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弗里蒙特路警局侦讯室里,睡眠不足、而且开始担心原本受他控制的小朋友 会倒戈相向的休斯,依然强装镇定地面对着桌子另一头的督察查理·琼斯。和库 珀一样,查理的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样子,你们要告我杀了那老太婆,” 他不高兴地说,“你们这些人都一样。” “啊哈,这个嘛,”查理不改他搞笑的本色,“这样在业绩排行榜上,成绩 会好看点嘛。小子,今天的警察跟以前不同了,绩效是很重要的。” “烂透了。” “对我们的客户来说,可一点也不烂。” “什么客户?” “缴了很多税、奉公守法的英国人民。企业文化要求我们,必须先找出市场 规模和对象,然后评估需求,最后,适当地满足需求。在我们的资产负债表内, 你代表了很高的价值——强暴、意图强暴、绑架、妨害自由、意图妨害自由、攻 击、性侵害、偷窃、意图行窃、销赃、贪渎、妨害司法——”他用夸张的微笑打 断自己的话,“这让我联想到吉勒拜太太的命案。” “我就知道,”休斯嫌恶地说,“你他妈的就是要陷害我。妈的,律师没来 以前,我什么也不会说。” “谁说要陷害你了?”查理说,“我只是想请你稍微跟我们合作一下而已。” 休斯将信将疑地瞄着他。“我有什么好处?” “什么也没有。” “那就拉倒。” 查理眯起眼对着他说:“小子,你应该问的问题是:如果不合作会有什么坏 处?告诉你,我可以跟你保证,除非看到你因绑架和强暴未成年少女而被定罪, 我会用尽一切方法缠着你,绝不罢休。” “我从不干未成年,”休斯嗤之以鼻,“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而且,你 也无法告我强暴,这辈子我从未强暴任何女人,根本没这个必要。那些混蛋怎么 做,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一个成年男人跟一个13岁女孩上床,就是强暴。她还未成年,也不能做那 回事。” “我从来没跟13岁的女孩上过床。” “你当然有,而且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要底下的人全部出动,找出一个这 样的小女孩,在你强暴她前还是处女,但却对你谎报自己的年龄。”休斯脸上掠 过一阵不安,而查理却露出微笑。“小子,总会让我找到,女人心理就是这么奇 怪,13岁的人想要比16岁还大,而且会真的这么告诉别人;而40岁的人却谎称比 30岁还小,也照样做到,对于女人,你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你绝对看不出她们的 真正年龄。” 休斯摸着下巴。“你要我怎么合作?” “我要你清楚交代你所知道的关于玛蒂尔达家的一切。” “那再简单不过了,他妈的答案只有一个:我从来没进去,也从没见过那老 太婆。” “少来了,休斯,你是老手。几个月来你坐在屋外的厢型车里,等着鲁思在 里头偷东西。你是她的司机,每次假期都去找她快活。假如你不能跟她打暗号, 她又怎么知道你来了没?别跟我说你从来没有靠近那房子,观察过周围的一切。” 休斯耸了耸肩。“好吧,我是常常看到有人进出,但又不知道他们是谁,你 要我怎么帮?” “你看过屋子后头吗?” 休斯说:“可能有吧。” “从哪边看?” “如果你想套我的话,我就要等我的律师来。” “你没有立场跟我争,”查理说,“你从哪边看的?花园里或花园外?” “我有时候会停在院子边,鲁思觉得那里比较安全,一群雅痞住在那里,太 太们都跟着先生上班去,所以白天都没人在家,”他乖乖解释道,“她家花园周 围的篱笆边有块空地,刚好可以停靠,透过树丛可以观看动静。” 查理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找出一张地图。“是这里吗?”他一边问,一边用手 指着地图。 