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义盗门”的来龙去脉 二十多年前,深圳还不叫深圳,叫宝安县,县委设在蔡屋围,现在的地王大厦 附近。那时候,宝安县只有巴掌大,一条十字街,三座高楼。这三座高楼分别指深 圳戏院、新安酒家和华侨旅行社。 七爷就在新安酒家打杂工,干些洗碗、扫地的零活。现在像这种活儿,只有最 没出息的人才会干;但在当时却是改变命运,成为“城里人” 的契机,要托“关系” 才能找到。 在新安酒家打杂工,是乔大羽的爹帮忙找的。乔大羽的爹叫乔大力,与七爷是 同村人,论年龄比七爷大,论辈份比七爷小。两个人从小就要好,一块番薯掰着吃。 那时候,乔大力在华侨旅行社门口卖“ 野药”。那里人气旺,过了罗湖桥就 是香港,排队过关的人大都住在“侨社”;旺的时候,连“侨社”的走廊都变成客 房,落脚的空都没有。 乔大力在“侨社”门前卖“ 野药”,算是找到个好地段。 因为当时最有钱的是华侨,和平路一溜红墙绿瓦小尖顶大阳台的楼房,大都是 侨眷盖的。 说实在话,那时候虽说穷,卖的野药还算货真价实,都是按药方配的;到了乔 大羽这一代就变味了,追求利润最大化,什么都是假的,楞用“生姜拌河泥”冒充 “ 鹿尾续筋膏”,也不怕医死人。 乔大力卖的是“大力丸”。因为他长得人高马大,有一身腱子肉,能够舞动上 百斤的石锁,所以卖“大力丸”有号召力。 每当他一手提一个石锁,耍出“霸王开弓”、“犀牛望月” 等招式的时候,总能博得一片叫好声。 这天下午,他刚出摊不久,就发现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牵着个十二三岁的小 姑娘,站在人群里看他耍把势。那男人笑眯眯的,不住鼓掌叫好。等到人群散了, 他还不走,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女孩牵着男人的衣襟,咬着指甲,乖乖的一声不吭。 乔大力心中犯了嘀咕:这人什么来头,想干什么?不过,他没理他。“ 多一 事不如少一事。”乔大力心想。 等到收了摊,那人还是不走,笑眯眯地望着乔大力。 乔大力受不了了,一抱拳道:“这位同志请了,请问要卖大力丸吗?”那人摇 摇头。 乔大力又道:“那么,有什么需要帮忙吗?”那人叹了口气,说:“ 以前俺 也是干这一行的。”说罢,走上前去,抓起石锁,挽了个花,抛向天空,接着一个 箭步,将石锁接到手里,拉了个架势,正是“霸王开弓”。乔大力一看,知道遇到 行家,不禁叫了声好。那小女孩咧嘴笑笑,将巴掌拍得啪啪响。 乔大力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呵!”那人摆摆手,说:“ 不敢不敢, 班门弄斧而已。” 就这样,两人交上朋友,在附近找个酒馆,边吃边聊。聊江湖, 聊社会民情,聊得很投机。从谈话中乔大力得知,这个人叫何守义,在饮食服务公 司工作,老婆两年前去世,与女儿燕儿相依为命。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燕儿始终乖乖的,也不说话。乔大力就奇了,心想这女孩 肯定有毛病,于是问了一声。 何守义摇摇头说:“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 “怎么哑的?”乔大力问道。 “大年三十学北方人包饺子,在馅里裹个铜钱,谁吃到谁有福,不料……”何 守义叹了口气:“ 不料,她非但没求到福,铜钱卡到嗓子眼里了。” “找大夫 看了吗?” “大夫?” 何守义苦笑了一下,小声说:“大夫都关在牛棚里,医 院里的只会造反!”乔大力略一沉吟,道:“ 我这里有个偏方,不妨一试。”说 着,打开红包袱,从里面摸出一个纸包,拣出三粒黑色核状物,说:“碾成粉末, 一天一粒,用蜜调服。” 何守义眼一亮:“听人说,酸枣核化铜钱,莫不是……” 乔大力点点头。 何守义喜出望外,道:“早听说,就是没敢试。”乔大力说:“那你就试试, 包好!” 何守义连说谢谢,从兜里摸出五块钱,往乔大力手里一塞。乔大力当然 不要,推让了一番,最后何守义付了酒菜钱才算了事。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这三日,乔大力的“大力丸”出奇的好卖,忙得他不亦乐 乎,所以就将此事忘在脑后。不料,三天后出了事,何守义带着七八个人,携枪带 棒来找他,不由分说,挑了他的摊子,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乔大力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干嘛砸我吃饭的家伙!” 何守义眼瞪得像铃铛,歪着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我把你当朋友,你白 吃白喝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害我?!”乔大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道:“ 我害 你? 这话咋说。“ ”咋说,俺闺女吃了你的药,都快死了!“乔大力吓了一跳, 说:”怎么可能?俺的药都是上山亲手采的。