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查理的指头不耐烦地在桌上敲打。“你告诉库珀,吉勒拜太太遇害当晚,你 和一个女演员在史特佛市。我们查过,你并没和她在一起。班尼迪小姐说——” 他看着一张纸,“她死也不会让你再靠近她。” “是啊,”他无奈地笑,“她不喜欢我替她画的像,从此不再找我。” “那你干吗找她当不在场证明?” “因为我跟莎拉是那样说的,而库珀警官问我的时候,她也在场。” 查理皱起眉头,但决定不追究。“那你人在哪儿?” “切尔滕纳姆。”他双手放到脖子后,仰头看着天花板。 “可以证明吗?” “可以,”他写下一组电话号码,“那是莎拉爸爸的家,他可以证明我从星 期五晚上六点到星期天中午都在那里。”他懒洋洋地看着查理,“他是法官,你 可以放心他不会骗你。” “你在那里干吗?” “找他看看有什么证据可以让我拿去给玛蒂尔达看,证明莎拉不是她的女儿。 我告诉他整件事,我相信他不会去乱说,但如果去问莎拉的妈,她一定会打电话 告诉莎拉,然后莎拉就会缠着问我为什么追查她身世。假如让她知道我去找她爸, 她也一样会追问原因,所以我骗她说我跟莎莉在一起。”他忽然变得怅然若失, “这么做实在不怎么聪明。” 查理仿佛没听到,追问道:“他爸爸提出了证据吗?” “没有,他说他没证据,得去向莎拉她妈要。我本来想过一个礼拜再去找她 妈试试,但星期一玛蒂尔达就死了,也就没这个必要。” “而你还是没告诉你太太?” “没。” “为什么?” “我答应过玛蒂尔达不告诉她,”他淡淡地说,“如果她想让她知道,她会 在拍录像带时就说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这么做?” 杰克耸耸肩。“或许只是因为她活着时都不想告诉她,当然也不想在死后让 她知道。她觉得,一旦对外声称莎拉是她的骨肉,她有太多秘密必须跟着曝光。 老实说,她这么想也没错。你看,汤米现在所挖出的陈年旧事。” “不管怎样,秘密迟早会曝光的,她把所有财产留给医生,任谁都会追问原 因。” “可是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惹来杀机,所以也没料到警方会来追查这件事。 而且,根据莎拉转述那录像带内容,我相信玛蒂尔达已经尽可能警告乔安娜和鲁 思适可而止,免得将来告上法院自取其辱。”他再度耸肩,“她们母女现在之所 以坚持告到法院,惟一的理由是玛蒂尔达死于他杀,其他的理由都太过牵强。” 库珀突然回过神来。“可是那录像带里,还是谎言居多,尤其是她和她伯父 及丈夫的关系。吉勒拜太太暗指,她被这两人所害,但照马利奥特太太所说,却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说她是个无情的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杀人和勒索。是 谁在撒谎呢?” 杰克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不知道,可能两人都没撒谎,受害者以牙还牙并 不稀奇。” “她那个低能的伯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在录像带里说他是个酒鬼,在她13 岁时强暴了她。而马利奥特太太却说他其实很可怜。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我没法解释,玛蒂尔达从没跟我提过这些事。我只知道,当我给她看画像 中毒舌钩所代表的意义时,她对于自己失去爱人的能力感到非常沮丧,她哭着说 我是第一个同情她的人。而我自己的看法是:我是第一个把她当作受害者的人。 当然我也可能是错的,这得靠你自己去判断。” “如果能找到她的日记,就不用自己判断了。”库珀说。 杰克没答腔,屋内顿时又陷入沉寂,只剩下录音机嗡嗡作响。