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的春天是从女人的裙子上开始的。 阳光一天天暖和起来,不知不觉中,马路两边的树上就绽出了一些鹅黄的苞蕊, 几场春雨过后,街心花园的草地全绿了,这时候春天就来了,城市里漂亮的女人们 就急不可耐地从长衣裤中抽出捂了整整一个冬季的胳膊和腿。她们嚼着口香糖,表 情浪漫地将不同样的裙子和同样修长的腿暴露在城市的霓虹灯下,于是在男人们蠢 蠢欲动的目光中,这座城市里就有了一桩红裙子谋杀案。 江源当然是不想卷入任何案件的,作为市政府办公厅的秘书,他在长年累月的 歌舞升乎氛围中,从来没有体验到生活中的阴谋和残酷。有一次,他曾打电话给晚 报的老总,说报纸版面上的文字暴力以及层出不穷的少女惨遭杀戮时绝望的惨叫声 常常使黄昏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报纸不该陶醉和沉湎于凶杀的恐怖与刺激中。并 不是生活中缺少阴谋与残酷,而是江源的单纯甚至单调的生活经历还没来得及让他 体会到活着的麻烦。 而麻烦说来就来了。 这一天下班前秘书处的几个秘书们在看了晚报后兴趣很高地议论起报纸上刊登 的一则消息,一个首长的儿子来到一个城市后答应给这个市拨款两千万用于农村电 网改造,在市长书记的豪华宴请后,首长儿子提出晚上要找一个小姐。江源说: “这是不可能的!”可事实上却真的由宾馆出面找了一位漂亮小姐陪夜。秘书孟光 说:“这个首长的儿子不过是一个骗子,一个破产的渔民。”最后大家的一致意见 是,县级市的领导水平是值得怀疑的,骗子在我们这样的地级市是不可能得逞的。 就在这时,办公厅打字室的打字员于小曼进来了,她直接冲到了江源的办公桌前, 还没说话就哭了起来。秘书们都问怎么回事,江源也说:“小曼,你怎么了?”小 曼抹着眼泪说:“江秘书,我一直是尊重你的,可你却造谣诽谤我。”江源一下子 愣住了。“我没说过什么呀?”小曼说:“我什么时候跟市长胡搞了?我什么时候 被大款包起来了?”江源一头雾水。“我没说呀。你听谁说的?”小曼哭得很伤心, 办公室里的人也很奇怪地看着这场景,猜谜语一样地用目光推敲着江源和小曼的每 一个表情。 小曼是办公厅里公认的最漂亮的女孩,去年新婚后丈夫就去了西北的导弹部队, 一年才有一次探亲假。这样漂亮的女人是很容易让人想人非非的,见缝插针的痴心 妄想使不少人在黄色的想象中兴奋不已。于小曼就住在江源对面的那幢楼的一楼, 江源在一天晚上11点多钟的时候看到同事孟光动作很敏捷地溜进了于小曼住的门洞, 于是他就顺手拎起了家里的一袋垃圾下楼了。在垃圾车旁的一棵松树的阴影里,江 源听清了孟光沙哑的声音。“小曼,小曼,开开门!”江源并没有对外说过这件事, 他认为这是属于个人隐私的事,更何况他自己也有隐私。 小曼在办公室里当面责问江源这件事,使江源有嘴说不清,面子也受到了重创。 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孟光。孟光比江源早两年到秘书处工作,但他属于那种只适合写 一般公文的秘书,拿不下大材料。对于一些事关国有企业改革、民管企业发展思路、 外商投资政策方面的文件都是江源跟处长们一起和市长书记们共同讨论,最后由江 源执笔。那时候孟光只有呆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或写一些打扫卫生创建文明城市之类 毫无创意的琐碎文字。在市政府办公厅混下去的惟一目的就是熬到一定年限弄个一 官半职,可官场上论资排辈就像早年排队上公共汽车或排队买肉一样,看起来还是 很公正的,但这对年轻干部来说,这种耐心和韧性的考验是相当残酷的。像孟光、 江源这样30岁左右的小青年本来是没有什么机会的,可秘书处张副处长去年底在一 次飞机失事中因公殉职后,秘书处提前有了一个位子,办公厅本来要派一个人来当 副处长,可秘书处长刘炫却不同意,他说:“如果不从秘书处提拔,将来谁还愿意 跟着我干活,再说你们从外边派个拿不动笔杆子的,等于是害了人家。秘书处这碗 饭也不是谁都能吃的!”刘炫已经53岁了,他自己也常戏说自己的旧船票快要作废 了,反正也上不去了,说话做事无所顾忌,办公厅也没办法,只好同意在秘书处提 一个。刘炫对组织部门说在盂光和江源两人中提一个。组织部门说孟光工作早两年 表现也不错。刘炫说提拔毕竟不是排队上厕所,要突出业务能力,他的倾向是提江 源。正因为如此,目前究竟考察谁还没有定下来,但办公厅里的人见到孟光就嚷着 要“孟处长请客”,见到江源要“江处长多多关照”,搞得两人都比较尴尬。