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莎拉将酒杯斟满,自嘲地看着空酒瓶。“幸好我这毒药是合法的,”她说, “我还真需要这玩意儿,来帮我承受这些悲惨的事。库珀,你把她的海洛因都拿 走了吗?如果拿走了,她现在一定很痛苦。” “没拿,”他承认,“你可别告诉别人。” “你真是好心。”她说。 “我只是比较实在,”他更正她,“如果乔安娜真的谋害了她母亲,那么我 不应该打草惊蛇。要是我们同时告她杀人和持有毒品,她一定会很难承受。” “少来了!”莎拉笑着说,“你才不会告她呢。你会让她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毒品的事吗?” 库珀回避答这个问题。“我们刚刚说道根杀害玛蒂尔达,”他问,“我们谈 到哪JLT ?” “他从后门进去,说请玛蒂尔达喝酒而引起她的怀疑。”莎拉说。 “噢,对了。不过他应该不会这样,他会按前门的门铃。这很安全的,薇兰 不会听到——尤其当她在电视机前一边睡一边打呼,况且我相信他一定找到充分 的理由,在星期六的晚上七点去敲玛蒂尔达家大门。毕竟,他对她的作息一清二 楚,可以轻易地掰个借口。而除非她真的非常小心,否则不至于把几乎每天见面 的邻居拒于门外。”若有所思的他,再抖了些烟灰在手掌上,然后将手掌翻转, 让烟灰散落到地上。“把酒递给她,看着她喝完,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他是个 谨慎的人,一来他不确定药效发作的时间,而且必须回去看看薇兰是否沉睡到完 全没听见门铃声。万一她半睡半醒,他可以打消计划;加上他也希望玛蒂尔达能 醒过来,看到他把毒舌钩给套上。” “接下来,一切就简单了。他确定薇兰已经熟睡,戴上手套,从花园里找了 足够的花饰一他不能在大白天做这件事,免得让人撞见,在听到玛蒂尔达的死状 后将两者联想起来。接着,他又跑到玛蒂尔达家,这次走的是后门,在厨房抽屉 里拿了水果刀,确定玛蒂尔达已经睡着,拿着花饰、刀和毒舌钩到楼上,摆在梳 妆台上,然后在浴缸中注满水,再下楼找玛蒂尔达。他只需将她抱起,抬到肩上, 走上楼,再脱了她的衣服。” “我们猜,时间大约是在九点半,法医听了很高兴,因为他总偏好估计得早 一点,玛蒂尔达也没有立即死亡。”他再度停下来,整理自己的思绪。“脱了她 的衣服之后,他把她放入装着温水的浴缸里,然后套上毒舌钩,割她的腕,在发 箍上布置荨麻和紫菀——可能是用海绵填塞中间的缝。接下来,他只需把酒杯放 在安眠药的空瓶边,拿走日记,把钥匙擦拭干净放回原处以防万一,然后回到家 中陪薇兰看电视。显然,他隔天早上一定责怪老婆前晚的醉态,要不然她早就把 实情告诉我们,而不会依道根的意思,声称什么也没听到。”他揉了揉脸颊。 “她是很容易摆布的女人,而且坦白说,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杀害玛蒂尔达。我 猜想是她说服他写匿名信给我们,因为她觉得自己没帮上玛蒂尔达而内疚。”他 瞄了杰克一眼,“你拿画像给玛蒂尔达看时,她听到玛蒂尔达在哭,她相信如果 她能过去看看,她就能幸免于难。” 他看见莎拉一脸狐疑。“关于鲁思和简的事,道根原本不想告诉我们,免得 我们发现原来隔着墙能听得这么清楚。但是薇兰偷听到乔安娜和鲁思吵架,却给 了他一个大好良机。她问道根到底要不要报警,而他假装不让她亲自出面以避免 难堪,但他不反对用匿名信的方式,只是一定要戴上手套,以免因为指纹而让警 察追查上门。薇兰还觉得非常刺激呢。”他说。 “奇怪,玛蒂尔达从没说过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杰克说,“这种事通常 会让她抓狂。” “欧洛夫太太说,她讲话非常清楚有力,可能她有点耳背,如果她听不到隔 壁的声音,自然也就不晓得隔壁能听见她。而且,一旦这对夫妇知道声音可以清 楚地传到隔壁,一定会控制自己的音量。