休斯说:“可能是吧,鲁思说那块地本来是她们家的,后来她外婆把它卖了 换现金,她那么爱钱干吗不全都卖了?她要这么大的花园作啥,外头还有人睡在 马路上呢!妈的,她实在是个小气鬼,”他说,“有那么多钱,却不让别人碰。 她真的留了很多钱给那医生吗?还是鲁思骗我?” 查理瞪着他,“小子,那不关你的事,但我还是可以告诉你。鲁思之所以一 毛钱也拿不到,都是你害的。从她开始偷东西,她外婆就已经发现。要不是你, 她本来可以拥有那栋房子。” 休斯一副满不在乎。“那她就不该这么快就急着张开大腿,不是吗?” 查理又看了一下地图,控制自己想揍他的冲动。“你看过有人从屋子后门进 去吗?” “打扫的人会去清理阶梯,看过隔壁的女人在那里聊天,还有隔壁老家伙晒 太阳。” “我指的是陌生人,连你也觉得意外的人。” “没‘见过’。”他的“见”字似乎说得特别用力。 “那有‘听’过吗?” “可能有吧。” “你当时人在哪儿?听到什么?” “有一天我看见吉勒拜太太开着车子出去,我隔着车窗看去,想知道怎么回 事。” “当时鲁思跟你在一起吗?” 他摇摇头。“她在学校。” “我看呢,她一定是不肯听你的话,所以你得自己找出值得偷的东西。” 休斯没有回答。 “好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有脚步声从步道那儿走过来,以为是那个老太婆,所以躲到厨房大 门边的煤槽后面。” “继续说。” “结果走来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跟我一样来探路的家伙。” “男的女的?” “一个老男人,他敲了敲后门,等了一会儿之后,自己拿了把钥匙开门进去。” 休斯扮了个鬼脸,“然后我就逃跑了。”他看到查理脸上的胜利神采。“这是你 想知道的吗?” “可能是。他那把钥匙一直拿在手上吗?” “我没有看。” “那你听到些什么吗?” “敲门声。” “还有呢?” “在敲门声之后我听到搬动石头的声音。” 是花盆。“你说你没看,那你怎么知道是个男人?” “他在那里叫:”珍妮、鲁思、玛蒂尔达,你们在吗?‘是男人声音没错。 “ “形容一下他的声音。” “好听。” “老的?年轻的?有力?虚弱?醉醺醺?很清醒?小子,讲得更清楚点。他 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我已经说了,觉得是个老人,所以我才会以为是她回来了。脚步走得很慢, 而且讲话有气无力,好像肺有问题似的,要不然就是很胖。”他想了一会儿, “不过他也有可能是喝醉了,”他补充,“他话讲不太清楚。” “后来你绕回前院了吗?” 休斯摇头。“跳过篱笆,回到车上。”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开车来?” “不知……”他脸上掠过一阵……是犹豫吗? “说啊。”查理追问。 “我没发誓,所以这不能算证据。” “什么不能算证据?” “我只是听的,你了解吗,听见他走过来,实在吓了我一跳,所以我想起来, 是有听到车子的声音。前面碎石路发出的声音很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九月中旬吧。” “好吧,还有什么吗?” “有,”他按着被杰克车门撞伤的肩膀,说,“如果你想知道是谁杀了那老 太婆,你得去问问昨晚把我手臂折断的那个杂种。灯光一照到他的脸,我就认出 他来。他老是缠着她不放,像回自己家似的进出那屋子,而且每次都等鲁思不在 的时候才去。我曾经在教堂旁看见过他两三次,每次他都等四下无人时才进去。 假如鲁思所说是真的——那老女人割腕用的是把水果刀,那他应该是你感兴趣的 对象。” 查理好奇地望着他。“你这话怎么说?” “他在等的时候,清理了其中一个墓碑,把刻字上的泥土清掉,而且还不止 一次。他好像对那石头很着迷。”他狡猾地说,“用的就是斯坦利水果刀。后来 我跑去看看墓碑上写些什么—— ‘我的善与智慧,是否应受造物者蔑视? 因为你,善与智慧造就了我, 一部分的你,必随我而亡。‘ 这是一个叫做菲茨吉本的家伙在1833年死时的碑文。