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薇兰·欧洛夫在客厅找到她丈夫。他正在看晚间电视新闻,她把声量关小,用 她庞大的身躯挡在电视机前。 “我正在看呢。”他轻声抗议。 她完全不理会他说的话。“隔壁那两个可怕的女人,刚才正在互相叫骂,像两 个泼妇,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当初应该听房屋鉴定人的建议,坚持加上一道隔音 墙。如果以后隔壁卖给了嬉皮或是有小孩的家庭,可怎么办哪?我们一定会发疯。” “再说吧。”道根一边说,一边把胖胖的双手搁在大腿上。他永远搞不懂,为 什么年龄带给他的是心灵的宁静,却只给薇兰带来烦躁不安。他觉得有罪恶感,他 知道自己实在不应该把她带回这里,和玛蒂尔达住得这么近。就像把一朵雏菊放在 一朵兰花旁,势必会引起一番较量。 她对着他大吼。“你说得倒轻松,‘再说吧’,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我觉得 在他们把房子卖掉之前,我们必须有所要求。” “难道你忘了,”他温和地提醒她,“就是因为没有隔音墙,玛蒂尔达才在房 屋鉴定人指出这个缺点之后,同意折价5000英镑卖出,我们也买得起这房子。我们 实在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要求。” 不过,薇兰并不是来和他讨论什么要求的。“这两个泼妇,”她又说了一遍, “互相叫骂,显然哪,警方现在认为玛蒂尔达是被人谋杀的,你知道鲁思怎样说她 母亲吗?她叫她‘鸡’!她说她知道她的母亲在伦敦做鸡。还不只这样,”她将声 调压低,动作夸张地轻声说道,“她说乔安娜是‘下贱’的鸡!” “天啊!”道根。欧洛夫说,这会儿的他不再心灵宁静。 “事实上,玛蒂尔达觉得乔安娜疯了,她本来想杀了鲁思,而且还将钱用在不 当的事物上,更惊人的是,玛蒂尔达死的那晚,鲁思人在这屋子里,而且拿走了玛 蒂尔达的耳环,而且——”她特别加强语气,仿佛她并没有说很多次的“而且”, “鲁思还偷了别的东西,很显然她们完全没有把这些告诉警方,我想,我们应该去 报警。” 他显得有些紧张。“亲爱的,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们还是得住在 这里,我真的不想见到更多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不管是道根声称的心灵宁静,或 是别人眼中的无动于衷,早在两个星期前珍妮。 史毕特的尖叫声之后,这个地方就像捅了蜂窝一样,再也没片刻安宁。 她向他投以质疑的眼光。“你早就知道她是遭人杀害的,对不对? 你知道是谁干的?“ “别胡说。”他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她生气地跺脚。“为什么你老是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子?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40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这蠢蛋。可怜的薇兰啊,只排在第二位,永远排在第二 位。道根,她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她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我知道,她把 一些事情告诉了你。” “你又喝酒了。”他冷冷地说。 “玛蒂尔达也喝酒,你可从来没怪她,她还是那么完美。就算喝得烂醉,她还 是那么完美。”她有点站不稳脚步,“你到底要不要把我听到的事情告诉警方?还 是要我自己去说?如果真的是乔安娜或鲁思干的,就不应该让她们逍遥法外。你可 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知道,你是在乎的。” 他当然在乎——他只是不在乎薇兰而已——可是,难道她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 “我不认为凶手只是为了好玩而杀了玛蒂尔达,”他说,和她相互凝视了一会儿, “所以我劝你说话要小心,还要注意说话的方式。我想,这整件事最好让我来处理。” 他绕过她,上前把电视机的音量加大。“在播气象了。”他一面说,一面示意她闪 到一边,这位平日竭尽所能不离开椅子、死气沉沉的肥胖老人,仿佛突然对明天全 英国的天气很有兴趣。 鲁思替杰克开门,乌溜溜的眼珠露出苦涩的眼神。