原本以为今晚 一定可以将杰克送进大牢,因而急着安排这场侦讯的查理,现在和库珀一样,对 杰克无计可施。 “既然吉勒拜太太遇害当晚,你已经有确定的不在场证明,今天早上干吗告 诉拉斯勒太太,说你是杀她母亲的凶手?” “我没那样讲。” “她在笔录里是这么说的。” “我没讲。” “她说你有。” “她爱怎么说都行,跟事实完全是两码子事。” 查理沉吟了一会儿。他知道接下来的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但他还是问了: “你为什么意图谋害拉斯勒太太?” “我没有。” “她说——我来引述她的话——‘杰克·布莱尼把我压到墙上,要勒死我。 要不是薇兰,他早把我杀了。’这是真的吗?” “不是,她爱怎么说都行。” “但那不是真的?” “不是。” “你没有要勒死她?” “没有。” “布莱尼先生,我得先告诉你,根据这份笔录,当警方接到119 报案赶到她 家时,她的脖子上确实还有勒痕,也就是说,的确有人企图勒死她,而她说这个 人就是你。”他停下,等着杰克回答,但是杰克没回答,他决定换个方式问: “今天早上大约10点半,你是不是在吉勒拜公馆?” “是。” “你有没有把手放到拉斯勒太太的脖子上?” “有。” “她会不会觉得,你是企图勒死她?” “会。” “你是否真的要勒死她?” “不是。” “那请你说说,你到底在做什么?” “让你们知道,你们又搞错了方向。告诉你,我本来是不想管这么多的,要 不是昨天晚上让那混蛋警察给气到,我也不会这么做。”他生气地眯上眼睛,说, “我并不在乎自己会怎样,老实讲我甚至希望她来告我,让我到法庭上说清楚, 但我在乎的是莎拉和鲁思。她一点也不替她们着想,我心想,够了,乔安娜已经 无可救药,但是她女儿可不是,而我希望这孩子能安然度过这一切风波。”他不 满地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我昨晚一夜没睡,做了件你们早该做的事情——找出 杀害玛蒂尔达的凶手和动机。相信我,这一点也不难。” 查理相信他的话。和库珀一样,他开始察觉到杰克的魅力。“拉斯勒太太,” 他用笃定的口吻说,“一直是我们最主要的嫌犯。” . “不是她,今天早上我确定了这点。我同意,她的确干得出这种事,她和她 妈一样,假如玛蒂尔达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杀人,乔安娜也可以。在这种 变态的环境下长大,要当正常人几乎不太可能。但是,乔安娜跟她母亲的关系有 些特殊,尽管有这么多问题,我一直觉得她们俩深爱着对方。或许原因很简单, 只是因为她们对彼此的了解。” “既然这样,”查理耐着性子问,“是谁杀了吉勒拜太太?” “我无法证明,那是你的责任。我只能告诉你我昨天晚上推衍的结果。”他 花了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你们把力气都花在莎拉、我、乔安娜和鲁思身上,” 他说,“其实只是因为那遗嘱的内容。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你们如此,但 假如你把我们都撇开,就会发现还有别的人,涉嫌的几率更高。现在,我们假设 她不是因为钱而惹来杀身之祸,我也不相信杀她是凶手的一时冲动,因为盛怒之 下杀人会非常残暴,但她的死却安排得井然有序,太完美、太多象征意义。或许 凶手也非常气她,但却绝不是在一气之下痛下杀手。”他看着正在点头的查理。 “那么,还会是什么原因?仇杀?的确有很多人不喜欢她,但这么久以来一直都 没有人真的那么做,为什么突然现在动手?那么,会是情杀吗?”他故意耸耸肩, “为什么情杀?她已经是快进棺材的人了,而我不相信简。马利奥特对她的醋劲 会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突然引爆。所以,显然玛蒂尔达遇害,是因为有人想让她 就此消失。” 查理实在藏不住自己的不耐。