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一局纸牌赌博 吉姆·巴尔内特走出火车站的时候,遇见了贝舒警探,贝舒抓着他的胳膊,很 快把他带走了。 “一分钟也不能浪费。形势随时都可能恶化。” “我觉得是场很大的不幸,”吉姆·巴尔内特合乎逻辑地说道,“如果我知道 是什么样的形势就好了。我接到你的电报就来了,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我本来希望你能得知一点情况的。”警探说道。 “那么说,你不再提防我了,贝舒?” “我始终提防着你,巴尔内特,怀疑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同顾客结帐的方式。 但是迄今为止这案里还没有发现有什么油水,我的朋友。你应该例外地不要钱工作 一次吧。” 吉姆·巴尔内特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这个前景似乎并不使他烦恼。贝舒斜着眼 看他,已经感到不安,那神态仿佛在说:“你呀,我的好好先生,要是我可以不用 你帮忙就好了!……” 他们来到院子里。一辆豪华小汽车在旁边等候,巴尔内特看见一位美貌忧伤的 妇人,脸色苍白得引人注意。她愁泪盈眶,嘴唇因焦虑而痉挛。她立即推开车门, 贝舒作了介绍。 “吉姆·巴尔内特,夫人,他就是我对您说过的唯一能救您的人。富热莱夫人, 工程师富热莱的妻子,她丈夫即将被控告。” “被控犯了什么罪?” “谋杀罪。” 吉姆·巴尔内特轻轻咂了咂舌头。贝舒表示反感。 “请您原谅我的朋友巴尔内特,夫人,案子越是严重,他越是高兴自在。” 小汽车已经朝着鲁昂的塞纳河沿河马路驶去。小汽车向左拐了个弯,然后停在 一幢大楼房前面,四楼是诺尔曼俱乐部的所在地。 “正是在这里,”贝舒说道,“鲁昂及其附近一带的工商巨头聚会,聊天,看 报纸,玩桥牌,打扑克。星期五是证券交易所的营业日,来会所的人最多。因为中 午以前,除了服务人员外,没有别的人,所以我有充裕的时间,告诉你在这里发生 的悲剧。” 三个大厅沿着楼房的正面一字排开,摆设了舒适的家具,铺着地毯。第三个大 厅跟一个较小的圆亭式房间相通,小房间唯一的窗子开向一个大阳台,从阳台上可 以俯瞰整个塞纳河沿河马路。 他们坐下来了,富热莱夫人坐在靠后一点的沙发上,旁边就是一扇窗户。贝舒 叙述道: “四个星期以前,一个星期五,四个俱乐部成员,吃完了丰盛的晚餐以后,开 始玩扑克牌。这四个是朋友,鲁昂附近工业重镇马罗姆的棉纺厂主和制造厂主。阿 尔弗雷德·奥瓦尔、拉乌尔·迪潘和路易·巴蒂内,三个人均已结婚育孩子,获得 过勋章。第四个人未婚,年纪要小些,名叫马克西姆·蒂耶埃。将近午夜时,另一 个年轻人,保罗·埃斯坦,一个很有钱的食利者,来跟他们一起玩牌。三个大厅渐 渐人去楼空,他们这五个人开始玩起‘巴卡拉’①来。保罗·埃斯坦喜欢也善于玩 这种赌博,便做庄家。” ①巴卡拉,是当时流行的一种纸牌赌博,是从意大利传过来的玩法。——译注 贝舒指着一张桌子,继续说道: “他们在那张桌子上玩牌。起初,牌局很安静地进行,他们为消磨时间而玩, 不甚在意,自从保罗·埃斯坦叫了两瓶香槟酒以后,他们渐渐玩得兴起。牌局立即 变得对庄家有利,变得突兀,不公平,庄家的运气惹人讨厌,也叫人生气。保罗翻 牌时得心应手,要翻‘九’就翻出‘九’;他及时抛出‘劈柴’②。其他的人气得 要命,加强了进攻。然而徒劳无功。再坚持下去也是没有用的。荒谬之举的结果, 就是每个人固执地违背情理,在四个小时里,马罗姆镇的工厂主把他们从鲁昂带来 的钱全部输光了,而那些钱是准备用来支付工人们的工资的。马克西姆·蒂耶埃还 欠保罗·埃斯坦八万法郎,口头保证如数奉还。” ②劈柴,指巴卡拉牌中毫无价值的牌:如10、K、Q和J——译注 贝舒警探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说道: “突然,事态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应该承认那是戏剧性的变化,由于保罗· 埃斯坦特别通融,又没有私心,促成了这个变化。