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飘阿飘阿飘飘飘飘 仨九医院在深圳书城的后街,靠近宝安路,从书城高高的台阶走下,右拐,再 右拐,直走下去就是;见过消音式战斗机么?屁股上拖白烟的那种,一侧机翼,飞 机在天上划个弧线,一溜白烟;仨九医院与深圳书城的关系,就相当于这条弧线, 拐弯的白烟。 现在,这所医院已经不复存在,就像天上的白烟,无声地消散;这块地不知被 谁买去,拉起高高的围墙,在搞房地产开发。 那会儿,仨九医院相当兴旺,从内地招调来大批“ 医林高手”,柳叶刀的功 夫全国一流,就连著名的301 医院都望尘莫及。倒也没什么秘诀,医生工资高, 允许收红包。 阿飘在外科病房当护士,相当恐怖,伺候的都是缺胳膊断腿,开膛破腹的主儿。 阿飘却干得津津有味,带着甜甜的微笑,慢声细语,热情面对每一个病人。 她属于“幼儿园阿姨型”,看到小孩睡熟,轻手轻脚掖被角的那种;再加上人 长得漂亮,病人暗地里叫她“小甜甜”护士。 为了“小甜甜”护士,很多住院的不愿出去,没住院的盼着进来,可惜她呆的 不是地方,住院至少得割盲肠,代价太昂贵。如果换到内科病房,绝对爆棚。 医院的大楼为“工”字型,前面是门诊和“院办”,后面是急诊,外科病房在 后面一栋楼的三楼。连接两幢楼的,是一条蓝色玻璃钢弧顶的走廊。 与我同时上电梯的,还有一个带眼镜的胖妞儿,一个由头至尾包装成护士的胖 妞,一身白;我一笑,她以为是淫笑,扭捏半天。叮咚,三楼到了,我彬彬有礼做 个“请”的姿势,胖护士羞涩地说:“谢谢。” 一跳,跳到了电梯外。 我追上前,道:“小姐请留步。”胖护士似乎早有准备,猛地掉转身:“ 我 叫胡美丽。”她说。 我一楞,没人要问你的名字呵;旋即明白过来,她以为我是专门搞暗恋的! 于是不动声色地赞美道:“ 好美丽的名字,请问阿飘在哪个病房?”见我打 听阿飘,她顿觉失望,慢慢摇头:“她在三楼,我是五楼的。” 这时我才记起,人家摁的是五楼电梯按钮,我把人“请”到三楼干嘛! 与我同时上电梯的,还有一个带眼镜的胖妞儿,一个由头至尾包装成护士的胖 妞,一身白;我一笑,她以为是淫笑,扭捏半天。叮咚,三楼到了,我彬彬有礼做 个“请”的姿势,胖护士羞涩地说:“谢谢。” 一跳,跳到了电梯外。 我追上前,道:“小姐请留步。”胖护士似乎早有准备,猛地掉转身:“ 我 叫胡美丽。”她说。 我一楞,没人要问你的名字呵;旋即明白过来,她以为我是专门搞暗恋的! 于是不动声色地赞美道:“ 好美丽的名字,请问阿飘在哪个病房?”见我打 听阿飘,她顿觉失望,慢慢摇头:“她在三楼,我是五楼的。” 这时我才记起,人家摁的是五楼电梯按钮,我把人“请”到三楼干嘛! 阿飘值夜班,五点半到。这是一个护士长模样的大姐告诉我的。 现在是四点二十分。 当时这位大姐正在写字,坐在护士值班室里,有模有样,就像外企白领。听说 我找阿飘,从下往上打量我,表情严肃,当我是刺探军情的间谍。 “你是干嘛的?”她冷峻得像武侠片中的冰魄神针。 “ 我是她朋友。”护士长嘲笑地横了我一眼,只顾拿笔在纸上划拉,不再理 我。 “她在不在?” 我有些着急。 “打她电话。” “没开手机。”护士长站起来往外走:“少来这一套你们这 些个年轻人拿恋爱当饭吃也不分场合现在是上班时间帅哥!” 她一边走一边愤愤地说。 神了!她怎么知道我找阿飘是为了恋爱? “整天泡在医院里也不上班那天还有个送花的花能当饭吃……”说着她飘远了。 看来追阿飘的还不少,我本来就心虚,这回麻烦大了。我像被针捅坏了气门, 刚才的热情瞬间消失,戳在办公室门口发愣。 “ 喂,怎么还没走?阿飘有男朋友!”护士长溜达一圈回来,冲我嚷嚷。 “ 我不是那意思?大姐。”听我叫大姐,护士长的口气有些缓和,说:“那 是啥意思?” “ 我…我是豆子男朋友,找她有事!” 我心一横。爱咋的咋的。 提起豆子,护士长从上往下打量我,脸上缓缓泛起笑容。 看来她们认识。 她告诉我,阿飘——五点半的班。 现在还不到五点,时间还有富余。但是,此时热情顿消,心就像在冰箱里冻了 一晚上,没半点热乎地方;剖开肚子一看,连血都是冰渣做的。 阿飘的模样人见人爱,全深圳的精英都在追她,我一个当贼的算哪根葱? 