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结局 就是这么蹊跷,蓝老三遭遇追杀,一路狂奔,来到嘉峪关,继而被击落城下, 落到我脚边。就好像我折腾半天,眼巴巴跑来,就是专门看他被追杀。 嘉峪关的城墙大约十七米高,相当于一座吊塔;蓝老三差点摔成肉饼,骨断筋 折,缠在绷带里像个木乃伊。 他躺在病床上,认真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对!是故事,我表达得很准确。 因为他所说的一切太离奇了,只有精彩故事中才有类似的情节。 他在故事中所描述的乔大羽,与我的印象完全相反。 他长着牟其中似的大脑门,聪明绝顶;笑起来慈眉善目,眼睛眯成一道缝,宛 若冰糖一样透明。 难道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盗窃国库的通天大盗?! 一百个亿!这是我的想象力无法到达的地方。 不过,我很难不相信蓝老三的故事。他都弄成这样了,连说话都困难,没理由 再骗人。 讲完这个故事不久,蓝老三陷入持续昏迷状态,逐渐停止呼吸。就好像阎王爷 留他一口气,就是为了给我讲故事。 命运呵,你真会作弄人。世界上还有多少秘密,请你敞开怀,都让我一览无余 吧。 听完蓝老三的故事,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给七爷打电话,一刻不能耽误。妈的, 全深圳的小偷都给乔大羽涮了,就连阿飘的命都给骗去,以后还怎么混。 打给七爷,七爷家里的电话只响铃,没人接。 打给豆子,豆子的手机是空号。话务员甜甜地说:“ 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 号码。” 就连小赖也关机。 这世界到底怎么啦?天翻地覆啦? 我后悔得要命。离开深圳的那天晚上,我像举行仪式那样,将手机丢进深圳湾, 以示永远告别过去。整整漂泊了一年的心,唯一铭记的就是“ 遗忘”;想不到, 把自己的模样都模糊的时候,“过去”突然从天而降。 最可怕的是,当“过去” 重回身边,却隔了一道墙,厚厚的墙,根本无法逾 越的墙。 这种结果使我的思绪紊乱,心跳骤然加快。七爷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眼前立 刻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场面:十几个杀手像追杀蓝老三那样,追杀七爷,将他打得血 肉横飞。 想到这里,我不敢再想下去,恨不得立刻变成孙猴子,把脚一跺,嗖地一个筋 斗翻回深圳。 从兰州到深圳,大约六小时,当我从宝安机场降落,打的赶回蛇口别墅,太阳 还未落山。 偌大的别墅静悄悄的,显得有点凄凉。看门的老刘佝偻着身子,正在打扫院中 的落叶。刷,刷,一下一下,动作比以前迟缓很多。只有一年时间啊! 放下行李,我一步步走向老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我,楞了半晌,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巫马,是巫马少爷吗?”他道。口气迟疑。 “ 是的,刘叔。” 我轻声说。 老刘啪地丢下扫帚,紧跑几步,抓住我的双手,眼泪夺眶而出。“ 我盼得眼 睛都快瞎了!”他说。 师父呢?“ 我焦急地问。 他摇摇头。 “ 豆子呢?”他摇摇头。 “ 何姐……”老刘叹了口气,说:“ 都走了。” 就在我离开深圳半个月 后,一个无月的晚上,全副武装的公安和武警包围了别墅,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把所有的人都抓了起来。 十几支枪指着七爷,市公安局刘局长亲自带队,当场砸上手铐脚镣。当时的情 形,老刘想起来都发抖。 据说抓七爷的时候,事先没有半点征兆,所有参案人员都经过严格挑选,通讯 工具全部没收。大家知道有特殊任务,时间、地点、目标却不明确,直到抓捕那一 刻才公布。 七爷享受的是“国宾”待遇,只有国家级重大案件才使用这种方式。 大约一周之后,七爷获释,接着就带豆子、何姐离开深圳,据说去了国外,某 个阿拉伯国家。 七爷前往那个阿拉伯国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与政府达成某种默契,要 不然根本没有释放的可能,更不会允许他出国——不管抓没抓到把柄,七爷都是深 圳如假包换的“小偷之王”,最少也要判他个十年二十年。 在我的想象世界里,他出国还有另一种版本:七爷通过公安局的内线,早已知 道国库被盗之事,也知道这件事的全部真相。当时,他和我的心情一样,感到无比 震惊。 一种上当受骗的屈辱,以及莫名的愤怒充溢他的心,默默将苦果吞在肚里,决 心亲手捉住这个混蛋,给深圳的偷儿们雪耻,给阿飘报仇。 他事先没有给我透漏半点口风,因为他知道此去的危险性。 一个能把这么多人玩弄于掌股之间,然后从容而退的家伙,其危险性不亚于非 洲森林里的“ 巨蟒怪”。他要留下衣钵传人守护家园,帮“ 义盗门”传宗接代。 我突然想起豆子留给我的字条。