出淡淡的光。 他一时没有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疑惑地打量着四周,屏幕上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把 他带回了现实,他猛然清醒了过来,随即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太大意了,怎么能 在这时候睡着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一眨眼,他竟睡了三个小时。他 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身体,点上一支烟想着心事。下一步该怎么办?落脚点的问题还 没有解决,一怀愁绪又涌上心头。出租房、洗头洗脚房、浴室地下室、亲朋好友, 他把能想到的地方又细细地琢磨了一遍,但很快一一否定了。要不,就在电影院里 呆一夜?也不行,警察很快也会想到这里。要是能有个可靠的朋友出面安排,或者 藏在他的家中,才比较保险。可自己现在是个杀人嫌疑犯,这种风险只有过命的朋 友才能担待。现在的社会,哪有这种两肋插刀的朋友! 腰间的手机又发出了“嗡嗡”地振动,江山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就是被它惊醒的, 这会儿一直在发愁,所以也没注意到。他翻开手机盖,借着屏幕微弱的光查看了来 电号码,一点都不熟悉,会是谁呢?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 接不接?他正犹豫着,对方已经挂断了。江山也放下心来,自我宽慰道,也许 自己的电话已被监听,警方可能是利用这种方法来查找自己的位置,不接还是对的。 但是,他仍然不能克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在那个号码第三次打来时,他回了电 话。 电话是在电影院外面一处公用电话亭打的。江山把头缩进了脖子,上半截身子 隐藏在电话亭红色的半圆形防雨罩内,并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 “喂!”他心想,这种伪装虽然不太高明,但也许可以暂时瞒过对方。 “大哥吗?是我。”话筒里传来一位陌生女性的声音。“怎么打了几次你都不 接,在哪儿鬼混了!” 江山被弄得晕头转向,旋即放下了电话。都是《野蛮女友》惹的祸,现在的女 孩说话贼冲,江山边想着边要离开电话亭。刚走了几步,那电话又想了起来。接不 接?江山犹豫着,也许那是个陷井!但旋念一想,即使是陷井又能怎样呢?科技还 没有先进到在一分钟的通话时间内就找到通话地点。管他呢!他抓起了电话,话筒 里传来的仍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江山。”那女人急促地说。“我是避开别人给你打的电话,警察 正在抓捕你。下面的话,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 江山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心情紧张到了极点。一整天他没有与外人交谈过, 心里憋屈得难受,好想找个人痛快地发泄发泄,那女人的话一下子捅到了他的痛处, 使他不由得产生了亲切感。 “以前,你对我有恩,现在我想报答你。听着,田矿宿舍二号楼一单元四号是 我的住处,那里僻静,可以藏身,钥匙在门框上。你一定要相信我……” 电话匆忙地挂断了。江山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如翻江捣海一般,各种情感 交织在心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想着自己,关心自己。他鼻子一酸, 眼泪流了出来。 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黏稠的气息,这是一种大雨将临的征兆。江山随着 急匆匆赶路的行人往前走着,心里翻腾着过去的往事。那女子是谁呢?她说我对她 有恩,自己什么时候帮助过她,是因为案子还是在生活中,江山没有想出个头绪。 不过,她说的确实不错,田矿宿舍的确很僻静。那里过去是一家国有大型煤矿,当 年这个城市就是因为有了它才兴旺起来。不过,那已是多年前的历史了。那处煤矿 在吃光了地下的黑金之后,早已成了一处城市的包袱,被城市遗弃了。如今,只有 一些难离故土的老矿工,仍守着破旧的房屋,在无助地苟延残喘,但那里确实是一 处可以藏身的好去处,可这里面会不会有阴谋呢?仅仅一天的时间,竟使江山对人 生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转变。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张开大嘴欲吞噬他,即使是素不 相识的陌生人,也好象随时会用手指着他大声地叫警察。这使他对任何人都本能地 抱有敌意。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江山在幕色中徘徊。天渐渐地黑了,又飘起了雨点,风 冷嗖嗖地直往怀里钻。去看看再说!江山裹紧了上衣,向夜色中走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