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南西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还有一个小时她便要去波维顿军营报到,但是当她 用指头扣扣手表提醒马克,他大惊不已。“你现在不能走呀,”他抗议,“詹姆 士看来好得像刚刚输了血,你走会要了他的命的。” 他们正在厨房泡茶,詹姆士在客厅料理壁炉的炉火。离开营地之后,詹姆士 一路上都异常健谈,不过他谈的是矮树冈上的野生动物生态,不是流浪车民或发 生在亨利身上的事情。他对这件事就像午饭前对爱莎的狐狸那样,突然绝口不谈, 说那是个不适合圣诞节的话题。 马克和南西都没有追问他。南西觉得自己跟他还不够熟,马克则不愿意涉入 可能引起问题多于答案的话题,不过他们都很好奇,尤其是对“法斯”这个名字。 “有点巧合,不是吗?”两人走进厨房时,南西低语道,“被残杀的狐狸, 一个名叫法斯的男人,都近在咫尺,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马克老实地说,满脑子转着法斯和洛耶法斯这两个名字之间 的巧合。 南西不相信他,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要求解释。她的外公令她好奇,也 令她敬畏。她告诉自己这是军队里的自然法则:上尉敬畏上校;也是社会的自然 法则:年轻人敬畏老年人。不过还不止这些,詹姆士有一股抑制在心中的霸气— —不管他多老或多虚弱——它所散发的“禁止人内”讯息,和流浪车民的警告牌 一般有效。她注意到就连马克也步步为营,尽管他与当事人之间说得上是建立了 一种互相敬重的关系。 “我的离开要不了他的命,”她说,“一个人能当上上校不是偶然的,马克。 撇开其他的不谈,他在朝鲜的丛林打过仗……在战俘营待了一年……因为英勇行 为获授勋章,他的硬气,你和我一辈子都及不上。” 马克愣看着她,“那是真的?” “是呀。”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没想到有这个必要,你是他的律师,我当然假设你知道。” “我不知道。” 她耸耸肩,“你现在知道了,你的当事人很不简单,在他的部队里他是个传 奇人物。” “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开始清理桌上的午餐盘子,“我告诉过你……我查过记录,有好几本书都 提到他,当时他还是少校,前一任长官死后他就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战俘营里 英军战俘的长官,因为拒绝颁布禁止宗教集会的命令被单独囚禁三个月。囚禁室 的屋顶是铁皮做的,他出来的时候严重烤伤和脱水,皮肤变成了皮革。他所做的 第一件事情就是主持一个非正式的礼拜仪式……演讲题目是((思想的自由))。 仪式过后他才接受第一口水。” “耶稣啊!” 南西笑着把水槽注满了水,“有的人可能会同意你,但我归功于他那了不起 的胆识和死不认输。你不该低估他,他不是那种会向高压低头的人,不然他也不 会引述克劳塞维茨的话。是克劳塞维茨首创‘战争的迷雾’这句话,他在拿破仑 战役中看见了从敌军的枪械冒出来的烟雾,怎样误导他们高估了敌军的兵力。” 马克正忙着打开橱柜东找西找。她才真的是浪漫,他想。对老人的英勇行为 的嫉妒咬啮着他的心。“是的,呃,我只希望他能够坦白一些,要是他什么都不 告诉我,我怎样帮助他?我一点也不知道亨利是被杀死的,詹姆士跟我说它是老 死的。” 她看着他在那里白忙,“洗涮台上有罐茶叶,”她说,朝那个标明“茶”的 锡罐点了点头,“茶壶在它旁边。” “事实上,我在找马克杯。詹姆士是个周到的主人,我来这里之后,只有今 天的午餐他才让我动手做……而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想跟你谈话。”或担心马克会 插上电话线截到一个黑武士的来电,他想。 她越过他的头顶指了指,“在煤气灶上面的钩子上。”她告诉他。 他抬起目光,“喔,对,抱歉。”他在洗涮台周围找电源插座,“你看见水 壶吗?” 