“我本来希望你不要再回来,” 她说,“她总是要风得风。” 他对她笑了笑。“我也希望可以不要来。” “你老婆知道你来这里吗?” 他继续向前走,经过她身边直人大厅,将乔安娜的画像靠在墙边,把袋子放到 地板上。“干你什么事?” 她耸耸肩。“她可是我们的财神,如果你和妈妈把她惹火了,我们什么也得不 到。你一定是头壳坏了。” 他觉得好笑。“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这辈子的不愁吃穿而去舔莎拉的脚趾头? 别做梦了,孩子。我只会舔一个人的脚趾头,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不要叫我孩子。”她板起脸正色道。 他眯起眼睛。“那就不要用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鲁思,我建议你最好少开 口,聒噪的女人是最惹人厌烦的。” 尽管外表成熟,底子里她还是个孩子。她的眼眶涌出泪水,说:“我恨你。”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去找乔安娜。 没有人会说乔安娜聒噪。她是个冰冷的女人,说话、穿着、举止都是如此。她 坐在昏暗的客厅里,腿上有本书摊开着,木然的脸上没有表情,金发在台灯的照耀 下闪着银光。杰克走进客厅,她瞄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只朝一张沙发做了个手 势,示意他坐下。他选择站在壁炉前,望着她。他觉得她像冰块一冰冷、耀眼、沉 静。 “你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说。 “玛蒂尔达说得没错。” 她灰色的眼睛中,眼神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哪一点?” “她说你很神秘。” 她只是浅浅微笑,什么话也没说。 “我蛮喜欢她的,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儿,杰克继续说。 “你会喜欢她的,她只看不起女人,对男人倒是蛮好的。” 这话倒也没错,杰克心想。“她也很喜欢莎拉。” “你真的以为是这样?” “她留给她75万英镑,我说呢,这应该足以证明她是喜欢她的。” 乔安娜把头斜靠在沙发上,用一种仿佛要看穿他心里的眼神盯着他。“我原本 以为,你对我妈的了解不仅于此。她从来没有喜欢任何人,所以,别以为她安着什 么好心。她是要利用这75万英镑的遗产来收买她,而不是要报答某人对她有过的小 小恩惠。我妈绝不会把那遗嘱当作她最后的遗言,那只是一场把戏,一场为我和鲁 思所设计的把戏。有钱能使鬼推磨。” 若有所思的杰克摸着下巴。莎拉也说过类似的话。“为什么留给莎拉?为什么不 直接留给动物收容之家?两者不也都能达到相同的目的吗?” “这我也想不通。”她低声说,眼神望着窗户。“我在想,可能她痛恨你太太 的程度,还甚于讨厌我。假如在我妈没死之前,我和鲁思就看到那卷录像带,我们 难道会闷不吭声吗?”她一边说,一边有节奏地用一只手上下搓着另一只手臂。这 是极为诱人的动作,可是她自己似乎浑然未觉。她再度把头转过来望着杰克,眼睛 中露出奇怪的光芒。“这一来,你太太的处境就很难堪了。” “假如你真的在她去世之前就看到这卷录像带,你会怎么做?”他好奇地问。 乔安娜露出微笑,说:“也没什么,只不过,一旦传出你太太要一个有钱的病 人把财产留给她,她在半年之内就会失去所有病人。反正,现在也一样,她还是会 失去这些病人。” “为什么?” “我妈的死因可疑,而你太太是惟一因为她的死而得到好处的人。” “莎拉没有杀玛蒂尔达。” 乔安娜径自微笑。“你和凡特威的人说去。”她站起来,抚平扁平小腹前的黑 裙子。“我准备好了。” “你干吗?”他皱起眉头问。 “性,”她用再平凡不过的语气说,“不就是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吗? 我们可以到我妈的房间,我要你像和她做爱般地和我做爱。“她那怪异的眼神 落到他脸上,”想必你也知道,跟我做爱爽多了。我妈不喜欢性爱,我想你也已经 发现这一点,她从来不是为了享受而做爱,而是为了别的目的。男人的呻吟让她感 到恶心,她说,她会联想到狗。“ 杰克觉得这种说法很有意思。“你刚刚不是说,她只对男人好?” 乔安娜浅笑说:“只因为,她知道该怎么操纵他们。” 玛蒂尔达。吉勒拜留下75万英镑给布莱尼医生的消息,在镇上如野火燎原般传 了开来。消息是在周日晨祷之后开始流窜,但究竟是谁起的头仍是个谜。不过,关 于杰克。布莱尼搬到吉勒拜家的消息,倒可以确定是薇兰·欧洛夫放出的风声。