边想,边到了宝安南和嘉宾路的交汇口;以前那儿有个家具店,叫金海马,门 口就是公交亭;到了公交亭,看来我该打道回府了。 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心惊肉跳,就像空桶里注入一罐铅。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只在当年毛葳猝死前夕才出现过。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想。正在这时,我看到阿飘。就在马路斜对面。 她手持紫色碎花布遮阳伞,穿一件粉红的连衣裙,脚步匆匆,顺着嘉宾路往交 汇口的斑马线方向走。 阿飘阿飘。血一下涌上我的头,使我顿时忘了一切;管不了那么多,先搭讪再 说。 我瞄了一眼交通灯,老半天了,还在那儿瞪着红眼睛。 这就是命运,命运就是这般乖桀。就在我准备横穿马路的时候,一辆载人的摩 托车驶进视野,它冲上人行道,急速向阿飘逼近。 “留心抢包!” 职业的预感使我差点叫出声。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摩托车后座上那个人一探身,抄住阿飘肩上的女士坤 包;阿飘似有察觉,用手挡了挡。 就是这一挡,她忽悠一下飞起来,就像风中的羽毛飚起,然后急速下降,石头 般砸向交通护栏;只听哗地一声,护栏倒了一片。她手中的阳伞风筝般飞向天空… … 那摩托抢到包,停也未停,一溜烟驶上宝安路,消失了踪影。 我在宝安南与嘉宾路交汇口的斜对面,眼睁睁看着阿飘倒在血泊中。 阿飘。 阿飘阿飘。 阿飘阿飘阿飘阿飘阿飘。 阿——飘——。我几乎疯了,不顾一切地冲向滚滚车流,耳边响起一串急刹声 ;左脚跨上人行道,右脚没躲过,被一辆疾驶的出租车命中,嘣地一声,小腿就像 被碗口粗细的棒子扫了一下,啪地仰面倒下。 惊魂未定,我一轱辘爬起身,撒腿就跑,一直跑到阿飘跟前才跪倒。 腿没事。出租车撞的是我的小腿肚,皮糙肉厚,弹性十足。 但是,阿飘却惨了,当场躺在血泊中,人事不知。 一天,两天,三天……,我已经撕下七张日历。阿飘仍然昏迷不醒。 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最现实最残酷的地方。 当我抱着阿飘冲进门诊,一位医生摆摆手:“急诊室。”当我抱着阿飘来到急 诊室,医生不在。 当医生被我扯着嗓子吼过来,他说先交费。 当我去交费,没有现钱要求开支票,他说对不起,本医院还没开辟这项业务。 当我……。 阿飘可是你们医院的护士呵。我说。医生听了这句话,才懵懵懂懂地说:“是 吗?哪个科室?叫他们领导来。”等我气喘吁吁叫来护士长,所有的问题才迎刃而 解! 这就是“有中国特色”的医院。深圳的医院。 最不可思议的是,阿飘体内大量出血,需要马上动手术;可是上了手术台,迟 迟不见主刀医生,就像观众买了票,迟迟见不到歌手出场那样。 七爷、何姐、豆子闻讯赶来,不知就里,急得转圈。护士长把我叫到一旁,悄 悄地说:“ 要给红包。” “ 多少?”护士长伸出五指一比划。“ 我给一千!” 说着,从钱包里抓出一把钱塞给护士长。 护士长走了。一会儿功夫,手术室的灯亮了。 小偷小偷。我在心里气愤地骂道,都*** 是小偷。 以前我还自惭形秽,想不到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同道中人。 脱掉马甲都是王八! 一天,两天,三天……,已经是第七天。阿飘一直昏迷,没有半点醒转的迹象。 七天,我整整在阿飘床前衣不解带守候了七天。伤心的何姐和豆子要替换我, 我死活不答应。 算命的说得好,我命中带桃花,有桃花运、桃花劫、桃花煞;二十六岁之前克 二女,克神神死,克佛佛亡。中了全中了!阿飘是我害的。 昏昏沉沉中,模糊着惺忪的眼睛,我哑着嗓子对豆子说。 豆子伤心不忘吃醋,道:“她真的那么重要?” 我点点头。 “ 我呢?”她问道。我只当没听见。 “ 要是我躺在这张病床上呢?” 我不说话也不动弹。 豆子的眼泪一点点涌出眼眶,滚落腮下,她慢慢地说:“ 我希望躺在这儿的 是我。”