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艾琳娜·巴特列接到普璐来电告知有关矮树冈流浪车民的消息时,兴致勃勃 正合心意。她是个心存妒羡、以投诉为乐的妇人,如果她有钱到可以随心所欲, 她会把自己的冤屈带上法庭而赢得一个“恶意诉讼者”的名号。可惜她没那么有 钱,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快人快语”的伪装下进行挑拨离间的勾当。这使她普遍 地讨人厌,但也给了她影响力。少有人愿意树立她这个敌人,尤其那些只来度假、 长时间不在当地而无法捍卫自家名誉的人。 是艾琳娜怂恿丈夫提前退休以便搬到乡村的。祖利安勉强答应,不过是因为 他自知在公司时旧无多,但是他对搬离城市是否明智仍有很深的疑虑。他满足于 自己人生的现状——高级管理者,拥有退休后买一两艘游艇不成问题的优质股票 组合,下班后喝两杯、周末相约打一场高尔夫球的志趣相投朋友,好相处的邻居, 有线电视,前次婚姻的孩子就住在半径五英里之内。 一如往常他在轮番的冷战与撒泼下屈服,四年前卖出位于切尔西区边缘地段 的平凡住所(以伦敦标准衡量)让他们得以在多塞特郡较高贵的地段购入宅邸, 历经通货膨胀撑起的高昂都市物价在乡村地区占尽了便宜。仙丝戴园,一幢维多 利亚时期的雅致建筑,让它的屋主沾上传统与历史的气派,这是克罗伊登路12号 的70年代建筑所办不到的,而艾琳娜总是夸大她和祖利安以前住过的地方—— “和撒切尔夫人同住在一条街上”;他的公司职衔——“总裁”;他的薪资—— “月入六位数字”。 讽刺的是,这次搬迁的结果却是丈夫比妻子还满意。仙丝戴的偏僻孤立和稀 少的居民人口,给予了艾琳娜小鱼池里大鱼儿的地位——她梦寐以求的——然而 恰恰是这些相同的因素令她的胜利变得空洞。对洛耶法斯夫妇的刻意逢迎落得一 场空——詹姆士避开她,爱莎客气却冷淡——而她又不屑纾尊降贵讨好那些伍德 盖兹家的人,或者更惨,洛耶法斯的园丁和他太太。在魏尔顿家之前经营仙丝戴 农场的场主一家由于财务上的困扰,实在不是作为游伴的好人选,而那一千度假 客——有钱到可以同时拥有一幢伦敦的房子和一幢海滨别墅——也像洛耶法斯夫 妇般,不觉得仙丝戴园的新女主人有什么可欣赏之处。 如果祖利安也跟她一样有着打入仙丝戴村上流社会的野心,或者多出一分力 气支持她,结局或许两样。但是他既然摆脱了谋生的桎梏,又听腻了艾琳娜数落 他懒散,便到处打探可做的事情。他是个生性合群的人,经常光顾邻村一间气氛 友善的酒馆,于杯酒之间渐渐混入了农业社区,至于酒友是地主、农民或农场工 人,他并不放在心上。在威尔特郡出生长大的他,比伦敦出生的太太更了解乡村 生活的节奏。而且他也不介意和史蒂芬·伍德盖兹或洛耶法斯的园丁鲍勃·道森 共享一品脱酒,这一点很让他太太厌恶。 他从不邀艾琳娜同行。跟她还有她的尖嘴利舌相处,使他觉悟到为什么当初 他对退休如此不情不愿。他们能够相互容忍20年只是因为他终日外出,如今这也 成了他固守不移的生活模式。在数月之内他恢复了童年时代对骑马的热衷,上骑 马课、将屋后的马房重新整修、用栏杆把半个花园围成马圈、购入一匹马,以及 加入了当地的狩猎会。透过这些关系他找到合意的高尔夫球及台球伙伴,偶尔出 海一游,在18个月后宣布自己对乡村生活完全满意。 一如所料,艾琳娜大为生气,指责他把他们的钱浪掷在只有他一个人受用、 自私的消遣上头。她对错失卖屋一年后房市价格起飞的良机仍耿耿于怀,尤其当 她听说切尔西区的旧邻居们两年后卖掉一模一样的房子时全都多攒了十万英镑更 是不甘心。在典型的双重标准之下,她很顺理成章地忘掉了自己在搬迁过程中所 扮演的角色,反过来怪责丈夫房子卖得太早。 她的舌头如同长了利齿一般。他的裁员费不是那么优厚,凭良心说,他们负 担不起兴之所至的花费,他怎能花钱修葺马厩,当房子还要重新装潢、地毯还要 重铺?