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岁月如流水,潺潺不息,没留下点滴痕迹,转眼已是数年过去。 农历腊月,是山区农民一年中最闲淡的时光。刚刚从农业合作社解脱出来的农 民,自我感觉良好地享受着社会变革后的幸福生活。男人们或围着火堂畅饮着浓烈 的高粱酒,或牵着赶山狗进山打猎;女人们则整日里围着灶堂、孩子、年货转悠, 以一种朴实的方式迎接新春的到来。 上个月,西湾王四的儿媳妇生了一个胖花花的男孩子,为了感激神灵的保佑和 保佑孩子将来的发达,一家人一合计,从山外请了一个皮影戏班子在丁家大屋场搭 台唱戏。这在当地可是一件非常隆重的喜事,所有王家湾有威望的长辈都要请来看 戏。其他人等自然也不会放过如此一个热闹的场面,早早收拾好家务,扛着凳子、 背着椅子去抢占看戏时的有利位置。 丁坎平是一个十足戏迷,吃完晚饭,就饭碗一丢,牵着丁坤,哼着小调往戏场 子走去。 丁坎平前脚出门,山墩子后脚就从侧门溜进丁坎平家里。他和李结花见面后, 两个人自然先是一阵亲热一番翻云覆雨。在原始欲望得到暂时的满足后,见离锣鼓 铿锵的皮影戏散场的时间尚早,就悄悄地说着贴心的话儿。说到动情处,山墩子就 问:“姐啊,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敢么?” 李结花说:“那有什么不敢的。还真是省了这样偷偷摸摸的,不过,我常听人 说背井离乡的人啊,大多是落得个凄凄惨惨的结局,那还不如不去呢。” 山墩子忙纠正她的说法道:“不要听人家瞎说,怎么会呢?我有一个朋友在矿 山当领导,听说副业门路多得去了,收入可比在咱湾里高出好几倍呢,去他那啊, 肯定会有好活给咱干,他也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还真去呀?”李结花见山墩子说得挺上心,便不敢随便答应。 “谁跟你开玩笑呢。我寻思好了,只等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山墩子有意 将了李结花一军。 “你这死鬼,真亏你想得出这主意。” “我是可惜你啊,才出这么个主意的。” 李结花想了想,说:“墩子,我看不能走,真走了还不闹得满湾风言风语,这 叫我一个女人家以后如何做人呢?” “怕个鸟,走了就走了啵,以后我们就再也不回这狗日的地方了。”山墩子态 度很是坚决。 “你说瞎说什么呢?不回来了?”李结花对山墩子的想法十分不满,用力在他 的粗壮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便又说:“要走你走啊,我不去!”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依你了,还不行么?”山墩子感觉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知道李结花定然是不同意他的想法的,本来自己也是一时心血来潮,随便这么一说 的,见她坚决反对的模样,于心又有些不甘了,接下来说:“姐啊,湾里可有你舍 弃不了东西么?” “自然。” “坎平哥这狗日的可真是有福气啊。” “墩子你说这话,姐不爱听,你真以为姐是舍不了他呀,才不是呢。真让姐舍 不下的可是我那痛心的孩子。”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又说了许多贴心的话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从丁家出来后,山墩子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看戏,一个人顶着朦胧迷漫的 冬雾,直径来到土地坡,一屁股落在枯草地上,对着荒芜的山坡发呆、叹息。自从 与李结花好上后,他一直在后悔,他深知他和李结花再怎么着,这也是不可能有结 果的花儿。他想,假如没有开始,假如李结花一开始就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假如自 己坚持把对她的非分之想深埋心底,他会跟以前一样轻松快活,了无牵绊。丁坤出 生后,他决心将他和李结花的这份私情给一刀两断了,并好几次打算将这想法告诉 李结花,两人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可每次一见面,裤裆里那东西就作怪,根本不由 着思想的支配,得先把它给满足了,弄得一时服软了,才能干点别的事。