一 整个星期六晚上,他的车子都停在巷道上,而且仿佛将永远停在那里。就这样,流 言四起。 当莎拉突然在星期三的午餐时间出现,简- 马利奥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毫不惊 讶。“没想到你会来,”她说,“你不是应该在去毕丁市的路上吗?” “我必须到警局提供指纹。” “要来点咖啡吗?” “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每个人都知道了。” 简打开炉子烧开水。“你是指钱还是杰克?” 莎拉笑了起来。“或许这样可以活得自在些。我刚刚在大楼前排了一个小时的 队等着采指纹,听那些早就该去检查是否已经脑死的人,在那里窃窃私语。你知道 最流行的说法是什么吗?他们说,杰克之所以离开我,去和乔安娜住一起,是因为 他和别人一样吃惊,没料到我会利用医生的身份,劝说玛蒂尔达不顾自己对家人的 责任,把一切留给我。上个礼拜,同一个杰克·布莱尼还是人们眼中鄙夷的吃软饭 的家伙。” “唉!”简说。 “接下来他们会说,我趁那老太婆修改遗嘱之前,就把她杀了。” “你最好一”简沉着地说:“别把这些话当耳边风。” “你不是开玩笑吧?” 简递给她一杯不加奶的咖啡,说:“我是认真的,今天早上在这候诊室里,就 有两个人在谈论这件事,他们说,过去这12个月来。镇上人讨厌玛蒂尔达的程度, 并没有比以前严重,因此镇上的人不太可能是凶手。所以呢,一定是新搬来的人干 的,而你是惟一的候选人,而且你有杀人动机,也有接近她的机会。你老公因为担 心自己和拉斯勒太太的安全,所以搬去保护她。鲁思的安全无虞,因为她住在学校 里。再加上——更重要的是,为什么维克多·斯特吉斯死得这么离奇?” 莎拉瞪着她。“你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是。” “你是说,按推理我也是杀害维克多的凶手?” 简点点头。 “怎么个杀法?用他的假牙让他窒息?” “看来,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简的眼睛眨了眨,突然笑了起来。“噢,我 不应该笑的,可怜的老先生吞下那玩意儿真的好惨。可是这个传言——想像着你为 了让那93岁的老先生吞下那副假牙而搏斗的那一幕,”她停下来揉了揉眼睛,“实 在让人忍俊不禁。到处都有这种见不得人好的笨蛋,他们看到你发财,眼红了。” 莎拉思索了一下这句话,说:“你也觉得我运气好?” “当然啦,就像中了彩券一样。” “如果玛蒂尔达把钱留给你,你会怎么做?” “搭乘豪华邮轮环游世界,趁这世界还没有淹没在人类的污染中之前,到处去 看看。” “看来,很多人都会这样做,这可能和我们住在岛上有关,每个人都想出走。” 她搅拌了一下咖啡,然后一边发呆,一边舔着茶匙。 简也很好奇。“你昵,你会怎么用?” 莎拉叹了口气,说:“用来请个好律师吧。” 库珀警官那天晚上在返家途中经过莎拉住处。她邀他人内喝杯酒,他没有拒绝。 “我们收到一封关于你的信。”他在她倒酒的时候说。 她把杯子递给他。“谁写的?” “没有署名。” “信里头怎么说?” “说你为了一张胡桃木桌,杀了一个叫做维克多·斯特吉斯的老人。” 莎拉扮了个鬼脸。“事实上呢,他的确留下一张桌子给我,而且是张很不错的 桌子。赡养院总管在他死后把它送给我。她说是他要把桌子送给我,我很感动。” 她扬起眉,“信上有没有说,我是怎样杀死他的?” “有人看到你把他掐死。” “这样讲倒也不能说不对,当时,我正试着要把假牙从他的喉咙里挖出来,那 可怜的老先生,从椅子上摔下来时,假牙不慎滑落到喉咙里,”她叹气,“但是, 我还没动手他就已经断气了。我本来是要替他做口对口急救,看看是不是可以打通 他的呼吸,我想,从远处看,的确有点像我在掐他。” 库珀点点头,他已经调查过了。“其实呢,我们一共收到好几封信,信里倒不 只提到你的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一封最有意思,你看看。” “我可以碰这封信吗?”她怀疑地问,“不是要留意指纹吗?” “这个嘛,也是很有意思的一点。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戴着手套。” 她从信封里把信抽出来,摊开平放在桌面上。一整封信,都是用大写字母打出 来的: 吉勒拜太太遇害那天,鲁思·拉斯勒人在家中。她偷了些首饰。乔安娜知道这 件事。乔安娜·拉斯勒在伦敦当妓女,问她,钱都花哪儿去了;问问她,为什么想 要杀害自己的女儿;问问她,为什么吉勒拜太太说她疯了。 莎拉将信封翻过来,看了看邮戳。是从里尔茅斯寄出的。“你也不知道这封信 是谁写的?” “完全没线索。” “这里头讲的应该不会是真的,你不是说,鲁思当时一直在学校合监的看管之 下。” 