颜色脱落的油漆、破破烂烂的地毯在访客的眼中会造成怎样的印象?他跑 去加入狩猎会分明是存心破坏她和洛耶法斯夫妇建立友谊的机会,难道他不知道 爱莎支持反对残酷运动协会? 对她和她的社交野心无比厌倦的祖利安劝她别太急进,就算别人不是像她所 希望的那么作兴应酬,她也犯不着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他说。爱莎最爱 的就是充当慈善机构的委员,而詹姆士则是把自己关在书房编纂家族史。他们都 是孤僻的人,对耗费时间闲磕牙或整装出席酒会、晚餐聚会,连最起码的兴致都 没有。他怎么知道这么些?艾琳娜问。酒馆的一个汉子告诉他的。 及至魏尔顿家买下仙丝戴农场,艾琳娜才因而得救。她在普璐身上找到能让 她恢复自信的知心友谊。普璐正是艾琳娜所需要的,在多切斯特另一头累积了十 年的人脉关系、对她又充满了仰慕之心的追随者。艾琳娜则犹如是支撑着普璐脊 柱的伦敦锻制百炼钢,使她敢于放声批判男人、批判婚姻。她们结伴参加高尔夫 球会,学打桥牌,前往伯恩茅斯及巴斯远征购物。这是天堂制造的友谊——或地 狱,视乎观点而异——两个完美合拍的女人。 数月前在一次格外气闷的晚餐聚会中,艾琳娜和普璐醉醺醺地联成一气辱骂 丈夫,祖利安便酸溜溜向狄克说,她们是《末路狂花》进入了更年期——去掉那 种性魅力——惟一的恩典是她们没有早点认识,他说,否则地球上的每一个男人 都死翘翘了——不管他们有没有强暴她们的勇气。狄克尽管没有看过电影,还是 笑了起来。 所以那个节礼日早上,普璐跟艾琳娜讲话时歪曲了事实也就不足为奇。祖利 安的“推卸责任”成了“男人置身事外的一贯作风”;狄克 “致电仙丝戴大宅的白痴行径”成了“面对应付不了的局面而慌了手脚”; 律师口中的“骂人电话”和“诽谤”成了“虚张声势,因为詹姆士害怕得不敢起 诉”。 “有多少个流浪车民?”艾琳娜问,“但愿不是巴尔顿海岸事件的重演,多 塞特郡之音说那一次人数多到四百。” “我不知道——狄克还没详细讲便气呼呼地走了——不过不会太多,不然他 们的车子会把街道堵得死死的,巴尔顿海岸的大塞车差不多五英里长。” “他有没有报警?” 普璐气结地叹了口气,“想来没有,你知道他总是避免正面交锋。” “好的,交给我,”习惯主持大局的艾琳娜说,“我去看看,再打电话给警 察,没有必要的话,犯不着在律师身上浪费钱。” “你搞清楚状况之后给我电话,我今天整天在家,杰克和贝琳达傍晚会来… …不过是在六点以后。” “知道了,”艾琳娜说,补了声愉快的“拜拜”,起身走到屋后的门廊找她 那件有夹棉的条纹夹克和名牌健行靴子。她比她的朋友年长几岁,很快便要60, 不过她总是谎报年龄。普璐的臀部正灾难性地不断扩张,艾琳娜却很勤奋地保持 身材匀称,这八年的荷尔蒙补充疗法把她的皮肤保持得状况良好,对控制体重她 更是有种强迫心态。她不想60岁,当然更不想看上去像60. 她侧身走过车道上的宝马车,心里暗忖着自从爱莎死后一切都改善了。谁是 村子里的第一夫人,如今再无疑问。财务状况也突飞猛进。她向普璐吹嘘关于多 头市场和海外投资何等明智等等,同时暗暗庆幸她的朋友笨头笨脑根本听不懂她 在说什么,因为她不想回答艰深的问题。 她去矮树冈的路线刚好经过仙丝戴大宅,便略停了一下,以她那惯于刺探隐 私的眼光扫了扫车道,竟意外发现一辆深绿色的“发现者”越野车停靠在饭厅窗 前,不禁纳闷这车子会是谁的。不会是那律师,他圣诞前夕才开着银色的凌志到 来,也不是李奥,因为两个月前他还开着一部黑色宾士载着她在伦敦转。伊莉莎 白?绝不是她。上校的女儿连好好地说完一句话都十分勉强,更别说驾车了。 从车库转出了屋角之后,马克伸出一只手止住南西。“是那个惹人厌的巴特 列女人,”他恼火地说,朝宅门那边点了点头,“她在揣测你的车子是谁的?” 