这对夫妇的样子实在很有趣,每次她一 激动起来,他会把声量压低,对着她皱眉头,然后她就会乖乖地小声说话。” “我想他就是因此而晓得那把钥匙的事,”莎拉缓缓地说,“玛蒂尔达告诉 我的那天,他一定在家。” 库珀点头。 “那他又是如何晓得日记的事?” “照薇兰的说法,她常常自言自语,所以我猜她是大声念出日记的内容,要 不然就是他在找别的东西时,碰巧发现。”他皱起眉,“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 会承认,现在他只顾坐着否认一切,说他认识玛蒂尔达已经50年,中间好长一段 时间根本连话也难得说上一句,干吗突然决定杀她?薇兰也帮他说话,说道根是 个懒到连费隆别人都嫌麻烦的人,所以玛蒂尔达早就懒得激怒他。” “看来你根本拿他没辙,”杰克不得不佩服,“要告他为了‘拖延遗产处理 的时间’而杀人,实在很没说服力,就算检察官肯起诉,我也怀疑有陪审员会接 受。难道真的找不出他的杀人动机?薇兰一定知道些什么内情。” “她现在很难过,我们也希望找个女警安慰她,看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不 过要是你问我,我会觉得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个有意思的人,看来一直都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说个不停却从来不听别人的话,搞不好玛蒂尔达家发出 的所有声音,对她而言都只是杂音而已。”他的眼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一遍,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必须跟鲁思谈谈,她曾提过,她外婆死前不久写过 一封信给她,我忽然想到可能对我们破案有帮助。” “假如就是她告诉过我的那封,她已经撕毁了。”莎拉说。 “她应该还记得信里的内容,我得跟她谈谈。” 莎拉坚定地摇头。“现在不行,库珀,她现在对警察过敏,我知道这不是你 的错,但请同情同情她。” “别跟我争这个,”他央求,“这件事我非办不可。没有具体的证据,我们 无法继续留置道根,一旦放他回去,便给了他大好机会去销毁所有我们还没发现 的线索。” 她叹了口气,双手握着他巨大的手掌。“这样好了,我告诉你一件事,严格 说来我不该这样做,因为这是鲁思的秘密,但我绝对信得过你,库珀。”她轻拍 一下他的手,然后放开,改握杰克的手,眼神中充满爱怜。“你以为这傻男人干 吗会那么冲动?他说他的做法只是人之常情。但你我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其实 他心肠真的太好,而且一点也不想隐藏,他发现自己有股强烈的父爱,要扮演鲁 思的父亲,要让她知道,这个糟糕的世界上还有人关心她。” 杰克将她的手指贴到自己的唇上。“我们俩的想法不都一样吗。”他纠正她。 她和他对望了一会儿。“是的。”她同意。她将手抽回,继续对着库珀说: “鲁思现在非常脆弱,如果再让她受到刺激,我敢保证她会崩溃,步上玛蒂尔达 和乔安娜的后尘。这家人的基因里,似乎有种自我毁灭的倾向。”她摇摇头, “不管怎样,杰克和我都不会让鲁思走上那条路。告诉你吧,鲁思怀孕了。我看 她还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但她就快要不能合法堕胎了,如果不快点决定拿掉, 就得把孩子生下来。杰克正想办法让她保持冷静,以便做出决定,因为她一直无 法静下心来想这件事。” 库珀不作声,静静地消化这番话。“你会帮她做决定吗?”他问。 “我会尽量给她提供各种信息,但我不喜欢直接要她这样或那样。照理说该 给她建议的人是她妈,但乔安娜连她被强暴都不晓得,更别说怀孕了。” “这个嘛……”库珀认真地思考,“好吧,我实在不愿给这可怜的孩子添麻 烦,”他最后终于说,“相信她外婆也不愿为了替自己雪冤而不管外孙女的死活, 否则她可能早就举发鲁思偷东西的行为。”