他把自己赢得的钱分为四份,正 好跟每位输家输掉的数目相等,又将那四份又各分为三份,建议他的对手再玩最后 的三盘。这样他们四个人可以翻本或者加倍输钱。这样经过整整一夜的苦战,结果 谁也不输,谁也不赢。 “‘太好了,’保罗·埃斯坦说道,站了起来,‘我有点惭愧。但是,喔唷! 头疼得厉害!没有人想去阳台那儿吸一支香烟吗?’ 他走进那个圆形房问。四个朋友留在桌子边愉快地聊天,谈论已经结束的战斗 中的惊险场面。几分钟以后,他们决定离开。他们穿过第二个大厅和第一个大厅, 通知在候见厅打盹的值班的服务员道:‘埃斯坦先生还在里面,约瑟夫。但是他很 快也会走的。’ “他们刚好在四点三十五分离开。阿尔弗雷德·奥瓦尔的小汽车,像每个星期 五晚上那样,载着他们到马罗姆镇去。服务员约瑟夫等了一个小时。他值夜班值得 太累,就去找保罗·埃斯坦,发现他躺在圆形房间里,蜷曲着身子,一动不动:他 已经死了。” 贝舒警探作了第二次停顿。富热莱夫人低下了头。吉姆·巴尔内特同警探一起 到那孤立的圆形房间去,仔细检查了一番,说道: “现在你直截了当地说吧,贝舒。调查显示了什么?……” “调查显示,”贝舒回答道,“保罗·埃斯坦被一件致命的工具击中太阳穴, 大概只击了一下就打死他了。这里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只是保罗·埃斯坦的手表 碎了,指针指示四点五十五分,也就是说在那四个玩牌的人离开二十分钟以后。没 有任何偷窃的迹象:戒指、钞票,都没有不见。总之,没有迹象表明有袭击者,约 瑟夫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岗位,外人不可能进入与离开候见厅。” “那么,”巴尔内特说道,“毫无线索吗?” “还是有的。” 贝舒犹豫了一下,又高声说道: “有线索,甚至是很重要的线索。那天下午,一位鲁昂的同行告诉预审法官, 圆形房间的阳台跟邻近楼房四楼阳台相距很近。检察官们来到那栋楼房调查,四楼 的住户是富热莱工程师。他从早上起就不在家。富热莱夫人把检察官们领到她丈夫 的房问。这个房间的阳台跟圆形房间的阳台接近。你看,巴尔内特。” 巴尔内特走过来,说道: “相距一米二左右。很容易越过,但是没有什么证明有人曾经越过。” “有证明,”贝舒肯定地说。“你看见沿着栏杆放着一排准备种花的木箱里, 还保存着上个夏季的泥土吗?搜查过这些栽花箱了。其中最近的一个,差不多装满 泥土,在表面一层新近翻动过的泥土下面,藏着一只指节防卫器。法医证实,受害 人的伤口跟这个器具的形状完全吻合。在这金属器具上没有找到任何指纹,因为从 早上起雨下个不停。但是对富热莱工程师的控罪看来已成定案。他发现保罗·埃斯 坦正在被照亮的圆形房间里,就越过阳台,然后作案杀人,再把凶器藏起来。” “但是,为什么他要作案杀人?他认识保罗·埃斯坦吗?” “不认识。” “那么为什么呢?” 贝舒打了个手势。富热莱夫人往前走来,她听见了巴尔内特的提问。她忧愁痛 苦的脸部皱缩着。因为失眠,她眼皮干涩,难以睁开,露出倦意。她极力忍住,不 让眼泪流出来,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该由我来回答,先生。我用几句话,绝对坦诚地回答,您就会明白我的恐 惧。不,我的丈夫不认识保罗·埃斯坦。但是,我却认识他。我在巴黎遇见过他好 几次,那是在我最要好的女朋友家里,他很快就向我求爱。我对丈夫的感情很深厚, 做个好妻子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我极力抵制保罗·埃斯坦对我的吸引。我 只是同意在附近的乡间见过他几次。” “您给他写过信吗?……” “写过。” “那些信在他家的人手里吗?” “在他父亲手里。” “他的父亲要不惜一切代价报仇,威胁您说要把那些信交给法院?” “是的。那些信证明我和他的关系是无可指摘的。但是,那些信终究证明我背 着丈夫见过他。其中有一封信内写着这样的话:‘我求求您,保罗,请您理智些。 我的丈夫妒嫉心特别重,又很粗暴。如果他怀疑我有冒失行为,他什么事都会干出 来的。’