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身绚烂紫衣的贝拉拥着她的三个女儿走进前门,向詹姆士伸出一只手, “你好,老先生,”她说,“我嘱咐了所有的人手脚干净点,省得给你惹麻烦,” 她侧眼瞄了瞄伊沃,“对不,伊沃?” “闭嘴,贝拉。” 她不理他,“巴克生生告诉我,伍菲在你这儿,”她接着道,把詹姆士的手 指当肉肠似的捏着,“他怎样了?” 詹姆士大受感动地抚拍她的手,“他没事,亲爱的,目前我们没法把他从我 外孙女儿身旁抢走,他们在楼上的一间卧室,我想她在给他念《伊索寓言》呢。” “可怜的小家伙,他怕警察怕得要命……巴克先生问他问题时,他像火箭似 的一溜烟跑了,我老劝他用不着怕,但不管用,我能见他吗?他跟我是朋友,他 要是知道我没抛弃他,说不定会好过一些。” 詹姆士求助地望向他的律师,“依你看呢,马克?伍菲会让贝拉代替南西吗? 说不定这么一来,南西就肯到医院去了。” 但是马克正遭受到那两只骨瘦如柴的德国狼犬嗅着裤管围攻,“也许我们该 把它们放在洗涤间。”他建议。 “它们会叫个不停的,”查娣警告,“它们不喜欢跟孩子们分开,来,”她 将狗带交给其中一个儿子,“别让它们随地撒尿,还有你,”她说着在他后脑敲 了一记,“别到处砸烂东西。” 尾随她身后进来的马丁·巴克忍住了笑。“你太好心了,老先生,”他告诉 詹姆士,“我会把史恩·威尔特留下来主理事情,如果所有的人待在同一个房间, 会比较容易照顾。” “你认为哪里好?” “厨房怎样?” 詹姆士看着那一大片脸孔。“可是孩子们看来很疲倦了,让他们睡觉不是更 好吗?老实说,我们有足够的房间。” 马丁·巴克看了看马克,马克往门侧的那张戚本德尔木桌上的银器摆了摆下 巴,轻轻地摇了摇头。“厨房,詹姆士,”马克斩钉截铁地说,“冰箱里有吃的, 我们先吃了东西再作打算,唔?你们怎样我不晓得,但我饿坏了,薇拉的厨艺如 何?” “很烂。” “让我来,”贝拉说,把自己的女儿们推到那张戚本德尔木桌前,挡在手指 正往一只烟盒游离的伊沃中间,“我这位朋友可以帮忙削马铃薯。”她稳稳地挽 住詹姆士的臂膀,拉着他一道走,“南西怎么了?那该死的混蛋法斯弄伤了她吗?” 薇拉·道森隔着门缝往里面偷觑,急得伍菲猛掐南西。“她回来了……她回 来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南西的《安德鲁克里斯与狮子》念不下去了,疼得“呼——嘘!”一声。她 正坐在马克卧室的一张扶手椅里,伍菲坐在她怀里,每次小孩一动,她的肋骨便 跟着他动,整条右臂便很有共鸣地颤个不休。她空自希望如果她给他念故事,他 会睡着,但那老妇人就是不肯走开,而伍菲每次看见她都惊恐万分地乱扭乱动。 南西以为是道森太太的自言自语使他害怕,否则他的反应就太离奇了。他的 惊骇强烈到她可以感觉到他在发抖。她让他坐在她大腿上,对着老妇人直皱眉头。 这蠢老东西到底有什么毛病?南西已经好几次叫她回到楼下去,但她似乎把他们 当做马戏团里的怪物看得入神。南西开始也像那小孩一样讨厌她了。 “她不会伤害你的,”她在伍菲耳里低语,“她太老了,没别的。” 但他只是摇头,狠命抱住她不放。 南西暗自纳闷,顾不得礼貌地发出了命令,“把门关上,走开,道森太太。” 她尖锐地说道,“要是你不走,我就打电话给安克登先生,告诉他说你在骚扰我 们。” 老妇走进房间,“这里头没电话,小姐。” 喔,老天在上!“你先放手,”她跟伍菲说,“我要拿我的手机。”她在羽 绒大衣的口袋里摸索,因为伍菲压在身上而只敢浅浅地呼吸。“好了,回到原先 那样。你知道怎么用这个吗?好孩子。开锁密码是5378,现在搜寻马克·安克登 的号码,然后按拨号键,再把电话拿到我嘴边。” 薇拉一旦来到攻击范围之内,她马上抬起一只穿着靴子的脚,“我叫你走开 完全是认真的,道森太太,你在吓唬孩子,请别再走近一步。” “你不会动手打一个老太婆,只有鲍勃才动手打老太婆。” “我不必动手打你,道森太太,我只需要把你推倒。我不太想这么做,不过 如果你逼我的话,我会的,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薇拉保持距离,“我不笨,”她咕哝道,“我脑筋还清楚得很。” “响了。”伍菲说。将电话按在南溪嘴边。 她听见接到留言信箱的声音。