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隔天早上简·马利奥特快步走进莎拉在凡特威的办公室,最后一个病人刚离 开,她径自坐到椅子上,莎拉望了她一眼。“你好像不太高兴。”她一边处理手 边的文件,一边说。 “我是不高兴。” “为了什么事?” “你。” 莎拉双手抱在胸前。“我怎么了?” “你不再有同情心,”简指着自己的手表说,“我知道,以前我常说你花太 多时间在病人身上,但我一直很佩服你的投入。可是现在,他们进出的速度像搭 快车似的。可怜的老亨德森太太几乎快哭出来。‘我哪里惹医生不高兴了?’她 问我,‘她几乎不理我。’不要再让玛蒂尔达的事影响你了,莎拉,对别人并不 公平。”她深深吸了口气,“不要告诉我,我只是个接待员,你才是医生。医生 也会犯错,就和—般人一样。” 莎拉用笔尖推开桌上的纸张。“你知道亨德森太太进来之后第一句话是什么 吗?‘医生,看来是那贱女儿干的,我想,回来找你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她 也骗你,我并没有不理她,我一开始就把真实的状况告诉她——她只是情绪不佳 引起的身体不适,只要多看别人的优点,不要老找缺点,就会马上痊愈。”她对 着简挥了挥铅笔,“我现在发现玛蒂尔达说得对,这村子是地球上最糟糕的地方, 住着一堆无知、满脑子往坏处想的老顽固,没事就只会在那里批评他们看不顺眼 的人。不是我没了同情心,而是我看透了他们。” 简从莎拉手中抢下在面前晃动的铅笔。“她是个老寡妇,没念过什么书,而 且已经尽她所能为了曾经怀疑你而对你感到抱歉,如果你连接受她表达能力不佳 的雅量都没有,那你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莎拉。而且我告诉你,她现在以为自 己得了重病,你却拒绝替她治疗。卫生部门的人正在删减名额,年纪这么大的她 很可能会被除名。” 莎拉叹了口气。“也不只有她,他们每个人都认定是乔安娜下的毒手,而我 讨厌自己和这问诊疗所成为他们鞭笞乔安娜的工具。”她的手指穿过头发,“今 天一整天都是这些人,一群找到新目标的幼稚乡下人。要不是杰克自找麻烦,他 们也不会有这么多八卦可讲。” “别听信这些八卦,”简说,“根本是胡扯。” “你看,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还说我!” “噢,别以为我对这些笨蛋的不满会比你少。我当然也很生气,但我不会有 别的期待。你知道吗,他们不会因为玛蒂尔达的死而改变,而且老实说,那老太 太的确留下一大笔钱给你,所以你指责亨德森太太‘只会往坏的地方想’,其实 并不公平。和玛蒂尔达比起来,亨德森太太的想法正面得很,何况她肝脏真的有 毛病。” “好吧,算你对,回家路上我再去看看她。” “而且我希望你大方点,向她道歉。可能我有些反应过度,但她看来真的很 难过。你平常不会这么冷酷的,莎拉。” “我的确很心寒,”她抱怨,“我很好奇,你会对男医生讲这样的话吗?” “不会。” “那我懂了。” 简不以为然。“你根本不懂,假如你妈在这里,她也会讲同样的话。不要让 这些事情影响你的本性,莎拉,不要再像玛蒂尔达那样。”莎拉觉得自己和这有 着红咚咚脸颊的年长女人,有种亲密感。自己的母亲,其实才不会这么说,她只 会撇着嘴,到处说莎拉是她心头的痛。只有像简那么宽宏大量的人,才会从表达 能力不佳、脆弱或一时脑袋不清楚,来体谅别人。“你在要求我违背自己的原则。” 她温和地说。 “噢,才不呢,我是要你坚持原则。” “我为什么得容忍亨德森太太说乔安娜是凶手?按证据来看,她涉嫌的程度 未必比我大,向她道歉就等于接受她的说法。” “胡说,”简不同意,“那只是对一位老太太应有的礼貌,和乔安娜完全是 两码子事。如果你不满村民对待乔安娜的态度,你应该用公开的方式站出来说明, 这样大家都会清楚知道你的想法。可是,”她看着莎拉的眼神柔和下来,“孩子, 别把气出在可怜的多莉。亨德森身上,你不可能要求她用和我们一样的方式看待 事情,她不像我们受过教育。” “我会向她道歉的。” “谢谢。” 