于是,先生,……这封信又给控告增加了新的分量,不是吗?……妒嫉, 正是人家寻找的动机。这将解释谋杀和在我丈夫房间前面发现了凶器。” “但是,夫人您肯定富热莱先生毫无嫌疑吗?” “毫无嫌疑。” “那么,您认为他是无辜的?” “噢,毫无疑问。”她激动地说道。 巴尔内特盯着她看,他明白这个女人的自信大概感动了贝舒,以致他倾向于帮 助她,不顾事实,不顾检察官们的意见,也不顾他谨慎的职业习惯。 巴尔内特又提了几个问题,长时间地思考着,然后总结道: “我不能给您任何希望,夫人。从各方面的情况考虑得出的必然结果来看,您 的丈夫是有罪的。然而,我将试一试,推翻这个必然的结果。” “请您去见见我的丈夫,”富热莱夫人恳求道,“他的解释将使您……” “没有用,夫人。从一开始我就认定您的丈夫与此案无涉,我顺着您所坚信的 那方面去努力,唯有这样,我的帮助才是正确的。” 谈话结束了。巴尔内特立即投入战斗,由贝舒警探陪同,到受害者的父亲家里 去,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道: “先生,富热莱夫人委托我前来交涉。您是不是把她写给您儿子的信全都交给 了检察院?” “今天要交,先生。” “您不迟疑地使您儿子最爱的女人名誉受影响,把她毁了?” “如果这个女人的丈夫杀死了我的儿子,正是为了这个女人,我感到遗憾。但 是为了我的儿子,这个仇是要报的。” “请您等五天吧,先生,下星期二,凶手就会被揭穿。” 这五天里,吉姆·巴尔内特的工作常常使贝舒警探困惑不解。巴尔内特亲自去 或者叫贝舒去做不寻常的交涉,询问与动员许多下级职员,花费了大量金钱。然而, 他似乎不太满意,而且跟他平时的习惯相反,总是沉默寡言,脾气相当暴躁。 星期二早上,他来见富热莱夫人,对她说道: “贝舒从检察院获悉,马上就要演示案发那晚的经过情形。您的丈夫将被传唤。 您也要到场。我恳求您,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您都要保持镇静,采取漠不关心的态 度。” 她悄声说道: “我可以抱希望吗?……” “我本人一无所知。就像我对您说过的那样,我把赌注下在‘您的确信’上, 也就是说,下在富热莱先生是无辜的这点上。他的无辜,我尽量通过论证一种可能 的假设来加以证明。但是,这将是艰巨的。即使我发现了真相,就像我相信的那样, 真相可能在最后一刻都无法大白。” 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检察长和预审法官都很认真,只注重事实,而不依照先入 为主的意见去解释事实。 “跟这些人打交道,”贝舒说道,“我不担心你会跟他们有冲突,也不担心你 轻易嘲笑人,巴尔内特。他们非常友善地给我随意行事的一切行动自由……或者更 确切地说,给你随意行事的自由,请你不要忘记。” “贝舒警探,”巴尔内特反驳道,“我只是在对胜利确有把握的时候,才会嘲 笑的。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 第三个大厅里挤满了人。法官们在一边交谈,就在圆形房间的门口,他们进了 那房间,不久又出来。工厂主们等待着。警察和警探来来往往。保罗·埃斯坦的父 亲和服务员约瑟夫在一旁站着。富热莱夫妇待在一个角落,丈夫脸色忧郁,惶惶不 安,妻子比平时更加苍白:大家知道工程师必然会被逮捕。 一个法官走向四个玩牌者,对他们说道: “先生们,预审即将进行,要重演那个星期五晚上聚会的情景,因此请你们再 坐到那张桌子周围,跟那个晚上一样玩牌。贝舒警探,您来当庄家。您已经请四个 先生带来跟当晚数目相同的钞票了吗?” 贝舒作了肯定的回答,然后在中间就座,阿尔弗雷德和拉乌尔·迪潘坐在他左 边,路易·巴蒂内和马克西姆·蒂耶埃坐在他右边。桌子上放了六副纸牌,他洗牌, 然后发牌。 出现了奇怪的事:跟发生惨剧的那天晚上一样,形势对庄家有利。庄家口舒跟 保罗·埃斯坦一样轻而易举地大获全胜。当他翻出“八”或“九”,“劈柴”就轮 流出现在两个押注的赌盘上,牌局就这样有规律地进行着,运气坚持一股冲劲,总 之,没有上次玩牌时的那些停顿与转变。 