耶稣啊!这混球从不接电话的吗?啊,好吧! “马克!”她断然道,“抬起你的屁股滚上来,老兄,道森太太在吓唬伍菲,我 赶不走她。”她朝老妇人龇了龇牙齿,“对,有必要的话就硬来,她似乎脑筋有 点转不过来,忘了她应该跟你和詹姆士一起待在楼下。我马上跟她说。”她切断 电话,“洛耶法斯上校要你马上回到楼下去,道森太太,安克登先生说上校因为 你没待在那里已经很生气了。” 老妇人哧哧傻笑,“他老是在生气……上校脾气很坏,跟我们鲍勃一样,但 你放心好了,他们最后都会受到报应的。”她移步到床头拿起马克正在看的一本 书,“你喜欢安克登先生吗,小姐?” 南西把脚放下,没有回话。 “你不该喜欢他,他偷了你妈妈的钱……和你叔叔的,全因为你外婆那么喜 欢他……他每次来做客都对他大献殷勤……叫他‘曼陀罗’,傻小妹似的跟他打 隋骂俏,她要是没死,准要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他。” 这番话说得很流畅,南西心想不知她痴呆到什么程度。“你在胡扯,道森太 太,洛耶法斯太太去世以前好几个月便改立了遗嘱,主要的受益人是她先生,报 纸上都有报道。” 反驳似乎令她不悦。有那么一刻她茫然若失似的,仿佛她向来倚恃的某种东 西被推倒了。“我晓得我知道些什么。” “那你并不晓得多少,现在请你离开这个房间好吗?” “你不能叫我做什么不做什么,这不是你的房子,”她把书抛到床上,“你 跟上校和太太一个样子……干这……干那,你是奴才,薇拉,别多管闲事。我当 了一辈子的苦工、一辈子的奴隶——”她跺了跺脚,“不过等到我儿子做主的那 一天,我就用不着再过这种日子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吗?把你妈和你李奥 伯伯的房子拿走?” 南西纳闷“她的儿子”是谁,她又怎么猜得到南西是谁,因为詹姆士特意在 介绍她时只是说她是马克的朋友。“你把我跟另一个人搞混了,道森太太,我妈 妈住在赫特福德,我没有伯伯,我来这里,只因为我是安克登先生的朋友。” 那女人摆动着一根虬结的手指,“我晓得你是谁,你出生的时候我在这里, 你是莉兹的小杂种。” 法斯也是这么叫她的,南西的颈背一阵发麻。“我们到楼下去,”她突兀地 跟伍菲说,“跳下来拉我一把,行吗?” 他动了动身体,似乎准备照办,但是薇拉快步走到门口,砰地关上门,他又 缩回南西怀里。“他不是你的,”她嘶声道,“乖女孩儿,把他交给他祖母,他 爸爸等着他呢。” 喔,基督啊!她感觉到伍菲的臂膀要勒死她似的箍住她的脖子,“没事的, 甜心,”她急急告诉他,“相信我,伍菲,我答应过我会照顾你,我会的……但 你要让我透透气。”他应声松了松手臂,她吸饱了气,再度抬起她的靴子。“别 惹恼了我,道森太太,你只要走进我的范围,我就给你一脚,你剩下来的脑袋听 得懂这个吗,老不死?” “你跟夫人一个样子,你以为跟可怜的老薇拉怎么说话都行。” 南西又放下了脚,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挪前一些。“可怜的老薇拉,才怪,” 她斥道,“你把伍菲怎样了?为什么他那么怕你?” “他还是小娃儿的时候,教了他一点规矩,”一个古怪的微笑在她唇间浮现, “他有漂亮的棕色小鬈发,跟他爸爸一样。” “我没有!我没有!”伍菲歇斯底里地乱喊,紧紧抱住南西,“我从来没有 棕色头发,妈妈说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薇拉的嘴巴开始动个不停,“别忤逆祖母,你要听话,薇拉什么都明白,薇 拉脑筋还清楚得很。” “她不是我祖母,”伍菲心急地向南西耳语,“我从来没见过她……我只是 害怕凶巴巴的人……她很凶,因为她的笑纹是倒过来的。” 南西审视老妇人的脸。伍菲说得对,她惊讶地想到。每一条皱纹都是向下垂 的,仿佛心里的仇恨在她的皮肤上挖出了一道道的壕沟。“没事的,”她安慰道, “我不会让她带你走。”她提高声音,“你老糊涂了,道森太太,他不是你的孙 子。” 老妇人咂了咂嘴,“我什么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这蠢婆子……你脑袋瓜不正常……“那么告诉我你孙子的 名字,告诉我你儿子的名字。” 她的样子俨然电脑超过负荷死机。