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调查开始之首,陈峰用一双尖锐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掏 出一支烟递给江源。“请抽烟!” 江源说:“谢谢,我不会!” 陈峰盯着床头柜上放着几个烟头的烟缸:“江秘书晚上写材料的时候也不抽烟?” 江源说:“我从来不抽烟,你们请便吧!” 陈峰在口袋里摸了半天,说:“我忘了带火。” 江源去厨房找火柴,陈峰迅速将床头柜上烟缸里的一个烟头拿起来装进上衣口 袋里。 问话的过程轻松友好,陈峰说,那天晚上你什么时候睡觉的?江源说,我赶完 了一份关于国有企业改革的会议材料已是夜里一点多钟了,上床一时睡不着,就看 了一会书。陈峰问看的什么书,江源说是《现代化的陷阱》,正好也是写经济改革 的一本书,很有启发。陈峰问关灯睡觉的准确时间,江源说一时记不清了,在一点 半左右。 陈蜂问:“你听到的呼救声大不大?” 江源说:“声音很大。很尖锐。” 陈峰问:“当时你是第一时间冲到窗口的,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冲到窗口的?” 江源说:“我当时还没睡着,我是第一时间冲到窗口的。” 陈峰说:“这就对了,因为作案时间很短暂,如果不是第一时间,是不会看到 凶手的。其他人看到的都是案发后的现场,你是惟一的证人了。” 江源心里一惊,他要是回答在床上迟疑了一会才下床去看的,就会露馅了。他 心里有些发虚,一旦前后矛盾就不好自圆其说了。 陈峰问:“你肯定你看得很清楚?” 江源说:“是的,那个凶手的特征很明显,拄一根金属拐杖,一条腿残疾,逃 离现场时假发还掉到了地上?” 陈峰点点头,王春一字不漏地记下了谈话内容。 陈峰在临走前对江源说:“到时候我们希望你能对几个嫌疑人辨认一下。” 江源说行,陈峰对江源表示感谢。江源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希望用工作之外 的时间配合专案组,也希望专案组不要将此事在市政府扩散。陈峰问:“帮助破案 难道对你的名誉会有影响吗?”江源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峰、王春走后,江源迅速关上房门,心里怦怦直跳。他抹着头上冒出的涔涔 细汗,一时竟坐在沙发上头昏脑涨,他感到房顶的天花板在摇晃、在旋转。 当天下午5 点多钟,“3.16”专案组就给江源打来传呼,让他立即到刑警队辨 认几名嫌疑人。他在办公室里回电话时,孟光眼睛紧紧盯住江源不放。江源只是在 电话里说:“好的,我马上来!”出门前,孟光对江源说:“晚上,市人大请我们 去吃饭,你不去吗?”江源说:“我老家来人了,让我带一个亲戚去住院。” 孟光笑了笑,没说话,江源感到孟光的笑像一把刀子。 江源推着自行车出了政府大院,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妥,如果路上遇到熟人,怎 么解释呢?他又将自行车推回车棚,然后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类似于刚 出道的小偷第一次作案后仓皇逃走。这种别扭的感觉让他的心里像塞满了断砖碎石 破瓦似的,乱七八糟。 陈峰握着江源的手说:“共有五个秃头断腿拄拐杖的人,其中3 人有过前科。 如果你能准确地辨认出来,这个案子也就差不多结了。” 江源心里叫苦不迭,他并没有看到凶手,如果辨认错了,无异于亲手制造冤案 ;如果由于把握不准而让凶手逍遥法外,等于是放虎归山助纣为虐。他感到自己的 手心里已经被汗湿透了,“我试试看吧!”他故作平静地对陈峰说。 五个秃头断腿拄拐杖的男人站在一个逆光玻璃隔离起来的空间里,强烈的灯光 照亮了他们光秃的脑袋以及那张见过世面经过风雨的镇静和自负的脸。 江源可以看到他们,而他们看不到江源,这使江源产生了演电影的滑稽感和神 秘感。只是当他看到五个人似是而非的大同小异的面孔时,他才觉得这游戏并不好 玩。