他答道:“我也说过,我没有去调查这个不在场证明。如果这小女孩想偷跑出 来,我想合监可能也很难阻止得了。” “可是,南克里夫离这里整整30英里,”莎拉不同意,“没有车,她是到不了 的。” 他转换话题:“关于‘疯了’,又是怎么回事?吉勒拜太太有没有向你提起过, 她女儿是疯子?”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疯子只是个相对的名词,没有比较,这个字是没有意 义的。” 他不以为然。“这么说,吉勒拜太太的确和你说过这件事?” 莎拉没有回答。 “说吧,布莱尼医生。乔安娜不是你的病人,所以你不会泄露什么医疗机密。 而且我告诉你,眼前她对你可是非常不利,她认为是你趁那老太太还没来得及修改 遗嘱,就杀了她,并且正到处散播。” 莎拉的手指弹了弹酒杯。“关于这件事,玛蒂尔达只说过她觉得她女儿的精神 状况很不稳定。她说:这不能怪乔安娜,而是因为玛蒂尔达的基因和乔安娜父亲的 基因相克。我说她简直胡说八道,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乔安娜的父亲是玛蒂尔达 的亲伯父,还以为她只是在担心基因问题。当时我们没有再谈下去,所以我也不能 确定。” “也就是说,是近亲乱伦的问题。” 莎拉耸了耸肩。“可以这么说。” “你喜欢拉斯勒太太这个人吗?” “我对她一无所知。” “你先生似乎跟她很熟。” “只是‘腰部以下’很熟,警官。”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处处袒护她。她现在正要把你逼上绝路。” “这能怪她吗?”她的手托着脸颊,“换作是你,在短短几个星期之内,发现 自己是一场乱伦关系的结晶,发现自己的父亲服药自杀,发现自己的母亲死状极惨, 而且更重要的是,发现自己的一切财富都将拱手送给一个陌生人,你会怎么想?在 我看来,在这种情况下她都能保持这样,已经算很正常的了。” 他啜了一口酒。“你知道她当妓女的事吗?” “不知道。” “她把钱花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觉得有哪些可能?” “这关我什么事?干吗不直接问她?” “我问过了,她要我别多管闲事。” 莎拉笑出声来。“我也这么觉得。” 他看着她。“布莱尼医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实在很特别?”他说。 她和他对望,没有说话。 “换作别的女人,早就开着老公的车子,冲到情敌家的大门前,或是拿把斧头 大砍情敌的家具。至少至少,也会吃醋。为什么你都不会?” “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她语带玄机地说,“再来点酒吧。”她先把自己的 杯子斟满,然后替他添加,“这酒还不错,也很便宜。” 他有种感觉,觉得相比之下乔安娜·拉斯勒似乎比较容易了解。 “你认为自己和吉勒拜太太算不上是朋友?”他问。 “当然算。” “为什么是‘当然’?” “每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包括拉斯勒太太?” “不,我只和她见过两次面。” “你好像有点前后矛盾。” 她笑着说:“我觉得她有点倒霉,警官。鲁思和杰克也一样,很倒霉。你好像 对我们每个人都心存怀疑。如果乔安娜和鲁思不知道遗嘱已经修改,案子可能是她 们干的,而如果我和杰克知道修改遗嘱的事,我们可能就是凶手。现在表面看起来, 乔安娜的嫌疑最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一直在问我关于她的事情。我猜,关于她是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一定已经问得很清楚了,所以,你知道她拿这事来要 挟她老妈?”她向他投以询问的眼神,他点点头。她继续说:“你在想,这让玛蒂 尔达想以牙还牙,所以告诉女儿,如果再这样要挟,就一毛钱也不留给她。气急败 坏的乔安娜,便给她老妈吃下安眠药,割了她老妈的手腕,却不知道玛蒂尔达其实 已经修改了遗嘱。” “你如何看出我不相信这种说法?” “你自己跟我讲过,那天晚上乔安娜人在伦敦。” 他耸耸肩。“她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太可靠,演奏会九点半就结束了。也就是说, 她有足够的时间开车到这里杀害她母亲。法医认为,死亡时间应该介于星期六晚上 9点到隔天凌晨3点钟之间。” “法医认为,什么时间最有可能?” “午夜12点以前。”库珀说。