南西忍着笑,“我想是煤气灶上的那个大圆东西,不过用不着插电,它是那 种老式的烧水方式,假如壶是满的,只要打开左边那个盖子,放在炉头上把水烧 开就行了。” 他照着做,“我猜你妈也有一个这种东西吧?” “唔,她不关后门的,谁都可以进来自便。”她卷起袖子开始洗盘子。 “甚至陌生人?” “通常是爸爸和他的工人,偶尔会有一个过路的人进来,有一回她在厨房看 到一个流浪汉,在那儿没命地喝茶。” 马克用匙子往茶壶里放茶叶,“她怎么办?” “弄好床铺,让他住了两个礼拜,他走的时候带走了她半数的餐具,到现在 她还喊他做‘那个有茶癖的好笑老头儿’”,他伸手拿水壶的时候她打断了话头, “不能那么拿,这种壶把很烫手的,戴上你右边那个防热手套。” 他把伸了出来的手折了个方向去拿手套,套上了它。“我只会用插电的电器,” 他说,“微波炉、快餐,对我来说就是天堂,这样太煞有介事了。” 她咯咯发笑,“你真该上上求生课程,要是你遇上热带风暴,陷在森林里, 生不起火,你对人生的看法就会改变。” “你会怎么做?” “生吃虫子……或不吃,视乎你的饥饿程度、你肠胃的硬朗程度。” “那是什么味道?” “恶心,”她说,将一个盘子放在滴水架上,“老鼠还过得去……骨头却没 什么意思。” 他在想她是不是在取笑他的人生过于正常。“我宁可要微波炉。”他唱反调 地说。 她好笑地瞟他一眼,“那就说不上是危险人生,对吧?如果你不考验自己, 又怎么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 “有这个必要吗?何不遇到难题再来解决?” “因为你不会建议你的当事人这么做,”她说,“至少我希望你不会。你的 忠告将是完全相反……搜集你所能搜集的情报,以便抵御任何来犯的情况,这样 一来,你才比较不会低估对手。” “高估了对手又怎样?”他敏感地说,“那还不是一样危险吗?” “怎么会,越多疑,越安全。” 她又回到了黑白分明的答案了,他心想。“如果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呢?你怎 么知道你没有高估詹姆士?基于他50年前的经历,你断定他很硬气,可是他现在 是个老人了,昨天他的手还抖得连一个杯子都拿不起来。” “我不是说身体上的硬气;我是说精神上的,”她把最后一件餐具放在滴水 架上,拨开水槽的活塞,“人的性格不会随着年华老去而改变,”她伸手取毛巾, “只有变本加厉,我妈妈的妈妈一辈子是个强悍的妇人……到了80岁,她成了个 超级悍妇,她患了风湿性关节炎没法走路,但她的舌头动个不停……年老是愤怒、 是不甘心,并不是一声不吭地消失湮没……是狄兰·托马斯的呐喊:”日终之时, 且燃烧,且咆哮。‘为什么詹姆士是例外?他是个战士……那是他的本质。“ 马克自她手里取过毛巾,挂在煤气灶的横杆上晾干,“也是你的。” 她微笑,“或许是职业病。”他开口正要说什么,她举起手指阻止他,“别 又跟我讲基因,”她坚决地告诉他,“我的独特性正岌岌可危,因为你总是忍不 住想剖析我,我是许多客观环境的复杂产物……不是28年前一次意外交合想当然 耳、直线发展的结果。” 他们都感觉到彼此贴得太近。她感觉到,因为他眼中闪过一丝觉悟;他感觉 到,因为她的手指距离他的嘴唇只有短短数英寸。她放下手。“想也别想,”她 说,狐狸似的咧嘴一笑,龇了龇牙,“我那中士官已够我忙的,我不想在我的烦 恼备忘录上再加上家庭律师的名字,你不该在这儿的,安克登先生,我是来找詹 姆士的。” 马克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嫉妒也消耗殆尽。“是你的错,史密斯,你不该穿 这样令人想入非非的衣服。” 她扑哧一笑,“我故意打扮成男人婆。” “我知道,”他喃喃道,将马克杯放在托盘上,“搞得我的想像力过分活跃, 我不断幻想你那盔甲底下是什么样的柔软的东西。” 伍菲心想大人怎么都那么笨。他想警告贝拉,法斯一定会知道营里来过访客 ——法斯无所不知——但她叫他噤声,要他跟其他人一起发誓保守秘密。“咱们 自己知道就行了,”她说,“犯不着平白无故地惹他生气,我们会告诉他那记者 的事……那没什么……我们都知道早晚要有记者来多管闲事。” 她的一片天真使伍菲不禁摇头,但他没有争辩。 “我不是想叫你向你爸爸撒谎,”她告诉他,蹲下来抱了抱他,“但别告诉 他,哼?要是他发现我们让陌生人进了营区,他会气得发疯的。使不得,对吧, 何况我们还想在这儿起房子呢。” 