莎拉忽然身体向前,亲了对方的脸颊一下。 简很意外。“这是干吗?” “我也说不上来,”莎拉微笑,“或许,因为你扮演了我妈妈的角色。很多 时候我在想,替身的表现可能比本尊还好。你知道吗,玛蒂尔达也曾待我如同女 儿。她一点都不会喜怒无常,你说她多可爱,她就有多可爱。”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照顾鲁思?算是一种回报?” “你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简叹了口气。“我没有觉得该或不该,只是觉得这种情况下容易招惹闲话。 不管你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村民都会朝坏的方向想,他们说乔安娜即将因为杀人 而下狱,所以鲁思才搬去跟你住,这你知道吗?” “我倒没想到会说得这么难听,”莎拉皱眉,“天哪,他们实在恶毒,他们 打哪儿听到这些垃圾?” “这就叫三人成虎。” “问题是,”她停了一下,“我又能怎么办?” “其实,孩子,你应该把鲁思搬到你家的事解释清楚,”简建议,“让谣言 不攻自破,总会有办法的。” 莎拉叹气。“那得鲁思自己来说明,可是现在她又不适合开口。” “那就掰个理由,”简说,“下午去看亨德森太太的时候,把这理由告诉她, 明天这消息铁定传遍整个村子。这叫以毒攻毒,莎拉,你非这么做不可。” 布莱尼医生为自己在诊所的态度道歉,令亨德森太太非常感动,对于她肯为 此而亲自登门造访,心里很受用,而且也非常同意,经过一整晚照顾一个急性高 烧的17岁女孩,隔天当然不会有好脸色。真是的,她本来一直搞不懂鲁思干吗要 在这时候搬到布莱尼医生夫妇家。回到自己母亲家不是更好吗?当然更好,莎拉 说,鲁思自己也想回去,但亨德森太太您也晓得,急性高烧非常难受,而且非常 容易感染,稍一不慎很容易复发,再加上今年鲁思必须参加A 等考试,所以乔安 娜请莎拉代为照顾,一旦病好便会尽快送她回家。在这种情况下,加上还有吉勒 拜太太遗嘱的事(莎拉装出尴尬的表情),她实在很难拒绝。不是吗? “对啦,尤其你是那个拿到全部遗产的人,”亨德森太太答腔,但仍带着不 解的眼神,“这么说,鲁思如果病好,就会回到学校喽?” “要不然她还能到哪儿去?”莎拉胡乱答腔,“我不是说了,她今年要考A 等考试。” “那是当然。一定有人撒谎,如果凶手不是你,也不是她女儿,那么,是谁 杀了吉勒拜太太?” “天晓得。” “老天一定晓得,但可惜也不说。这样实在造成很多麻烦。” “或许她是自杀的。” “不可能,”老太太坚决地说,“我绝不会相信,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 吉勒拜太太才不会这么懦弱。” 尽管门铃响了很久都没人响应,莎拉知道,乔安娜人在屋子里。她看见她那 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厨房窗户后面,在被莎拉发现后,才快速躲回屋里。令莎拉生 气的,不是她不来应门,而是她躲回屋内的那一幕。现在要谈的是鲁思的事,不 是玛蒂尔达的遗嘱,更不是杰克的烦恼。虽然莎拉能体会乔安娜对警方不理不睬, 但她无法原谅乔安娜将这个收容她女儿的人拒于门外。莎拉退回步道上,准备离 开。她心想,什么样的女人,会把自己的好恶看得比女儿的未来重要! 她想到杰克进行中的画。他将乔安娜的影像关在一个三角镜框里,她的人格 分裂为三道光芒。用这种手法来表现一个人的迷失,的确很高明,占据整幅油画 的巨大镜框中有一个单一的影像,反射出另外三个影像。莎拉曾问他,这些影像 代表什么意思?“乔安娜希望给别人的印象——可敬、可爱、美丽。” 她指着另外三个影像。“那这些又代表什么?” “那是嗑药下的乔安娜,”他说,“一个丑陋,没人疼爱,受母亲、丈夫和 女儿唾弃的女人。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这是整个镜子所传达的重点。” “太可悲了。” “莎拉,可别为我、为她或这件事而感伤,乔安娜是我见过最自我中心的女 人,我猜可能每个瘾君子都是如此。