再说,这 严肃的问题能在这时候提吗?不行,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和她的这份私情给断了。 丁家大屋场的皮影戏正在锣鼓喧天地上演,演的是《三国演义》中桃园结义的 那一出。乡土艺人娴熟的手法和抑扬顿挫的唱腔,将刘、关、张三人的英雄气概演 绎得活灵活现、真真切切,戏台下不断发出阵阵叫好声。看戏是乡民们最乐的一件 事,他们相聚一场,懂戏的认真过把戏瘾,不懂戏的也可借此机会扯扯闲谈,吹吹 牛皮,凑个热闹。看戏时,女人和孩子嘴里嗑着个爪子什么的,男人们则从衣袋里 掏出一壶浓烈的烧酒,你抿一小口,他呷一大口,显得十分的闲散与悠然。有道是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丁坎平虽说是一条十足的懒虫,可在王家湾的两千来人 当中,可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化人,他自小有读书的天份,对《三国演义》、 《水浒》这等古典名著已是熟记于心,不要说艺人唱错了,就是他们在哪一出戏中 做了一丁点偷工减料的手脚,都欺瞒不了他。当戏演到张飞再次威武登场时,台下 有人高喊:“这黑鬼,不就是打死了个郑啥的那个屠夫嘛,还神气蛮足的呀!”懂 戏的人听后,不免扑嗤一笑。这话丁坎平自然也听到,听声音他知道是东湾的王快 嘴,他站起身来,朝着王快嘴看去,见他正涨红个鸭脖子还在瞎说,似乎不明白自 己闹笑话了。便也伸长脖子,探出个脑袋说:“快嘴,你娘的出笑话了吧,打死那 个屠夫的是水浒中的花和尚鲁智深,那屠夫叫郑关西。张飞是屠夫出身,可不曾打 死过屠夫,你狗日的乱戴帽子。”丁坎平这么一说,像在沸腾的油锅里渗了一小勺 水,顿时炸开了锅,引起了满戏场的人哄堂大笑,这笑声充满了对王快嘴的奚落和 嘲讽。便有人在起哄说:“快嘴你娘的要显本事,还真得办几桌进师饭,跟坎平学 些时日呢。”王快嘴本是一个喜出风头的小角色,气量小,心胸窄,又特爱面子, 经大伙当众这么一羞,感觉很是尴尬,心里更是一阵老不痛快。心想你丁坎平敢当 众恼我羞我,我也要煞煞你狗日的威风,也让你尝尝这羞人的滋味,便冲着丁坎平 叫开了板:“啥?姓丁的,你刚才说啥?说我乱戴帽子是吧,我说大伙可听明白了, 我王快嘴无所谓呀,他姓丁的绿帽子可戴得好好的,还屁不放一个,算了吧,还想 损我啊。” 话刚落音,戏场发出了一阵更大的哄堂大笑。这笑声像一把把捅向丁坎平心窝 的刀子,杀人不见血。 “狗日的,把话说亮堂点!”丁坎平本无心卖弄那点本事,更没想到自己这几 句平常的话,竟会有一掌拍在钉子上的疼痛,他显然被激急了,肝火直冒。 “大伙都知道啊,还不是山墩子,还用老子挑明了说么?” “好家伙!”丁坎平将丁坤从怀里往旁人的手里一推,捏紧拳头,几步窜了过 去,一把死死抠住王快嘴的衣领子,眼里透着一股冷气,如炸雷般咆哮:“狗日的, 真有这事,我舍放了你,如若没有的事,看老子如何敲了你的狗牙,让你狗日的一 辈子说话关不了风。”说罢,他用力一推,将王快嘴推倒在地。然后,搂起丁坤, 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戏场。王快嘴虽说喜出风头爱面子,可胆子确实又小,是一个特 怕事的人。知道自己今儿又是吃了嘴快的亏了,惹了大麻烦了,便不敢再以牙还牙。 一场比皮影戏更扣人心弦的戏,马上要在丁坎平自个家里的舞台上开场了。王 家湾的男女老少都这样有把握地料想着。 李结花本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自从与山墩子有了私情,她心里很是矛盾。 山墩子走后,李结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上,心里开始对山墩子主张私奔的主 意进行反复琢磨,她想,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山墩子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不 是死心塌地的爱自己,咋能冒出个私奔的念头呢?私奔?