南西打量远处那个穿着粉红夹克和淡彩滑雪裤的人影,“她多大年纪了?” “没概念,她先生自称60岁,但她是他的第二任太太——以前是他秘书—— 所以她多半要年轻许多。” “他们在这里住了多久?” “不确定,三年……四年。” “爱莎对她有什么看法?” “叫她美洲商陆……像粪肥一般平庸,鼻子讨人嫌地到处乱戳,臭气熏天, 生在沼地。”马克目送艾琳娜离开了视线,回头朝南西一笑,“是美国的一种毒 草,如果你搞不清楚状况傻傻地吞了下去会头痛恶心。你妈多半会晓得,如果她 对全球各地的植物有兴趣,它长出漂亮的小浆果,嫩枝可以吃,不过根和茎都是 有毒的。” 南西微笑,“她又怎么形容普璐·魏尔顿的?” “马氏南烛,一种对羊有害的有毒灌木。” “你呢?” 他移步到车道上,“何以见得她给我取了外号?” “直觉。”她喃喃道,随在他身后。 “曼陀罗。”他淡淡地说。 轮到南西一顿好笑,“是赞美呢,还是贬损?” “我始终不确定,我查过,说它的根长得像一个人的形状,拔出地底会尖叫, 希腊人用它来调制催吐剂和麻醉药,大量服用会中毒,少量却有催眠作用。我宁 可相信她是看见我的名字,马克·安克登……于是联想到Man ……于是在后面加 上drake.” “我猜未必,美洲商陆、马氏南烛都非常生动地唤起种种联想,所以曼陀罗 想必也有这个意图。Man (男人),Drake (德雷克),”她故意将两字分开念, 眼睛再次闪耀,“是为男子汉加男子汉,我想一定是赞美。” “毒性方面怎么解释呢?” “你不能抹杀它其他的品质,传说它具有魔法力量,对付魔鬼附身尤其有效, 中世纪的人将曼陀罗的根放在壁炉上,祈求给家宅带来和乐兴旺,辟除邪祟。它 是爱情灵药,对不育也有疗效。” 他一副好笑的表情,“看来你也有爱莎的基因,”他说,“当我埋怨她竟把 我跟美洲商陆、马氏南烛编排成一伙,她说的话跟你刚才这一番话几乎只字不差。” “唔,”她淡淡道,倚着她的车子,对她的基因遗传仍然漠然,“她怎样叫 詹姆士?” “达令。” “不是面对面的时候,她给他起了个什么外号?” “她没有给他起外号,她讲起他的时候总是叫他‘詹姆士’或者‘我先生’。” 她两臂交叉,用一种思索的表情瞅着他,“她叫他‘达令’的时候,听语气 是不是真心的?” “你为什么这样问?” “大多数人都不是很认真,那是个没多少意义的昵称……比方‘我全心全意 爱你’,如果有人这么对我说,我会用手指抠喉咙。” 他回想自己曾多少次不经思索地叫女人“达令”。 “你喜欢别人怎样叫你?” “南西,不过我也乐于接受史密斯或上尉。” “哪怕是情人?” “尤其是情人。我要求一个男人干我的时候最起码记得我是谁,‘达令’可 以是任何人。” “天啊!”他有感而发,“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么想吗?” “显然不是,不然她们不会用昵称叫她们的男人。” 他非理性地觉得有需要为爱莎辩护,“爱莎似乎是真心的,”他说,“她没 有那样叫过其他人……甚至她的孩子。” “那我肯定詹姆士没有向她动过一根指头,”南西就事论事地说,“在我听 来,她用名字来界定人,而不是用好听的字眼刻意强调他们的暴戾,她怎样叫李 奥?” 马克似乎很有兴致,仿佛她那较客观的目光触到了他触不着的事物。“狼毒 乌头,”他说,“是一种乌头草,毒性很强。” “伊莉莎白呢?” “狐毒乌头,”他歪嘴一笑,“小棵一些……但一样厉害。” 艾琳娜朝绳栏走去,看见杳无人迹的营地当中一堆柴火在冒着烟,心里感到 的只是一股厌烦。尽管地面结着冰,把燃烧着的木头丢在那里不加照管是最不负 责任的行为。她对“禁止入内”的警告牌视若无睹,将手放在绳子正要撩起,却 见两个蒙头的人影一边一个从小径两旁的树后闪出,吓得她一阵慌张。 “能为你效劳吗,巴特列太太?”她左边那个说。他说话带着柔软的多塞特 郡口音,除了盖着嘴巴的围巾上面紧盯着她的一双惨白眼睛,此外便没有什么可 以对他加以判断了。 