她说鲁思不要她,那是她乱讲,是她不要鲁 思,因为每次见到乔安娜,鲁思就哭个不停。这是种恶性循环,孩子哭得越凶, 她越不可能爱她。她说史蒂芬因为不喜欢她怀孕而离开她,但接着又说她受不了 他对鲁思的好。我猜,其实是她离开他。” “但为什么会这样?总该有原因吧。” “我想原因可能很单纯,她所爱、能爱的人只有自己,而松弛的屁股让她觉 得自己不再有魅力,所以她怪那两个造成这结果的人,就是丈夫和女儿。我敢打 赌,其实是她自己不想怀孕。” “不可能这么单纯,杰克,也许是更糟糕的原因,例如产后忧郁症、自恋人 格异常,甚至精神分裂。或许玛蒂尔达说得没错,她情绪的确很不稳定。” “或许吧,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全得怪玛蒂尔达了。据我所知,打从一开 始她就纵容乔安娜和她的行为。”他指着画像,说,“我说她一生都是虚幻,意 思是:一切都是错误。她要你相信她那些狂想,但我敢说百分之九十九她自己都 不相信。”他的食指落在仍然空白的三角形中央。“真正的乔安娜就在这里,就 在这个惟一无法反射她自我形象的镜子里面。” 蛮好的,莎拉心想,但正确吗?“那真正的乔安娜是什么样的人?” 他瞪着画像。“非常无情,”他很慢很慢地说,“为了达到目的,非常、非 常的无情。” 厨房的门上了锁,但玛蒂尔达藏在右边第三个花盆下的钥匙还在,莎拉一边 暗暗喝彩,一边将钥匙插入并转动。直到开了门,把钥匙放在厨房桌上之后,莎 拉才想到,如果有人晓得花盆下的玄机,要进到玛蒂尔达屋里简直轻而易举。不 知道是否有人告诉警方,她自己倒是没说,要不是刚好有需要,她其实也没想起 这件事。这钥匙她只用过一次,在好几个月前,当时玛蒂尔达关节痛得太厉害, 无法从椅子上起来替她开门。 她将钥匙放在桌上,愣愣地望着。直觉告诉她,上一个使用这把钥匙的人, 杀了玛蒂尔达·吉勒拜。如果凶手把指纹留在钥匙上,那么自己刚刚才用自己的 指纹将它盖过,这一点,不需要有爱因斯坦的脑袋就能想到。“天啊!天啊!” 她打从心底深处喊道。 “你竟然敢没经我的许可,就进我家。”乔安娜从走廊那头用紧绷而尖锐的 语调说。 莎拉狠狠地回瞪她一眼,竟然反而让她倒退一步。“请别再装腔作势,也不 要再如此傲慢自大,”她说,“我们的处境都衰毙了,而你还在顾什么面子。” “别跟我假惺惺,我最恨假惺惺的人,鲁思是个大嘴巴,而你比她还糟,你 不是淑女,搞不懂我妈喜欢你哪一点。” 莎拉很生气地吸了口气。“你太不切实际了,乔安娜,你以为自己活在哪个 世纪?什么是淑女?像你这样从来不肯正经做事,”她摇摇头,“在我的字典里, 那不叫淑女。我见过最棒的淑女,是在伦敦街头满身大汗辛苦工作的78岁老太太。 睁开眼睛吧,一个人受尊敬,是因为他对社会的贡献,而不是什么老掉牙的三从 四德,一旦女人发现自己不只是养儿育女的工具,这种想法就会被人唾弃。” 乔安娜扁着嘴,“你怎么进来的?” 莎拉朝桌面甩甩下巴。“我用花盆下的钥匙。” 乔安娜愤怒地皱起眉头。“什么钥匙?” “就是那把,总之,别去碰它。我相信杀你母亲的凶手,一定用了那把钥匙。 电话能不能借我打一下?我想打给警察局。”她绕过乔安娜走向客厅,“还要打 给杰克,告诉他我会晚点回去。可以借我打一下吗?反正也是你妈付的钱。” 乔安娜追上前。“不可以,你根本没有权利进来,这是我的房子,我不想让 你留在这里。” “错,”莎拉不甘示弱,一边说一边拿起大厅里的电话,“根据你妈的遗嘱, 这房子是属于我的。”她很快地翻查记事本中库珀的电话。“你可以留在这里, 是因为我暂时没有赶你走。”她将话筒靠到耳边,一边看着乔安娜,一边拨了个 电话到里尔茅斯警局,“不过呢,我正想改变主意,老实说,看你这么不替自己 的女儿着想,我实在不需要为你想太多。”“请帮我接库珀警官,告诉他我是布 莱尼医生,有很要紧的事找他,我现在正在玛蒂尔达的家,好的,我等他。”她 的手掩住话筒,“我要你跟我回去,跟鲁思谈一谈,我和杰克已经尽了力,但是 我们无法取代你,她需要妈妈。” 乔安娜嘴角撇了一下。