“这我也同意。”他说。 杰克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说:“问题是,为了什么原因呢?为什么有人要 除她而后快?她做了什么、或是打算做什么而引来杀机?这是个你从未追究的问 题,你都在绕着遗嘱打转。” “因为我跟你一样,实在很难不去注意那份遗嘱。” “可是那只不过是一份遗嘱,每个礼拜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翘辫子,每个礼拜 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写遗嘱。假如你暂时撇开乔安娜、鲁思、莎拉和我的嫌疑, 玛蒂尔达的遗嘱其实平常的很,而且完全无关紧要。她想怎么处理自己的钱,根 本不关别人的事。” 库珀清了清喉咙。“这点倒说得没错,查理。” “是没错,”他同意,“那她为什么被杀?” “我不知道。” 查理两眼瞪着天花板。“我快受不了了!”他生气地吼道。 库珀偷笑了一下。“快说吧,杰克,他快脑充血了,”他说,“我们真的没 耐性了。就算那遗嘱不是杀人动机,就算和那两个姓拉斯勒的女人、你太太,还 有你都无关,然后呢?” “玛蒂尔达戴着毒舌钩。为什么?为什么毒舌钩上会小心翼翼地交织着花饰? 不就是这些,让你们相信她并非自杀的吗?” 库珀点头。 “那么,合理的结论是:凶手并不打算让你们以为她是自杀。我的意思是, 我们讨论的这个人不是傻瓜,这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结果。我猜想,这个人一定知 道玛蒂尔达以为莎拉是自己的女儿,而且知道玛蒂尔达和乔安娜两人小时候都活 在毒舌钩的阴影下,并晓得乔安娜对花很熟悉,也晓得毒舌钩是玛蒂尔达对莎拉 的昵称。接下来,是毒舌钩套在头上,以及关于李尔王的臆测。如果把这一切兜 起来,再加上当天鲁思在那屋子里,那么你的焦点很自然地指向莎拉、乔安娜和 鲁思,也就是李尔王的三个女儿。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尽管你误以为典故来 自奥菲莉亚的花环,而且是因为遗嘱内容才走上这两个方向。别忘了,玛蒂尔达 是多么竭尽所能地不让遗嘱内容曝光,别人都还以为乔安娜和鲁思将会平分她的 家产。对凶手而言,莎拉继承遗产是个意外的收获。” 查理皱眉。“我不懂,你是说,我们应该逮捕这其中一人?要抓哪个呢?要 因为毒舌钩而抓你太太,还是因为那些花而抓乔安娜,抑或因为鲁思人在那儿而 抓她?” 杰克耸耸肩。“我认为重点正好在此,只要你将焦点集中在她们三人,准错 不了。” “为什么呢?”查理几乎是咬着牙发出声音。 杰克无奈地看着他,然后转向库珀。“依我看只有一个理由,不过也可能是 错的。干!”他气愤地说,“我又不是专家!” “制造混乱,”库珀坚定地说,“凶手要吉勒拜太太死,让别人无法追查原 因而陷入混乱。为什么制造混乱?因为只要吉勒拜太太的死因无法大白,很多事 情都无法进行。” 杰克点头。“听来蛮有道理。” 反倒是查理疑惑而转过头来。“什么事情无法进行?” “因为她的死而出现的事,”他说,“也就是遗嘱。这个人要拖延玛蒂尔达 遗产的处置时间。”他想了一会儿。“假设说她可能要做一件对某人不利的事, 所以凶手先下手为强;我们也可以假设,凶手知道一旦遗产受益人得到遗产,这 件事——不管是什么事——马上就会曝光。因此就故布疑阵,一方面误导别人, 一方面阻止受益人得到遗产。你认为呢?” “太复杂了。”查理不同意。 “对方的重点是要阻止玛蒂尔达,”杰克说,“其他的都靠点儿运气,可能 成功也可能失败。这是一项蛮冒险的计划,运气好的话,凶手才能得偿所愿。” “假如是这样,我们又得回到原点,”库珀缓缓地说,“不管凶手是谁,一 定跟玛蒂尔达很熟,如果把四个最了解她的人排除,就只剩下……”他揉着眼睛, 用力地集中精神,“史毕特夫妇、马利奥特夫妇和詹姆斯·吉勒拜。” “还不只这些吧,库珀,”杰克不耐烦地说,“史毕特夫妇是单纯的人,一 辈子做梦也想不出李尔王的隐喻;保罗和简。