阿飘住的是医院的高级病房,单间,一天三百八,里面有沙发、电视、独 立的洗手间,以及专用急救设备。 “钱不算啥,把孩子救活,要多少给多少。”这是七爷的原话。他对院长说的。 当场填了一张二十万的现金支票。 “这是捐的,药费另计。” 七爷说。他总是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最复杂的 问题。 金钱是万能的。我信。因为二十万就把骄横的院长变成小丑,七爷的马仔。 他笔挺的腰杆马上弯成九十度,一直把七爷送到楼下,待七爷的老红旗轿车驶 出大门,才恢复弹性。 我仰天一阵长笑,流下两滴清澈的泪水阿飘得到最好的治疗与呵护,院长亲自 挂帅,医院顶尖的“柳叶刀手”、内外科主任、护士二十四小时待命。 这个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小护士有这般能耐,后面有这么阔气的大老板撑腰。 仨九医院的上上下下顿时刮目相看。 衣不解带看护了阿飘七天,我熬不住了,实在熬不住了。 到了第八天凌晨,趴在阿飘病床前沉沉睡去。 奇迹往往出其不意,要不就不叫奇迹。黎明时分,阿飘睁开眼睛。 她就像睡了个长长的觉,就像刚睡醒一般;她伸了个懒腰;她黑亮的眼珠在来 回转动;她揭开被子,洁白的小脚丫踩在地毯上;她轻轻走到我身边。 她怜爱地抚摩着我的头发,说:“ 我明白你的心,你可明白我的。”她让我 把她的手放在胸前,让我泪流满面:“你听,你听这是我们的心。”她开心地笑了。 她的笑,就像池塘里的微风,就像古莲萌发的新芽,就像宇宙中新升起的一轮圆月 亮…… 可是,她不过是一场梦。 不,不是梦。因为梦里没有质感,没有温度,没有味道,没有声音,没有颜色。 而我——分明感觉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的体香,尝到她的甘甜,触 摸到她的心跳! 她的笑容是水晶的,呼吸是紫玉的,体香是蓝钻的,甘甜是琥珀的,心跳是铂 金的。 可是,她走了。带着璀璨的生命,轻快地消失在柔和的光环中。临走的时候, 她的手牵着我的手。 小手冰凉。她是在梦中走的吗?或者并不是梦。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轻轻的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听, 多么潇洒的诗句。 阿飘终于走了。没有抵御住命运的作弄,一个人悄没声息地走了。 就在那天的黎明,就在昏睡中。临走之前,她似乎有所知觉,一只手紧紧牵住 我的手…… 后来何姐说,出事的那天早晨,阿飘起得特别早,一起床就整理房间,把门框、 地板擦洗得干干净净。 她甚至翻出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叠过,边叠边和她的布袋熊说话。 小乖乖,你要懂得照顾自己。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突然说,别让人弄乱我的房间。听口气好像要出远门。 何姐挺奇怪,平时家里很少有人来,一般也不进她的房间。 今天这是怎么啦? 不过也没多问。 下午临出门之前,阿飘嘱咐何姐,多注意身体,少劳累。 “想不到这一走,就真的回不来了。” 何姐说。眼神痴痴呆呆,仿佛眺望着 另一个世界。 阿飘的葬礼三日后举行。我没有参加。远远地躲在墓园旁的山坡上,看着送葬 的队伍缓缓走过。心里一阵轻松。 我并不难过。因为我俩之间有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我俩知道。她在梦中说的, “ 我明白你的心,你可明白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命。 我命中注定是个江湖人,江湖无爱;我命中注定是个漂泊者,漂泊者无爱。 面对苍天,我仰天大笑;大笑三声,一头栽到山坡上。 苏醒后,我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复仇。