“你跟她没有两样……但我有权利……虽 然你们就当我没权利似的对待我,干这……干那……谁关心可怜的老薇拉,除了 她的亲爱的儿子?你该歇歇喽,妈,他说,我会让你得到应得的。”她伸出一只 愤怒的手指指着南西,“可你瞧瞧那宝贝莉兹干了什么好事,她是婊子、小偷… …只因为她有洛耶法斯这个姓,他们原谅她、忘记她干的事情,薇拉的宝贝又怎 么样?他们原谅他了吗?不,”她把双手捏成拳头,乏力地互击了一下,“薇拉 又怎样?他们原谅她吗?啊,不!一定要让鲍勃知道薇拉是个小偷,对不对?” 就算南西能听得懂她的话,她也认为表示赞同不会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奚落 她,让她糊涂,不管她有什么问题,都不要对她表示半点同情。至少在她忙着讲 话的时候,她会保持距离。“你真的是老年痴呆,”她轻蔑地说,“为什么要原 谅一个小偷?你该和你那个杀人的儿子一块儿坐牢——假设法斯是你的儿子,而 这一点我根本就怀疑,你连他的名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杀她,”她嘶声道,“没碰她一根寒毛,也没那个必要,是她那恶 毒的舌头害了她自己……说我毁了她的女儿,其实是她女儿毁了我儿子……那更 接近事实……把他弄上床,让他以为她在意他,莉兹才是婊子,没有人不知道… …可是,被当成婊子的却是薇拉。” 南西用舌头舔了舔口腔,“我是许多客观环境的复杂成品……不是 28 年前 一次意外交合想当然尔、直线发展的结果。”我的天!这句话现在听起来简直自 以为是到了荒谬的程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语气平板地说,提起力气 准备再挪前少许。 “喔,不,你懂的,”她的老眼里闪烁着狡猾的智慧,“你害怕了,对吧? 夫人也害怕了。去找莉兹的小杂种也许不算什么……可如果那小杂种是法斯的, 却不那么好玩了,那怎么行,她要推开我,去告诉上校……但我儿子不让她去。 你进去吧,妈,他说,把她交给我。”她拍拍口袋,袋里的钥匙叮叮作响。“她 的心脏就是那样停的,我在她的脸上都看见了,她没想到薇拉会把她锁在外头, 喔,不!她待薇拉那么好……” 贝拉并不欣赏詹姆士房子的清洁程度。“他的清洁工怎么了?”她问。马克 把她带到洗涤间去看那冷冻柜。她厌恶地瞪着洗涤槽里的污垢和窗上的蜘蛛网。 “天,你看看这个,那可怜的老家伙没得破伤风和食物中毒进医院算是奇迹,我 要是他,我会叫她走人。” “我也一样,”马克同意,“不过没那么容易,不幸的是,没有别人来做, 仙丝戴几乎是个空村子,八成的物业都是度假别墅。” “对,法斯跟我们说过。”她掀起冷冻柜的盖顶,对着食物上的厚霜哼鼻子, “这柜子几时打开过?” “圣诞前夕我打开来看了一眼,我想自从三月份上校的太太死后就没人动过。 薇拉不会走近它,爱莎在世的时候她就够懒的,这些日子简直半点活儿都不干… …光是拿了薪水就跑。” 贝拉扮了个鬼脸,“你是说她收钱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她难以置信地说, “狗屎!根本是花钱买旧绳子嘛。” “还附送免费宿舍。” 贝拉愕然,“你是说笑话吧,我拿一条右臂来交换都甘愿……而且我肯定不 会占便宜。” 马克对着她的神情微笑,“说句公道话,她大概不该再继续工作了,她已经 老糊涂了,可怜的老东西,但你说得对,她的确占便宜,问题是詹姆士这几个星 期一直非常——”他寻思着适当的字眼,“忧郁,所以他没有多管她……或任何 其他事情。”他的手机响起来,“抱歉,”他说,从口袋拿出来,对着显示在上 面的号码皱眉头。他把电话放到嘴边,“什么事,李奥?”他冷冷问道。 南西对于发掘自己身世所抱有的每一分疑惧,都在向着老妇人大叫住口。但 她不肯叫出声来,不肯让薇拉称心如意。如果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在,她会否认自 己跟法斯与法斯的母亲之间有任何关系,但她意识到伍菲正留神在听每一个字。 她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但她无法让自己否认跟他之间可能存在着关系。