艾琳娜的吃惊是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愤然道。 “选民名册,”他扣了扣胸前的望远镜,“我看见你从仙丝戴园走出来,我 们能帮你什么忙吗?” 她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彬彬有礼的流浪车民不是一种她认识的类型,她也立 即揣度这究竟是哪一种营地。没什么逻辑性地——除了因为那些蒙着的脸、军人 大衣和望远镜,教她联想到军事演习——她断定她是在跟一个军人说话。 “显然是有人搞错了,”她说,再次作势撩起绳子,“有人告诉我流浪车民 侵占了矮树冈。” 法斯趋前把绳子扶定在原位,“牌子说‘禁止入内’,”他说,“我建议你 服从它。”他向俯卧在一辆巴士近处的两只德国狼狗点了个头,“它们的皮带很 长,最好不要骚扰它们。” “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她质问,“我认为这个村子有权知道。” “我不同意。” 不客气的回应顿使她不知所措,“你不能就这么……”她徒然地用了甩手, “有人准许你们待在这里吗?” “把地主的名字给我,我就会跟他洽商条件。” “这地方是属于这个村子的。”她说。 他扣了扣“禁止入内”的警告牌,“恐怕不是的,巴特列太太,没有它属于 何人的记录,它甚至没有在1965年的法案底下正式登记为公用土地,而洛克的财 产论说,任何人都可以在一片荒置的土地上圈地、搭房造屋、捍卫主权,通过时 效占有占据它。我们要将这块土地据为己有,除非直到有人拿着所有权状站出来。” “太可恶了。” “这是法律。” “我们走着瞧,”她怒道,“我回家报警去。” “请便,”那男人说,“但你只是浪费时间而已,魏尔顿先生早已跟他们谈 过了,你们给自己找个好律师才是正经。”他朝仙丝戴大宅的方向摆了摆头, “也许你该问问洛耶法斯先生你能不能雇用安克登先生……至少他已经‘在现场 ’,大概也晓得一些关于无主地的条例和规矩,还是你已经断了那条退路了,巴 特列太太?” 艾琳娜又一次感到惊慌,他是谁?怎么晓得詹姆士律师的名字?那肯定不会 在仙丝戴选民名册上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主地,不属于任何人的土地。” 他那惨白眼睛的目光令她悸栗——甚至眼熟——她瞥向他旁边那个体格较小、 较臃肿的人,“你是谁?” “你的新邻居,达令,”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我们会在这儿待一阵子,所 以你最好习惯一下” 这是艾琳娜觉得她足堪应付的声音和性别——个埃塞克斯女孩满口碎碎的双 元音,何况这女人还很胖。“喔,我不认为是这样,”她傲慢地说,“我想你会 发现仙丝戴对于你是遥不可及的。” “眼前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对方说,“自从今天早上八点半你老公开车 路过之后,你们只有两个人来过,说不上是大队人马来逼迁,对吧?可别忘了今 天是节礼日,所有的人都放假在家,其余的人怎么了?是没有人通知他们咱们在 这儿呢……还是他们都不在乎?” “消息很快会传开的,用不着你来操心。” 那女人大感滑稽地笑起来,“我看该操心的是你,达令,这里的消息传递真 差劲……到现在为止你老公似乎通知了魏尔顿先生,然后他通知了你……或许你 老公通知了你,而你花了四个小时把自己打扮漂亮。不管怎样,他们没告诉你真 正的情况便拖你下水,魏尔顿先生火气大得我们以为他会派一大帮律师来打发我 们……结果只来了一根棉花糖,你们是怎么搞的,哼?你就是这个村子最可怕的 东西了?” 艾琳娜恼怒地拉紧嘴唇,“你太荒谬了,”她说,“你显然不太了解仙丝戴。” “我可不敢打赌啊。” 艾琳娜也不敢。他们情报的准确性令她心里很不舒坦。