这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思忖 过的事情,倘若真的跟他去了,有几个关键的问题是不好办的,先是自己丢不起这 个人啊,一旦走了,湾里人会怎么说呢,还不会被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再说 娘家也丢不起这个人啊。最要紧的是丁坤怎么办?是跟他亲爹一块走?还是留在丁 坎平身边呢?走,孩子肯定要受委屈,日后抬不起头,不行,私奔是万万不行的! 此时,她也想到了丁坎平。对于丁坎平,在这件事上,她心里确实感到有些内疚, 原本是作一次游戏玩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只是想报复丁坎平一下,没想到事情会发 展成到这种地步。丁坎平虽说是懒惰了一点,平时对自己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可毕 竟是两口子啊,天下哪有两口子不闹点别扭的,真正百年好合,相敬如宾一辈子的 呢?再说丁坎平凶是凶点,但在王家湾也算得上是个能人,谁家要有个什么屁大的 红白之事,哪会儿少得了他,每次事情料理好了,人家还得在逢年过节时邀请他吃 吃喝喝,吃了喝了还不算,还要捎上一份带回家,每次见到那些人家送上门的好酒 好肉,自个心里不是也跟着乐吗。想着想着,李结花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她最担心 的是她和山墩子的私情要是哪一天被人一抖出来,这还不闹翻了天。或许,现在后 悔还来得及,要不,明天就跟山墩子摊开了说,趁早断开了,免得心情像山洪暴发 时的柳河一样不得安宁。李结花正这么胡乱地想着,前门咣当一声,像是被谁踹开 了似的。“肯定是那死鬼,今晚怕是又喝多了猫尿。”李结花自言自语地说。丁坎 平喝起酒来是不要命的,一端杯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每次外出,要是碰上和人家喝 酒,就什么也不顾不管了。她听到响声便立即起身去看。 “不要脸的东西!”不等李结花反应过来,丁坎平照着她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 掌打去。接着,丁坎平又喘着粗气骂道:“臭婊子,今晚不说清个道理,老子就踹 死你。” “啥事?啥事?你就打人?”李结花用手遮着脸,心里感觉是出了大岔子了。 “娘,爹跟人打架了。”丁坤呆在一旁,怯生生地说。 “日你娘啊,你做了啥丑事,满湾的人都知道,你狗日的还装蒜。快说,你跟 山墩子到底是咋回事?” “能有啥事呢,你听人瞎说些什么了。”李结花说话时显得底气有些不足,心 里慌乱成一团了。 “狗日的,你还不认帐吧!”丁坎平见李结花不承认,冲过去一把扯住她的头 发,将她的头摁在地上,嘴里边骂道:“你狗日的见老子命大,克不死我,便偷人 养汉,抹我祖宗的黑,唉呀呀,我老丁家可是没亏欠你啊,你如何要羞辱我头上人 啊,列祖列宗啊……”还不解恨,便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夫妻吵架,最苦的是孩子。然而,大人们吵架时,有几个是在乎小孩子心思的 呢。只顾自个闹得翻天覆地,鸡犬不宁。丁坤尚小,不理事,见爹娘打架了,吓得 哇哇大哭。 对丁坎平的拳打脚踢,李结花心里明白得很,如若承认了这事就像跟山墩子私 奔一样,是万万不行的,承认了,今晚非被这恶毒狠心的男人活活给打死了,坚持 不承认,或许只受一顿皮肉之苦,等他发泄完了,也就暂时结束了,以后的事以后 再作打算。于是,任丁坎平怎样的恶毒凶狠,她总是坚守着最后这道防线,就是三 个字:不承认。 丁坎平对男女之间的这些龌龊之事,向来不怎么感兴趣,有时甚至很厌恶。在 和李结花结婚之前,从没有碰过任何女人,和李结花结合后,他对男女之间那点苟 且之事,更是持一种冷淡的态度。他认为,干那事的目的是传宗接代,不是纯粹的 图快活,干多了还伤身伤神。平时别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他总是淡然一笑,从不 多作评论。对李结花这个坏名声的堂客他可也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前段时间听别 人说山墩子对自己的堂客有些言语放肆,他压根儿就没有往心里去,他知道这水灵 的女子有人眼红是件极正常的事情。