他抚慰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好的。”她就像他妈妈,总是往最好的那方面 想,虽然最好的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她一定知道她永远不会在这里拥有一幢房子, 但她需要做梦,他想。就像他需要做逃走的梦。“别忘了把绳子再绑好。”他提 醒她。 耶稣基督!她确实忘了。但是怎样的人生使得这个小男孩对每一个细节都想 得那么周全?她端详他的脸,看见了远远超越他发育不良身躯的聪明智慧,心想 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留心到。“还有什么是我应当记得的?” “门。”他郑重地说。 “什么门?” “勒吉·法斯的门,他说它是常开的。”看见她脸上疑惑的神情,他摇了摇 头,“就是说,你有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他告诉她。 南西告诉他她要走的时候,詹姆士的手又颤抖起来,但他没有劝阻她。他只 说军队是个严厉的监工,便转身凝视窗外。他没有送她到门口,所以只有她和马 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互道再见。 “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她问他,一边戴上帽子和拉上外套拉链。 “直到明天中午,”他给她一张名片,“要是你感兴趣,上面有我的电子信 箱、固定电话和手机,要不,就后会有期了。” 她微笑,“你是个好人,马克,没有多少个律师愿意跟当事人共度圣诞。” 她从口袋掏出一张纸,“这是我的手机……不过你没必要感兴趣……就当是以防 万一。” 他逗谑地微笑一笑,“以防万一什么?” “紧急状况,”她认真地说,“我肯定他每晚坐在阳台上不是为了好玩…… 我也肯定这些流浪车民在那里不是偶然的。我在他们的巴士外面听到他们谈到一 个变态狂,从那小孩的表现看来,他们谈的是他爸爸……这个叫法斯的人物。不 会是巧合,马克,那样的一个名字,表示他一定跟这地方有着什么关系,也解释 了为什么他们要围围巾。” “是的。”他缓缓道,想起伍菲的金头发、蓝眼睛。他折起纸条,放入口袋。 “虽然我感激不尽,”他说,“可是万一出了紧急状况,打电话报警不是更合情 理吗?” 她打开车门锁,“随便你……反正我放了话,随你用不用,”她坐进驾驶座, “我明天傍晚应该可以回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弯下身去把钥匙插人点火 器,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你能不能问问詹姆士的意见,把他的答复发个短信 给我?” 马克十分惊讶,对她的问话和那试探性的发问方式。“大可不必,他完全被 你迷倒了。” “可是有关我回不回来,他一个字都没说。” “你也没说呀。”他指出。 “没有,”她同意,直起身体,“我想,跟外公相认不像我原来想的那么容 易。”她启动引擎,将排档推入档位。 “怎么个难法?”他问,一只手放在她臂上,阻止她关门。 她朝他苦笑,“基因,”她说,“我以为他只是个陌生人,我不会很在乎… …但我发觉他不是,而且我很在乎。很天真,对吧?”她没等他答话,松开离合 器拉杆慢慢加速,迫使马克放手,随即拉上了门,沿着车道朝宅门开去。 马克回到客厅时,詹姆士正缩着肩膊窝在安乐椅里。他看来又是那个失落、 萎缩的人,仿佛整个下午支配着他的精力果真是来自一次暂时的输血。 马克以为他的情绪低落是因为南西的离去,于是移步到壁炉前愉快地宣布: “她像个明星,不是吗?她想明天晚上回来,如果你没意见的话。” 詹姆士没有答腔。 “我说我会通知她。”马克执意道。 老人摇摇头,“告诉她我宁可她不要来,好吗?尽可能婉转,不过要交代清 楚,我不想再见到她。” 马克震惊得恍如双腿被砍掉了似的,“为什么?” “因为你的忠告是对的,访寻她的下落是个错误,她是史密斯家的人,不是 洛耶法斯。” 马克勃然大怒,“半个小时前你还把她当成皇室成员一般地款待,现在你想 把她像贱女人一样甩掉,”他怒声道,“你怎么不亲自跟她说,而要我代你说?” 