他站起来,扣上外套准备离开。“不 过,布莱尼医生,别怪我没礼貌,你必须更认真地准备好当她的养母——就算暂 时也好。光是提供她建议、让她自己作决定其实不太好,你应该清楚地让她晓得, 拿掉孩子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她可能会对着你大吼大叫,说你不爱她,一点 都不顾她的感觉,但是照顾一个人,不是光拍拍肩膀、了解和体谅就可以的,你 必须引导、教育和训练你心爱的孩子,让他们成长为值得尊敬的人。”他点点头 表示再会,朝大门走去,却因见到鲁思的影子出现在客厅里而停下来。 “我一直在听。”她说,眼中充满泪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别这样,别这样,”库珀不好意思地说,并从口袋里拿出条白色手帕, “该抱歉的是我,我不该来打扰的。” 她眼眶又涌出泪水。“我不是在意你说的话,我只是在想,你说过,你希望 你的孩子有我这么好命,还记得吗?” 他点头,自己的确说过。 “我却在想——”她对他泫然一笑,“我才希望有他们那么好命。希望他们 懂得珍惜,库珀警官。”她从口袋拿出一封信交给他。“外婆的信,”她说, “我没丢,因为里面写到我偷东西,所以不能给你看。”一滴眼泪滑落她手上, “我真的很爱她,可是她到死都以为我不爱她,我好难过。” “是,”他说,“我能够体会,毕竟已无法挽回了。” “永远没机会了。” “这个嘛,说到永远,我就不敢讲了。至少在这辈子,我们只能尽量从错误 中学习,避免重蹈覆辙。人非圣贤,鲁思,但我们得对自己和我们周围的人负责。 要不然,人类怎么会进步?” 她紧闭双唇,强忍着泪水。“你觉得,我应该去堕胎?” “是的,”他非常坦白地说,“我的确这么认为。”他的手掌贴到她肚子上。 “你还年轻,也不够坚强,无法当别人的父母,而且外婆的死让你内疚,让你会 舍不得把孩子送给别人扶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是要你非得听我 的话不可,就算你决定留下孩子,我也不会因此而不顾你的死活。布莱尼医生说 得没错,那毕竟得由你自己决定,但我宁愿看见你稍为年长一点,找到爱你的男 人之后再怀孕。到那时候,你会有个在期待下降生的小孩,你也可以自由选择想 当什么样的母亲。” 她很感激,却说不出半句话,库珀紧紧握着她的手。在他们身后,莎拉噙着 泪转向杰克。“下次当我太自负时,”她说,“别忘了提醒我这一刻。自己原来 这么无知。” 亲爱的鲁思(玛蒂尔达写道):为了我伯父吉洛德·卡芬迪在死前所写的一 封信——信中要乔安娜当他的继承人,你妈和我又闹翻了。她威胁我,说要上法 院告我,因为她相信这封信可以推翻我父亲的遗嘱。我告诉她,她不会成功的, 但她不肯听。她很有把握,想要报复我。这个家有着太多秘密,这封信,我就是 要告诉你那些她已经知道的事,因为我不希望你从她那里听到这些事。我相信, 她不会好好跟你谈的。 詹姆斯·吉勒拜并不是你妈的亲生父亲,吉洛德·卡芬迪才是。我知道,你 听到之后一定很吃惊,但我希望你能像我这么多年来一样,摆脱它所带来的痛苦。 你或许不相信,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我真的很爱你妈,也很爱你。 我现在面临一个难题。孩子,我知道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偷我的东西。也知 道你妈正在自暴自弃,吸毒、滥交,以为可以不必负责又可以享受爱情。你们俩 都一样,任由自己遭男人欺负,我看在眼里,想到我自己的遭遇,实在令我痛心。 我想,自己没把你们教好,所以决定放你们自由,让你们掌握自己的未来。 我打算在你18岁生日那天,留一大笔钱给你和你妈,比例大约是二比一,你 妈得到的钱会是你的一倍。或许,这件事我早就该做,但我实在舍不得放弃自己 努力为卡芬迪家争取来的一切。