山墩子姓丁,和他家虽说是五代出福了,但毕 竟是同氏同族,历代关系甚好,根深蒂固。平日里,互相之间还在一些大小事情上 互相帮衬着,山墩子对自己历来也是坎平哥前坎平哥后的一股热乎劲,根本就不可 能发生那么一回事。再说,他山墩子也算是一表人材,讨个堂客不是天大的难事。 可今晚他狗日的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王快嘴敢当着满湾的人嘲弄他,这就是明摆 着的事,要不然,他小子也没有这个胆。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丁坎平在 对李结花施暴的过程中,他其实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见李结花死活不承认,心里似 乎坦然了许多,并有点怀疑王快嘴的话了。又想,即使没有这么一回事,教训和提 醒她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只是千万不能中了王快嘴的圈套。心里便又寻思,有朝 一日要找个由头来报复一下王快嘴,甚至打他狗日的一顿出口恶气。 李结花见丁坎平不再拳打脚踢了,她明白,这死鬼只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根 本没有真凭实据,便又大哭大闹起来。丁坎平打堂客是出了名的。可是,这次他没 有继续施暴,任她去哭去闹,她闹得越欢就证明她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只见他 一脚踹开内屋的门,凶凶地丢下一句:“臭婊子,今晚不跟老子说清楚了,就别上 床来。”说完,自己脚也不洗,鞋也不换,一个人躺床上去了。 而李结花呢,她本来心中有愧,虽然遭到了男人的毒打,却又不敢理直气壮地 折腾。哭闹一阵后,便吵着闹着要回娘家。见李结花要回娘家,丁坎平也不去拦阻 她,他知道,这是女人在受委屈时惯用的手法,过些时日,自然也就回来了。李结 花也在心里思忖,眼下,只能是回娘家去,等事情有了个能平息的时候再作计较。 拿定主意后,便搂起孩子要回娘家。见李结花准备带丁坤走,丁坎平从床上跳跃起 来,一把拦住了,说:“你狗日的要走,老子不会拦阻你,孩子是我丁家的,你莫 想带走。” 丁坤此时已经上十岁了,正在湾里的小学上学。在父母的历次吵闹中,他始终 不自觉地保持着中立。父母白天吵架,他就跑到堂叔丁炎佟家去搬救兵,救兵到了, 他便到丁家大屋场找常六子等小伙伴们玩耍。父母晚上吵架,他却不敢出门,只是 将头蒙在被子中偷偷地伤心,偷偷地流着眼泪。他不知道父母为啥要如此吵闹,甚 至父亲还要动手打人,凶巴巴的。在他眼里,炎叔和青荣婶的家才是最温暖的家, 一家人总是有说有笑,谁都没有脾气似的,要是自家能这般那该多好啊! 丁坎平虽说对李结花一副凶巴巴的的样子,整天没个好脸色,但对孩子丁坤却 是从不打骂的,宠爱有加,视若命根子一般,语气重一点的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每 次出门,能带孩子去的,不管路程有多远,事情有多忙,他定然会背着或骑着他去。 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尽量满足他,只差没有上天摘个月亮给他。可他 不知道,自己和堂客的吵闹不休已在孩子幼小的心灵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有一次,丁坤和湾里的一个孩子打架了。这本是小孩子家的事,易反易覆的, 可他一个大男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当着别家孩子父母的面,硬是让丁坤打了个翻 本。有了父亲在背后撑腰,湾里的那一群大小孩子,就再也不敢欺侮丁坤了。 李结花走后,丁坤哭着喊着要娘,丁坎平给他糖果他也不要,就说:“你哭个 啥呢,你娘根本就不是个好货色,她走了,咱们爷俩还不是照样吃饭困觉,何必泪 水涟涟地像个刘备似的,将来也没个好的出息啊。” 李结花回到娘家,她娘见女儿被打成这样,心里自然是愤愤不平,当即便要发 动家族中的大班人马到王家湾找丁坎平兴师问罪。李结花最怎样挨打受痛,终究还 是怕将事情闹大,尤其是怕真的闹穿了,自己以后不好做人,就拼命地劝住娘家的 人,并说:“你们如果真的要去,我就死给你们看。”