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3.1 6 ”专案组的警察在庭审结束后当场将江源传唤到了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当江源坐进警车时,两个警察表情残酷地将他挤在中间并且时刻保持着警惕。江源 非常沮丧,他这时才想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好心不仅办不成好事甚至会办成 坏事。此刻他没有更多地想到如何为自己开脱,他只是愤怒地感到自己被出卖了。 似乎从他准备举证杨金宝的第一刻起,他就被另外一种力量牢牢地控制住了,被告 所做的工作比他做得更多更细更扎实更具有杀伤力。崔大爷开庭的头一天晚上还答 应到庭作证,可开庭的当天早上居然就生病了,而且还被接到500 里外的乡下去了。 江源的头脑里乱哄哄的,类似于有许多人在大街上造反和闹事。 陈峰是在审讯室里同江源交锋的。他当然不会同江源握手,更不会倒一杯水给 他喝,所有的客气和礼貌都没有必要了。他用尖锐的目光同江源对视,他想从江源 的目光中找出破绽。 江源坐在椅子上跷起了腿,一个警察严厉地命令江源:“老实点,把腿放下!” 江源无动于衷,那个长相比较凶悍的警察抡起胳膊准备动手,陈峰示意他不要动粗。 江源这时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架起的左腿。 陈峰说:“也许从一开始你就露出了破绽。” 江源问:“什么破绽?” “你说你从不抽烟,可我们发现了你烟缸里有几个烟头,而且恰恰是刚刚抽的 烟头。我们当然不希望你由于特别紧张或情绪反常而一不小心抽了几支。你很在意 一些细节,所以想掩饰,但干我们这行的,案子往往就是从细节上突破的。” 他觉得人要是倒起霉来真是走平路跌跤买盐生蛆喝凉水塞牙。林丽平时从来不 抽烟,可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地要抽烟,她要用香烟麻木自己,可警察却在她的麻木 中振作了起来。 江源没有正面回答陈峰的问题,他反戈一击说:“现在的问题是,杨金宝从一 开始就知道了我要作证,是谁告诉他的?” 陈峰说:“现在是要你讲清问题。” 江源不依不饶地说:“我提供线索不愿暴露身份只有你们公安机关知道,是谁 出卖了我?杨金宝的辩词不仅洗清了自己的罪行,还把我栽了进去。” 陈峰说:“谁都有权利为自己作无罪辩护,难道你提供线索不愿暴露身份这件 事不值得怀疑吗?” 江源还是绕开陈峰的话题说:“崔大爷为什么突然反悔,不仅生病还被接走了, 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个案子?” 陈峰火了。“现在是我们传唤你,而不是你传唤我们。你放老实些!” 江源说:“我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我要找一个律师,让我的律师来跟你们谈。” 陈峰说:“可以。” 江源说着就要走了,陈峰说不行。江源问为什么,陈峰说你现在是本案的重大 嫌疑人。江源说我要见我们的领导刘处长,陈峰说你要想出去惟一可行的就是让你 们领导来为你办个“取保候审”手续。 刘处长跟陈峰都是处级干部,彼此都知道,很熟悉。办完了取保候审手续后, 刘处长对陈峰说:“江源杀人我不相信,你们要说别人杀江源我相信。他连吃活的 醉虾都不敢。 刘处长跟江源走出刑警队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刘处长请江源到了一家小酒馆 喝酒。几杯酒下肚,刘处长说:“你是我当初要来的,你可不能给我捅漏子。” 江源红着眼说:“我是想悄悄地做一件好事,没想到自己被套了进去。刘处长, 孟光写了证词,证明我有重大嫌疑。” 刘处长放下杯子,脸上神情严肃了起来,他将筷子往桌上一撂。“他妈的,我 只要在这个岗位上一天,就决不让庸人坏人被提拔起来。我就不相信,一个退休的 公安局长能把我怎么样?” 江源这才想起了孟光的父亲是退休的原市公安局局长。他不愿往深处想也不敢 往深处想。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当初真不该打那个举报电话,现在后悔也没 用了。” 刘处长语重心长地说:“老婆马上就要回国了,组织考察下个月初就要开始了, 何必惹这些节外生枝的事呢?赶紧找一个律师,让他跟公安说清楚,这一段时间要 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江源感动地点点头。 