不过,我死的时候搞不 好也会用这句话,实在很贴切,不是吗?“ “你没机会的,这年头他们连墓志铭都要过滤,教会当局开始严格管理,一 般教会已在消失。”他站起来,“这种管理实在无聊,幽默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你会去查他?” “小子,我一直在调查他,”查理说,“吉勒拜太太的死,太艺术化了。” 库珀看见查理正在享用里尔茅斯街上热狗店的奶酪洋葱三明治。他叹着气, 在查理身旁坐下。“脚酸啦?”查理满嘴面包地问候他。 “要是我的心和我的身体老得一样快,”库珀说,“我倒不怎么担心,如果 我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这种酸痛我也认了。”他不停按摩,帮助血液循环。 “我答应老婆,退休后要开始跳舞,但是照这情况看来,到时候想也别想。” 查理笑了。“所以,什么‘老当益壮’都是骗人的喽?” “没错。你的身体说你多老,你就有多老。当我还是精力充沛的19岁时,我 觉得自己像18岁。不过呢,我还是没机会进入英国国家足球队。我这辈子只想当 斯坦利·马修斯,”他一脸憧憬地说,“1953年,我爸带我去看他踢球作为16岁 生日礼物,而黑池队赢了那年的联赛冠军杯。太神奇了,我一直忘不了。” “我倒是想当汤姆·凯利。” “他是谁?” 查理笑了,用餐巾擦拭指头。“说服玛丽莲·梦露拍裸照的摄影师。 你想想看,你可以隔着镜头看着全裸的玛丽莲。梦露,那才叫神奇。“ “查理,我们都入错行了,这行一点都不好玩。” “看来,马利奥特太太没有让你振奋点?” “没有,”他又叹了口气,“我答应她,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不会透露她所 告诉我们的一切。但是照这情况看来,恐怕非得靠她不可。假如她说的事和命案 无关,我就是龟孙子!第一,乔安娜。拉斯勒不是吉勒拜太太惟一的孩子,她在 隔了大约十三四个月后,和马利奥特太太的丈夫有了第二胎。”为了让查理能听 懂,他说明了一下背景。“马利奥特太太本来以为,吉勒拜太太在产后就杀了孩 子,但在六号那天早上,吉勒拜太太却告诉她,当年是个男孩,而且在出生后便 送给别人扶养。”查理身体向前倾,眼神中充满着好奇。“她知道那男孩的下落 吗?”库珀摇头。“她们显然是在吵架,而这件事情是吉勒拜太太在她关上门时 冲口而出的。马利奥特太太说,玛蒂尔达只是想气她,所以未必是真的。” “好吧,继续说。” “第二,这可真会让你吓一跳。马利奥特太太说她从父亲那儿偷了巴比妥给 玛蒂尔达,她说玛蒂尔达用它来毒死吉洛德·卡芬迪。”他一五一十地转述简· 马利奥特的话,一提到关于詹姆斯- 吉勒拜的部分,他就不停摇头。“这家伙实 在是个恶魔,据目前所知,他几乎勒索每一个人。那女人怕死了他把事情说出去。” “她活该,”查理毫不同情地说,“都是些败类,竟然还有人说这国家是最 近才开始腐化。你刚刚说,命案发生的当天上午,她去找吉勒拜太太。吉勒拜太 太还对她说了些什么?” “命案?”库珀故意讽刺他说,“可别告诉我,你终于同意我的判断?” “快说啦,老混蛋,”查理迫不及待地说:“我急着听下文呢。” “吉勒拜太太刚开始还很冷静而有条理,告诉马利奥特太太说,整件事跟她 无关,而她也不打算给詹姆斯钱。她再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或怎么想她,没有人 会怀疑吉洛德的自杀,而简·马利奥特偷自己父亲的药,那是她家的事,玛蒂尔 达会否认自己晓得这件事。”他翻开笔记本,“‘我虽然害人,但别人休想来害 我,’她说,而且告诉马利奥特关于孩子的事,还说马利奥特太笨,不该瞒着自 己丈夫这么多年。后来她们吵起来,马利奥特太太指责吉勒拜太太毁了身边每一 个人,而吉勒拜太太要把她赶出去,还说:”詹姆斯偷看了我的私人文件,知道 那孩子的下落,没必要再保守这个秘密了。‘接着她告诉马利奥特太太,那是个 男孩,而且送给别人认养了。