“ ”天地良心,俺就这一个宝贝女 儿,敢拿她开玩笑!“何守义急得跺脚。 乔大力知道他快急疯了,头脑不好使,于是说:“走,我跟你去看看,到底是 什么原因。” “走,走。” 何守义一听,觉得在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于是, 摊儿也不管了,一帮人拥着乔大力往家走。怕他跑掉,两个人还拽着胳膊。 何守义住在岗厦西,门口有棵大榕树,离“侨社”有十几里路,半天功夫才到。 他家是纵向式的屋宇,入大门为厨房,接着是天井,越过天井是正厅,厅后是 卧室。乔大力进到燕儿的卧室一看,见她在床上躺着,就像得了哮喘,脸发紫,嘴 呈O 型,嗬嗬直喘。 乔大力问:“这药是怎么服的?” “碾成粉末,一天一粒。” “用蜜调了 没? “ ”现在哪……哪有蜜,用猪油糕。“ 何守义说话没了底气。 那时候物质缺乏,买什么都要凭票,买蜂蜜就要“蜂蜜票”,平时老百姓能吃 上猪油糕就算不错了,哪里去找“蜂蜜票”? 乔大力知道原因了。他用手托起燕儿的脖子,说:“给我一根筷子!” “快 拿筷子。” 后面传话。 筷子递到乔大力手里,他小心地探到燕儿口中,压住舌根,筷子一绞,一拍她 的后脑,只听燕儿咳了一声,一个紫红色的脓块从口中飞出。燕儿哇地哭出声来。 围观的众人一看,脸上现出喜色。乔大力用筷子一挑那脓块,里面赫然露出一 枚带孔铜钱,铜光如新,上书“开元通宝”四个字。 众人一见,神了!议论纷纷;有爱激动的叫出声来。 何守义反倒傻了,瞪大眼睛,张着嘴,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女儿一年多没说话,这会儿竟能熟练的叫出“爸爸”这两个字,虽说声音生涩, 却足以让他晕过去。 女儿的病好了,当父亲的当场晕倒,让众人喜忧参半。大家忙手忙脚,又掐人 中,又灌凉水,等何守义醒过来谢乔大力,却没了踪影。 却原来乔大力想起自己吃饭的家伙还在那儿撂着,急忙赶回去收摊儿。心想, 老天爷保佑,可别让人收拾走。那些石锁、药材是他全部的家当。 老天爷还真保佑好心人,他的东西整整齐齐搁在那儿,同村的小叔乔小七提着 扁担守在摊旁。 乔小七就是后来的七爷,那时候他风华正茂,两条胳膊完好无损。 乔大力一见,喜出望外,道:“小七叔,怎么是你。”乔小七说:“在家吃不 饱肚子,来找你要碗饭吃。”乔大力道:“瞧你说的,有饭大家吃嘛!”两个人亲 热得搂膀子拍屁股。 乔小七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我一到就见你给人掠走了。” 乔大力拍了一下大腿,说:“别提了。”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正说着,何守义带着女儿赶了过来。一见乔大力,纳头就拜,口中连叫恩人。 恩人对不起,恩人大人有大量,恩人……。叫得乔大力不好意思,脸红到耳根。 此后的事情略去不说,无非是请客吃饭,赔礼道歉。 何守义以前也是江湖中人,讲义气,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 我!”乔大力也不客气,说:“ 我小叔来城里找活干,帮忙给安排一下。” 何 守义一口答应,过不两天,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来找乔大力,笑吟吟地说:“走, 跟我去报到。” 就这样,乔小七成为新安酒家的临时工。 新安酒家座落在深圳河畔,楼高四层,对面是深圳戏院。 在当时是宝安县饮食行业的头牌。上面领导视察,港九侨胞走亲戚串门,都到 这儿喝酒饮茶,因此生意红火兴隆。 当了临时工的乔小七勤快无比。他很珍惜这个机会,除了干完份内的活计以外, 还帮大师傅洗菜,帮跑堂的端盘子;从一楼到四楼,只要有活干,准有乔小七。并 且他为人机灵,嘴巴又甜,博得大家的一致称赞。酒楼的经理去饮食服务公司开会, 见了何守义就夸他会介绍人。 何守义脸上光彩,与乔大力他们的关系贴得更近,隔三差五聚上一聚。他本来 出身于江湖,这会儿遇到知己,如鱼得水,把家传的功夫也露了出来。 敢情他一身功夫不浅,双脚在墙面上交互一蹬,丈高的墙头一窜而过;尤其是 那“壁虎游墙功” 很是奇特,脚肘并用,竟能贴着墙角攀到楼顶。 据说这是少林寺的功夫,传奇将军许世友就会这一手。 有一次,几个将军在他家喝酒,喝到兴头上,就说:“老许,都说你的武功了 得,表演一下看。”许世友眼一乜斜,说:“ 好吧,不过俺不能白表演”他噌地 拽出一瓶茅台:“表演的好,你们一人喝一瓶。”那几个将军也是“ 酒仙”,手 一挥说:“ 就这么定了!”许世友对警卫员说:“关灯。” 灯一闭,他就不知去向,只听他叫:“开灯!” 众将军左寻右寻不见,正纳 闷之际,就听头顶上爆出粗豪的笑声。敢情他像一只大壁虎那样,贴在天花板一角。 那天,几个将军喝得烂醉如泥。 听何守义讲了这段故事,乔大力、乔小七啧啧称奇。三个人边喝边聊,喝到畅 快处,乔小七萌生了拜师学艺的念头。 他说:“老何哥,你能不能教我两招,也好防身。” 何守义喝得高兴,痛快 地说:“ 好吧,不过要看你是不是练武的材料。”说罢,伏下身捏捏乔小七的脚 踝,点头称是,说:“有潜资。”却原来他这一门功夫,练的是脚筋,脚筋柔韧弹 性足,才能出功夫。 