见她拿性命威胁,不知内情 的娘家人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好无可奈何地作罢。她娘说:“妺子啊,娘知道, 你是死爱面子的人,不想将事情闹得大了,可你也要思忖思忖,这脸面能当饭吃么? 人都被他打成这样了,还要护着他。你啊你啊,可真是怨谁不得,是你命苦哩。” 也就将一笔帐暂时先记在了心里,不再提这事,只劝她多住些时日,如若丁坎平不 上门赔礼认错,就要她坚决不回王家湾去。 王快嘴当众奚落丁坎平的事和李结花遭毒打后回娘家的事,滴水不漏地传到了 山墩子的耳中,他表面上很平静,内心里也是打鼓一样,极像热锅边上的蚂蚁,急 得团团转。尽管平时也经常听说丁坎平打堂客下手狠,但毕竟是别人打自家的堂客, 不关他什么事,可这次不同,牵涉到了自己,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心想,自己和 李结花的交往很是秘密,从没有过丁点的疏忽,怎么就偏偏被王快嘴知道了呢?他 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探听虚实,他就装着没事一般,到王快嘴家串门。一进门,便 朝王快嘴笑道:“你这鸟*****的嘴,什么事不好扯哩,偏要将我和结花姐扯 到一块,现在可是惹大麻烦了吧,真是你的有好戏看了!” “墩子,这事你也别怨我,就怨你他狗日的平日里老为这骚娘门抱不平。”王 快嘴辩解着说:“我也是见丁坎平这家伙太气人,他当众笑话我,我也就不以拿此 事压压他的气焰?谁晓得这家伙竟然当真,现在想来,我还真是不该乱呕这几句。” 山墩子说:“祸从口出,不是我要吓唬你,坎平哥那人可是不好应付的人,你 以后可要当心了啊。” “还以后呢,我现在就心里不踏实,说不定哪会儿,坎平就上我的门了,我还 真不知往哪里躲去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事到头来必自由。急啊愁啊,屁用,也解开不了结,我倒 有一个办法……”山墩子沉住气,设下一个小圈套,满有把握地让王快嘴来钻。 “兄弟,啥办法,快讲快讲,别绕圈子了。” “你啊,先倒几杯好酒给我喝了。”山墩子见王快嘴并不知内情,心里也就安 然了许多。 和王快嘴喝了一阵酒后,山墩子给他出了个主意,好让他把同丁坎平的事给和 解了,也使自个和结花姐的那个事不至于败露。山墩子说,丁坎平在王家湾最信服 的人是丁炎佟,什么事只要他肯出个面,丁坎平没有不买帐的,这叫行服行,再说 这事牵扯到了我山墩子,我心里没鬼,咱们三人一起去找丁坎平,当面把事给挑明 了,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了。王快嘴一听这主意不错,就和山墩子一道去找丁炎佟。 丁炎佟和丁坎平是堂兄弟,在王家湾就算他和丁坎平的血缘关系最亲近了。他 为人正直,处事公道,现又是王家湾的大队会计,受到王家湾人的尊重与信任。听 王快嘴和山墩子说明来意,他二话没说,就和他们一道上了丁坎平的家。其实,丁 炎佟对此事心里清楚得很,只是装糊涂罢了。亲愿亲好,邻愿邻兴,哪有劝散不劝 和的道理。再说他丁坎平快四十好几的人了,好不容易娶得一房堂客,加上自个又 性无能,谁能保证红杏不出墙呢?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田地,不如大伙都装 个糊涂,让他们凑合着过呗。 李结花已回娘家好些天了,要在平日里,两口子吵架回娘家也就呆个两到三天, 气消了,就回来了,这次倒好,都快半个月了还没回来,这让丁坎平都觉得不正常。 嫩崽不离娘。见娘走了这么些天还不回来,丁坤就问父亲:“爹,娘几时回来?” “她不回来了。” “我想娘,我要娘回来。” “你娘是个坏女人,想她做啥。” “娘不是坏女人,是你欺侮了她,我恨你。” 说着,丁坤就扑倒在地上直打泥滚子,大哭大闹起来,他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只是一个劲地哭,像个小泪人似的。 “好好好,你不要哭了,晚上,我保证接你娘回来。”丁坎平对付得了自己的 堂客,却对付不了孩子。没办法,只得哄哄他。 到了晚上,还不见娘回来,丁坤就闹得更凶了,这让丁坎平很生气,他用大巴 掌在丁坤的小屁股上拍灰尘似的轻轻拍打了几下。谁知,小家伙在他一眨眼的工夫 就跑得没踪没影了。