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问老妇人,“为了钱吗?你在勒索爱莎吗?” 薇拉闷声发笑,“干嘛不呢?夫人付得起。为了保住关于你爸爸的秘密,这 是个很小的数目,但她说她宁愿死掉,蠢女人。”她的思路似乎突然有点游游荡 荡,“每个人都会死的,鲍勃也会死,我儿子最气的就是别人跟他过不去,但薇 拉不会,薇拉很听话……干这……干那……对不对?” 南西没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是表示同情好呢?抑或跟她吵嘴, 把这老妇人弄得团团转?她极想相信薇拉糊涂得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是她心里 有种可怖的恐惧,至少有关她的那些片段是准确的。她有生以来恐惧的不正是这 个吗?这不正是她对自己血统拒绝过问的原因吗?那句话说得没错,“心里不知 道的事情,就不会为它伤心。” “夫人说我儿子是‘有害动物’,”老妇人接下去道,猛咂着嘴,“所以他 让她瞧瞧真正的有害动物有什么下场,她不喜欢那个……她的一只狐狸脑浆流了 一地……说太残忍。” 南西再度挪前一英寸,疼得眼睛皱了起来,她必须逗她讲话…… “是太残忍,”她语气平板地说,“杀亨利就更残忍,一只可怜的老狗怎么 得罪你儿子了?” “那不是我儿子干的,是另一个。” 南西倒抽一口气,神经末梢抗议着每一点动作,“什么另一个?” “不要紧啦,像粪肥一样下贱,老是嗅着女人的裙子,薇拉都看见了……薇 拉什么都看得见。你到屋子外头去,妈,我儿子说,让我来谈,但我瞧见了他… …还有跟在他屁股后头的那个小娼妇,她向来就是个麻烦……乱抛媚眼、乱搞关 系,让她爸妈没好日子过。” 伊莉莎白?“别怪人家,”她尖锐地说,“怪你自己,和你儿子。” “他是个好孩子。” “狗屁!”她啐道,“他杀人。” 她又咂嘴,“他不是存心的,”薇拉哼哼唧唧地说,“是她自作自受,捐钱 救狐狸却不肯给钱帮助他,有什么比这个更狠心?把他赶走还不够,她还要他坐 牢,”她又互击拳头,“是她自己的错。” “不,不是的,”南西气极回嘴,“是你的错。” 薇拉畏缩到墙边,“不是我干的,她是冻死的。”她的声音变成了一种低低 地哼唱,“薇拉看见她……衣衫那么单薄,脸色刷白,全身僵硬,嘴巴张开。她 会难堪极了,她是个骄傲的女人,没告诉过任何人有关莉兹和我儿子的事情…… 没告诉过上校,他会很生气的,上校的脾气大着呢。” 南西又挪前一英寸。“那么要是我告诉他,你帮你儿子杀了他夫人,他会把 你砍成碎片。”她透过齿缝狠狠说道。 薇拉痛苦地拍打着嘴巴,“他是个好孩子,你该歇歇喽,妈,他说,你做了 一辈子的苦工、一辈子的奴隶,鲍勃为你做过什么?上校为你做过什么?夫人为 你做过什么?她把你的孩子带走了,因为她觉得你不配有孩子。”她的嘴巴扭动 着,“要是她答应他的要求,他会走的。” 伍菲似乎突然体会到南西想挪到椅子边沿,于是将手肘抵着背后的扶手,让 自己的重量离开她的大腿。“他当然不会走,”她大声说,让薇拉继续注意她, “他会不断地向爱莎要钱,直到把她榨干了为止,偷东西和杀人就是他懂得的全 部,道森太太。” “她没有流血,”薇拉得意地反驳,“我儿子聪明得很,只有那只狐狸流了 血。” “那么这整件事情就有种因果的对称了,因为我这夹克上头的血迹不是我的, 是你宝贝儿子的,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你关心他——你该劝他上医院, 而不是像只老猩猩似的语无伦次。” 薇拉失去控制地猛皱着嘴,“你别喊我猩猩……我有权利。你们全都是一个 样子,干这……干那……薇拉做了一辈子的苦工和一辈子的奴隶——”她敲了敲 自己的头侧,“但薇拉什么都明白……薇拉的脑筋还清楚得很。” 南西终于挪到了椅子边沿,“不,你脑筋不清楚。” 这句直截了当的驳斥,是几乎已握不住现实的老妇人所不堪承受的。“你跟 她没有两样,”她啐道,“批评别人……说薇拉老年痴呆,可他是我儿子,你以 为我没法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儿子吗?” “好吧,马克,这是我的方案,随你接不接受。莉兹和我愿意帮老爸辟谣, 条件是他答应把上一份遗嘱重新复效。