马利奥特夫妇这么多年来把玛蒂尔 达当妖怪似的躲得远远的,可能连怎么走到屋后都不晓得,更别说去找出那把斯 坦利水果刀了。还有,据我所知——假如道肯告诉莎拉的是事实——詹姆斯·吉 勒拜非但不会阻挠遗嘱的执行,反而希望尽快搞定争议,他才能争取那些古董钟。” “可是,没有别的人了呀?” “有的,而且今天早上我已经证实了这点,”他一拳槌在桌上,“从鲁思被 牵扯进来,应该也能想到这个人。这个人知道当天鲁思人在屋子里,所以才让她 成为嫌犯之一。你自从知道这点后,就一直穷追不合。莎拉说你之所以知道,是 因为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那封信,是谁寄的?”正当库珀一脸茫然,他一掌击 在桌面上,“今天早上,是谁试图救乔安娜?” 薇兰·欧洛夫打开大门,瞪着库珀警官手上拿着的一张护贝信件。他将文件 翻过来,大声朗读:一吉勒拜太太遇害那天,鲁思。拉斯勒人在家中。她偷了些 首饰,乔安娜知道这件事。乔安娜。拉斯勒在伦敦当妓女,问她钱都花哪儿去; 问她为什么想要杀害自己的女儿;问她为什么吉勒拜太太说她疯了。‘请问,这 封信是不是你的手笔,欧洛夫太太?“他以一贯的礼貌问道。 “是道根写的,我们只是想帮忙,”她急促地说,眼神从他脸上转到他身后 拉直夹克衣领遮住半张苦瓜脸的查理。琼斯。见两人都没敌意,她解除了戒心。 “我知道,我们本来应该亲自去的,但实在很难。”她朝屋子另一端含糊地指了 一下,“毕竟,我们还是邻居,道根不喜欢不愉快的场面,”她苦笑,“可是发 生了命案,我们觉得如果知道状况的人都不讲话,警方怎么去破案?所以才用这 种方式,相信你能理解的,是吗?” “百分之百,”查理报以肯定的微笑,“这么费心,我们非常感激。” “那就好,我早告诉过道根,这事情很重要。” “他不这么认为吗?” 她偷偷转过头,带上身后的门。“倒不是那样,”她说,“自从搬来这里以 后,他变得越来越懒,什么都提不起劲,不想动,也不想受到打扰。他说他要安 享晚年,不想理会那些烦恼的事。他身体不好,但是我总觉得这么……”她努力 找个适当的词,“没活力,实在不太好。” “这么说,吉勒拜太太的死一定让他很困扰,一堆警察进进出出,拉斯勒太 太和她女儿也搬了回来。” “他很不高兴,”她承认,“不过他也晓得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要我别去理 会,忍一忍就过去了。” “还是很烦,”库珀说,“吉勒拜太太死了,你们还得担心她那房子会怎么 处理。如果会卖掉,卖给谁你们也管不到。” “我就是担心这一点,道根最受不了隔壁有小孩子吵闹!”她压低声量, “我知道不该幸灾乐祸,但我得承认,很乐于见到乔安娜和布莱尼医生为遗嘱的 事摆不平。你知道吗,她们打算告上法院,道根说得好几年才会有结果。” “所以这段时间,不会有人住进这房子。” “是的。” “这么说,拉斯勒太太确定把遗嘱的事告上法院了?” “是啊。” “她告诉你的?” 她又露出一副做错事的表情。“我听到她和那医生在客厅的对话。我不是那 种爱偷听的人,但是……”她没有把这句话讲完。 “但是你很担心,所以想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查理主动替她接上。 “正是,”她又开口道,“总要有人去打听,假如靠道根,恐怕得等到人家 搬了进来,我们才知道谁是新邻居。” “你是指像吉勒拜太太这样的邻居吧。我看,你对她一定很了解。” 薇兰扁起嘴,表示不同意。“不是我想去了解她,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 声音有多刺耳。你知道吗,那声音尖锐得很,而且总以为她的意见最重要。老实 说,我从来没仔细听,是道根常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当她对着电话骂人的时候。 