这种连贯性,可以说是机械性的,似乎由于某种巫术在作怪,四个玩牌的人越 是反复受到同一事情的冲击,就越发困惑不解。马克西姆·蒂耶埃心慌意乱,已经 两次失误。吉姆·巴尔内特很不耐烦,专横地代替他,坐在贝舒的右边。 十分钟以后——牌局进展得很快,什么也不能使其放慢速度——四个人从皮夹 子里拿出的钞票,有一半已经堆放在绿毯上,就在贝舒的面前。马克西姆·蒂耶埃, 通过吉姆·巴尔内特开始输钱了。 牌局进展的速度在加快,疾速达到了顶点。突然,贝舒也像保罗·埃斯坦那样 做,把自己赢的钱按照四个对手所输的数目分为四份,建议最后再玩三次“翻本或 者加倍输钱”。 他的对手的目光都朝向他,显然因为回忆起发生惨剧的那个晚上而激动。 贝舒三次向两个押注赌盘发牌。 三次,贝舒赢了,而不像保罗·埃斯坦那样输了。 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运气本来应该转换,以便使牌局重现的奇迹继续到底,为 什么运气还是对庄家有利呢?当人们走出已知的事实,发现不同的事实,是否应该 相信这另一种情景正是真实情景呢? “我很抱歉,”贝舒说道,始终扮演庄家的角色,把那四份钞票放进衣袋里, 站了起来。 他也像保罗·埃斯坦一样,说头疼得厉害,希望有人陪他到阳台上去。他向阳 台走去,一面点燃一支香烟。人们通过圆形房间的门,远远看见他。 其余的人没有动,脸部挛缩,赌桌上纸牌狼藉。 后来,吉姆·巴尔内特也站起来了。不知他怎样成功地使自己的脸部和侧影变 得跟马克西姆·蒂耶埃一模一样?他刚才把蒂耶埃赶出牌局,取而代之。蒂耶埃是 一个三十来岁的单身男子,穿着绷紧的上衣,下巴剃得光光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 镜,一副病态,显得不安。吉姆·巴尔内特正是这个样子。他缓步走向圆形房间, 迈着自动木偶般的步伐,忽而严厉无情,忽而犹豫惊慌,那神色就像一个可能会干 出可怕的事情的人,可能也像一个没有做完那事就逃走的胆小鬼。 四个玩牌的人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法官们却看见他了。法官们已经把吉姆· 巴尔内特给忘记了,受到他逼真扮相的影响,只想到那人是马克西姆·蒂耶埃,输 光赌本的赌徒,去追赶赢了的对手。有什么企图?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但是他的脸 部流露出他思想十分混乱。他将去请求,或者命令,或者威胁?当他进了圆形房间, 他平静下来。 他把那房门关上了。 戏剧——想象的或者重编的——表演如此生动,以致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另 外三个玩牌者也在等待,眼睛都盯着那关上的门,在门的后面,发生着出事那个晚 上所发生过的事情,也就在门后,根本不是巴尔内特和贝舒扮演着凶手与受害者的 角色,而是马克西姆·蒂耶埃和保罗·埃斯坦在搏斗。 接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凶手——可以用别的名词称呼他吗?——出来 了。他摇摇晃晃,眼睛迷迷糊糊的,向他的朋友走过来,手里拿着四份钞票。他把 一份钞票扔到赌桌上,把其余三份强行塞进三个玩牌者的衣袋里,对他们说道: “我刚才跟保罗·埃斯坦解释过了,他委托我把钱还给你们。他不想要这些钱。 咱们走吧。” 在离他四步远的地方,马克西姆·蒂耶埃,真正的马克西姆·蒂耶埃,脸色变 得惨白,相貌大不同前,手扶在椅背上。吉姆·巴尔内特对他说道: “就是这样,对吧,马克西姆·蒂耶埃先生?剧情的重要部分大体重现了吧? 我很好地扮演了那天晚上你所扮演的角色了吗?对吧,我充分重现了罪行?……你 所犯的罪行?” 马克西姆·蒂耶埃似乎已听不见了。他低着头,两只胳膊摆来摆去,像个人体 模特儿,只要有点风就能够把他刮倒。他晃来晃去,像一个醉鬼。他双膝一软,就 倒坐在椅子上。 这时,巴尔内特一个箭步冲向他,抓住他的衣领。 “你承认吗?嗯?不能不承认吧。我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因此,那个指节防卫 器……我可以确定,你总是把它戴在一只手上的。