长远来说,我们不反对把一切留给莉兹的 孩子,可是短期来说,我们希望——” “不成交。”马克插口,移步到走廊。 “这不是你能做主的事情。” “对,你不妨打电话给你爸爸,把这方案告诉他。给我五分钟时间,我可以 保证他一定接电话。” “他不会听我的。” “恭喜喽!”马克嘲讽地低语道,“那已经是你第二次在一分钟内说对了一 件事情。” “基督啊!你真是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你到底要不要我们合作?” 马克盯视着走廊墙壁。“我不认为要求遗嘱恢复效力是合作的表现,李奥, 你爸爸也不会这么想。我也不打算考验他,因为我开口的那一分钟,你和莉兹就 会彻底完蛋,”他摸着下巴,“告诉你吧。你的外甥女儿——莉兹的女儿一从今 天早上十点就待在这屋子里,假如她愿意接受的话,你爸爸明天就会把全部财产 交给她……但她不愿意,她有个牛津学位,她是军队里的上尉,她将会继承她家 族在赫特福德郡的2000亩农场。她在这里,是因为你爸爸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写了 信给她,引起她的关注所以才跑来了。她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也不 想要什么东西。她除了一颗善心,完全没有怀着不良动机……你爸爸因此对她大 为激赏。” “而且摆在脸上,我猜,”李奥语带苦涩地说,“如果他把她当成罪犯,她 的情况又如何?不那么妙,我敢打赌。他要是把你当皇族一般地对待,对他表示 一点点善意又有什么难的……如果他把你轰出大门,那就他妈的难太多了。” 马克可以说“你自作自受”,但他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跟你一样? 总要有人提出停火协议。” “你有没有这么跟他说?” “有。” “结果呢?” “在目前的情况,一点点付出,可以带来很大的进展。” “为什么总要我先走第一步?”另一端传来喑哑的笑声,“你知不知道他那 天为什么打电话给我?把我偷东西的事情揪出来骂,从我17岁到今天的所有罪状 他都给我数了一遍,他由此推论是我在盛怒中杀了我妈,继而采取毁谤行动勒索 他把财产交给我。我爸爸的个性中没有宽恕,我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把我的人 格盖棺论定,自此就拒绝改变。”他又笑了一声,“我很早以前就得了这样的一 个结论,偷小羊不如索性偷大羊,因为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你可以试着给他一惊喜。”马克建议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像一张白纸似的外孙女儿?你确定你找对人了吗?她听起 来不像任何我认识的洛耶法斯家人。” “你爸爸认为她是你祖母和你母亲的混合品。” “证明我说得没错,她们只是嫁人了洛耶法斯家而已。她漂亮吗?长得像不 像莉兹?” “不,高大、深色头发——老实说挺像你的,不过眼睛是褐色的。你该庆幸 才对,若她的眼睛是蓝色的,我会相信贝嘉的话也说不定。” 又一声笑。“如果不是贝嘉而是别人说的,我说不定就随你去信了……光是 为了高兴都行。她是个醋坛子……打从一开始就看莉兹不顺眼,老实说我怪你, 你让她自以为了不起,实在错得厉害。你待她们越凶,她们就越浪,要给下一个 男人留点情趣,这是惟一的法子。” “走马看花不适合我,李奥,我宁愿要妻子和小孩。” 他略略犹豫,“那你最好忘记你在学校学过的东西,朋友。蓝眼父母生不出 褐眼小孩是个迷信,妈妈是怪罪遗传的拥护者,把孩子的癖好和她爸爸的酒瘾赖 到来自地狱俱乐部的某个远祖头上,让她心里好过一些,”他又一顿,看看马克 咬不咬这诱饵,接着说下去,“放心,我可以保证莉兹的小孩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撇开别的不谈,我从来没喜欢她喜欢到想跟她上床……她开始跟流氓鬼混之后, 就更不想了。” 这回马克上钩了,“什么流氓?” “彼德·史奎斯雇来给他修补栏杆的爱尔兰流浪工人,那个夏天他让那些人 在他的田里扎营。