现在看起来,要是没有人能出入头地,卡芬迪也 只是个虚名。因为人格才是人之所以伟大的原因,而不是投胎投得好。给你们自 由,让你们选择自己要的生活,希望能让你们有机会证明自己,就和其他人一样。 总之,假如我有个三长两短,而你需要找个人谈谈,我要你去找我的医生莎 拉·布莱尼。不管你遭遇什么困难,她都会给你最好的建议。 爱你的外婆 库珀把信摆在查理·琼斯桌上。“我真的很好奇,假如已经立了遗嘱,把一 切留给布莱尼医生,她哪找一大笔钱给她们?” 查理快速浏览了一遍。“找到答案了吗?” “我想关键在那录像带上,如果我们能听懂她话里的玄机。你还记得吗,录 像带最后她对鲁思说话时,提到她本来想把房子留给鲁思,但鲁思过去半年来的 行为让她改变了主意,接着她马上又说什么‘你可以选择卖掉或留下,不过,我 相信你选择卖掉,因为对你而言,一旦产业处分搞定,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 了’,反正这一类的话。” 查理点点头。 “当时我猜想,那句‘产业处分搞定’,可能是指屋子里那些要给乔安娜的 东西。” “说下去。” “现在我认为,她指的是那块地。她打算把地卖掉,重新开发。要不然,她 把房子和里头的一切给了布莱尼医生,又哪来的一大笔钱?想想看,若真如此, 对道根·欧洛夫的影响多大!一个受不了隔壁有小孩吵闹的人,当然不会坐视自 己的庭院成了大楼基地。” “证明给我看,”道根不为所动地说,“告诉我建筑商的名字,说说看为什 么完全没有这家开发公司的联络资料?老兄啊,她根本不可能拿到这种公司的开 发许可。随便乱开发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他们正尽量在修复,环境质量已经越 来越受重视。” 查理心想,这话说得倒没错,要看库珀怎么来证明了。 隔天上午,库珀在询问过当地都市计划的相关人员后,造访了“霍华德父子 公司”——里尔茅斯一家1972年开张至今的建筑公司。一名中年秘书好奇地打量 着这位突然登门的便衣警官,礼貌地带领他走进老霍华德的办公室。 霍华德先生是个满头白发、体格壮硕的老先生。他正低头看蓝图。抬起头, 他皱着眉。“怎么啦,警官,有什么能为你效劳吗?” “听说凡特威香柏庄园的开发案,是由你们负责的?大约是十年前盖的,你 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对方大声回答,“怎么了?有问题吗?” “不是。”库珀说。 老先生朝椅子挥挥手。“坐吧,老兄。这年头什么事都难说得很,到处狗咬 狗,官司打个不停,就肥了那些律师。今天早上我收到个吝啬混蛋的信,他拒绝 付钱,说我们毁约,因为我们少放了一个插座。真可恶透了。”他扬起愤怒的眉 毛,“你为什么问香柏庄园的事?” “那块地,你是向玛蒂尔达·吉勒拜太太买的,是吧?” “没错,那吸血鬼老太婆,害我多花了好多钱。” “不过,”库珀说,“她已经去世了。” 霍华德突然感到好奇。看着他说,“真的吗?嘿,”他一点也不同情她, “人迟早都得死的。” “对她而言,有点太早了。她是被谋杀的。” 他没作声。“这跟房子有什么关系?” “我们一直查不出凶手的动机。我们其中一个假设是,”他郑重表示,“她 打算和你再度合作,把花园的那块地卖给你开发。我到都市计划部门问过,这种 方式是可行的,可能有些邻居不喜欢她这么做,让她惹来杀身之祸。”他紧盯着 眼前这位老先生的反应,“霍华德先生,你最近跟她谈过这件事吗?” “有,但没成功。” 库珀皱起眉。“可以解释一下吗9 ” “她来找我们谈这个计划,我们提案,但她却否决了,”他不悦地说,“就 像我说的,她是个吸血鬼老太婆,狮子大开口。现在房地产这么不景气,价格跌 到谷底,要不是她有权影响整个开发案,我根本不会理她。”他瞪着库珀,好像 他必须为玛蒂尔达的否决负责。“十年前我们就曾针对她的花园提出计划,这也 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在东南边留下空间。