复仇的烈火在我胸中涌动。 为了这一切,我易容为一个妙龄女子,打扮的和阿飘一样,手持紫色碎花布遮 阳伞,穿一件粉红的连衣裙,肩上挎着女士坤包…… 七月初七,晴,午夜。华强北一条僻静小街。 一位婀娜少女悠闲地散步;她似乎刚看完夜场电影,口里还哼着主题曲。 突然,暗影中闪出一辆摩托车,悄悄向少女逼近。 少女浑然未觉,鞋跟咔哒咔哒敲击着路面。 摩托刷地掠过,后座的人大喝一声,抢下少女肩上的坤包。 说是迟那是快,摩托刚驶出,一条细细的金属链索从天而降,就像小蛇般钻入 车轮,哗啦缠住车轮条幅;摩托车骤然一停,两个人被腾空甩出一丈多远。 八月十三,雨,岗厦西。 一群摩托仔在雨中嬉闹,他们身穿雨衣,跨下的“铁骑” 相互追逐、冲撞、撕咬;一位妙龄女郎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手持紫色碎花布遮 阳伞,从街边款款走过;领头的呼哨一声,众人包抄过去,摩托车发出震耳的轰鸣, 环绕女郎来回穿梭,口中是粗野的狂笑。 突然,他们栽倒在地,每个人脖子上缠上一条金属链索。 八月二十八,无月,莲花山。 两帮摩托仔正在火并,他们为争地盘而来。一个个凶神恶煞,持刀对砍;一时 间喊杀震天,血流成河。正在这时,从草丛中冒出一位蒙面女子,手中的金属链索 像鞭子一般,无声地袭向人群;凡是被击中的人,发出杀猪般的哀鸣。跪在地上, 抖成一团。 九月初九,烈日当空,下沙一间出租屋。 两个骑摩托的将车停在楼下,走进出租屋;他们把刚抢来的包扔在床上,开始 冲凉;冲完凉,两人赤身裸背,急不可耐地分赃;猛抬头发现屋中多了个女子;诧 异间,那女子抖出一条金属链索,狠狠击打他们的后背、前胸;惨叫声不绝于耳… … 那名女子就是我。复仇的化身。当时,社会上正流行武侠片,就连好莱坞也在 拍什么“蝙蝠侠”、“ 蜘蛛侠”,全世界一片“侠”声。因此,人们爱屋及乌, 谬赞我的化身为“索女侠”,专克“摩托大盗”的“索女侠”。 “索女侠”被传说得神乎其神,赋予了超人的功能,手中的“金属链索” 已 压过百晓生“兵器排行榜”的“小李飞刀”。并且异想天开,叫她从华强北打到莲 花山,从岗厦西打到下沙。 不过这都是附会之说,真要这样打下去,还不把人累死? 再说,一个侠客就能铲除社会毒瘤,也太个人英雄主义了吧? 其实,当时我真正的想法,是寻找杀害阿飘的凶手,那两个丧尽天良的人渣。 其余的事,顺手就做。最终粉碎摩托抢劫团伙的是政府,是深圳公安系统的 “斩腿行动”。这是后话。 为了找到这两个混蛋,我踏遍深圳每个角落,一寸寸地搜一寸寸地查。 从茫茫人海中寻找两只臭虫,简直是在大鹏湾里淘沙子,但是我一点灰心意思 都没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样你们逃不过我的手心。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有道理。老和尚经不离口,念的诚佛就灵。 不信咱做个实验,随便在街上挑个靓妹,盯紧她,然后在心里反复唱《对面的 女孩看过来》,唱三遍之后,她一准会给你个白眼。这就叫“通电”,也叫心灵感 应。 那天,我就是在华强北和那两个混蛋“通上电的”,迎面开过来几十辆摩托车, 我一眼就抓住那两个小子。 在前面开车的是个瘦子,后面坐着的是个黑胖子。抢劫阿飘的时候,虽然半旧 的头盔遮住脸部,但那体形、动作遮不住,它已经深深印刻在我记忆中。 一个作贼的,考较的就是眼力!眼不到手不快。这是常识。 摩托车队从我面前驶过,滚滚车流就像深圳河的水,浑浊不堪;那两个裹在车 流中的人,犹如两片粘在一起的树叶,打个漩儿缓缓消失。 胖子好像有所察觉,扭过头,和我的眼光对接到一起;那是一双复杂的眼睛, 空洞,茫然,阴郁,狠毒…… 感谢上帝,终于让我和仇人“亲密接触”;我这个人是属“即时贴”的,沾上 你就跑不掉。 这是个庞大的犯罪团伙,为首的名叫“大丧”,杀害阿飘的是他的手下,一对 亲兄弟,名叫大宝、二宝。 “大丧”可能活腻歪烦了,所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不过,他吃哪碗饭我不想 管,因为最终有管他的地方。