老实说蛮滑稽的,老妈把那群小孩受教育的事情硬揽到自己身 上,结果搞得出了大糗,莉兹被他们其中一个骗到了手,她发现的时候气炸了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值多少钱?” “不值钱,我可以去问你爸爸。” “他不知情,他当时不在家……妈妈没有告诉过他。为了避免邻居发现,整 桩事情非常保密,甚至我也是事后才晓得,我在法国待了四个星期,回家时妈妈 已经把莉兹锁在房里。她错了,她应该让事情自然发展的。” “为什么?” “初恋,”李奥世故地说,“没有人能够完好如初,对我那可怜的妹妹来说, 那是堕落的开端。” 南西将全身力气灌进大腿的肌肉,蹒跚不稳地双脚站起,把伍菲抱在左胯上。 只消一根羽毛就能把她推倒,但她祈求老妇人不会察觉。 “请你离开门口,道森太太,伍菲和我现在要到楼下去。” 薇拉摇头,“法斯要他的孩子。” “不行。” 否定的答案令她不安。她又开始把两只拳头互相敲碰,“他是法斯的。” “不,”南西更强硬地说,“就算法斯曾有当家长的权利,他把伍菲从他妈 妈身边带走的那一刻已经弃权了。为人父母不是占有,是照顾,法斯完全没有照 顾这孩子。你也一样,道森太太,伍菲和他妈妈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里?” 伍菲将嘴唇贴在她耳边,“还有柯布,”他急急耳语,“别忘了小柯布。” 她完全没概念那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但她不想让自己注意力离开薇拉身上, “还有柯布,”她复述,“小柯布有麻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道森太太?” 可是薇拉看来也不知道柯布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一如普璐。魏尔顿,她能 依赖的只有她所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你该歇歇喽,妈,他说,鲍勃除了把 你当佣人一般对待,还为你做过什么?他会得到报应的,你放心。” 南西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法斯不是鲍勃的儿子?” 老妇人的混淆更严重了,“她是我的儿子。” 南西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极了詹姆士的笑,而假如老妇人知道如何解读的话, 对她来说该已是充分的警告。“那么他们叫你婊子是对的?” “莉兹才是婊子,”她嘶声道,“她还有别的男人。” “好得很,”南西说,将伍菲往上提了一提,“因为我才不在乎她跟多少个 男人睡过——只要法斯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祖母就行了。现在你走是不走…… 因为我绝对不会让一个杀人的老婆子把伍菲带走,你没有能力照顾任何东西,更 别说一个孩子。” 薇拉烦恼得几乎要跳起来,“你自以为了不起……跟她没两样。抢人孩子的 是她,以为自己做善事有什么了不起……摆出一副什么都比薇拉懂得多的臭架子。 你不适合当妈妈,她说,我不允许。那样公平吗? 薇拉难道没有权利吗?“她手指一指,”干这……干那……谁在乎薇拉的感 受?“ 就好像唱针在破唱片上的轨道跳来跳去,听到的只是互不相干的一阵阵噪音。 主题是有的,但是所有的碎片缺少整体性和连贯性。她此刻在讲的又是谁?南西 心想。爱莎?爱莎对于薇拉是否适合当母亲作出了判决吗?不太可能——谁赋予 她这样的权利?——不过这倒是替薇拉那句奇怪的“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儿子”下 了注脚。 或许薇拉看出了显现在她脸上的迟疑不决,虬结的手指再次朝她的方向连连 戳出,“瞧,”她兴高采烈地说,“我说那样做不对,但她不听。不行的,她说, 还是把她交给陌生人比较好。那么多的心痛……还不是白受了罪,到头来还不是 要去找她。” “如果你是在讲我,”南西冷冷地道,“爱莎做得没错,你是全世界最不适 合有孩子的人,瞧瞧你怎样害惨了你自己的孩子就晓得了。”