假如她想要进行这项开发,必须来找我们, 不过,她也有权拒绝接受。” “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拒绝我们的那天?11月5 号,”他突然笑起来,“我骂她去死算了,就挂 上电话。唉,我从来没讲过这么多难听的话。我向来不会记仇,但却常常想到她。” “你见到她本人?” “只用电话。不过她讲话算数,几天后还写了信来确认,声称她一点也不急, 准备等到价格上涨再处理。档案里还找得到,跟我们的提案书放在一起。”他再 度露出好奇的眼神,“假如她已经死了,她的继承人应该会有兴趣吧?我们的条 件真的很不错,不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了。” “她的遗嘱还在打官司,”库珀说,“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定案。可以让 我瞧瞧那封信吗?” “没问题,”他按下对讲机,要人把吉勒拜的档案拿来。“凶手是什么人?” “还没正式起诉任何人。” “人家都说,土地开发的争议常让人性的丑态毕露,但弄到要杀人,就极端 得太过分了。” “任何情况下的杀人都是极端行为。”库珀说。 “不过是几栋房子嘛!实在很难构成杀人动机。”“有些人就是害怕不确定,” 库珀说,“我常觉得,这是所有命案的根本原因。”他转头朝向门口,秘书手中 拿着一个橘色档案夹走了进来。“当船身摇晃个不停,惟一的方法就是杀了那个 不停摇晃的人。” 霍华德打开档案,取出上头一张纸。“就是这份。”他递过去。 库珀仔细读了一遍。日期栏以打字机打上11月6 日,就如同霍华德所说,信 中确认她的否决意见,说要等到价格上涨。“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接到电话的两天后。” “是星期天。” “那是星期一,要不然是星期二。我们周末是不上班的。” “她的信都是用打字的吗?” “印象中从来没有,”他翻了翻档案,“每次都是手写的。” 库珀想到她给鲁思写的信,一手漂亮的好字。“你手上有她别的信吗?我想 比对一下签名。” 霍华德舔了一下指头,翻查档案,抽出其中几张。“你怀疑那封是别人写的?” “有可能。她家没打字机,而且周六晚上就遇害了,她哪来的时间寄信?” 他将这几封信并排在桌上,仔细检查。“嘿,”他满意地说,“太棒了。霍华德 先生,你帮了大忙。这些我可以带走吗?” “我得留下复本,”他十分好奇,“我从没想到那是伪造的。信上有什么问 题?” 库珀指着用打字机写的那封信的署名处。“首先,他的‘i ’字都有一点,” 然后指向其他的信,“而她的‘i ’没有。他写玛蒂尔达的‘M ’太直,吉勒拜 的‘G ’也盖过后面的‘i ’。”他笑起来,“笔迹专家一定笑死了,简直是三 脚猫的手法。” “这家伙实在不聪明” “我说他太自不量力。伪造是门艺术,要想成为高手得经过好多年的练习才 行。” “我们法医小组检查了薇兰垃圾桶里的灰渣,”查理告诉库珀,“他们说, 日记找到了。找到些未完全燃烧的灰烬,一张很奇怪的纸屑,以及几片看来像是 他们说的小牛皮封面。他们还在找,很可能会找到一片带有她笔迹的纸屑。”他 摩擦着双手。 “也可以找看看有没有上头有打字机字迹的纸,最好有‘霍华德父子公司’ 的抬头。”库珀取出从老霍华德那里拿来的信。“他们在11月1 号正式给她那块 地开价,但是我们在她的档案中找不到那封开价文件。可能是欧洛夫拿走了整叠 数据,老霍华德手边有一堆和她往来的信件,可是我们在她屋里却连一张也找不 到。否则,我们可能早就破案了。” “那都得怪她自己,我看她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让别人知道, 她给鲁思的信不就说吗:”这个家有着太多秘密‘。要是她把这件事告诉律师, 或许也就不会丢了命。“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没有找出真正的问题。” 查理笑了一下。