害得他满屋场找,找了半天,才发现孩子已在青荣的怀里睡着 了。 这家还像个家吗?屋里到处乱七八糟,一片狼籍。最苦了的是猪栏里那头带着 十来头小猪崽的母猪,满栏子乱叫乱拱,几乎是在用哀求的眼神在等待主人的“伺 侯”,但这打动不了主人。“没有女人的家真他狗日的不是个家。”丁坎平正在自 言自语时,丁炎佟三人先后进了屋。 “哥,忙啥呢?”丁炎佟一进屋,热乎地跟丁坎平打招呼。 “忙啥?都乱套了……”丁坎平一看到丁炎佟身后的山墩子和王快嘴,就不说 话了,一股无名的火苗子就开始往上窜。 “千万别发火,我和山墩子带着王快嘴给你赔礼来了。”丁炎佟说着将脸转向 王快嘴,装得很气愤的样子说:“王快嘴,今天,我要当着我哥的面骂你几句,你 听着,这可不是因为我和我哥欺侮你外姓人啊!山墩子,你说呢?” “坎平哥,都是这王快嘴,差点引起了咱们之间的一场误会,我看你啊,真得 好好修理修理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咬乱叫了。”山墩子接过话头就说。 “坎平,是我王快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掌自己的嘴还不行吗?”说着,王 快嘴当真自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说:“你要还是觉得不够,今晚,你就是将我 的一条腿打断了,我王快嘴也是绝不叫一声冤的。” “快嘴,你狗日的还真是小看我哥了,他会有你这般无聊吗?还不快回去了, 免得看了你就让人生气。”丁炎佟朝山墩子和王快嘴递了一个眼色。接着说:“快 走,快走,我还要和我哥商量事哩。” 屋里只剩下丁炎佟和丁坎平时,丁炎佟从衣袋里摸出一壶酒来,也不用杯子, 自己先呷了一口,然后递给丁坎平。 “哥,嫂子几时回?” “快别提这事了,提这事我就上火。” “哥啊,这事你有责任也有错,咋能听信别人的几句笑话呢?快嘴这人嘴巴不 稳,见风就是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见你当真了,心里就没安稳过,三番五次, 哭丧着个脸要我来打圆场,再说,山墩子也不是那号人啊,今天,他们既然上门了, 一来说明是个误会,二来你也应该消了气,将嫂子接回家。没有女人料理家务,你 看,这还像个家吗?那要个堂客干啥呢?再说坤铁子还小,不能没有娘,你看他多 可怜。明儿,我和你去一趟嫂子娘家,认个错,赔个礼,嫂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会给你一个台阶下的。” 丁炎佟一席话,说到了丁坎平的心坎上去了,几天来窝在心底的怨气也随之烟 消云散了。只是一口口喝着酒过瘾,倒不说去接李结花回家的事了,丁炎佟了解他 的性情,便也不再往这事上提了。闲聊了一会,便起身告辞,走出门,他没有直接 回家,而是直奔李结花娘家。 李结花娘家离王家湾四十华里路,翻过两座山三道岭就到了,到了李家,丁炎 佟凭着一张利索的嘴和一副热心肠,好说歹说,总算劝好了李家人和李结花。 李结花本想在娘家多呆些日子,但她心里老是打鼓似的,主要是怕事情真正败 露,自己倒也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呗,可丁坎平一旦知道了丁坤不是自己的亲生 孩子,他这样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千错万错,孩子没错,没有理由让孩 子替自己遭罪。在娘家的日子,她也是吃不香,睡不好,一到晚上还尽做些稀奇古 怪的噩梦。说到噩梦,她回王家湾的头天晚上,还真做了一个鲜血淋淋的梦,吓得 她直哆嗦,出了一身冷汗,差点魂都丢了。梦中,她梦见丁坎平举着一把寒光闪闪 的大刀,对着丁坤一刀接一刀地捅,还一边捅一边凶巴巴地叫:小杂种,小杂种。 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后,她就一宿没有睡了,一直坐到天亮。 天还没有大亮,李结花就回到了王家湾。一进门,她就紧紧地搂住丁坤,眼泪 止不住地就流了出来。 李结花一进屋就忙了个团团转,将屋内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准备好了午饭 后,就喊丁坎平起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