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帮阿飘讨回公道。 我的复仇是有计划、有步骤的,扮演的是“猫捉老鼠”的角色。逮住老鼠先不 咬死,而是当皮球玩,玩够了再吃掉。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阿飘惨死的一幕;大宝、二宝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那恐怖的一幕! 那是一个深夜,大宝、二宝喝了很多酒,驾驶着摩托车,沿深南大道一路疾驶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他们一路鬼嚎,吼得不着调。 在寂静空旷的大街上显得分外刺耳。 当他们驶到皇岗路立交桥底下时,摩托车突然熄火。二人骂骂咧咧下了车,大 宝狠狠往车屁股上踢了几脚。就在这时,他们的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住,地上有一 张钞票;推着摩托再往前走,又是一张;再往前走,又一张。 兄弟二人高兴坏了,大叫“楞是发了”,将摩托车一丢,猫地上捡钞票;越捡 越多,不知不觉拐到一条巷子里。 这是一条死巷,阴森森透着戾气,兄弟二人钻进去才发现,敢情巷子里到处都 是钱。冥币。 二人慌忙想退出,却见巷口被一名女子挡住。 女子指着他们傻笑,“ 我认得你们。”她说。 兄弟俩人高马大,却胆小的要命,筛成一团,道:“你是什么人?”那女子说 :“你不认得我?” 二人一起摇头。 女子好像有点失望,慢慢转身欲走。 二人松了口气。 突然,那女子猛地转过身,道:“ 不认得我干嘛害我。” “ 不认得我干嘛害我!”“不认得我干嘛害我!”她的声音凄惨,声嘶力竭。 长发披散,血从额头往下淌,脸部血肉模糊。 大宝、二宝受了惊吓,顿时蹬腿昏厥。等他们醒来,却见巷子里空无一人,四 周全是飘舞的灰烬。口袋里的钞票变成白纸片。 一连数日,兄弟二人都活在惊恐中;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隐约看到一名女子 手拿绳索,一点一点往他们脖子上套。 有时候正在路上开车,耳边清晰地听女人的哭泣声。 有时候他们正吃饭,吃着吃着从碗底扒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大宝、二宝中邪了。恶鬼缠身。他们的事在同伙中流传开来。本来干这一行就 心惊肉跳,闻听此言,顿时炸了锅。 报应来了。吓得大伙不敢出门。就是勉强出去,也是将摩托停在路边,燃香对 天磕头。 这件事被“大丧”得知,他嘴一撇道:“装神弄鬼。”他立即招回下属,当着 众人的面,刀一挥,削掉大宝、二宝的右耳,厉声道:“谁再传谣言,杀了他剐了 他。”任由大宝、二宝哭爹喊娘。 却说“大丧”这个人确实不简单,顺藤摸瓜,不久便发现这件事的端倪。他知 道我不会放过大宝、二宝,于是心生一计,以养伤为名,将他们藏到松园路的一间 货仓,引我现身。 那是一个月夜,我悄悄潜入货仓,躲在仓顶的结构架上。 偌大的货仓空荡荡的,约有足球场大小,摆放着沙袋、杠铃等体育器械;用白 漆刷的跑道上,堆砌着各种障碍物,以及训练车手用的助跳板。 俨然国家体育队的训练场。 大宝、二宝耳朵上缠着绷带,正在充当教练,训练新车手。 大宝发动摩托,轰鸣声中犹如射出的强弩,疾驶而出,在障碍物中来回穿梭, 动作娴熟自如。 后车座上,二宝时俯时仰,双手如点水蜻蜓,捡拾散落在障碍物之间的酒瓶盖。 难得他生得膀阔腰圆,手却灵巧得像绣花姑娘。看来他们沉浸的日子不短。 有这身手,到杂技团表演多好,何苦做匪类?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正想着,只听呼啸一声,摩托车犹如骠悍的野马,腾空而起,几近仓顶的结构 架。摩托后座上,二宝叱地抖出手中的瓶盖,击向我的隐身处。 酒瓶盖倒是没有多大力度,撞到结构架上,叮当落地。关键是我的行藏被识破, 不得不现身。