“假如我说,有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一,请问你问题是什么, 你答得出来吗?老家伙,找出正确问题,比找出答案困难得多,不要太自责。” 库珀继续和查理讨论关于土地开发的事。“他跟她达成第一次协议之前,花 了六个礼拜讨价还价。她常通过电话谈判,不断让对方碰钉子,直到她满意,这 老太太真是……”他说,“欧洛夫一定是听到她一再地跟对方联系,才决定采取 行动。对他而言,这是轻而易举的。”他手指着那封用打字机打的信。“他只须 做掉她,然后在隔天把信寄出。霍华德说他和儿子一收到信就决定放弃合作了, 因为他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行情已经没那么好,他无法JTII更好的条件。” 查理拿起信,仔细看了一遍。“他客厅里是有台打字机,”他想起来,“通 知我们在那里的兄弟比对一下,快一点。他只顾着模仿她的签名,却忘了打字机 也有自己的身份证明。” “他应该不会那么笨吧。” 他的确这么笨。 “道根·欧洛夫吗?……我们正式起诉你在11月6 日星期六晚上……杀害玛 蒂尔达·吉勒拜……”轮值警员缓缓地念着,见惯这种场面的库珀却面无表情, 倒是想到浸泡在鲜血和水中的那个老太太,头上还套着个生锈的铁钩。他觉得遗 撼没能在她生前认识她。无论她曾有什么样的过失,都应该拥有最基本的人权。 “……由于罪行重大,你将被拒绝交保。法院推事会立即把你收押……” 一直到道根·欧洛夫哭着槌胸顿足,库珀才看了他一眼。他声称,这不能怪 他,要怪就怪玛蒂尔达,一切都是她的错。他已经病人膏肓,一旦他走了,薇兰 怎么办? “看来他崩溃了。”轮值警员低声对库珀说。 库珀皱起眉。“哼,薇兰早就该离开你,”他对欧洛夫说,“杀玛蒂尔达的 人应该是个有勇气的人,不是懦夫。你凭什么扮演上帝,夺走她的性命?” “有勇气的话,就不必这么做了,库珀警官。”他转向库珀,“要杀玛蒂尔 达不需要勇气,需要的是恐惧。” “恐惧自己的家园受到破坏?” 道根摇头。“我一直都是懦夫,”他颤抖的手摸着脸,“是她逼我的。我这 辈子一直背着身边的老婆,迷恋着别的女人。过了40年这种日子,怎能不崩溃!” “你搬回凡特威,就是为了了结自己的迷恋?” “这种感觉是控制不住的,警官。” “可是,你搬回这里也已经五年了,欧洛夫先生。” “我对她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想重拾一些回忆,让自己可以瞑目。都40年了, 我还能求什么呢。” 库珀好奇地望着他。“你说,杀她是因为恐惧。难道那就是你迷恋她的原因?” “我迷恋做爱的感觉。”他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跟玛蒂尔达?” “当然是她,”他用手掌擦拭眼泪,“我从来没跟薇兰做过爱,我没有办法。” 老天啊,库珀打从心里厌恶这个人,他怎么能如此对待那可怜的妻子?“是 不能还是不想?” “不能。”库珀只能勉强听见他的声音。“玛蒂尔达会做一些事……”他像 着了魔似的,“薇兰却不肯,我宁可花钱找满足,对大家都好。” 库珀的眼光越过道根的头,看着他身后的轮值警员,苦笑了一下。“看来, 你打算用这理由来抗辩,说玛蒂尔达让你尝到的甜头,只有妓女才能提供?” 他叹了口气。“你不明白这种恐惧的,警官。她不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你可 以不必怕她。”他沮丧的眼光移向库珀,“当我们想买这房子时,我们的律师就 已经发现那块地的开发计划,这我想你已知道了吧?但我们还是决定买下,因为 玛蒂尔达同意在合约里加上一条规定,让我们对于未来的开发拥有否决权。”他 苦笑,“这都得怪我,因为我对她太了解,而薇兰并不清楚她的真正为人。那项 条文根本形同虚设。”他紧闭双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去找霍华德,本 来应该让我知道的。