她老是讲别人坏话,以为只要不大声叫嚣,别人就听不见,实在是个傻女人。” 查理点点头,仿佛表示同意。“奇怪的是,她遇害当晚,你们却反而什么也 没听见。她一定跟凶手讲过话,你说是吗?” 薇兰的脸开始涨红。“没有啊,道根什么也没听见。” 他假装没发现她的尴尬。“你呢?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欧洛夫太太?” “噢,真是的,”她大叫起来,“这又不是什么罪恶,你别听道根胡说。我 晚上是会喝一两杯威士忌,但真的不多,道根不喜欢,老是唠叨不停。可是我说 过,这实在没什么!玛蒂尔达还不是喝了这么多年?她喝得比我还凶,她常说, 不喝才是违背自然。”她又把声音降低,cc我真的不是酒鬼。“ “噢,当然不是,”查理顺着她的语气接道,“我晚上要是喝不够,早上出 门就会恍恍惚惚。” “就是嘛,”她说,“而且有时会在电视机前睡着。玛蒂尔达死的那晚,我 就睡着了。实在没办法,那天我待在普尔市陪了我姐姐一整天,累得半死。你也 知道,我不再像年轻时一样。不过我得承认我也一直担心,那晚玛蒂尔达是不是 叫过救命?道根发誓说她没叫,可是你知道,他实在很不想沾惹麻烦,搞不好会 说服自己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还记得你是几点钟睡着的吗?”库珀问,眼睛仍然盯着自己的鞋子。 “非常早,”她轻声说,“我们吃完晚餐,坐下来看电视《配对游戏》,没 多久道根就把我摇醒,说我打呼吵到他,他气死了,因为节目刚好到‘每日一配 ’的高潮。唉,人家真的很累嘛,后来就回到床上睡,一觉到天亮。我一直在想, 假如我还醒着,搞不好可以救可怜的玛蒂尔达一命。” 当然,她说的都是实话。 查理朝大门比了手势。“我们可以跟你先生谈谈吗,欧洛夫太太?” “有必要吗?他一点都帮不上忙,反而会害他一整天心情不好。” “有必要,”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带着歉疚地说,“而且我们还有搜索 状,得搜索你们家,但我向你保证,会尽可能的小心。”他提高嗓子,“贝利、 詹金斯、沃茨,出来吧,准备进去了。” 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而一脸吃惊的薇兰闪过一边,看着查理、库珀和三名警 员鱼贯进入屋内。接着,她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躲进厨房。 道根一双小眼睛,瞪着两位走进拥挤客厅里的警官。看来似乎完全不在乎两 人的突然造访。“我不站起来,请包涵,”他礼貌地说,“我不像以前那么灵活 了。”说完朝一张精致的两人座沙发比了个手势,邀请二人坐下。他们小心翼翼 地欠身,仿佛担心两人的重量加起来会把椅子压垮。“库珀警官我见过,但不认 得你。”他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看着查理。 “查理·琼斯。” “幸会。” 查理微微点头致意。看着眼前这位陷在沙发上的胖老人,他满腹狐疑。他肚 子上的肉压在腿上,像两片肥肉交叠,这样一个人想得出这么精巧的谋杀案吗? 查理甚至怀疑,他能够在不吵醒太太的情况下离开这房间。听着他沉重的呼吸, 每一声都能感受到那庞大的血肉之躯为他带来的沉重负担。这让查理联想到休斯 口中那个用钥匙打开后门的人——“他讲话有气无力,好像肺有问题似的。” “吉勒拜太太知不知道,你已经晓得花盆下有把钥匙?”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道根显得惊讶。“什么意思,警官?” “没关系,我们有证人可以指认你。九月间一个早上当你自己开门进去的时 候,有人看见你。” . 道根只是微笑地摇动双颊。“开门进去哪儿?”