乖乖隆地咚,麻烦大了,因为“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没结束,看来需 要另想他法。 我打开手中的阳伞,飘然从仓顶跳下,叉起胳膊,冲大宝、二宝一乐:“技术 满不错嘛!”他二人却没丝毫幽默感,铁青着脸,道:“ 是你在装神弄鬼?”我 扮个鬼脸,捏起嗓子,学着那天晚上的模样,“还我命来~” 阴森森地叫。 二人心有余悸,脸色变了变。我则仰天大笑。 “大丧” 率领手下埋伏在仓外,闻听笑声破门而入,呼啦啦将我围在中间。 他穿一身黑色紧身皮衣,高挑而匀称,有点美男子的意思。 要是豆子在场,没准会迷上他。 可惜我是男扮女装,没练过抛媚眼的功夫,因此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于是, 一跺脚:“BYEBYE”话音未落,人已从他们头顶掠过,窜出仓外,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夜估计在深圳前所未有。一百多辆摩托驶上街头,追杀我一个柔弱的变装 女子。车灯大开,照亮半个深圳城。 我一路狂奔,鞋子都跑掉了;他们玩“老鼠捉猫”,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 有道是“ 好手架不住人多,好腿难敌车轮。”跑到宝安南和嘉宾路的交汇口, 我再也挪不动半步,站在马路中间,气喘如牛。 上百辆摩托围着一个人转,就像星星围着月亮转,这种感觉不知几人能体会。 反正我今生是体会了一次。 看到他们插花似的在身旁穿梭,我头晕目眩。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赶紧 举手投降吧。 心中刚生出这个念头,上百辆摩托一起熄火停了下来。 “大丧”摘下头盔,潇洒地甩甩头发,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跑的成绩不错。” 他抬腕看看表:“你该去奥运会跑。”声音低沉,就像熟透的果实。 这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任何女人听到他的声音,都会产生信赖感。可惜我不是 女人。 “谢谢!” 我友好地咧咧嘴,尽量笑得妩媚一些;这样待会儿打起架来,他 可能会怜香惜玉:“过……过奖。”可能是气喘的缘故,我的声音稍显粗糙,估计 笑容也好不到哪里。因为“大丧” 皱了皱眉。 “大丧”说:“有意思,搅得我鸡犬不宁的是个女人。” “ 是吗?那你是鸡还是犬。” 我微笑着向他挑衅:“ 我看你像鸭!”此 时,我已抽出链索打量他,考虑是先打他个满脸开花,还是满地找牙。 听了我的话,“大丧” 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说:“ 都是误会,我已惩罚他 们。 “他伸出手:”交个朋友,一笔勾销。“他显得非常自信。 笑容一点点从我脸上褪去。阿飘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 一朵娇嫩的小花,还没来得及享受生命的快乐,享受爱情的芬芳,就这般无情 地凋谢了。 误会?一笔勾销?强盗逻辑。我心里一阵恶心,呸地吐出一口痰,正中他的手 掌心。 “大丧”的脸一下阴险起来,慢慢举起那只手。圈外的人跨下摩托,无声地向 中心聚拢,间或听到铁器的撞击声。看来,今晚上我会被剁成肉酱。 不过,此时我心中毫无惧意。相反,平静得就像水磨的玻璃。 一百多人举着刀枪向我逼近,包围圈越缩越小,呼吸声已接近耳脉;我一挥链 索,准备迎战,眼看就是一场血搏。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一道人影闪进圈中,快得犹如闪电。只听她娇叱一 声,手一挥,“大丧”身上的紧身皮衣霍然分成两片…… -------- 铁血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