因为最后的定案,需要我签名才算数。可是当我告诉她,这 计划会使得新房子和我家后墙的距离只剩下10码,我跟薇兰打算反对时,却反而 遭她讪笑。‘别异想天开了,道根,你忘了我对你有多么了解吗?’她说。” 见他不说话,库珀追问:“她反悔了?” “是的,”他说,“我们当时在客厅里,她说要到书房拿本书,回来时念了 一段给我听。”他呼吸急促起来。“那是她其中一本日记,里头都是连篇鬼话和 不堪人目的事。不只提到我,还有薇兰告诉过她的一些女人秘密。‘道根,你要 我把这几页复印后到处散发吗?’她问,‘你想让整个凡特威的人都知道,因为 你在新婚之夜的要求太低级,逼得薇兰把自己锁在浴室里,而且到今天都还是处 女吗?一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她兴致高得很,合不得合上日记,把每个人的丑 事都念给我听,包括马利奥特夫妇和可怜的史毕特夫妇。“他再度陷入沉默。 “所以后来你又跑到她家去偷看别的日记?”库珀问。 道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希望可以找到对她不利的 事情。我觉得早期那些日记应该不会有我要的内容,因为很难提出证据,包括乔 安娜的吸毒和鲁思的偷窃行为,还有她觉得莎拉。布莱尼是她和保罗·马利奥特 的女儿等等。至于后期的部分,都是在写她所不喜欢的人。只有像她这么变态的 人,才能写出这种东西,而她用这些害人。要是她不会写东西……”他摇摇头, “唉,她简直是个疯子。” “不管怎样,杀人就是不对,欧洛夫先生。你大可以拿她女儿和外孙女的事 来威胁她呀,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一定不希望这些事情让人家知道,不是吗?” 他悲伤的眼神再度落到库珀脸上。“我本来根本没打算杀她,一直到那天早 上简·马利奥特去找她,我才有这个念头。我本想拿布莱尼医生的事来要挟她, 正如我刚刚说的,杀她是因为恐惧,换作勇敢的人,可能就会说:”要讲就去讲, 我才不怕!一 他的话让库珀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没听懂。” “她告诉简·马利奥特状况不妙,因为詹姆斯偷看了她的日记——她没想到, 偷看日记的人其实是我——还说她不打算再保密。”他揉了揉手,“所以,简离 开之后,我过去问她‘不打算再保密’是什么意思?”他脸色惨白地说,“她拿 起毒舌钩向我挥了挥,然后说:”道根,玛蒂尔达·吉勒拜写日记,并不是为了 好玩,而是为了报仇,没有人挡得住我。一他顿了一下。“她真是疯子,”他说, “她自己也很清楚,我说要替她找个医生,她却笑我,还说‘我要的是天理公道, 不是医生。一他举起手,作了投降的姿势,”我心想,我们这些会被她日记害死 的人,才更需要天理公道。就是那天下午,我决定要……替天行道。“ 库珀不相信。“你一定早就计划好,否则不会事先就偷了她的安眠药。” 他叹了口气。“那是我和薇兰要吃的。” “你为什么会想要杀她?” “警官,你说得对,我是个懦夫,我知道我不但得除掉日记,还得除掉她。 日记只是工具,她才是祸根,这么做,还可以帮其他人保住尊严。” 库珀想到那些他关心的人——杰克、莎拉、马利奥特夫妇、鲁思和其他人。 “除非你认罪,欧洛夫先生,要不然这些事还是会在法院上曝光。” “好吧,这是我欠薇兰的。” 控制男人真的很容易,假如他要的只是爱情。如果付出的只是肉体而不是内 心,给对方爱情再简单不过。我的内心可以抵挡一切,我是玛蒂尔达·卡芬迪, 当我心中只有恨,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7 男人,骄傲的男人, 带着权威的外表, 自以为是。 他脆弱的本质,像只猴子, 在上帝面前耍把戏, 引得天使哭泣。 假如天使真的哭了,一定不是为了玛蒂尔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