楼上传来警员移动家具的声 音,道根的眼光移向天花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查理拿出搜索状递给他。“我们正在寻找吉勒拜太太的日记,我们有充分的 理由相信,你从她的书房中把它们偷走。” “你们真恶劣。” “你否认吗?” 他轻笑一下。“孩子,我当然否认,我连她有日记都不知道。” 查理换个方式。“命案发生后的星期一,你为什么不告诉库珀警官,鲁思· 拉斯勒小姐那天中午人在吉勒拜太太家?还有简·马利奥特太太也在那天早上跟 她吵了一架?”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告诉他?” “欧洛夫先生,假如你人在这屋子里,不可能不知道。简。马利奥特说她和 吉勒拜太太是‘大吵’,鲁思说自己把钥匙留在学校,所以按了门铃。” “可是我并不在家,警官,”他说,“我趁老婆去普尔市,散步去了。” 门边传来声音。“道根!”薇兰叫道,“你怎么可以撤这种谎?你从来不散 步的!”她冲进客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撒谎!你就是不想让警察继续 烦你,好让你像平常一样。他当然在家,而且当然听见简和鲁思的声音。鲁思每 次回家,我们都能听见。她和她外婆只要在同一个屋檐下,非吵不可。跟她妈在 一起也一样。我不是怪她,那可怜的孩子需要爱,而玛蒂尔达和乔安娜都不懂得 如何去爱别人。玛蒂尔达惟一喜欢的人是布莱尼夫妇,你知道吗,就是那画家和 医生。她常跟他们一块开怀大笑,而且我猜想她还为他脱光衣服呢。我听见她在 卧室里,羞死了,说什么‘和别的老女人比起来真不错’,‘你知道吗,我曾经 是个美人,好多男人抢着要’。她说的也没错,的确很多男人这样,年轻时连道 根都爱上她。当然啦,他现在否认,但我都晓得。自己只是老公心中的第二顺位, 我们女人都会知道。玛蒂尔达总是乐此不疲,对她而言,那是种挑战。”她停下 来换气,身旁的库珀从她口中闻到威士忌酒味。他替这女人感到难过,一辈子都 活在玛蒂尔达的阴影下。 “那也不重要啦,”她继续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就对她没了兴趣。 你不可能去爱一个粗鲁无礼的人,玛蒂尔达就是这种人,她还自以为有趣,常会 说了些恶毒的话后哈哈大笑。老实说,我们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但我实在为她感 到难过。她应该为自己做点事情,做些有意义的事,结果她没有,害她变成今天 这模样。”她严厉地看着丈夫,“我知道她以前常取笑你,但你也不能因为这样 就不帮忙追查凶手。谋杀是不可饶恕的,而且我最受不了的是,竟然把那残忍的 毒舌钩套到她头上。她套到你头上时你不也很难受吗?”她转向查理,“她老爱 开这种可怕的玩笑,她说道根如果想减肥,就是得钉上自己的舌头,有一天她趁 他在庭院里张着嘴巴睡觉,用那生了锈的可怕东西套到他头上,把他吓得半死。” 她又停下来换气,但这次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猜,你就是这样以牙还牙,”查理终于开口,“趁她睡着时套到她头上, 不过我好奇的是,你如何让她服下巴比妥?法医估计说,她至少吃了四五颗,她 自己不可能吃下这么多。” 道根的眼光转向库珀之前,在他太太的脸上停留了一下。“老女人有两个共 同点,”他淡淡地笑着说,“喝太多,话太多。警官,如果玛蒂尔达还活着,你 应该会喜欢她的,她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女人。当然,记忆中的她,远比她本人更 有魅力。回到这里,我蛮失望。我不是说过吗,岁月没带来多少好处。”他收起 笑容,“基本上我反倒希望找个男的做伴,和男人相处容易多了。” “那倒容易,”当晚,库珀在莎拉家里对着布莱尼夫妇说,“因为接下来他 将会一直待在牢里。” “那要看你有没有足够的证据,”杰克说,“假如他不认罪怎么办?