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勒博客”托马斯 预审没有进展。拉乌尔翌日遇见预审法官,觉得他心情愉快。平时每次看到他, 他都是这副神气,好像不久就能把一个难解决的问题归档似的。 “请注意,”预审法官说,“我们还没有到解决问题的地步。绝对没有! 还有一些相关联的地方,一些线索有待核实。古索很有信心。而我就像安娜修 女站在塔顶上,还看不到什么希望。”“对于老巴泰勒米,还没有查出什么情况么?” “没有。一个尸体的照片在报纸上印出来,只能隐约让人认出他生前的模样。还有, 巴泰勒米生前常去的都是暧昧可疑的地方,那里的人从来都不热心协助警察。即使 有人认出他的模样,也怕连累自己而保持沉默。”“没有发现巴泰勒米和西门·洛 里安之间的关系么?”“一点也没有。特别是西门·洛里安用的是假名,而且不知 他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调查发现他经常去某些地方,而且有人在一些咖啡馆 看见过他……一家报纸甚至说他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这一切都相当含糊不 清。至于那个女人,我们没有获得明确的情况。 显然,这类角色隐蔽在暗处,而且经常改变身分。”“我那个年轻的建筑师呢?” “费利西安·夏尔么?也没有查清。没有找到证件,没有户籍。有一本正规的军籍 簿,上面登记的体格特征正确无误,但对出生日期和地点这些惯常问题的回答却是 一句话‘不知道’。”“他本人是怎么回答的呢?”“他不作回答。他对自己的过 去保持绝对的沉默。”“对自己的现在呢?”“同一态度。总是说:‘我没有杀人, 没有偷窃。’要是我反驳说:‘那您怎么解释那件事呢?’他说:‘我没有要解释 的。我否认一切。’还有,已经证实,他在您家没有接到过任何信件。”“是没有,” 拉乌尔说,“我对他的生平和过去一无所知。我需要一位建筑师和装修专家时,一 位朋友——我现在记不起是哪一位——把他的姓名和地址给了我。地址是他临时寄 住的一户人家。我写了信,他就来了。”“达韦尔尼先生,应当承认,在费利西安· 夏尔四周围总是一团迷雾。”鲁塞兰先生最后说。 第二天,拉乌尔到铁线莲别墅来,门口的仆人说小姐在花园里。 他看见她在屋前静静地做缝纫。离她不远,热罗姆躺在一张长椅上看书。 他一直在医院治疗,但已开始可以出外了。他瘦了很多。眼睛有黑圈,双颊凹 陷,表明他很疲惫。 拉乌尔没有停留多久。他觉得罗朗变了很多,也许精神上比生理上变得更利害。 她似乎总是陷入沉思,对一切无动于衷。她几乎不回答问题。热罗姆也不比她多言。 他宣称不久就要去外地。医生要他到山上去度过夏天。还有,他没有勇气再留在维 齐纳了。这个地方唤起他的痛苦。 这样,达韦尔尼不论转向哪一边都碰到障碍。首先是调查停滞不前。其次是那 些人的沉默和不信任。费利西安·夏尔、福斯蒂娜、罗朗·加维雷、热罗姆·埃勒 玛全都向后缩,保留秘密,拒绝说出他们的印象或协助查明真相。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星期四上午,他要赌一局大的。“勒博客”托马斯会来么? 他有没有什么预感,什么考虑,觉得“绅士”的身分可疑,设法引他到明净居来的 方式暧昧呢?这两天,他的头脑清醒些了有没有发现陷阱呢? 达韦尔尼希望他没有发现。到了约定时间,达韦尔尼打发司机到约定地点,相 信托马斯不会怀疑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会按时赴约。还有,一个更有力的理由会 使托马斯来赴约。他把“绅士”杀了。他犯这样的罪行难道仅仅是想从被害者口袋 中掏几张钞票,而不想得到别的东西么? 不错,有一阵拉乌尔熟悉的汽车声响传来。汽车驶入花园。拉乌尔立即来到书 房,作了一番吩咐,就等客人进来。他渴望并费大力安排的会见即将实现。托马斯 是唯一能向他透露这场针对亚森·罗平而策划的阴谋的人,是继续执行巴泰勒米和 西门拟定的计划的人。托马斯来了。 拉乌尔把手枪从裤子口袋放到外衣口袋里,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这是必要的措 施:那是个危险人物。 “请进。”仆人一敲门,他就说。 房门推开了。