而且,你赌输了,对你打击很大。 是的,我的调查表明你的生意不景气。没有钱支付月底到期的欠款。这意味着破产。 于是……于是你就袭击,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凶器,你就跨越阳台,把它埋进花卉箱 的泥土里。” 用不着巴尔内特费力,马克西姆·蒂耶埃毫不反抗。他犯了罪,背上了沉重的 精神包袱,几个星期以来,负罪感把他压垮了。他不由自主地结结巴巴地说了话, 像说胡话的病人那样没有知觉,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说出了可怕的话语。 大厅里充满了嘈杂的议论声,预审法官俯身在罪犯的上方,记录着其非所愿的 坦白。保罗·埃斯坦的父亲要扑向凶手。富热莱工程师发狂地叫喊。但是,马克西 姆·蒂耶埃的朋友也许是全场最气愤的人。尤其是他们之中最年长最权威的阿尔弗 雷德·奥瓦尔,破口大骂蒂耶埃。 “你真是个无耻之徒!你要我们相信这个倒楣鬼把钱还给我们,你把他打死了, 然后抢走了钱。” 他把一沓钞票扔到马克西姆·蒂耶埃的头上。另外两个人也满腔怒火,气愤得 把钱扔到地上用脚去踩。 局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人们把马克西姆·蒂耶埃带到另一个大厅,他几乎昏 迷不醒,不住地呻吟。一位警探把七零八落的钞票收集起来,交给法官们。法官们 请富热莱夫妇和保罗·埃斯坦的父亲回家去,并且称赞吉姆·巴尔内特洞若观火, 向他道贺。 “这一切,”他说道,“包括马克西姆·蒂耶埃的昏倒,只不过是这场悲剧平 庸普通的一面。那使悲剧具有特殊性的东西,使之显得神秘莫测的东西,其实只不 过是一件社会新闻,而不是刑事案件本身。虽然这与我无关,但如果你们肯允许我 ……” 于是,吉姆·巴尔内特转身向着正在低声交谈的那三个朋友走过去,轻轻地拍 拍奥瓦尔先生的肩膀。 “先生,您愿意我跟您说一句话吗?我相信您能够对这个还很不清楚的案件作 某些说明。” “关于什么?”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回答道。 “关于您和您的朋友扮演过的角色,先生。” “我们没有扮演任何角色。” “当然不是扮演积极的角色。然而,有某些矛盾解释不清,我只要向您指出来 就够了。案发后第二天早上,你们声称这局牌赌最后三次都对你们有利,这使得你 们可以翻本,决定你们可以平静地离开。然而,这个说法与事实完全不符。” 奥瓦尔先生摇了摇头,辩驳道: “其中的确有误会。真相是最后玩了三次,我们只是输得更多。保罗·埃斯坦 站了起来,马克西姆好像完全控制住了自己,跟着他到了圆形房间去吸一支香烟, 而我们三个人留下来聊天。当他回来的时候,可能是七八分钟以后吧,他对我们说, 保罗·埃斯坦从来没有把这局牌看得那么认真,这是一局模拟性的赌博,是在喝了 香槟酒有了醉意的时候,闹着玩的,他坚持要把钱还给我们,但是有个条件:完全 不让别人知道。如果以后有人提到这局赌牌的时候,就说结果被视作正好不输不赢, 打了个平手。” “你们竟然会接受这样的提议!没有任何动机的礼物!”巴尔内特大声说道, “而你们接受了这份礼物,却不谢谢保罗·埃斯坦!你们认为保罗·埃斯坦是个嗜 赌如命之徒,却会对输赢无所谓,根本不利用他的好运气!竟然有这样似是而非的 事情!” “那时已是凌晨四点钟。我们头脑过分发热。马克西姆·蒂耶埃不给我们思考 的时间。而且,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呢?既然我们不知道他已经打死了人并抢走了 钱。” “但是,第二天,你们已经知道保罗·埃斯坦被打死了。” “是的,但是他也许是在我们离开以后才被打死的。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他表达 过的意愿。” “你们一刻也没有怀疑马克西姆·蒂耶埃吗?” “有什么权利怀疑?他是我们的人。他的父亲是我的老友,他一出世我就认识 他。不,不,我们丝毫不怀疑。” “你们就那么有把握?” 