她开始往前走, “你走不走,还是要我动手?” 眼泪涌上薇拉的眼睛,“不是我的错,是鲍勃的错,他叫他们带走了他,我 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许。” 南西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她叫伍菲扭动门把,用背部将老妇人挤到旁边, 然后松了一口气地用脚把门一勾,快步走出走廊。 李奥颇感好笑地拉长了说话的调子。“爸爸回家的时候,大概两三个月后吧, 他发现他母亲的戒指不见了,还有楼下几个摆设柜子的好些银器也不见了。所有 东西都挪动过以掩饰空出来的地方,所以妈妈没发觉,当然——她对她的慈善工 作更热心一些——但是爸爸跨进大门24小时内就发觉了。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放 过,”他顿一顿,看马克对这一根刺又有什么反应,“其余的你都晓得了,他把 可怜的老薇拉痛骂了一顿……妈妈却由始至终半个字不说。” “关于什么?” “莉兹的鬼把戏。” “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当是谁施展了空空妙手?” “我以为你招认了?” “我是招认了,”李奥闷笑一声,“大错特错。” “那么是谁?那个男朋友?” “基督啊,不是的!我才不会为了他自首,不是他,是莉兹。她来找我,抖 得像一片叶子,和盘托出。她的情郎让她相信如果她凑够了钱让他们私奔到格雷 特纳格林,他便跟她结婚。笨牛。她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让一个小无赖 给彻彻底底地骗了上手……到今天还觉得他是她这辈子所遇过的最大好事。” 马克复又盯着走廊墙壁。哪个是谎言?李奥偷了他爸爸东西……抑或没偷? 他再次感觉到这男人的魅力的牵引,但是如今的他不再那么轻信人言了。他惟一 能确定的是,李奥在玩一场赌博。“薇拉知道吗?” “当然,她是难题的一部分,她崇拜那臭小子,因为他肯下工夫哄她开心。 集合各方舆论,他是个蛮讨好人的家伙,薇拉替莉兹圆谎,不让爱莎知道发生了 什么事情。” “你爸爸指控她偷东西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如果事情闹下去,她会说的,所以莉兹才急得哭哭啼啼地来找我。” “那为什么你妈相信你?她想必也猜得到莉兹脱不了干系。” “对她来说,那样简单一些。如果老爸知道了真相,他一定会怪她让莉兹任 性胡为。何况,我撒谎很逼真,我告诉她说我在多维尔的赌场把钱输光了,要她 相信这个完全没有难度。” 多半因为是事实,马克多疑地想。或一部分事实。爱莎总是说李奥不管做了 什么事,莉兹在六个月后就有样学样,可是……“要是我把你方才的话告诉你爸 爸,莉兹会替你作证吗?” “会,薇拉也会,如果她还没完全疯掉的话。” “莉兹跟你在一起吗?我能不能跟她说话?” “不在一起,你也没法跟他说话。你要的话,我可以叫她打电话给你。” “她在哪里?” “不关你的事,要是她想让你知道,她自己会告诉你。” 马克将一只手掌撑住墙壁,眼望地面。选一边……“也许别告诉她说她的女 儿在这里会比较好,我不希望她误会她们有机会见面,”他听见李奥吸了一口气, “别怪你爸爸,是她的女儿不感兴趣。她的认养家庭好得不得了,她不希望多上 一个感情包袱,把生活搞复杂了。还有一样——这个只有你知我知——莉兹会自 惭形秽的,她完全比不上,不论是跟她女儿相比,或她女儿的养母。” “听起来对她大为激赏的不只爸爸一个,”李奥讥讽道,“是你把财产弄到 手的手段吗,马克?把继承人娶过来,中大奖?稍嫌老套,不是吗?” 马克对着电话龇了龇牙齿,“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是每个人全像 你是有自尊问题的中年老色鬼,认为父亲活该养活自己。” 李奥因为触怒了对方,声音又有了笑意,“我的自尊没问题。” “好的,那我不妨给你介绍一位男性生育专家。” “去你的!”李奥怒骂了一声,挂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