就这样,乔小七白天上班,晚上就跟何守义学功夫,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 两年来,他的功夫已有小成,同时工作也很出色,练出一手端三个盘子的绝活, 被提升为传菜组的组长,成了“转正” 对象。 这年夏季的一个周末,他正忙着招呼客人,小师妹燕儿蹦蹦跳跳进来。此时, 这个扯着父亲衣襟啃指甲的女孩,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少女。 她身穿一件的确良暗花短衫,左胸别一枚团徽,两条麻花辫又黑又长,浑身散 发着青春的芬芳。 燕儿一进门就叫:“小七哥小七哥。”吃饭的客人有喜欢开玩笑的,齐声答应 :“哎——”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燕儿脸一红,白了他们一眼,快步直奔后厨。 说巧也巧,此时乔小七刚好从后厨出来,差点撞个满怀。 他一手端仨盘子,两只手就是六盘菜,急忙刹住步,却已晚了,尽管及时“刹 车”,还是有两盘菜从手中飞出,直撞燕儿面门。客人的眼光正追逐着燕儿,目睹 此景一声惊呼。 眼看热腾腾的菜就要扣燕儿脸上,说是迟那是快,她的腰轻软得如同棉柳,一 折,菜盘贴着面门旋转而过。她随即伸出指头,只一夹,两盘菜稳稳停在指头上。 就在这一瞬间,酒楼里的喧闹声嘎然而止。众人的眼睛像涂了胶水,全都粘在 燕儿身上,不由自主立起身,慢慢聚拢过去。 燕儿将盘子顺手搁在旁边的餐台上,对乔小七说:“家里来了客人,俺爸叫你 下班后去作陪。”乔小七也惊呆了,一时没反应。 燕儿扯扯他的衣襟,娇嗔道:“带耳朵没有!”乔小七连声回答:“带了带了。” 乔小七晚上收了工,请大排档的厨师炒了几个菜,盛在食盒里带到师父何守义家。 他家是独门小院,天井一角搭着葡萄架;乔小七进门的时候,师父正与客人坐在葡 萄架下聊天。 那客人颌下一撮山羊胡子,戴一副珐琅眼镜,穿一件蓝色花衬衫,一看就像有 学问的人。 见乔小七进来,何守义招呼道:“这是我师叔,你该叫师爷。”乔小七放下食 盒,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师爷好。”他说。 那被称为师爷的名叫韦一平,江湖上人称“鬼手六”,在港澳东南亚一带赫赫 有名。不过,这是后来知道的。当时乔小七只觉得这个师爷很和蔼,而且还送给他 一个红包。 乔小七谢了师爷,打开食盒,往石桌上端菜。 何守义道:“你坐下说话,叫你师妹来。”吆喝一声,燕儿像阵风一般从厢房 里跑过来,一挤乔小七:“靠边。”乔小七只好挪开,从石桌上抄起茶壶斟茶倒水。 那师爷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说:“你收的徒弟满乖巧。” 何守义一听,高兴得什么似的,把收徒弟的经过讲了一番。 师爷听了,脸上笑眯眯的,责怪何守义:“四十岁的人,还这么卤莽。” 何 守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师爷又道:“怎么不见乔大力?” 何守义道:“今天是自家人聚会,没经您 老同意,没敢叫他。” 师爷点头:“这还有点老成样儿。” 三个人边吃边聊。从谈话中,乔小七得知,师爷是香港人,研究珠宝的专家。 接下去谈到的话题,乔小七就不明白了,像什么“泰米尔红宝石”、“金绿石猫眼”、 “ 厄运之钻”等,还老是“克拉”、“克拉” 不知什么可以拉。 不过,通过他们的对话,乔小七感觉到二人绝非江湖上的简单角色,尤其是师 父何守义,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话语中颇具锋芒。 乔小七不声不响听二人讲话,在一旁添茶倒水;足足有一个时辰,二人才意识 到他的存在。 那师爷与何守义交换了一下眼色。师爷说:“明天我想逛逛宝安城,叫小七陪 陪我吧。” 何守义点头称是。 第二天,乔小七请了个假,陪师爷韦一平逛街。那时候逛街可不像现在,也就 是看看戏,赶赶墟市,买点猪油糕、老婆饼、沙井蚝。可这师爷乐此不倦,从城南 逛到城北,遇到好吃的东西,坐下就吃;遇到好玩的,玩罢就走;也不管乔小七有 没有钱,反正谁陪谁付账。 幸亏乔小七早有准备,带的钱够花。而且,他还很细心,特意买了把伞,跟在 师爷后面遮太阳。 溜溜玩了一天,日落西山的时候,韦一平的毛病来了。他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两条腿软弱无力,手捂着胸口哎哟哎哟直叫。 乔小七连忙扶住他,关切的问:“ 师爷,您这是怎么啦?” 韦一平说:“老毛病犯了。”乔小七说:“ 我背您上医院。” 韦一平摇摇 头:“ 不用,扶我走走就好。”那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莲花山顶。乔小七搀扶韦 一平,一步一步往前挪。 当时莲花山还没开发,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一个人下山都费劲,更别说扶着一 个人。到了山下,乔小七已经气喘吁吁。他说:“ 师爷,咱们拦辆车回家吧。 “ 韦一平说:” 我这病坐不得车。“乔小七说:”那我背您。“说罢,将 韦一平背到身上。 俗话说:千里提灯草,也有千斤重。何况背着人。