托马斯走进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个社会阶层较高的人,穿着 干净整齐的衣服,裤线笔直,头上戴一顶精精致致的帽子。他身子笔挺,肩宽腰圆, 两腿稳稳地站着。 宾主两人彼此打量了一会儿。拉乌尔立刻相信托马斯认不出他就是庄记酒吧那 个“绅士”。在被他推到水中的没有社会地位的人和明净居主人拉乌尔·达韦尔尼 之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我通过一个代理机构找人调查费利西安·夏尔的身世,您就是那人吧?” “不是。”“哦!……那您是谁?”“我是代那人来的。”“出于什么意图呢?” 托马斯说: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么?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吧?”“您怕受打扰?”“是的。” “为什么?”“因为我要谈的事,只应让一个人听到。”“谁?”“亚森·罗平。” 托马斯提高声音说出这几个字来,好像期望产生使人惊愕的效果。一开头,他就采 取敌对的姿势,开始进攻。他的语调和姿态都明显表示出这一点。 亚森·罗平毫不犹豫。在这个地方,福斯蒂娜曾向他提起托马斯这个名字。 而她与西门·洛里安和托马斯都有关系。 拉乌尔简单地回答: “您要是来看亚森·罗平,那就碰得正巧。我正是亚森·罗平。您呢?”“我 的名字对您没什么意义。”托马斯看到拉乌尔出乎意料地镇静,便有点窘迫,于是 寻找另一种方式进攻。 拉乌尔按了一下铃。他的司机走进来。拉乌尔对司机说: “把这位先生头上戴的帽子脱下来。”托马斯明白这是教训他,便把帽子递给 仆人拿走,但立即又生气地大声挖苦说: “耍大老爷的派头,嗯?的确,亚森·罗平……古老的贵族!……口袋里总是 装着头衔。我可不是这类人。我不是大老爷,我没有头衔。因此,请您屈尊,降一 点身分。我们谈话也可少点拘束。”他点燃一支香烟,又冷笑地说: “这使您大吃一惊,嗯?当然!当人们和侯爵公爵打交道,当人们发现面对一 个大胆的家伙时……”拉乌尔镇静地回答: “当我和侯爵公爵打交道时,我尽可能做到彬彬有礼。当我和一个杀猪的打交 道时,我对待他……”“怎样对待?”“用亚森·罗平的方式。”他一举手,把托 马斯嘴上的香烟打落,突然说道: “好啦,别再废话。我没有时间。你要什么?”“钱。”“多少?”“十万。” 拉乌尔装作惊讶: “十万!那你是有重要情况提供?”“没有。”“那是恐吓么?”“不止是恐 吓。”“是勒索,对么?”“正是。”“这就是说,如果我不照付,你就会对我采 取行动,是么?”“是的。”“什么行动?”“我揭发你。”拉乌尔摇摇头说: “糟糕的打算。我从来不会接受的。”“你会接受。”“我不会接受。怎么样?” “那么,我写信给警察总署,告诉他们,卷入维齐纳案件的拉乌尔·达韦尔尼就是 亚森·罗平。”“然后呢?”“然后,亚森·罗平会被逮捕。”“然后呢?你拿得 到十万法郎么?”拉乌尔耸耸肩膀说: “笨蛋!只有我是自由的,怕你会害我的时候,你才能吓住我。想别的办法吧。” “全都想了。”“什么?”“那就是费利西安。”“你有对他不利的证据么?他是 盗贼的同谋?凶杀犯的同谋?他会坐牢?上断头台?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 你不在乎,何必给人家五千法郎去了解他的情况呢?”“这是另一回事。不论他是 在监狱还是在其他地方,我都不在乎。你知道是谁让人逮捕费利西安的?就是我。” 在静默中,拉乌尔听见托马斯发出窃窃笑声。他感到有点不安。 “你为什么笑?”“不为什么……我回忆起一件事。”“什么事?”拉乌尔的 不安心情消失了。他觉得有些事情终于即将从过去冒出来了,他就要了解自己为什 么被卷入这样一件不明不白的案子的原因了。 “什么事?你说。”托马斯一字一句说: “你认识德拉特勒医生吧?”“认识。”“过去你的同谋曾经把他绑架,送到 外省一个小旅馆。你在那里生命垂危,是他替你做了手术,救了你的命,对么?” “啊!这老八辈的事,你居然知道。”拉乌尔相当惊讶地说。 “我还知道别的事。是德拉特勒医生把年轻的费利西安介绍给你的,对么?” “对。”“你知道,德拉特勒医生并不认识这年轻人,介绍信是由医生的仆人巴泰 勒米写的。这人后来在桔园别墅被杀了。”“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对我说什么。” “耐心点。