江源 知道刘处长的态度,所以显得从容镇静得多,但于小曼在办公室里的这一突然袭击, 使他的脑袋里一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妻子下个月就要回国了,3 年来,他通过越洋电话捍卫着对妻子的感情。妻子 在充满格调和恶俗的美国社会里不仅以实力获得了博士学位,而且还拒绝了美国导 师的爱情,他在感动和内疚的同时想在妻子回国前了结跟林丽的关系。林丽就像一 枚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很轻松地炸毁他的家庭和他苦 心经营了许多年的锦绣前程,可林丽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兑现诺言,即使你不离 婚,我也不会出卖你的。” 他很后悔自己的意志薄弱。也对同学吴彪的那次蓄意安排充满了敌意。问题的 严重性不仅在于他作为一个年轻的政府官员找了一个情人,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找 的这个情人竟然是一个三陪小姐。江源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妻子本来攻读硕士 博士要5 年时间,可她3 年就读完了。这美国自由得有些过分了,本来政治上还没 有什么提拔的迹象,张副处长却提前死了,他的机会也提前来了。这真是计划赶不 上变化。 晚上,江源打传呼让林丽到他这儿来。林丽按惯例在夜里12点以后敲响了江源 2楼的家门,先是轻轻地敲两下。过一会再敲两下。这种暗号的方式很像老式电影中 的地下党接头。 江源说:“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你要多加小心。现在社会上很 不安全,尤其是在歌厅这种地方。” 林丽坐在沙发上,脸色美丽而苍白。她声音有些悲凉地说:“如果我被杀了, 你不也正好解脱了吗?” 江源将林丽揽在自己的怀里像抱着一条受伤的无家可归的小狗。“我要是想你 死,我就不会提醒你了。” 林丽感情很复杂地哭了。她知道江源找她除了安抚她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 让她来填补这个孤独而空虚的晚上。 江源说妻子下个月1 8 号从纽约直飞上海,他要去上海接她。林丽不吱声,她 抬起头望着墙上的一幅装帧在红木相框里的结婚照,江源和他的新婚妻子在深夜暖 昧的灯光下笑得幸福而盲目,而江源此刻却搂着林丽安慰她说:“等我当了处长后, 我请市长批个条。把你调到市政府接待处工作,接待处王处长是我铁哥们。” 林丽偎在江源的怀里很安静,均匀地喘息声撩起了江源埋藏了一个星期的欲望, 于是他拉灭了电灯,轻轻地将林丽抱到了自己空虚的床铺上。 当他们大汗淋漓地仰面躺在床上时,两人都比较陶醉于这种崩溃和瓦解后的松 弛与慵懒。江源抹着身上的汗说要去卫生间洗澡,林丽在黑暗中没有说话、不久她 就昕到了卫生间里杂乱无章的水声在夜深人静时像一幢楼房正在倒塌。 就在这时,楼下的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像刀子一样划破了深夜的寂静。林丽本 能地冲向窗口,她看到路灯下一个拄着金属拐杖、拖着一条半腿的男人正用手捂住 一位穿着深红色裙子的年轻女子的嘴,并在捂的同时迅速从腰问抽出一把两尺长的 杀猪刀从女孩的身后捅了进去,一刀、两刀、三刀…… 从女孩惨叫到杀手迅速逃离现场,这一切只有30秒钟左右,杀手如同一个优秀 的大夫在做一个难度很小的外科手术,非常熟练而轻松。等到江源从卫生间里出来 到窗前时,许多穿着睡衣的人和全副武装的警察已经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江源 说:“怎么回事?我看得不大清楚。”林丽说:“我来开灯。”江源将林丽死死地 按在窗沿上。“你不想活了?不许开灯!” 一阵乱糟糟的拍照和录像后,警方将死者遗体拉上车,迅速离开。 林丽吓得缩在江源湿漉漉的怀里,浑身颤抖。“我怕,我怕! 今晚我不回去了。“江源说:”不行,你必须回去!“江源从没让林丽在这里 过夜,今晚当然也不能例外。林丽哭了,江源说:”我送你下楼。“ 江源是在后半夜2 点20分下楼的,送林丽回来的时候是2 点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