詹姆士闭上眼睛,“是你警告有让过去死而复生的危险,”他低语道,“尽 管是有点太迟了,但我同意你的说法。” “是嘛,呃,但我改变主意了,”马克简短地说,“根据事必与愿违的法则, 你的外孙女儿应当是伊莉莎白的翻版才对,因为那正是你不想要的,结果却偏偏 相反——天晓得怎么回事——你找来的是一个你自己的翻版。人生不该是那样的, 詹姆士,人生应该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跟你捣蛋,每踏前一步便后退两步才 对。”他紧握拳头,“他妈的看在基督的分上,我告诉她你彻头彻尾被她迷倒了, 你想害我变成她眼中的骗子吗?” 他幻灭地看着泪水从老人的眼帘溢出,沿着他的腮颊滑落。马克无意造成另 一次崩溃,他自己也觉得那么疲倦而迷失,而他被南西的信念诱惑了,也开始相 信詹姆士是她设想中的那个英勇战士,而不是马克这两天以来所看见的幽灵。也 许她在这里的几个小时,那个英勇战士的确是詹姆士·洛耶法斯的真我,但是眼 前这个万念俱灰、过去的秘密逐一遭揭开来示人的男人,却是马克所认识的那个 詹姆士。重重疑窦好比绳结勒紧了他的心。 “喔,”他绝望地说,“你干嘛不跟我坦白?我该怎样对她说?不好意思, 史密斯上尉,你不符合理想,你打扮得像个女同志……上校是个爱面子的人…… 你说话有赫特福德口音。”他抽搐地吸了一口气。“也许我该告诉她真相?”他 无情地往下说,“你的身世有疑点……你外公宁可跟你再断绝一次关系,也不愿 意接受DNA 检验。” 詹姆士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鼻梁,“随你爱怎么说,”他勉强道,“只要她不 回来就行了。” “你自己告诉她,”马克说,从口袋拿出手机,将南西的号码设定在里面, 随即把纸条抛到詹姆士大腿上,“我要去灌醉自己。” 这是个傻主意。他没有料到节礼日下午在多塞特郡郊野找酒灌醉自己的困难 程度,漫无目标地乱绕圈子寻觅开门营业的酒吧。最后他意识到他在做的事情是 徒劳的,于是将车子停在俯瞰伦斯戴湾的山脊道。在迅速黯淡的余晖里,眺望汹 涌的波涛拍击海岸。 午后风向转为西南,云层随着暖空气移上海峡。那是一幅天幕低垂、怒海惊 涛、巍峨峭壁逐渐消逝于黑暗中的荒凉景象。原始单纯的美有种让人重新对焦的 作用。半小时后当远处的水花在渐渐升高的月光下只剩一抹银光、马克也冷得牙 关打颤的时候,他发动引擎朝仙丝戴开回去。 怒火消退之后某些事实豁然开朗。南西指出詹姆士在写给她的第一和第二封 信之间改变了主意是正确的。之前寻找他外孙女儿的压力非常大,甚至詹姆士甘 冒赔款的代价而写信给她。到了11月底,压力换了一个方向。“不论任何情况你 的名字都绝不会出现在与这家庭有关的任何法律文件。” 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电话,狐狸的屠杀,亨利的死,它们有关联吗?事情发 生的先后次序是什么?为什么詹姆士一个字也不跟马克说?为什么给南西写寓言, 却不跟他的律师商量?他认为南西也许会相信李奥有罪,而马克不会? 尽管詹姆士再三坚持普璐·魏尔顿在那个晚上听见的男人一定是他儿子—— “我们的声音很像……他气他妈妈修改了遗嘱……爱莎将伊莉莎白的问题归咎于 他”——但是马克知道不可能是他。爱莎在多塞特郡将死之际,李奥正在伦敦跟 马克的未婚妻上床,而尽管现在马克很瞧不起那个他一度爱得神魂颠倒的十三点, 他也没有怀疑过她说的是真话。当其时贝嘉对于被传讯为李奥的不在场作证一点 也不后悔。她认为那意味着这段感情——比她在马克那里体验到的要热情得多— —是有未来的。但是自从李奥毫不客气地甩掉她以后。马克已经听了太多遍她那 歇斯底里要求第二次机会的央告,所以他相信,她不会不撤回一个在胁迫之下提 供的伪证。 九个月前一切似乎都很合理。李奥——万人迷的李奥——轻而易举地报复了 那个竟敢篡夺他朋友地位的律师,而更气人的是,这律师竞不肯违背他对当事人 的保密承诺。要报复他没多难,马克的工作时间既长又不喜欢夜夜笙歌,正好把 一个堪可采摘的熟桃拱手送给了李奥,但是李奥破坏他的姻缘,除了恶作剧之外 另有动机,是马克从来没有想过的。爱莎甚至曾在他脑子里种下了这个念头。 “当心李奥,”当马克提及他和贝嘉曾与她儿子共进晚餐的时候,她告诫道, “他高兴起来可以很迷人,可是只要一个不顺心,他会变得极端讨厌。” “讨厌”不足以形容李奥的所作所为,他现在想。虐待狂——扭曲——变态 ——全都更贴切地道出了他毁掉马克和贝嘉的人生那种麻木不仁的手段。那几个 月马克完全迷失了人生方向,在另一人的身上寄托了那么多的信任和希望,两年 的同居生活,夏天就要举行的婚礼,对人解说时的无地自容。当然没有一句真话 ——她背着我跟一个老得可以当她爸爸的放荡赌徒上床;只有谎言——“出了点 问题……我们需要一些空问……我们都还没有心理准备背负一个长期的承诺。” 他自始至终没有时间退后一步从头细想。他来到多塞特郡陪同詹姆士接受警 察侦讯的24小时内,贝嘉已经哭着打他手机,告诉他她对不起他,她原本不想在 这种情况下让他知道的,可是警察要求她确认大前天晚上她在哪里,并不是,像 她告诉马克的那样,以投资公司的公关身份招待一群日本商人游览伯明翰,而是 跟李奥一起在他的骑士桥寓所里。而且,不是的,不是一夜情,他们的恋情三个 月前就开始了,好几个星期前她就想告诉马克了,现在秘密既然曝了光,她准备 搬到李奥那里,马克回家的时候她应该已经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暗自与他的沮丧争斗。在别人前表现得若无其事。验尸官的报告一“不存 在暴力犯罪的证据……阳台上的动物血迹”——使调查冷却了下来,警察对詹姆 士也迅速丧失了兴趣。何必还要告诉他的当事人,他对李奥的指控被警方认为 “无的放矢与毫无根据”,是因为他律师的未婚妻证明了他的不在场?即使他认 为有必要,也说不出口。他的伤口仍新鲜刺痛得不能公开示众。 现在他想,李奥是否算准了他会这样做。他猜到马克会因为自尊心而不把真 相告诉詹姆士·贝嘉向他表白的那一刻,马克便知道这事情和爱莎的死无关。他 把它看成是李奥的报复,而借此挽回部分的自尊——有时他甚至也相信是这样— —可是真相更为平淡一些。他做错了什么?他问贝嘉。没有,她含泪道,那就是 问题所在,一切都是那么乏味。 自此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在马克来说没有。贝嘉却不一样。李奥把她撵出门 口之后复合成了挽回她自尊的一途,她说过的话大部分录在他的答录机上。“我 看错了李奥,他想要的只是长期供应的性爱,马克才是她惟一真正爱过的男人。” 她哀告、央求,求他准许她回家。马克从不回复她的电话,而被她逮到他在家的 那几次,他将话筒放在电话旁边之后走开了。他的百般感受从痛恨、愤怒,转为 自怜,最终成了铁石心肠,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想过李奥除了泄愤外还另有动机。 他应当想得到的。如果詹姆士书房里的录音带证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个 跟他极亲近的人有意跟他玩一场长期游戏。三个月的时间?只为了在三月的某一 夜,提供一个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据?说不定。我们都喜欢与魔鬼孤军作战,他 想……是英国独有的荒谬阶级心态,有苦不说,有泪不弹,可是万一他和詹姆土 一直以来所战斗的根本是同一个魔鬼呢,而那魔鬼聪明得懂得怎样利用这种心理? “个别孤立、个别征服……战争的迷雾……宣传是很有威力的武器……” 在多塞特悬崖上的寒冷独坐至少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即使只有极微小的可 能性詹姆士是那个生父,他也绝不会那么积极地非要找到他的外孙女不可。他恐 惧DNA 鉴定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南西…… ……自从那些电话开始了之后便一直恐惧着…… ……宁可让她因为第二次被抛弃而痛恨他,也不愿把她拖进一场牵涉乱伦的 龌龊战争…… ……尤其是如果他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马克的短信 我选了一边。詹姆士是好人。若他否认,就是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