你只有 间接证据,而他的律师可能会设法说服陪审团,玛蒂尔达是自杀的。你连他的杀 人动机都还没搞清楚,是吗?” “还没。” “薇兰知道吗?”莎拉问。 库珀摇头,心里想着那倒霉的女人,不断挥着手说一定搞错了。“她说不知 道。” “你们也没找到日记?”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找到,他可能早就销毁了。” “可是,还是有很多事情没弄清楚,”莎拉沮丧地说,“他怎么让她吃下那 安眠药?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薇兰没醒来?如果他想陷害鲁思,为什么不直 接告诉你?还有,这我也不懂——那天早上简为什么和玛蒂尔达吵架?” 库珀看了杰克一眼,接着拿出根烟。“我大概可以猜到原因。”他把烟叼到 嘴边,点燃打火机到烟尾。“玛蒂尔达和薇兰都喜欢在下午喝点小酒,而且喝的 都是威士忌。我猜,是玛蒂尔达教薇兰喝的,尽管道根反对,但显然薇兰每次一 喝,就醉倒在椅子上。玛蒂尔达遇害那晚,她在六点半左右,电视正在演《配对 游戏》的时候睡着,然后大约十点道根摇醒她,说她的鼾声吵到他看‘每日一配 ’,接着她就回床上睡了一整晚。”他把烟灰抖到了弓起的掌上。“她一定被下 了药,否则道根出门一定会吵醒她。我想,可能是她从普尔市回来,累得半死, 道根事先在威士忌中放了几颗药丸,然后把酒递给她。等她熟睡之后,再从后门 出去用同样的手法对待玛蒂尔达。她的酒放在厨房,说一句‘你休息一下,我帮 你倒酒’是多么轻而易举。” “可是,他哪儿来的安眠药?我是他的医生,但我从来没开过这种药给他和 薇兰。” “可能他用的是你开给吉勒拜太太的药。” 莎拉不信。“但他怎么拿到?如果药少了,她一定会发现。” “就算她发现,”他说,“可能也以为是她女儿拿走。以拉斯勒太太这模样, 一定常常干这种事。” 杰克若有所思。“谁告诉你的?” “老实说,是你。不过我一直不确定她嗑什么药,直到昨天我们为了找日记 而搜查那屋子。。藏东西的技巧实在不怎么样,以前没被逮着实在算她走运。不 过,现在钱用光了,就很难说了。” “我什么也没说过。” 库珀摇头。“你把你对拉斯勒太太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包括你对她的鄙 视。当我们在讨论奥赛罗和埃古时,我站着看她的画像。我看到的是一个破碎脆 弱的人格——”他用手比了个手势,“这人格必须借助于外在的刺激。比较了乔 安娜扭曲的人像,和玛蒂尔达及莎拉条理分明的画像,我想,你画出来的是一个 没有内在的女人。你所看到的真实只是个反射的影子,换句话说,她是一个虚假 的人。我猜,这个人不是酗酒,就是嗑药。” “睁眼说瞎话,”杰克骂道,“是那混蛋史莫勒告诉你的。去你的,库珀, 我自己是原创者都看不出这么多屁事!” 库珀大笑。“是真的,相信我,史莫勒什么也没说。”他一本正经地说, “不过,你不应该隐瞒不说。你也是,这在调查命案时是不被允许的,”他看着 莎拉,“恕我直言,那天下午你也不该去找她,医生。在这种处境下的人,随时 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事,而你却单独跟她在那屋子里。” “她嗑的不是海洛因,是安定。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谈过这件事?” “因为我是警察,布莱尼医生,而且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她 嗑的是安定?” “她告诉我的。” 库珀双眼抬得高高的,望着天花板。“布莱尼医生啊,总有一天你会学乖, 不再这么好骗。” “好嘛,那她嗑的是什么?”杰克问,“我猜也是种镇静剂。她不是用注射 的,我画过她的裸体,身上没有疤痕。” “要看你注意什么部位。