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这个老 头看似弱不禁风,其实沉得要命。不一会儿,脸上的汗就下来了。乔小七咬紧牙关 支撑着,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路上还直安慰韦一平。 走到彩田路,刚好碰到一个骑单车的同事;乔小七放下韦一平,说:“ 我借 辆单车,推您慢慢回家吧。” 韦一平点点头。 这个同事是新安酒家掌勺的胖师傅,有亲戚在西德,回国探亲时没送别的,就 送他一辆单车,特轻便,平时看得像宝贝一般,谁也不借。这会儿见有病人,又是 乔小七向他借,勉强答应了。将车交给乔小七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惟恐给他弄 坏。 借了车,把韦一平载上,慢慢往前推。往岗厦西有两条路,一条比较近,但是 道路凹凸不平,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另一条比较远,却是新修的水泥路。 为了怕韦一平颠簸,乔小七特意选了那条较远的路。 折腾了半夜,两个人才到家。一进家门,乔小七就变成了软脚虾,脸色涨红, 汗水直淌,贴着墙根动弹不了了。再看韦一平,病全好了,腿也不软了,胸口也不 痛了,比小伙子都精神。 何守义早备好酒菜等他们,一见韦一平就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韦一 平笑着说:“ 是块好料。”此时,乔小七再笨也明白,这是在故意折腾他;换句 好听的话,就是在考验他。 韦一平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安慰他说:“别怕,不是白折腾你。”吩咐道: “给我拿十只鸡蛋。”拿来鸡蛋,韦一平往天井一站,动作变得无比轻灵。他刷地 一抖膀臂,那鸡蛋犹如箭矢冲向天空,然后像流星般疾速坠落;说是迟那是快,韦 一平两手如风摆荷叶,刷刷一抓,将坠落的鸡蛋一一夹到十指之间,快得犹如舞台 上的魔术师。 乔小七心中一阵激动,知道这是要传他师门绝技了,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疲劳。 自从那天小师妹露了一手之后,他就盼望这一天。 只听师父何守义说:“小七,我虽然教你练功,却并未叫你行拜师礼,你知道 缘故吗?”他面色一整,道出原因。 却原来他这一门属江湖上的“ 义盗派”,介于正邪两派之间,专取不义之财, 济世救人。这一门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民国时期的“燕子李三”,当年他曾大 闹北京城,皇宫内院来去自如,手铐脚镣锁不住他,恨得一干军阀牙根发痒。 后来李三被朋友出卖,才被捕入狱,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由于这一门修的是“盗术”,所以收徒甚严,规定每个师父最多收三个徒弟。 反复考察其德行,才能行拜师礼。惟恐误收匪类,坏了名声。 到了何守义这一代,更是律人律己甚严;因为他“抗过美”,“援过朝”,思 想境界自然高人一等。(那时候的人确也如此,尽管生活贫困,作奸犯科的却少)。 所以,信奉“ 盛世则隐”的门规,从不轻取一砖一瓦。 何守义一字一句说出来历,乔小七听了顿时醒悟。他早就猜想师父不是一般人, 想不到有这么深的渊源。他对何守义“ 盛世则隐”的观点非常赞同。所谓“有所 为有所不为”,师父这般本事,却甘于过平常生活,由不得他不佩服。 师爷韦一平在宝安县住了三五天,便告辞而去;乔小七正式拜师,开始学习本 门秘修“盗术”。既然是秘修,就不能让外人知晓,所以一般选择半夜授功。 为了方便起见,何守义干脆叫徒弟搬到家里住,在客厅里打地铺。他没有看错 人,乔小七果然是个奇才,悟性特高,一点就透,不到半年,便已登堂入室。 常言道,一入江湖愁似海。既入江湖,它就不会让你过消停日子。即便在风平 浪静之下,也隐藏着万般险恶。 半年之后,乔小七就领教了江湖的险恶。 那是八月份的一个午夜,师徒二人正在月光下切磋技艺,突听墙外隐约传来劈 啪声,仿佛有人放鞭炮。 当时乔小七没在意;师父却脸色突变,竖起耳朵,足足听了有两、三分钟。 他对乔小七说:“你先睡吧,我到街上买包烟。”说罢打开宅门,急匆匆走了 出去。 乔小七觉得奇怪,半夜买什么烟,肯定有事瞒着我?但他没往坏处想,自己又 踢了踢腿,见师父还没回来,便冲凉回屋睡觉。 大约是在凌晨时分,乔小七被尿憋醒;上厕所路过师父房门,隐约听到里面传 出抽泣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耳趴在门板上;房内果然有人哭啼;乔小七顿时起了好 奇心,推门而进。 只见灯罩半掩之下,师父跪在床前,手里捧着一件东西,正在低声细语。一股 浓烈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听到门响,何守义警觉地站起身,将手中的东西一藏;他见是乔小七,似乎松 了口气,示意他到跟前来。 床上躺着一个人,面色蜡黄,已经停止呼吸。此人正是师爷韦一平。 