他们怎么知道八点半 路过的人是祖利安?有人告诉他们祖利安开哪一型车子吗? “有一件你倒是说中了,”她说,紧挤着两手的指头把手套绷紧,“会有一 大帮律师来对付你们,魏尔顿先生的律师和洛耶法斯上校的律师都已经接获告知 了,现在我亲自来见识过你们是什么人,我回去也会给我的律师指示的。” 那个男人又扣了扣警告牌唤起她的注意,“别忘了提起这事情是关于所有权 和时效占有的,巴特列太太,”他说,“如果你跟他们解释清楚,当魏尔顿先生 想圈地时,找不着任何属于这块地的所有权状,你可以替自己省掉很多钱。”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该怎样跟我的律师说。”她斥道。 “那也许你该等你先生回家,”他建议道,“他不会愿意为了一块他无权拥 有的土地平白弄来一堆账单,他会告诉你这是魏尔顿先生和洛耶法斯先生的责任。” 艾琳娜知道他说得没错,但是她必须得到丈夫许可才能做任何事情的弦外之 音,使她的血压直往上升。“你的情报错得多么离谱,”她语气辛辣地说,“我 先生对这村子的投入是百分之百的……稍后你就会发现,他不会仅仅因为自身的 利益不受威胁便临阵退缩。” “你对他倒很有信心。” “我是有理由的,他维护人权……不像你,是个毁灭人权的人。” 那一段短短的沉默,艾琳娜视作是自己这边获胜了。她带着一个胜利的微笑, 旋转鞋跟,迈步往外走去。 “也许你该问问他关于他女朋友的事情,”那女人在她身后高声喊叫,“每 次你一转背便上门来的那个……金头发……蓝眼睛……还不到30……老实说那看 来不像什么百分之百的投入……倒像是要一部新款车子来接替那辆需要整容的老 旧破烂车子。” 伍菲目送那个女人走出去。当法斯向贝拉耳语,而贝拉又向那女人高叫的时 候,他看见她的脸色转为苍白。他猜想她会不会是个社会工作者,至少也是个 “做善事的人”,不然法斯把手放在绳子上不让她进来的时候,她不会那样猛皱 眉头。伍菲对此感到高兴,因为他不喜欢她的样子。她瘦得皮包骨,鼻子尖尖的, 而且她的眼睛周围没有笑纹。 他妈妈告诉过他不要相信没有笑纹的人。那就是说他们笑不出来,她说,而 笑不出来的人是没有灵魂的。什么是灵魂?他问。那是一个人做过的所有仁慈事 情,她说,当他们微笑的时候会在脸上显现,因为笑声是灵魂的音乐。如果灵魂 从来没有音乐可听便会死亡,所以不仁慈的人没有笑纹。 他确信那是真的,即使他对灵魂的了解仅限于数数笑纹。他的妈妈有好多, 法斯没有,那个草原上的男人每次微笑眼睛都皱巴起来。当他想到那个伫立在窗 前的老人,他开始感到困惑了。在他单纯的哲学里,年龄就是灵魂,但是一个杀 人凶手怎会有灵魂呢?杀人岂不是最不仁慈的事情吗? 贝拉也目送那个女人走出去。她气自己竟逐字转述了法斯的话,她的任务不 是破坏别人的人生,她也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作用。“这样一来,我们跟邻居怎 样和睦相处?”她出声问道。 “要是他们忙着互掐脖子,就不会来掐我们的脖子了。” “你是个不择手段的坏蛋,是不?” “也许……当我有东西想要时。” 贝拉看了看他,“那是什么东西,法斯?因为你绝不是带我们来这里交朋友 的。我猜你试过那一着了,结果没搞出什么名堂。” 一丝幽默闪过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以前来过这里,给他们看穿了,达令。我猜你那高档的口音在 那帮人面前不怎么管用——”她朝村子那边捅了捅大拇指,“不像在一帮无知的 流浪车民面前……结果被人扔出了大门口。你不光是想藏起你的脸,还有你的声 音……你还不打算从实招来吗?” 他的目光变冷。“守住门口。”他只丢下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