“他合上笔记本,”我敢赌她说的’私人文件‘, 就是那些日记,而因为吉勒拜太太决定承认自己有个私生子,才让詹姆斯下毒手。 “他摸着下巴,说:”这状况看来不见得比我们过去的推论合理。我们其实多多 少少同意,偷看过日记、把日记偷走和杀害那老太太的嫌犯,都是同一个人,而 我还是认为,如果詹姆斯·吉勒拜不是做贼心虚,不会故意引起我们对日记的注 意。但是,这推论全错了,他为什么要杀她?动机是什么?只有让她继续活着, 他才能勒索她。你看看,他不只握有关于那男孩的秘密,还有杀害吉洛德的把柄? “但是,他也有可能提不出证据——尤其是隔了这么久之后,而你刚刚做了 太多假设。”查理缓缓地说。“‘我虽然害人,但别人休想来害我’,”他复述 这句话,“那是《李尔王》里的对白。” “那又怎样?” “李尔王发了疯,戴着用草编织的皇冠,在多佛附近的草地上游荡,因为他 的女儿们夺去了他的王位和权力。” 库珀说:“我还以为戴着草冠的是奥菲莉亚。” “奥菲莉亚戴的是花环,”查理不慌不忙地说,“戴草冠的是李尔王。”他 想着凡特威那块墓碑上的碑文。“汤米,这案子原来有个美丽的对比——杰克· 布莱尼用了把斯坦利水果刀,在凡特威清理碑文。” 库珀对他吼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查理再度前倾,锐利的眼神盯着库珀的脸。“我在学校的时候研究过《李尔 王》,了不起的一出戏,写出爱的本质、权力的滥用以及人类灵魂的脆弱。” “这么说,就像《哈姆雷特》喽,”库珀悻悻地说,“还有《奥塞罗》。” “没错,这几出都是悲剧,死亡是无可避免的结局。李尔王就错在误解了爱 的本质,他视嘴巴说的爱胜于一切,然后把国家分给两个女儿一高纳里尔和里根。 他以为她们爱他,其实她们都瞧不起他。他是个疲惫的老人,想要卸下治国重担, 平静地安享晚年。但是他太刚愎自用,只相信自己,不肯听别人的意见。他对爱 自以为是的认识,埋下了家庭破碎的种子。”他露出微笑,“还不错吧?我高三 那年的一篇文章,就是这么写的,当时我实在讨厌那出戏,隔了30年,才知道写 那篇文章的好处。” “几天前我也想到李尔王,”库珀说,“但还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关联。要 是她把财产平分给拉勒斯太太和拉勒斯小姐,还勉强说有点相似。” “汤米,你还是没抓到重点。莎士比亚的作品当中,《李尔王》是最惨的一 出悲剧,而吉勒拜太太对莎士比亚了如指掌,还把它当作圣经。别忘了,还有第 三个孩子,也是一毛钱也没拿到。”他站起来,“我要杰克。布莱尼半个小时内 到局里来,去接他,对他好一点,告诉他,你上司想要跟他谈谈吉勒拜太太那个 送给别人扶养的儿子。” 他们俩都不知道,半个小时前杰克·布莱尼就已经在自己家中被捕。欧洛夫 打了119 报警,乔安娜歇斯底里地声称,他不但企图谋害她,而且还承认杀害她 母亲。 吃完午餐回到局里,查理便知道了这件事。库珀是从八号分机上听到的,同 时在上级的命令下立即赶回局里。中途他让自己休息一下,在荒凉的乡村路上沮 丧地坐了五分钟。他双手抖得太厉害,根本无法开车。他知道,自己败得一塌糊 涂了,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当年造就他成为优秀警察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 长官们对他的评语,其实他都晓得,但他认为他们错了。他的专长,是能够精确 判断所有来往的人,不论别人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最后总是证明他是对的。但他 从来不让自己对犯人或犯人家属的同情,影响到侦办任务。另一方面,他也不认 为自己应该因为警察工作而变得冷酷无情,他相信,容忍是人类和动物不同的地 方。 带着沉重的心,他发动车子,一路开回里尔茅斯警局。他看错了布莱尼夫妇, 更糟的是,当查理不断提到《李尔王》、说明碑文和斯坦利水果刀背后的奥妙时, 他竟然完全没听懂。