乔小七一见大惊,半年前他还……,这会儿怎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狠狠在腿上掐了一把,确信这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听到墙外的劈啪声,何守义就觉得不妙;他是打过仗的,知道这 是枪响。 半年前韦一平和他说过,他去广州访一位老朋友,此次去可能凶多吉少。 掐指一算,韦一平该回来了。所以听到枪响,何守义就担起心来,因为枪响的 方位,正好是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 何守义果然没有猜错。当他赶过去时,韦一平胸脯上一滩血,已经昏迷;子弹 穿胸而过,眼看着就要断气。 情急之下,何守义撕开衬衫,帮他包扎伤口,背回家中。 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一激动,也没考虑后果;只是怕有人跟踪,沿途绕了几 个弯,确信后面没尾巴,才回到家。 韦一平的死与一颗钻石有关。他名义上是珠宝鉴定专家,实际上是珠宝大盗, 一生以搜罗天下名钻为乐。 香港人可能知道这样一件事:1976年圣诞期间,在浅水湾一座豪宅里,曾经发 生过一起离奇的“ 珠宝失窃案”,豪宅主人家传的名钻“天湖之眼” 不翼而飞, 至今都是个谜。 这座豪宅的主人是个银行家,当时正在举行私人舞会,招待的都是香港商界的 头面人物;为了助兴,他特地将“天湖之眼”从保险库取出来展示。 这是一颗极为名贵的蓝色钻石,重30.2克拉,是从世界十大名钻之一“法国蓝 宝”身上分割下来的。 为了这颗钻石,银行家特地从国外订制了一个精巧的展柜。 这个展柜看上去很一般,水晶面罩配大理石底座,实际上里面机关重重,有万 千肉眼看不见的红外线密织成网,保护着钻石。一旦触碰到这张网,展柜的自动报 警系统就会响起,同时摆放钻石的托盘沉入大理石底座,然后被严密封存起来。除 非有特制的密码钥匙,否则任何人休想打开。 银行家认为这套系统万无一失,再加上从银行调来二十名守金库的保安,可以 说安全系数相当高。 这场舞会也举办得相当成功,几乎所有贵宾都如约而至。 大家都想一睹“天湖之眼”的风采。 为了这场舞会,银行家还特意搭了个小巧的舞台,装饰得雅致华丽。当舞会进 行到午夜时分,迎来全场的高潮;伴着激昂的小号声,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一 位身穿薄纱晚礼服,头戴桂冠的美丽少女出现在台上。 她边歌边舞,手中权杖一挥,一位高大健硕的美男走向舞台中央,手里推着特 制的展车;展车上罩着白色天鹅绒,显得庄重而神秘。 此时,宾客们自动安静下来,知道期待已久的时刻到了。 果然,当大家的目光集中在舞台中央的时候,银行家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他面 带微笑,轻轻扯下罩在小车上的白色天鹅绒,揭开这件宝物的神秘面具。 “天湖之眼”的确不同凡响。当它呈现在大家面前时,几乎掩盖了所有的光芒, 就连星辉都似乎黯然失色。众宾客都是有见识的人,在宝石面前流连、逡巡,发出 由衷的赞叹。 就在这时,音乐声骤起,将舞会推向另一个高潮;激昂的小号变成轻快的华尔 兹,一个印度人打扮的魔术师登台亮相;他将手中的魔杖一挥,刹那间变成五颜六 色的彩绸,再一挥,又变成一群洁白的鸽子,在大厅里纷飞。 宾客的视线立刻被魔术师吸引过去,以为这是舞会主人安排的插曲,心中直夸 主人想得周到;主人呢,因为从未安排过这个节目而纳闷,但他没有往坏处想,以 为这是朋友投其所好,送来的一份厚礼,报以优雅的掌声。 魔术师深深鞠了一躬,开始了他的表演。只见他抓住一只鸽子,放在一位女宾 手里,吹了口气,那鸽子突然消失不见;然后呼哨一声,鸽子嘴里衔着一串珍珠项 链飞到他的手臂。女宾连忙摸摸颈下,却是空空如也,那项链正是自己的。 简直太神奇了!她惊喜地取回项链,挂在脖子上,跟着众人鼓掌叫好。 表演到这里,整个会场的情绪被煽动起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魔术师身上。 魔术师报以优雅的一笑,快步来到舞台中央;他围着珠宝展示柜转了个圈,重 新将白色天鹅绒罩于其上。 宾客们不知他“ 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魔术师却不慌不 忙。只见他张开两臂,眼望着头顶的吊灯,口中念念有辞。只见一股浓烟过后,奇 迹出现了,罩着天鹅绒的展柜缓缓离开地面,越升越高,几乎到了天花板。 音乐声骤然停止,大厅里的鸽子一起飞向舞台,围绕着魔术师旋转。众人屏住 呼吸,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这一切。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只听见鸽子扇动翅膀的 声音。 好像这是一场梦。 宾客中,有的人恍恍溶入梦境,把手臂张开,好像自己就是那魔术师。正当如 痴如醉之际,钗钹一声,鸽子幻化成烟雾;烟雾消散后,魔术师不见了…… 当然,随之不见的还有“天湖之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天湖之眼”连同展 柜一起失踪。留在舞台上的只有那条白色天鹅绒,飘然落到主人脚下。 