“我就是看不惯你爱管闲事,鲁思可以照顾自己。” “天哪,你真是太不切实际了,”莎拉说,“你一点也不关心,对不对?” “你根本是故意的,布莱尼医生。” “假如你是指我刚刚训你,是的,我的的确确是故意的,”莎拉说,“我要 吓吓你,就像你吓我一样。你这种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责任感?鲁思不是凭空 掉下来的,别忘了,你和你老公可是经过翻云覆雨后才生下她的。”忽然,她转 而对着电话,“喂,警官,是的,我在吉勒拜公馆。是,她也在。不不,没什么 问题,只是我想到凶手进来的方法。有没有人跟你提过,她在后面煤槽旁边的花 盆底下,藏了一把厨房大门的钥匙?我知道这件事,但一时忘了。”她拉下脸, “不,已经不在了,它现在在厨房的桌上,我刚刚用它开门进来。”她把听筒拿 得离耳朵远远的。“我又不是故意的,”过了一会儿,她冷静地说,“如果你们 一开始搜查得仔细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重重地摔下电话。“我们都得留 下,等警察过来。” 然而,乔安娜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给我滚出去!”她尖叫,“没有人能在 我家里对我这样子说话!”她冲上楼,“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向医师协会检举 你!贱人,我会告诉他们,你杀了史都奇先生和我妈。”莎拉跟上去,看着她冲 进浴室,用力关上门。莎拉弯下腰,盘腿坐在门口。“你可以用发脾气和无理取 闹来对付玛蒂尔达,但我可不吃你这套。去你的!”她突然吼起来,朝着那扇橡 木制的门,“已经四十好几了,你这笨婆子,有点四十岁女人的样子好不好!” “你算老几,敢这样跟我说话!” “你已经把我惹毛了,乔安娜,我只会对无法控制自己的笨蛋才会这样。” 据杰克猜测,她不是笨,只是需要镇静剂。 乔安娜没有回应。 “你需要帮助,”她恢复平静,“伦敦有一个非常适合的人选,他是个心理 医生,专门治疗各种药物上瘾,不过,除非你真心想戒,否则他也无法帮你。你 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假如不愿意,我劝你最好有心理准备,等着面对长 期药物滥用对身体的摧残,而且是从你最不想见到的方面开始。乔安娜,你会比 我老得更快,因为你的体质不断受到破坏,而我没有。” “你给我出去,布莱尼医生。”她开始平静下来。 “不行,除非等到库珀警官。而且别忘了,这不是你家,是我的房子。你吃 的是什么药?” 好长好长时间,没有人响应。“苯甲二氮杂”。乔安娜终于开口,“史蒂芬 死后我回这里时,亨德瑞医生开给我。我本来想闷死鲁思,我妈把他找来,求他 开些药给我。” “你为什么要闷死鲁思?” “我忘了,只记得,我一直都想那么做。” 莎拉相信她的话,因为她知道休·亨德瑞这个人。那是标准产后忧郁症的症 状,那白痴不给她开一些舒缓压力的药来减轻负担,反而害她上瘾而雪上加霜。 难怪她不能和鲁思和平相处,这是产后忧郁症的后遗症之一。这种病如果没有妥 善治疗,母亲会很难和自己的亲生宝宝建立自然的亲密关系,因为她会将一切病 症归咎到子女身上。天啊,如果她真有这种倾向,那就可以解释这个家庭所发生 的这些风风雨雨。“我可以帮你,”她说,“你愿意吗?” “很多人都吃这种药,又没有犯法。” “只有在正确服用的情况下,才会发挥药效。但你的药不是来自医生处,乔 安娜。这玩意儿造成的麻烦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任何一位负责任的开业医生会开 给你。也就是说,我相信你一定是由某种特别渠道取得,而且一定不便宜。黑市 的药品怎么可能便宜,让我帮你吧。”她又说了一次。 “你什么都不怕,才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睡觉,这么多年来,我都好怕去睡觉。”