他实在搞不清这5 个人中有没有凶手或谁是凶手。这时他的脑海里钻出了一句 伟人语录,“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而今天却是没有调查也必须让他发言。5 个秃头中有两个是拄金属拐杖,其余3 个拄的是木拐杖。他在两个拄金属拐杖的秃 头断腿身上反复来回地推敲着,其中右边第一个表情冷酷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潮湿而 阴暗的光芒,接近于林丽对凶手的叙述。他想指认这个秃头。但抬起的手还是放下 了。陈峰问:“看清了吗?”江源说:“看清了,但还不好肯定是哪一个。”陈峰 比较失望地问:“你觉得哪一个比较接近于凶手的形象?”江源说:“这可不是闹 着玩的,不好说。”他接着用手指着右边的第一个问:“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陈峰说:“他叫杨金宝,因犯流氓抢劫罪被判八年,腿是越狱时被开枪打断的, 后来又加了四年刑,去年才放出来,现在东市面上区盘水路开了一个性用品商店。 表现还算可以。” 临走前,陈峰问江源:“这就是说你不能对这5 人中的任何人进行犯罪举证?” 江源说:“你让我回去再想想。” 离开刑警队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全亮了,霓虹灯闪烁 着川流不息的物质光辉并渲染出假象的歌舞升平,所有的欲望和罪恶在夜幕的掩护 下正倾巢出动,人们在春夜的风中匆匆走动,他们来去自由下落不明。江源给林丽 打了一个传呼,说他在海上天渔港门前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阴影下等她,有急事。 广告牌上是一个女人丝袜的油彩造型,一截雪白的女人大腿正在江源头顶上伸向夜 空。 林丽赶来时,江源像特务一样将林丽迅速地拽进了广告牌下的黑暗中。他告诉 林丽:“这个电话打出麻烦来了,警方从电信局查出了我的身份和家庭地址。”林 丽听着听着就哭了。“我叫你不要打,你非要打,现在怎么办呢?”江源说:“我 看其中一个叫杨金宝的人很像你说的那个凶手。现在我们就去东市区盘水路,你去 确认一下。如果是,我只好当庭作证了,现在我已经是被套住了。” 江源和林丽赶到盘水路时,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此时正是卖性用品的黄金时 间。他们在街角的一个叫夜来香的小铺子里。发现了杨金宝。杨金宝小店里生意并 不红火。他将拐杖施在柜台里边,自己坐在一个藤椅上捧着一把茶壶,嘴里叼着一 根香烟,神情迷惘地看着身边货架里的一大堆性用品发呆。江源站在外边的一根电 线杆下,林丽装作顾客进去买了一盒避孕。 套,她出来后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江源拉着她的手,感到她的手在颤抖。林 丽声音恐怖地说:“没错,就是他,就是他!” 真正让江源决定出庭作证的是市政府宿舍大院里看大门的崔大爷终于被他说通 了,他同意了出庭作证,这使江源信心倍增。一开始江源找到崔大爷时,崔大爷说 他案发时正在睡觉,什么也没看到,江源给他送了两条红塔山香烟,说:“崔大爷, 你听到救命声后肯定会醒来的,不可能什么也没看见。”崔大爷看了看两条烟,终 于说:“我听到救命声后就爬了起来,出门时看到一个人正在翻过宿舍大院的围墙。 我没看到他的脸,但我看到那个人翻过去后,伸手够铁栏杆里面的一根拐杖。”江 源拿出一张照片说:“是不是这根金属拐杖?”崔大爷说:“就是这根拐杖,我当 时用手电筒一照,没看清栏杆外面的人,但看清了这根拐杖,白色的,很亮很亮。” 江源说:“你到庭上作证时,不要你说看到了那个被告,你只要说你看到了这根拐 杖就行了。” 崔大爷说:“行!把那个狗日的枪毙了。于姑娘才那么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