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辩护律师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而且不管怎样,玛蒂尔 达也没有必要隐瞒,她可能已经直截了当地告诉乔安娜,说已经修改了遗嘱。” “或许,拉斯勒太太不相信她的说法。” 莎拉笑着说:“玛蒂尔达从来不说谎,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讨厌她。” “或许拉斯勒太太只是怀疑,她母亲是不是真的已经修改了遗嘱?” “对乔安娜来说,改不改遗嘱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本来就打算拿她老爸的遗嘱, 和她老妈对簿公堂。到那个地步,如果乔安娜能够证明,玛蒂尔达无权处分这些财 产,那么玛蒂尔达把钱留给谁,根本就不重要。” “或许,钱不是主因。你一直好奇那毒舌钩所代表的意义。也许拉斯勒太太是 在为自己报仇。” 但是莎拉摇摇头。“她根本难得见到她老妈。我记得玛蒂尔达说过,这一年来 她只来过这里一次,除非是深仇大恨,否则很难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后,还能维持 强烈的愤怒。” “除非拉斯勒太太的精神状态不好。”库珀低声自语。 “玛蒂尔达并不是在暴力、混乱的情况下遭人杀害的,”莎拉缓缓地说,“一 切都经过精心策划,连花都不例外。你自己不也说过,没有别人帮忙,很难完成这 样的布局。” 库珀一口把酒喝尽,站起来,说:“拉斯勒太太有时会在伦敦一家花店帮忙, 新娘花冠和花环是她的专长,要取得一点荨麻和紫菀,完全不是问题。”他朝大门 走去,“晚安,布莱尼医生,不必送了。” 听着他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莎拉瞪着自己的玻璃酒杯,觉得自己好想大叫, 却出不了声。她的一切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摇摇欲坠。 乔安娜的一举一动,充满了明显的诱惑力,杰克猜想,她一定当过模特儿,可 能是平面裸体模特儿。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满足虚荣?应该是后者吧,他心想,她是 个非常自负的女人。 她简直迷恋玛蒂尔达的床和玛蒂尔达的卧房,在厚厚的枕头上模仿她母亲的姿 态。然而,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差异,此刻却再明显不过——玛蒂尔达在性方面是温 柔、含蓄的,主要当然是因为她对性没有兴趣;而乔安娜是做作、具侵略性,她似 乎认为每一个男人每一次都会被相同的视觉所挑逗。杰克想不透,究竟她这样表演, 是为了挑逗他,还是为了挑逗全天下的男人。 “你老婆是不是很保守?”在静静表演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她突兀地问。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的表演,让你很吃惊。” 他觉得好笑。“莎拉是个开放而且健康的女人,我也不是吃惊,只是你的所作 所为冒犯了我,我不喜欢自己被归类成那种会因低级色情动作而兴奋的男人。” 她把眼光移开,望向窗外,用很奇怪的姿势抱着自己,眼神呆滞地坐着。“那 你告诉我,莎拉是怎么让你兴奋的?”她终于开口。 他端详了她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她关心我在绘画上的努力,这是让我 兴奋的原因。”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性方面。” “噢,”他不好意思地说,“看来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我说的是爱。” “少来了,”她轻轻笑了一声,“你应该恨死她了,杰克。她一定是有了别的 男人,要不然不会把你踢出来。” “恨这个字,说得太绝了,”他平静地说,“好像没有任何容忍的空间。”他 把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揉成一团,用手指头弹向她,望着纸条落在她身旁的床 上。“看看纸条上写的,”他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那是在三次见面后,我对 你的看法。” 