她如果够有钱,可以不留痕迹。那些有问题的都是 因为在肮脏的地方用了肮脏的针头。你看的是什么部位?手臂?腿?”杰克点头。 “鼠蹊部的静脉血管?” “没注意那里,”他承认,“我已经够烦了,不想再盯着那地方看,让她误 会。” 库珀点点头。“我在她的柜子里几乎找到半间药局,里面有镇静剂、巴比妥、 安非他命和一堆海洛因及针筒,我认为她已经是老毒虫了。还有,我还可以免费 奉告两位,光凭她妈给她的生活费,或是她开花店所赚的钱,是不够的。道根和 薇兰的匿名信写得没错,乔安娜为了供养自己的毒瘾,成了高级妓女。嗑药这习 惯,我猜是在和史蒂芬·拉斯勒结婚后才染上的。 “可是她看起来那么……”莎拉努力寻找恰当的形容词,“高不可攀。” “过不了多久,”库珀说,“没有玛蒂尔达给她善后,她就得自己面对现实。 当不再有人看顾,就会开始露出真面目。”他拍拍莎拉的手,“别把你的爱心浪 费在她身上。她这辈子都在靠骗人过活,而且恐怕都是让她妈妈给逼的。” 天下什么怪事都有,吉洛德竟然良心发现。“我们不会再这样了,玛蒂儿, 我求求你,”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们所做的事,会让我们下地狱的。”不敢 相信,竟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难道他真以为我会在一个淌着13水的白痴的抚摸 下获得一丝丝愉悦?一定是爸爸要他这么做的,昨天他大发脾气,不断叫着吉洛 德的名字,而今天吉洛德就说要回去找街尾那最早色诱他的贱货,这回说要跟她 结婚。“葛丽丝会替吉洛德生个孩子,玛蒂儿,”他叫道,“吉洛德要个孩子。” 天啊,为什么?为什么爷爷这么愚蠢7 干吗不干脆接受吉洛德的低能所带来的难 堪,而要假装他一切正常? 我在书房里找到爸爸,和平常一样喝得烂醉,一个劲地说着吉洛德不要再玩 了。“你真是愚蠢!”我骂他,“葛丽丝不会再上当,别以为她不知道如果跟吉 洛德结婚,她可以捞到更多,比你付给她的要多得多。”爸爸还是跟平常一样的 畏缩。“那又不是我的错,”他说,“是你爷爷的错。他在遗嘱中应该直接提到 我的名字,而不是说什么‘吉洛德最亲的男性亲人’。” 真想杀了他。还是老样子,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犯错,总是错在别人。不过, 就某个角度来说,老爸讲的也没错,爷爷想保护智障儿子的钱不被别人骗走,为 什么不明明白白让爸爸接手他的财产7 他怎么没想到吉洛德自己可能会泄露遗嘱 的内容,让别有居心的贱人晓得7 葛丽丝现在一定已经晓得,嫁给吉洛德非常划 算,只要生个男孩,就能继承一切。看来爷爷一定没想到,这个白痴儿子会这么 纵欲,会有本事当爸爸。 那天晚上我逼爸爸一整晚套上毒舌钩,他答应以后讲话会更谨慎。至于吉洛 德,想也知道,他躲在角落,深怕也会有同样的遭遇。不过,我答应他,只要别 让我听到有人要去跟葛丽丝住,我会对他好一点。这会儿,他比平常更乖。 奇怪的是,为什么连这两个没脑子的家伙都能看出毒舌钩所代表的耻辱,而 如此聪明的道根,却反倒乐此不疲。对吉洛德和爸爸,这是他们犯错的惩罚,但 是对道根而言,束缚却释放了他的潜能。套上这玩意儿,让他觉得亢奋。可是, 他真是个孬种,一边和薇兰及她的家人安排婚礼,一边却跪下来求我嫁给他。除 非先确定了我的想法,他舍不得放弃那可怜的女人,以免两头落空。 我不能嫁给这种享受屈辱的男人,因为这一来我便无乐可享。只有看到他们 受苦,我才可能爱他们。可是,还是有这么多男人喜欢这样自我作践,像小狗, 总爱摇尾乞怜。可怜的薇兰,我给道根带来的经验,她将永远无法满足他。哼, 想到这,的确让人开心,我实在看不惯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话说回来,任何 人的快乐,都会让我看不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