在当时,这是一桩惊天大案,震动了整个香港警界。可笑得是,“天湖之眼” 失踪两个小时之后,银行家才报案。他和诸宾客一样,以为这是魔术师玩的噱头, 一会儿就推着展车从大厅某个角落冒出来。 但是,银行家的愿望落空了:“天湖之眼” 不翼而飞,魔术师逃之夭夭,只 在舞台底下发现一条暗道,以及被遗弃的珠宝展柜……。 “天湖之眼”被盗案,成为香港警方的一桩悬案。能解说这桩悬案的人就是韦 一平。因为这桩案子就是由他和一个江湖人称“妙手空空” 杜飞飞的人联手策划的。 不过,杜飞飞已不知所终,韦一平就躺在这里,已不能开口说话。他们的故事 只能留给后人去猜测、演绎。 他之所以盗窃“天湖之眼”,实际上是为了一块更大的钻石,它就是“天湖之 眼”的母体,大名鼎鼎的“法国蓝宝”。 “法国蓝宝”人称“ 厄运之钻”,最 早镶嵌在印度基斯特一座神像的额头上;十七世纪初,一个法国传教士潜入神庙, 用斧头劈死两个婆罗门,将它带回法国。 从此之后,这颗钻石连同它携带的厄运就在世间流转;每更换一个主人,就引 发一场悲剧。比如说那个将钻石带到法国的传教士,回到家乡不久,就被人割断喉 管,钻石再度易手。之后,钻石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所拥有。 路易十四对这枚钻石爱不释手,将它镶嵌在王杖上,命名为“法国蓝宝”,可 是不久,他最宠爱的一个孙子不明不白死亡,路易十四郁郁寡欢,不久也撒手归天。 路易十四死后,蓓丽公主将钻石从王杖上取下,作为装饰挂在她的项练上。 1792年,她被一群平民百姓殴打致死。 此后,这颗钻石又更换了许多主人,有的被送上断头台,有的全家溺水而亡; 直到1958年,一位美国珠宝商购得此宝,将它捐赠给华盛顿史密斯博物馆,厄运才 算消除。 史密斯研究院是世界最大的收藏机构,收藏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如一 些国家的帝王加冕用的珠宝、器物等。“法国蓝宝” 就和这些宝物陈列在一起。 1972年,韦一平慕名到史密斯博物馆参观,在众多宝物中,一眼看到“法国蓝 宝”;这颗钻石本身似乎有一股奇异的魔力,专能激发人们心中的贪欲。韦一平从 此茶饭不思。 他本就是个有名的“钻痴”,“法国蓝宝” 使他痴上加痴。为了得到这颗钻 石,韦一平可以说处心积虑。 史密斯博物馆存放的珠宝不仅昂贵,而且大多有历史价值,防卫森严。世界上 好多“ 珠宝大盗” 都想打它的主意,结果是“赔了媳妇又折兵”,有的甚至搭 上性命。 不过,对此韦一平倒是不在乎,所谓高人自有高招,他在乎的是关于这颗钻石 的可怕传说。 对钻石的迷恋和崇拜,使他深怀恐惧,相信加诸它身上的一切。同时,他也相 信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于是花了三年时间,遍访“法国蓝 宝”的诞生地,寻找克制之法。 却原来,当年法国传教士杀害婆罗门,盗走钻石之后,激怒了全印度的婆罗门 教徒,他们将血涂在神庙的门槛上,诅咒所有得到这颗钻石的人。 他们发誓说,钻石不回神庙,咒语永不解除! 一个婆罗门教徒告诉韦一平,如要解除咒语,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钻石送回神庙, 安放到神像的额前。哪怕只是钻石的一小部分,也能告慰死去的灵魂,令咒语消除。 韦一平进一步打探到,这颗钻石500 年前出世时,重112.5 克拉,传到俄国女 皇加德琳一世手里,将它一分为二,较小的那块称为“天湖之眼”,几经波折之后, 为香港一位富商所收藏。 为此,韦一平施展妙计,与另一个钻石大盗“妙手空空” 杜飞飞联手盗走“天湖之眼”,准备送回神庙,以解除咒语,然后再盗“法国 蓝宝”。可惜的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钻石到手后,杜飞飞起了贪念,竟携 钻远走高飞,躲到广州。韦一平此次回大陆,就是为了找杜飞飞。 可惜的是,钻石到手,他却被杜飞飞所杀害。 讲完韦一平的故事,何守义长叹一声。他说:“ 其实真正害他的是‘贪心’ 二字,贪心才是永远解除不了的咒语。” 是呵,世上若无贪心之人,哪有那么多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师徒二人嘘唏一番。乔小七道:“ 师父,怎样给师爷办丧事?” 何守义道 :“做贼的见不得光,把他老人家悄悄埋了吧。”乔小七依命,知道这件事不能张 扬,毕竟韦一平是中枪死的,而且是香港人,公安局盘问起来,没事也整出事来。 于是,他到商店里买了一张草席,两把开山用的镐头,回到家中。 此时燕儿已去学校上学,师徒二人来到天井,将葡萄架下的石桌搬开,开始给 韦一平挖坟坑。“挖的越深越好!” 何守义说。 他们轮番上阵,大约挖了三四个时辰,乔小七在坑底说:“再挖就见水了。 “他躺下一试,刚好合适,心道:” 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躺进这样的坑里。 “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将韦一平葬了,二人把石桌恢复原位,多余的土一点点冲进下水道,忙了一上 午才收拾利索。此时,乔小七才想起自己没上班也没请假,于是饭也没吃,急急忙 忙赶回酒楼。 