用不着等很久。你得确切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巴泰勒米安排费利西 安进入你家的。”“和费利西安串通好的。”“当然。”“这种小阴谋意图何在?” “敲你一笔。”“但事情失败了。巴泰勒米死了,费利西安入了狱。”“对,但我 为自己的利益把这件事重新捡了起来。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秘密。”“这秘密我一点 也不清楚。说实在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耐心点。我要用倒叙——就是追溯 过去——告诉你。十五六年以来,巴泰勒米远远地关注着费利西安的生活,当时这 年轻人正在为获得建筑师的文凭而工作。以前他曾当过杂货店的店员,行政机关的 小职员,外省汽车修理厂的学徒。我们由此可追溯到巴泰勒米在普瓦图一个农庄里 遇见他的时期,那时费利西安是和农庄的孩子一起养大的。”拉乌尔对这段叙述越 来越感兴趣,不无担心地想知道对方到底要说什么。他问道: “当然,费利西安知道这些详情,为什么他拒绝提供给预审调查呢?”“他也 许知道。”“巴泰勒米怎么知道呢?”“通过刚死去丈夫而成为他的朋友的农妇。 她秘密告诉他,从前一位妇女把一个小孩交给她抚养,并交给她一大笔钱作为日后 的用费。”拉乌尔开始感到不安,但说不出原因。他低声说: “这是哪年发生的事?”“我不清楚。”“但可以通过那位女人知道。”“她 已去世。”“巴泰勒米会知道。”“他也死了。”“既然你知道,他一定说出过。” “是的,他对我说过一次。”“既然如此,说个清楚。这女人是谁?小孩的母亲… …? ”“不是他母亲。”“不是他母亲!”“不是的,是她把他拐走了的。”“为 什么?”“我想是为报仇。”“这女人的样子怎么样?”“很漂亮。”“很有钱么?” “她似乎很有钱。她出门坐汽车。她说过她要回来,但永远也没再来。”拉乌尔更 加不安了,大声说: “什么!她告诉了小孩家的情况么?比如小孩的名字?是叫费利西安么?” “费利西安这名字,是农妇起的……她给他起了费利西安和夏尔两个名字……有时 用一个……有时用另一个……”“真正的名字呢?”“农妇不清楚。”“但她知道 别的事么?”拉乌尔大声说。 “也许……也许……但她什么都没说……”“你说谎!我看得很清楚,你在说 谎。她知道别的事,而且她说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巴泰勒米和她有私情时, 曾调查过这女人。有一次,她乘坐的汽车开出村庄十公里抛了锚,她不得不在邻近 一个小镇停下来等待调换零件。在修理车间里,修理工在一个坐垫下面发现一封信。 那妇女名为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达韦尔尼听了惊跳起来: “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对。”“那封信怎样了?”“巴泰勒米从修 理工那里偷了。”“你看见信了么?”“巴泰勒米念给我听过。”“你还记得么… …? ”“不大记得了。”“有什么记得的?”“一个名字。”“什么名字?”“小 孩父亲的名字。”“快说!一分钟也不要延误,快说。”“拉乌尔。”拉乌尔·达 韦尔尼跳起来抓住那人的两个臂膀。 “你说谎。”“我可以发誓。”“你说谎!你凭空捏造,拉乌尔这个名字并不 意味着什么。在法国有十万个叫拉乌尔的。拉乌尔什么?”“拉乌尔·当德莱齐… …几乎和你的姓名拉乌尔·达韦尔尼一样。亚森·罗平式的名字。”拉乌尔站立不 稳。从前他就叫拉乌尔·当德莱齐!啊!可怕! 他一生中一个可怕的时期从暗处显现出来。难道费利西安可能是……? 他对这 样的假设发生反感,低声说: “说谎!你随便编的。”“我编不出当德莱齐这个名字。”“谁告诉你这名字 的!”“巴泰勒米。”“巴泰勒米是骗子。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认识 的。”“怎么说!”“他曾经在你手下干过。”“你说什么?”“他是你从前的一 个同伙。”“巴泰勒米?”“他过去不叫这名字。”“叫什么?”“奥居斯特·代 勒隆,当亚森·罗平当保安局长时,把他安排在总理府当接待室主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