史毕特先生不是告诉过他,浴室地上的水果刀,和厨房抽屉 的是同一把?他以为自己明白草冠的意义,但是,那个把荨麻摆在吉勒拜太太身 上的人,一定知道她和李尔王之间的相似之处。他为什么会联想到奥菲莉亚呢? 花环,他想起来了,是布莱尼医生在浴室里告诉他的。 一阵难过挤压他的心。好蠢的汤米·库珀,搞半天,只是个肮脏的老人,满 脑子想着一个年纪可以当他女儿的女人。 一个小时后,查理·琼斯督察在杰克面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录像机, 注明日期、时间和在场者的名字。他搓了搓手,准备面对这项挑战。“好啦,布 莱尼先生,这一刻我等很久了。”他面带微笑看着正靠在墙边、眼睛盯着地面的 库珀。“光是凭库珀警官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就已经让我好奇得不得了,更别 说你在伯恩茅斯的作为和这次在吉勒拜公馆的事件。” 杰克双手叠在脑后,露出狡猾的微笑。“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肯定不会的,”他的指头在身前的桌上敲打着,“现在暂时不谈吉勒拜太 太和伯恩茅斯那件事,因为我对于你和吉勒拜太太之间的关系更感兴趣。”他看 来相当满意自己的开场白。“我已经理解她在浴室里戴草冠的意思,根本和奥菲 莉亚无关,而是李尔王。我刚刚查过,第四幕第四场,考狄利娅形容他是‘头上 戴满了茂密的地烟和垄荆,还有牛蒡、毒药芹、荨麻、野樱草、稗草、养人的麦 子丛里滋生的各种莠草。’还有第六场,旁白‘李尔王头戴野花荆棘上场。’我 说得没错吧,布莱尼先生?” “我也想过,奥菲莉亚有点牵强,莎拉跟我形容那场景时,我也说像《李尔 王》。” “而李尔王的确也比较合理。” 杰克皱起不满的眉头。“是吗?” “当然喽,”他又搓了搓手,“我想,可以这样推论:李尔王有两个坏女儿 一高纳里尔和里根,以及一个乖女儿考狄利娅。考狄利娅因为不愿用美丽的言词 奉承父亲,受到疏远;高纳里尔和里根则因为了得到财产而昧着良心撒谎,颇讨 李尔王的欢心。高纳里尔和里根就像乔安娜和鲁思,而考狄利娅则像吉勒拜太太 送给别人扶养的孩子一一个自小被抛弃,从她身上没得到一毛钱的孩子。”他看 着杰克的眼神,“在戏里,考狄利娅回去拯救让姐姐们欺侮折磨的父亲,而我认 为,在现实里也是如此,当然,这都只是模拟,乔安娜和鲁思没有‘折磨’吉勒 拜太太,只是让她非常失望而已。”他双手合拢,“玛蒂尔达很久以前过继给别 人的儿子,突然奇迹似的再度出现,唤起她心中仍存在的母爱,并发现自己并不 如想像中命苦,终于,还是生了一个值得骄傲的孩子。我说得还可以吧,布莱尼 先生?” “想像力不错。” 查理低声笑了一下。“剩下的问题是:谁是这个考狄利娅?” 杰克没回答。 “他是来找自己的生母,还是凑巧相遇?我在想,是哪一个先认出对方?” 杰克还是没答腔。查理眉头愤怒地扬起。“布莱尼先生,虽然你有权不回答 我的问题,但如果你忘了我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和一桩意图谋杀,那你就不太聪 明了。你该知道,沉默是帮不了你的。” 杰克耸耸肩,显然不理会查理的威胁。“就算你所说都是真的,那跟玛蒂尔 达的死有什么关系?” “戴维。休斯今天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说看到你清理凡特威墓园 里的一块墓碑,还说你非常投入,所以忍不住在你离开后,跑过去看那墓碑。你 还记得碑上写什么吗?” “‘乔治·菲茨吉本,1789一1833. 我的善与智慧,是否应受造物者蔑视? 因为你,善与智慧造就了我,所以一部分的你,必随我而亡。’我在教会纪录里 看到他的名字,因为放浪形骸得了梅毒而死,他那倒霉的太太玛丽亚四年后也因 为同样的病死亡,就葬在乔治旁边,但是她却因为孩子们不愿出钱,而没有墓碑。 