她竟然一点也不好奇——他心想,绝大多数女人都会迫不及待抢过那张纸条— —缓缓拿起纸条,不屑地将正反面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没错。” “你好差劲。” “是的,”他说,“你让我不知该从何画起。”他把草稿图递给她,“我不作 色情裸体画,可是到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就只有这些,不断重复的恋父情结,或 者,更精确地说,是假恋父情结——丝毫没有对父亲的亲近,只有对母亲的深恶痛 绝。打从我来到这里,你所说的,都是这些事情。”他耸耸肩,“甚至连你女儿的 影子都看不到,自从她回学校后,你便完全没有提起那可怜的孩子。” 乔安娜跳下床,穿上睡袍走向窗边。“你不了解的!”她说。 “噢,我太了解了,你骗不了骗子的,乔安娜。” 她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一个我所见过最自我的人,其实我早该知道你是这种人。 你或许可以告诉全世界,玛蒂尔达误解了你,但你说服不了我。这辈子,你一 直都在折磨她,“他指着她说,”不过,你可能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手段这么高 明。“ 她没有答腔。 “我敢说,你的童年充满了无止境的愤怒,而玛蒂尔达试图用毒舌钩来控制你 的愤怒,我说得对吗?”他顿了顿,“你怎么应付昵?你应该够聪明,一定想出什 么法子,阻止她使用那玩意儿。” 她的声调有些紧绷。“那鬼东西真的很恐怖,每次她一拿出来,我就吓得发抖。” “这倒简单,”他觉得好笑,“我小时候也用这招。当时你几岁?” 她瞪着他,他感觉到她的眼神中有一股越来越强烈的焦虑。“她只有在把毒舌 钩套到我头上时,才会表现出疼爱我的样子。她抱着我,用她的脸颊摩擦那玩意儿, ‘可怜的宝贝,’她会说,‘妈咪疼乔安娜。一她又转头朝向窗外。”我好恨,那 让我觉得,只有在我最丑陋的时候,她才会爱我。“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件事 你倒没说错,一直到我发现吉洛德是我爸爸,我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这么怕我。她 以为我不正常。我以前并不知道这点。“ “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怕你?”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妈,你根本不会问这种问题。”她的气息让窗户的玻璃沾 上了雾气。“她总是有很多很多秘密,我很快就学会了什么都不问。当我去念寄宿 学校时,我必须为自己编造一些背景,因为我对自己的过去知道得太少。”她不耐 烦地用手拭去雾气,转身朝向房内。 “你说完了没,我还有事要忙呢。” 他心想,这一回自己能拖延多久,才能不让她在毒瘾的驱使下走进浴室。毒瘾 发作时的她,绝对远比满足毒瘾之后的她来得有意思。“是南克里夫吗?”他问, “和鲁思现在念的同一所学校?” 她尖声笑起来。“才怪,那时候我妈才没那么大方,我那时被送去那种收费便 宜、完全是放牛吃草的烂学校。我妈本来很想让我嫁给有地位的人,”她语带嘲讽 地说,“可能她觉得那些不要脸的家伙自己也在乱伦,不会发现我的异常。”她朝 大门瞄了一眼,“她花在鲁思身上的钱,远比给我的多得太多,不过,相信我,这 绝不是因为她喜欢鲁思,”她扭曲着嘴唇,“她只是要洗掉她身上的犹太味道。她 是我和史蒂芬干了一场后的结果。” “你爱他吗?” “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你只爱你自己。”他说。 这时,乔安娜已经不见踪影,他可以听见她在浴室的架子上急切翻找东西的声 音。她在找什么呢?他心想,镇静剂?可卡因?不管是什么,她一定不是用注射的, 她的皮肤和她的脸一样,毫无瑕疵。 莎拉。布莱尼告诉我,她先生是个艺术家,擅长以人格为主题作画。我在想, 他一定是很特别的一个人,艺术或文学,也是我曾想选择的路。 “我也知道你们会怎样的涂脂抹粉,太清楚了。上天给你们一张脸,而你们又 为自己创造了另外一张。”。奇怪的很,这段话好像是专为莎拉写的。她知道自己 是个坦白、开放、有主见、从不隐藏任何意见的人,但是在很多方面,她非常没有 安全感。一旦意见相左,她会竭尽所能安抚,甚至妥协。我问她,究竟在害十白什 么,她说:“我已习惯了迁就他人,这是女人的天谴。父母为了不让女儿变成老处 女,所以教她们要对任何事情都说‘好’,除了性。” 现在的父母,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