吉姆·巴尔内特语带讥诮地讲出这句话。阿尔弗雷德·奥瓦尔迟疑了一会儿, 然后傲慢地反驳道: “您提的问题,先生,我觉得像是在审问。那么,我们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从预审的角度来看,是证人。但是,依我看……” “依您看呢?” “我就来给您解释,先生。” 巴尔内特说道,发声平稳用词准确: “整个案件其实由你们对他的信任的心理因素所支配。从物质上讲,犯罪只能 从外部或从内部实施。然而,调查突然转向外部,原因是人们先验地不怀疑令人尊 敬、素有廉洁美誉的四个人,他们是富甲一方的工厂主,荣获过勋章,好名声无可 指摘。如果你们当中的一个,比如说马克西姆·蒂耶埃独自和保罗·埃斯坦玩一局 双人赌牌,人们就必定怀疑他。但是,你们是四个人一起玩,于是马克西姆·蒂耶 埃因三个朋友的沉默而暂时得救。人们根本想象不出,像你们这样三个重要人物会 是同谋。然而这就是事实,是我立即预感到的事实。” 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大为震惊。 “但是,您疯了,先生!说我们是凶杀的同谋?” “噢!我没有发疯。当然你们不是同谋凶杀。你们显然不知道他跟着保罗·埃 斯坦到圆形房间里,将会做什么事。但是,你们知道他到那里去时,怀着特殊的心 态。而当他从那里回来,你们就知道了那里发生了意外的事。” “我们一无所知!” “不,你们知道发生了突如其来的事。也许不是犯罪,但决不是通过谈话把钱 要回来了。突如其来的事,我重复一遍,这使得马克西姆·蒂耶埃给你们把钱拿回 来了。” “哪里会是这样的!” “是这样!是这样!是这样!像你们的朋友那样胆小的人,只有当他的面部表 情显露出惊慌失措与精神错乱,才会谋财害命。而这种表情,在他作案后回来时, 你们不可能觉察不出来。” “我肯定地告诉您,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你们不愿意去看。” “为什么?” “因为他替你们带回来输了的钱。是的,我知道,你们三个人都很富裕。但是 这局‘巴卡拉’使你们心理失去平衡。像所有偶尔参加赌博的人那样,你们觉得自 己的钱被人家抢走了,当那些钱又还给了你们,你们接收了,而不愿意知道你们的 朋友是采用什么方式得到钱的。你们不顾一切地保持了沉默。那天夜里,在把你们 载往马罗姆的小汽车里,尽管你们原可以共同商议一下,把当晚的聚会描述得不那 么危险,也许会有益处;然而你们谁也没有吭声,都不言语,我这是从你们的司机 那里得知的。第二天,以及案发以后的日子,你们彼此避而不见,你们深怕知道彼 此的想法。” “全是假设!” “确凿无疑!我对你们周围的人作过缜密的调查,获得了确实可靠的证据。控 告你们的朋友,那就等于揭发你们当初的过错,那就等于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你们 本人和家庭,给你们过去一贯受人尊敬与享有好名声的光荣史投下阴影。那就会引 起丑闻。于是你们就守口如瓶,欺骗司法机关,使你们的朋友马克西姆免受法律制 裁。” 有人作出了如此强烈的控告;悲剧被这样解释,鲜明突出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奥瓦尔先生不由得犹豫了片刻。但是,这时出现了意外的转折,吉姆·巴尔内特见 好就收。他笑了起来,说道: “先生,您且放心。我能够打倒你们的朋友马克西姆,因为他心虚,充满了懊 悔;因为我刚才在玩牌时作弊,洗牌时让庄家占便宜,总之因为重演他的罪行使他 震惊。我指控他的证据与指控你们的证据是一样多的。而你们不是那些该打倒的人。 尤其是因为你们的同谋行为,我重复一遍,是不明确的,不坚定的,而且是在目光 难以深入的地方进行的。因此,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只是……” 他更加靠近他的对话者,面对面地说道: “只是,我曾希望不让你们处在过于舒适的平静之中。由于你们保持沉默与灵 机应变,使你们三人终于能够躲藏在暗处,不让人家看见你们的行为,而你们正是 或多或少自愿充当同谋的。