不过,在教会纪录上倒是有她的墓志铭,而且写得更好: ‘乔治好色、下流、充满罪恶; 他害我得病,他是恶魔的同路人。‘ 一针见血,相较之下,乔治实在太虚伪。“ “这得看乔治所说的造物者是谁,”查理说,“可能他希望‘随他而亡”的 人是他妈妈。“ 杰克不经意地在桌面画个三角形。“是谁告诉你,玛蒂尔达有个儿子过继给 别人?我希望这个人够可靠,因为你们好像很依赖他提供的消息。” 查理和库珀对望,但装作没看到库珀皱起的眉头。正如库珀所说,简·马利 奥特说的话,可信度不高。“是简·马利奥特,她先生是孩子的父亲。” “唉,你们的消息来源‘竟然’这么可靠,”他看见查理兴奋的眼神,忍不 住笑了出来,“探长,玛蒂尔达不是我妈,如果是的话,我会高兴死了,我很喜 欢这个人。” 查理耸耸肩,“那就是吉勒拜太太撒谎说是儿子,实际上你太太才是考狄利 娅,一定是你们其中一个,要不然她不会立下那样的遗嘱。她不要重蹈李尔王的 错误,不愿把财产留给不孝的女JII.” 杰克本来想否认,但最后只是耸了耸肩。“我猜,玛蒂尔达告诉简·马利奥 特是个男孩,可能只是顺口说说,她从来没有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总是叫她做‘ 诊所里那拘谨的女人’。她的确口德不好,但她向来如此,她是个非常不快乐的 女人。”他停下来回忆,“我替她完成画像后,她跟我说过和保罗之间的事。她 说,画里少了点东西——少了罪恶感。罪恶感折磨着她。抛弃那孩子的罪恶感、 无法圆融处理事情的罪恶感、为了第二个小孩而拿乔安娜出气的罪恶感,还有— —我猜想——无能付出关爱的罪恶感。”他又陷入沉默。“后来,莎拉突然出现, 玛蒂尔达认了出来,”他看见查理·琼斯脸上的狐疑。“不是马上认出来,而是 过了几个月后渐渐发现的。许多事情都很吻合,包括莎拉的年龄、出生日期,她 父母在伦敦的住处和玛蒂尔达是同一栋。最重要的是,她认为莎拉的样子像极了 乔安娜。她说她们有相同的笑容,同样喜欢斜着头,同样喜欢故意在跟别人讲话 时紧盯着对方看。虽然莎拉对待玛蒂尔达与其他病人无异,但对玛蒂尔达来说, 却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受人重视。玛蒂尔达非常确定自己找到失去的女儿,跑 来要我替她画像。”他苦笑,“我以为自己走运,其实这只是她的借口,她只是 想从我身上,知道更多关于莎拉的事。” “当你替她作画时,并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只是好奇,她干吗对我们夫妻这么感兴趣——你们的父母如何, 他们打哪儿来,你们有没有兄弟姐妹,你跟太太家人处得如何,都在问这类问题。 你发现吗,她没有直接提到莎拉,如果有的话,我可能早就起疑心。当她后来告 诉我莎拉是她女儿,我才恍然大悟。”他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莎拉不是被收养的。” “那一定是吉勒拜太太最想问你的问题。” “也没问,她从来不这么直接地问。”对着面带怀疑的查理,他又耸了耸肩, “你别忘了,除了简·马利奥特,整个凡特威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玛蒂尔 达也不会笨到让人家知道她的丑事。她不想把事情公开,只想暗中弥补过去的错 误。她问我最直接的一个问题是:莎拉跟她妈处得好不好,我说不好,因为两人 个J 生完全不同。我甚至还记得我是这样讲的:”我常常怀疑莎拉到底是不是抱 来养的,因为她们的长相、谈吐和作风实在太不相称,惟一可能的解释是她们完 全没有血缘关系。‘我只是信口开河,但玛蒂尔达却深信不疑,就跟现在的你一 样,长官。“ . “不过,布莱尼先生,在你替她作画以前,她早就有定见。假如我记得没错, 她在八月就找了道肯先生谈遗嘱的事。” “她好像把这件事当作一种责任,”杰克淡淡地说,“我只能说,她需要补 偿她所遗弃的孩子,而莎拉非得是那孩子不可,尽管年龄、生日、举止的部分都 只是巧合。