快走到十字街的时候,乔小七突然发现气氛不对,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 是带红袖标的民兵,时不时还碰到荷枪的战士。 乔小七刚埋了师爷,心中有鬼,一见这情景,脊梁骨不由冒出冷汗。“该不是 冲着师爷的事来的吧。”他想。再一想,这里本来就是边境,军民搞联防是正常的, 暗怪自己多心。 正走着,远远看到一队人,正是新安酒家的民兵,于是上前打招呼。 今天是胖师傅带队,扎着武装带,腆着肚子,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正在路口 来回溜达。看到乔小七便喊:“过来过来,正找你呢。”乔小七还没等他问为什么 没上班,主动交代:“早晨起床觉得不舒服,就……”他假装有气无力,还摸摸额 头。 胖师傅摇摇手,边溜达边说:“ 不来就不来吧,反正今天不开张。”乔小七 说:“你们这是……?”胖师傅压低嗓子,凑到他跟前,神秘地说:“ 军事秘密。 “乔小七笑了笑,没敢多问。 胖师傅却忍不住了,道:“ 我只告诉你,千万别给旁人说。”他用近乎耳语 的语调道:“昨晚上敌特搞破坏,还开枪打死了人。” “有这种事?”乔小七心 中咯噔一下。 “还不信?我舅子是公安局的。”胖师傅一挑大拇指,神气的说。 乔小七点点头,表示深信不疑。 胖师傅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得意地拍拍乔小七的肩膀:“既然生病了,就不要 挂念工作,回去休息吧。”他坚定地望着远方:“ 我们掘地三尺,也要把敌特找 出来!”他一只手搭在乔小七肩头,另一只手缓缓向右前方推出,猛然一挥,动作 酷似电影《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 乔小七的传菜组归胖师傅管,既然他说休息,乔小七也就顺水推舟,返回何守 义家中。 何守义埋了韦一平之后,悲伤之情又起,爬在石桌上哭了一会儿,磕了三个头, 推单车准备上班。正在这时,乔小七返回,他一进门就说:“ 不好了师父。 “接着把胖师傅的话转述了一遍。 何守义沉默了半晌,道:“如果我有不测,照顾好你师妹。” 说罢,推起单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晚上,何守义将女儿燕儿和徒弟乔小七叫到一处,平静地说:“ 我明天 出差,可能很久才回来,照顾好家。”说完,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乔小七。 乔小七预感到事情不妙,刚想说话,被何守义拦住,对燕儿说:“爸不在家, 多听师哥的话。”燕儿莫名其妙,笑笑说:“ 婆婆爸,别唠叨了,又不是下南洋 不回来。” 何守义疼爱地摸摸她的脑袋,说:“回屋做作业吧。”然后,自顾回 他房间。 等燕儿走了,乔小七跟到师父房里,问道:“ 师父,您去哪儿?” 何守义 没说话,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乔小七。 乔小七满怀狐疑,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猩红大字:“明天午时送货到 鹰嘴山顶否则杀你全家” 落款是“ 知名不具”。乔小七看了,心别别跳,那没 “逗”没“点”的猩红大字,就像一条长蛇缠上他的脖子,使他好半天透不过气。 过了一会儿,乔小七返过劲来,一股豪气从心中升起,他决然道:“ 师父, 我和您一起去,师爷的仇还没报呢。” 何守义摇摇头,道:“这张字条是在我自 己口袋里发现的。”他的眉头紧锁。 却原来何守义骑车上班,途中觉得肚饿,便停在一个小商店买了几块老婆饼, 掏钱的时候发现这张字条。以他的能耐,竟然不知道字条是什么时候放的,更不知 道是什么人放的,可见这敌人有多么可怕。 何守义道:“ 我倒是不怕他对付我,怕的是他对燕儿下毒手。”接着他的语 气轻松起来:“ 不怕不怕,杜飞飞想要的是钻石,我给他就是。”第二天一早, 何守义怀里揣着一把尖刀离开家,前往鹰嘴山。 鹰嘴山在南山半岛南端,丛林密布,地势险峻,犹如鹰嘴。 山下就是著名的南山炮台,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重创英军的地方。 尽管何守义千叮咛万嘱咐,乔小七还是尾随而去,他怕自己应付不来,还悄悄 约了乔大力,只说师父有难,请他助一臂之力。 “鹰嘴山,险过上南天;山顶接白云,脚下是险滩。”这是记录在深圳史书上 的民谣。当年英军之所以攻不下炮台,就是依靠这天堑屏障。 好在这里有过驻军,曾开辟一条小路直通山顶,尽管年久失修,爬上去还是省 许多力气。 何守义练过功夫,行走如飞;乔小七脚下也不弱,紧随其后;但终因拖着乔大 力,动作慢了许多。 他一路上直催乔大力:“快!快!”乔大力道:“你总不能叫我把腿卸下来当 翅膀飞上山。”乔小七没办法,只得走一程,等他一会儿。这样,不知不觉就与师 父拉开了距离。 其实,乔大力也是从小走惯了山路,脚程并不慢,只是乔小七着急,再加上专 门练过脚力,所以就快一些。 走着走着,乔小七觉得不对劲儿,总感到旁边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四处观察了一下,除了身边茂密的树丛,就是已走过的弯弯山路,四下里静 悄无人,就连乔大力也失去踪迹。