她突然笑了起来,“不过, 我不再怕了,她死了!” 门铃这时响起。 库珀心情不怎么好。过去24小时让他很不爽,不只是因为必须在周末加班, 无法和孩子、孙子在星期天共进午餐,他那气愤的老婆还指责他对家庭没有责任 感。“你该适可而止,汤米,”她告诉他,“干吗把自己都卖给警方。” 他们把休斯留在里尔茅斯警局一个晚上,但隔天中午就将他无罪释放。前一 天下午他本来什么都不肯说,但隔日上午便改变自己前一天的说辞。他本来说, 自己回家以前漫无目的地开车兜风,但现在他说自己在九点钟回到家。查理·琼 斯派库珀去询问休斯的两个室友,库珀回来时一肚子火。 “根本早套好招了,”他告诉查理,“早就安排好了不在场证明。我轮流问 他们两个,要他们交代十一月六号那个星期六晚上的行踪,两人讲的一模一样, 都在休斯房里看电视、喝啤酒,而休斯是在九点钟回去的,然后一整晚都待在房 里,车子也一直停在路边。我根本没提到休斯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们我想知道 关于他和他车子的事,而他们却自动讲出这堆话。” “他们怎么知道他说的时间是九点钟?” “会是律师讲的吗?” 查理摇摇头。“几乎不可能,我觉得他也不喜欢这个委托人。” “那就是事先套好的了,如果被警方叫去问话,休斯就一定是九点钟回家。” “或者,他们说的是事实。” 库珀皱了一下鼻头。“不可能,他们都是群无赖,如果他们那晚真的在看电 视,我就是龟孙子!我倒觉得他们比较可能在外头欺负老太太,或者和敌对的足 球迷打架闹事。” 查理思索了一会儿。“不可能有这种任何情况都不会穿帮的不在场证明,” 他若有所思地说,“除非,休斯都是在晚上九点以后干坏事。但我们也都晓得, 这次的情况不是如此,因为鲁思偷她外婆耳环的时间是在下午两点半。”他不再 作声。 “你的意思是?”见他不作声,库珀追问,“他们俩说的是实话?”他用力 摇头,“我绝不信。” “我在想,休斯为什么不在昨天就告诉我们这两个人能当他的不在场证明。 假如他事先知道会有人帮他,为什么跟我们磨蹭这么久?”他缓缓回答自己提出 的问题,“因为他的律师今天早上来找我,要知道我们对吉勒拜太太死亡时间的 推测,最早是什么时候。也就是说,休斯一定已经告诉他,自己在晚上九点以后 行踪无法交代,于是,弄出了这两个家伙。” “是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查理轻松地说,“但假如他们真的如你所说的套招,那么那 天晚上九点钟以后,他一定做了件需要另找不在场证明的事情。而我们只要查出 是什么事情就行了。”他拿过电话簿,“我来问问伯恩茅斯的人,看看十一月六 日星期六那晚,有哪些犯罪案件。” 结果,一件可疑的案子也没有。没有一件案子符合戴维·休斯的犯罪手法。 库珀于是有些烦躁。 他一边拾起桌上的钥匙,一边嘟嘟囔囔:“布莱尼医生,没想到你会这么大 意。” 莎拉按捺住性子,心里想着简早上的提醒。“是我太粗心了,实在不好意思。” “最好能让我们找到别人的指纹,要不然我可能会觉得这是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 “将你留在钥匙上的指纹合理化。” 她真服了他。“也就是说,我用那把钥匙进来,杀了玛蒂尔达,然后忘了把 自己的指纹擦干净?”她说。 “不全然是,”他温和地说,“我想的是,你可能会为了帮别人掩盖罪行而 这么做。布莱尼医生,目前为止,你想有哪个人完全没有嫌疑?” “你实在不知好歹,库珀,”她说,“我根本没有必要让你知道这把钥匙, 本来大可悄悄把钥匙放回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太可能,钥匙上都是你的指纹,迟早有人会发现。”他撇了乔安娜一眼, “拉斯勒太太,你真的不晓得那里有一把钥匙?” “我说过了,警官,我不晓得!我只有前面大门的钥匙。” 她和布莱尼医生之间,感觉有点怪怪的,他心想。肢体语言透露出突兀的讯 息。她们站得很近,手肘几乎碰在一起,但似乎都不愿意看对方。仿佛一对男女 在做暖昧的事情时遭人撞见。