玛蒂尔达早就做了决定,她只是要我帮她填补其中欠缺的信息。”他 的手指耙梳过头发,“要是我早知道,就不会那样逗她了,而我却在无意中加强 了她的想法。” “布莱尼医生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玛蒂尔达说永远不能让她晓得。她要我保证绝对不向第三人提起 ——她担心曝光后莎拉会改变对她的态度,不再喜欢她甚至完全拒绝跟她见面。 我心想,这样最好,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他用手抹了抹脸,“当时我实在 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需要时间想想,怎么做才不会对玛蒂尔达造成太大的打击。 要是我直接告诉她真相,就好像再一次把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布莱尼先生?”查理问。 “大概是她死前两个礼拜。” “假如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又为什么会告诉你?” 杰克没有马上回答。“因为那幅画,”隔了一会儿,他说,“我拿给她看, 还没全部完成,但我想看看她的反应,以便加到画像上。以前栽看过各种不同的 反应:有人生气,有人吃惊,有人感到虚荣,有人不满,有人失望。我会在签名 的时候留下记号,内行的人就会晓得当事人对于我的诠释有什么样的反应,算是 种视觉上的玩笑,但玛蒂尔达的反应却是极度的忧伤。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难过。” “她不喜欢吗?”查理问。 “正好相反。她为了自己本来可以拥有的一生而哭,”他的眼神仿佛回到当 时的情景,“她说,我是第一个同情她的人。” “我没听懂。” 杰克望着依旧坐着看地面的库珀。“汤米就明白,”他说,“对不对,老友?” 库珀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画像中央的金黄色,”他低声说,“是被一 切苦难摧毁前的玛蒂尔达。” 杰克柔和的眼神望着他。“唉,汤米,”他说,“为什么只有我看出你的真 正内涵?” 当我告诉老爸怀孕的事,他气昏了,真是典型的懦夫。吉洛德倒是蛮高兴的。 “是我的吗,玛蒂儿?”他问。或许我应觉得被羞辱,但我没有,反倒是他对此 事的高兴,让我觉得有点感动。 当然,爸爸无论如何都要我去堕胎。不只是怕自家丑外扬,而且担心这孩子 会比吉洛德更低能。我不肯,别想要我走近爸爸介绍的密医一步。他说他知道伦 敦有人收费很便宜,但我不会上当,更不会让这些蒙古大夫用针和琴酒,把我弄 成个无法生育的女人。反正,如果这弦子像爸爸所说,是个畸形儿,可能也活不 了太久。吉洛德要不是有个笨母亲辛苦养育他这么多年,也活不到今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时候的吉洛德,比平常更容易操控,知道我怀了他 的孩子,让他对葛丽丝忘得一干二净。但我还是得找个人结婚,才能名正言顺地 生下这孩子,而正对我穷追不舍的詹姆斯。吉勒拜,只要我点头,随时都可跟我 结婚。爸爸说,詹姆斯是同性恋,需要娶个老婆来掩人耳目,而我也刚好需要个 老公来遮盖家丑,所以应该可以暂时和詹姆斯共处几个月,直到孩子出生。 我要爸爸拿出勇气面对(当然这笨男人是做不到的),并把他在伦敦的公寓 借给我和詹姆斯住。孩子一出生,我就会回来。爸爸现在很少(真的很少)待在 俱乐部里,经常烂醉如泥的他也极少到国会开会。今天晚上他又喝了酒,哭着说 我是孽种,只希望我以后能对吉洛德好,让他开心。 但是,让吉洛德尝到性爱滋味的人是葛丽丝,不是我,爸爸也知道。这种性 变态的人,我要怎么让他开心?跟他打桥牌7 和他讨论柏拉图7 老天,我这么痛 十艮男人,或许我真的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