第二天,江源没有去上班,刘处长打电话给刑警支队,对陈峰发了一通火。 “你们公安机关怎么随便乱传唤人呢,我们市政府的工作还要不要干了?”陈峰说 :“我们没有传唤江源。” 放下电话,陈峰脸上大惊失色。他打江源的传呼,没有回音,打他家里的电话, 没人接。 江源失踪了。 公安机关立即下发了追捕江源的通缉令。 在城郊结合部的一间出租小屋里。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只有深夜才有一些微 弱的灯光在里面或明或灭,这是林丽的住所,江源被林丽藏在这个12平方米的小屋 里已经是第三天了。 3 天前,夜深人静,当江源钻进这间小屋时,林丽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明天 就去为你作证,我要把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诉警方。” 江源捂住她的嘴。“你疯了,你想让我身败名裂?” 林丽说:“那怎么办呢?” 江源说:“你能不能到公用电话亭去打个电话给‘3.16’专案组,将你见到的 情况告诉他们,也许他们会重新把杨金宝抓起来。” 林丽说:“如果我不愿露面,警方怎么会相信另一个匿名电话呢?如果我说看 到的凶手是江源,他们是会相信的。” 江源走投无路地倒在林丽的床上,望着黑糊糊的屋顶,如临深渊。 第三天晚上,林丽把通缉令的内容告诉江源,江源半天没说出话来,屋内是逼 人的沉默和死一般的沉寂。突然江源失声痛哭。“完了,全完了!” 林丽说:“现在只有我站出来,才能为你洗刷干净。” 江源绝望地说:“当你出面证明凶手是杨金宝的时候,同时也证明了我是一个 对妻子不忠的人,是一个不能被提拔重用的人。” 林丽搂住江源软弱的头颅。“要不我们就跑吧!l ,' 江源说:”往哪里跑呢? 跑了只能进一步证明我是凶手。“ 林丽说:“那你就住在我这里,我挣钱养活你。” 江源说:“你愿养我一辈子吗?” 林丽说:“只要你愿意,我就做你的同谋,我不在乎。” 江源将林丽紧紧抱在怀里,疯狂地吻着林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自己 和林丽两人的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和床铺。 一个星期后的早晨,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江源和林丽走出了封闭阴暗的小屋, 他们手挽着手走在春天密集的雨中,远处的雷声在乌云深处爆炸。林丽说:“我是 在你的屋里看到凶手行凶的,你考虑好了吗?”江源说:“是的,你是在12点后来 与我幽会时看到杨金宝行凶的,当时我正在洗澡。”林丽说:“我对警方说,你是 送我回家后在夜里2 点50分左右回来的?”江源说:“是的。我们每次幽会后都是 我送你回去的。” 案子很快就破了。林丽还向警方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杨‘金宝在行凶时。 穿一件黑色的风衣。拘留杨金宝时,他拒不承认有黑色风衣,但他的邻居们都证实 杨金宝确实穿过一件黑色风衣。警方从风衣打开了缺口,他最终承认了风衣已被他 烧了。 在他的一只黑色的袜子上,通过DNA 的测试分析查出了受害人于小曼的血迹。 杨金宝说她杀于小曼是一个叫“灰熊”的人请他干的,一开始他不敢干,“灰熊” 说没事的,雇主是一个很有背景的人,在司法界路子很野,即使闹上法庭。雇主也 会暗地里帮他找最好的律师的。“灰熊”说雇主答应事成后给他20万,可只预付了 5万块钱。杀了于小曼后,他找“灰熊”要余下的15 万时,“灰熊”已经不见了。 警方问“灰熊”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杨金宝说不知道,他是在一次赌场上认识 的。人赃俱获后,杨金宝很快受到审判并被枪决了。至于说受雇于人,警方反复侦 查,始终未能找到“灰熊”,也就暂时作罢了。 江源在杨金宝枪毙前就从这座城市彻底失踪了。据说他妻子从美国回来后,看 到了江源留下的一份同意离婚的自白书;又一年后,有人在深圳的一个菜市场见到 过江源在一个鱼摊上卖鱼。 还有人说林丽也去了深圳,跟江源生活在一起。但这些都是一些传说,是真是 假无人愿意去核实,即使核实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