直觉告诉他,这两个女人之间有秘密。到底这秘密 是什么?是否和吉勒拜太太的死有关? “鲁思知道吗?” 乔安娜轻轻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她也不晓得。她从没跟我提 起,我也只见过她用前门的钥匙。可以从前门进出,没道理绕一大圈到后门去, 因为从这头不能绕到后面。”她看来不像在装,‘’我妈一定是最近才开始有这 习惯的,我确定当我还住在这里时,她还没放这钥匙。“ 他转向莎拉,她正摊开双手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我只记得大概是第二或 第三次来看她,一直没人来应门,所以我走到窗户边看客厅里面的情形。她完全 无法动弹,可怜的老太太,手腕的关节痛又发作,手根本抬不起来,她隔着窗户 告诉我:”钥匙,第三个花盆,煤槽。‘我猜,她放那钥匙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紧 急状况。她老是担心自己有一天无法动弹。“ “还有谁晓得?” “我不知道。” “你跟任何人提起过吗?” 莎拉摇摇头。“我记不得了,可能在诊所提起过,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给她开了新药后,她的病情改善,再也没发生上次那种状况。一直到今天下午 绕到后面看见花盆,我才想起这件事。” 库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塑料袋,隔着其中一个拿起桌上的钥匙,放入另一个 袋子里。“你为什么会绕到后面来,布莱尼医生?拉斯勒太太不让你从前门进去 吗?” 第一次,莎拉望着乔安娜。“不知道她让不让,也可能是没听到门铃响。” “很显然,你有非常紧急的事找她,否则不会这么坚持非进去不可。能不能 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跟鲁思有关。”以他的年纪和经验,怎么可能错 过乔安娜脸上闪过一阵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是的,”莎拉轻描淡写地回答,“你也知道我多重视教育,我找她谈谈鲁 思未来学校的事。” 她撒谎,库珀心想,而且竟然这么面不改色。暗暗吸了口气,他脑海里开始 整理她所告诉他的一切。他一直相信,她是个诚实,甚至天真的女人,但现在他 发现,真正天真的是他自己。当了傻瓜就算了,还是个老傻瓜,他感觉苦涩。 然而,那时候的库珀,是有点意乱情迷的。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句话,说得再好不过。等待报仇时机的感觉真好, 惟一可惜的是,我不能将自己的胜利昭告天下。可怜,即使是詹姆斯这么精明的 人,都蒙在鼓里。 今天早上银行告诉我,他拿着我的支票兑现了1.2 万英镑,也自动使保险赔 偿合约生效。我就知道他会这么做,只要跟钱有关,詹姆斯就会像孩子般的贪心。 他花钱如流水,因为手中的现金是他惟一能理解的东西。我敢说,他一定会拿那 些钱去花天酒地,除了这样,这辈子他什么也不会。 我今天比昨天多了3.65万英镑,我为此感到骄傲。圣诞节我和乔安娜不在家, 保险箱里好几样东西被偷,保险公司估计失窃物品的金额高达2.35万英镑,包括 一组我奶奶传下来的钻石首饰,光是那条项链就投保了5500英镑(项链的价值应 远高于此,从父亲死后就没再估过价)。能换来这么多钱实在太棒了,老实说, 我根本不欣赏这些东西,再也没有比维多利亚时期的珠宝更丑更重的东西了。 相反的,詹姆斯的钟要有品味多了,或许是因为买的人是他父亲而不是他。 我把这些钟送到苏富比去估价,才知道实际价值是投保金额1.2 万英镑的两倍。 在付给詹姆斯1.2 万英镑后,我还剩下1.15万英镑,而且还拥有了我那可鄙丈夫 的一组高价古董,价值高达2.5 万英镑。 所以我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