奇怪的是刚才还看到他努力攀缘的身影。 他去哪里了呢?正在诧异间,只听唿哨一声,从树丛中如箭矢般射出一条黑影, 然后只听脑门一声闷响,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恍恍中他看到黑影像弹丸一般,穿 向树丛的另一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小七从昏迷中醒来。只见乔大力将自己抱在怀里,正在掐 人中穴,脑袋像裂开一般的痛。 乔小七心里惦记着师父,勉强挣扎起来,继续往山顶爬。 山风越来越凉,天越来越暗,等二人快爬到山顶之时,夕阳已隐没在松涛林海 之中,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影在悬崖边激斗,时分时合,然后就听一声怒吼,两个 人影缠到一处,向崖下坠落…… 等乔小七、乔大力赶到崖上,只剩一只皮鞋遗落在崖边,鞋里余温尚存。 乔小七手里捧着皮鞋,认识那是师父何守义的;昨天晚上,他还给这只鞋擦油 上光,想不到今天已是鞋在人亡。 乔小七趴在悬崖边,望着底下苍茫的大海,已是痴了。难道“天湖之眼” 也 和它的母体一样是“ 厄运之钻”,凡是沾上它的人,都要在鬼门关走一遭? 再说乔大力,看到此时此景,几疑在梦中。乔小七被击昏倒之前,他头上先行 挨了一棒子,被拖到树丛中;等他醒转过来,发现乔小七瘫在石阶上。 他顾不得自身的伤痛,赶紧施救,想不到救了这个耽误了那个,何守义竟出了 事。 虽然他不知何守义为何和人争斗,但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看到朋友在眼皮 底下跌下悬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前后只差一步呵!他懊恼得捶胸顿足,就像一 匹受伤的狼,迎着远方的夕阳发出凄厉的号叫…… 报仇,我要报仇!这是有过同样遭遇的人共同的想法。乔小七也不例外,他浑 身颤抖,拳头捏得发白。 师爷韦一平的死,带给他的是忧伤;师父何守义的死,激起了他内心的怒火。 如果此时仇人在身边的话,他会将他撕成千片万片。 然而,仇人何在?与师父何守义一起跌下山崖的人,是不是杜飞飞?这一切, 又是谜团中的谜团。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何守义是死是活,尚无法定论。他真的葬身大海了吗? 也许,这永远是个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中国人最朴素的真理。 在这一年,乔小七的生活发生很多变化,他越来越成熟了。 因为他不得不成熟。就在何守义跌落悬崖的第三天,宝安县公安局接到一个神 秘人物的举报,从何守义家的葡萄架下挖出了韦一平的尸体。 至于这个神秘人物是谁,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他只不过写了一封匿名信。 乔小七后来查过,就连匿名信都是用报纸上的字拼贴而成的。对此,他也不再 深究;当时的环境就是如此,儿子出卖父亲,妻子出卖丈夫,到处都是耳朵和眼睛。 经过审查之后,何守义被定性为“ 畏罪潜逃的特务分子”,燕儿成了“特务 家属”,乔小七、乔大力二人成了“特务嫌疑”。在监狱里关了六个月后,被押回 原籍进行劳动改造。 可怜的燕儿原本是个纯朴善良的孩子,乍遇变故,差一点疯掉;后来无法生活, 干脆利用自己一技之长,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最后和火车站的四个流浪女孩联手, 成为专偷珠宝店的“ 五朵金花”。她把所有的不幸,和一肚子怨气,都归结到珠 宝身上。 乔大力是个直性子,爱钻牛角尖,总觉得自己冤枉。我好好的买自己的野药, 没招谁没惹谁,怎么就成“”特嫌“?天下哪有这理儿。他终日嘀咕,借酒消愁, 郁郁而终。临死前,他拉着乔小七的手说:” 七叔,我冤哪! “ 就这样呢喃着,渐渐停止了呼吸。 最惨的还是乔小七,听说何守义被定性为“特务”,自己成了“特嫌”,吓懵 了,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出来: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何守义;怎么认识 的;与他是什么关系;韦一平为什么来大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等等。事无巨细, 一股脑全交代了。可笑的是,他这样做,不但不能洗清自己的罪名,反倒被认为是 狡辩,挨了一顿又一顿毒打,非要他交代是怎样从事特务活动的。就这样,他的一 条手臂被打残,做了截肢手术。 乔大力死后,乔小七懊恼无比。他觉得自己一生最不可原谅的,就是将乔大力 拖到这趟子浑水里头。乔大力死后,他再也无法面对他的家人,于是在一个星夜悄 悄出逃,历尽磨难,成为闻名江湖的江洋大盗。 -------- 铁血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