我反对你们这样做。在你们的良心深处,你们永远不应 该忘记,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干坏事;如果你们阻止你们的朋友跟随保罗·埃 斯坦到圆形房间里去,就像你们本来应该做的那样,保罗·埃斯坦就不会死;如果 你们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马克西姆·蒂耶埃也就不会差点逃脱他应得的惩罚。 接着,你们自己设法应付司法机关吧,先生们。我还想到,司法机关将是很宽容的。 晚安。” 吉姆·巴尔内特戴上帽子,不屑一顾对手们的抗议,对预审法官说道: “我曾答应富热莱夫人要帮助她的丈夫,答应保罗·埃斯坦的父亲要揭露罪犯。 这些都做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当官们跟他握手时缺乏热情。巴尔内特的指控大概不能完全令他们满意,他们 几乎没有准备好跟随他朝这条路走下去。 巴尔内特同贝舒警探在楼梯平台处相聚,对他说道: “我要对付的那三个绅士难以进攻。人们永远不敢冒昧碰他们。当然啦!这些 大资产者,有的是金钱与好名声,是社会的支柱,只有我巧妙的推断跟他们作对… …说实在的,我认为司法机关不敢惹他们。没有关系!我办好了这个案子。” “诚实地办案。”贝舒称赞道。 “诚实地办案?” “怎么不!你本来可以轻易地顺手牵羊拿走所有的钞票。我一时间还很担心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贝舒警探!”巴尔内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离开贝舒,走出了那座楼房,到邻近的大楼去,富热莱夫妇忙不迭地向他道 谢。他总是那么严肃地拒绝一切酬报,在拜访保罗·埃斯坦的父亲时也表现出同样 的无私精神。 “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是免费服务的,”他说道。“这是它有力量与行为高尚 的体现。我们为荣誉而工作。” 吉姆·巴尔内特结清酒店的帐单,叫人把行李送到火车站。接着,由于他假设 贝舒会跟他一起回巴黎,经过沿河马路时,特地到俱乐部去,在二楼,他停步了: 警探贝舒正下楼。 他走得很快,当他看见巴尔内特时,愤怒地喊道: “啊!你来了!” 他一连跳下几级楼梯踏板,抓住巴尔内特上衣的翻领,问道: “你把那些票子怎么样了?” “什么票子?”巴尔内特反问道,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在圆形房间拿在手里的钞票,那时你正扮演马克西姆·蒂耶埃。” “怎么?我可是把四份钱都归还了的呀!你甚至立即来向我道贺,我亲爱的朋 友。” “我只相信我所知道的事情。”贝舒大声说道。 “那么你知道些什么?” “你归还的钱统统是假的。” 贝舒勃然大怒,继续怒叱道: “你只是个骗子!啊!你以为人们会就此罢休!你归还真钞票,立即归还!那 些票子是伪造的,你很清楚,你这个骗子!” 他的声音都哽塞了。他发狂地摇晃着吉姆·巴尔内特,巴尔内特放声大笑,并 且嘟哝道: “啊!一群强盗……他们并不使我感到吃惊……那么,他们扔到马克西姆头上 的票子全是伪造的了?多么坏的流氓呀!要他们带着他们的钱来,他们就带来假钞 票!” “但是,你还没有弄明白,”贝舒怒不可遏,大声说道,“这些钱是属于受害 人的继承者的!保罗·埃斯坦赢了钱,别人要把钱还给他!” 巴尔内特高兴得不得了。 “啊,是这样!这可是丑闻!轮到他们被偷窃了!而且是两次!对窃贼是多么 严厉的惩罚!” “你撒谎!你撒谎!”贝舒咬牙切齿道。“是你把钱掉换了……是你把钱拿走 了……无赖……骗子!” 法官们离开诺尔曼俱乐部的时候,发现贝舒警探在指手画脚,说不出话来,处 在难以置信的过分激动状态。吉姆·巴尔内特在他对面,靠着墙,笑得直不起腰来, 流出了眼泪,笑个不停!……笑个不停!……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