“ 不管我走到哪里,心里都会想你。”这说 明她早已知晓某件事。 那天晚上,她明知我第二天离开深圳,却没有丝毫留恋,却原来她早已知道此 事! 老刘说:“ 七爷走的时候吩咐,说您早晚会回来,一定要看好这个家;如果 一年之内他们没有音信,由您做主处理所有家产。” 七爷怎么知道我会重回深圳? 就这样,按照命运的安排,我又重新回到深圳。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结局。 过了几天,我特意到岗厦走了一遭,去拜访一个人。这是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 人,杜教授。蓝老三在他的故事里提到过这个名字。说他在深圳遇到一个熟人,这 个人是他父亲的老友;多年前,他身负重伤,被蓝父背回家中,在川西住过很久。 后来,不知所终。 他们在深圳偶遇杜教授,实属意外,经多方打探,才在岗厦寻到他的住所。 想不到老头的脾气出奇的暴躁,听说他们干劳什子“ 黑吃黑”的勾当,撅着 胡子,挥着拐杖,将他们赶出家门。 他们被赶的那一幕,我是目睹过的。当时,本人奉命跟踪蓝氏兄弟,在细雨朦 胧的一条小巷里,老人挥舞手杖,好像叱咤疆场的老将军,凌然不可侵犯。 但是,我对蓝氏兄弟“被赶事件” 毫无兴趣,而是对老头的名讳。杜教授? 阿飘的父亲姓杜,是香港大学的教授。“妙手空空” 杜飞飞也姓杜。 蓝老三摇摇头,一副茫然懵懂的样子,说他也不知详情,只听父亲恭敬地称他 为教授,偷术惊人。 当时,我是在一个雨天去寻访杜教授,针脚般的雨线像无尽的帘笼,扯天扯地, 扯得人心碎。 就是在这样的雨季,在这条小巷里,阿飘曾打着一枝小花伞,款款从朦胧中走 过,从我内心深处走过。 一直到现在,我还能听到鞋跟敲打青石的咔咔声。 嗅到她的体香,梦到她的微笑。 但是,如今一切都成薄暮轻烟,缓缓消散到空朦中。阿飘啊,假如你能重活一 次,我愿做你一世的随从。 杜教授家里很静,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答应。有可能是出门了。但是,这种 事难不倒我,别忘了本人以前是干嘛的。瞅瞅四下无人,伶俐地一按墙头,纵身而 过。 不能动他的锁,干这个勾当,亲爱的教授比我更内行。 他住的是三间套房,屋里摆设很简单,都是日常用的器物,唯一的奢华品,就 是卧室里摆放的一台电脑。 他的卧室有女人的痕迹,床前是一张梳妆台,衣帽钩挂着件紫色花衫。 在他的电脑桌旁,一幅照片引起我的注意;四寸老照片,有些发黄,镶在精致 的镜框里。 照片中一男一女,相偎相依,幸福得像抹了蜜;女孩漂亮、泼辣,梳着两条长 长的辫子。 远处的背景挺奇特,是一座欧式风格的小洋楼,顶层却竖着中式塔亭,仿佛穿 西装的人戴顶瓜皮帽。 那个女孩的眉眼和一个人很相似,似乎是……,我的心一阵狂跳,猛地把照片 抓到手里,心中连叫几声,不可能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也太巧合。这不是小说! 在那一瞬间,我的身心陷入癫狂当中,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更别说留意 到其他人,直到他开口说话。 他说:“你来啦。”语气淡淡的,像个老友。 那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述说不尽的沧桑,以及大彻大悟后的平静。 那人是谁?我知道。但是,在我心中没有丝毫好奇,也没有惧怕,反倒有不能 自抑的激动。我缓缓转过身,压住满腔怒火对他说:“你是杜教授,她是苏小红。” 他默然对视,眼中依然带着旧日的傲慢和倔强。 我的声带如雷,几乎在咆哮:“你是阿飘的父亲,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 浑蛋!”他的眼中现出惊愕的表情,瓖金手杖得得作响,口中嗫嚅:“阿飘? 浑蛋?“在那一刻,我几乎忘记了一切,久积的怨恨像榴弹般倾泄而出。用手 指住他的鼻子,泪流如雨。 “ 对!是阿飘,你的女儿。你这个混蛋。她是那么可爱乖巧,每天从你门前 走过,你们甚至点头说过话,可是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身边!” 我 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竟然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多么残酷。可是,阿飘连这种残酷都体验不到了。可怜的阿飘! 杜教授彻底被我的愤怒击垮。手杖当啷落地,一步步后退,口中自言自语: “阿飘?女儿!”他突然掩面跪倒地上,大叫:“阿红啊,我不要这样惩罚我! “ 摇晃着身子,声音凄切,犹如绝望的孤狼。 接着,他像狂魔似的陡身而起,硕大的手掌擒住我的肩膀,眼神凌乱,厉声道 :“女儿呢?你把我的女儿藏在哪里!”他几乎是在拷问我,手指的力量惊人,捏 得我的骨头咯咯作响。 这是一种失控状态,假如继续刺激他,就会使他彻底发疯。 得到这个结果,我感到很满意,心中充满报复的快感。并不是我生性残酷,而 是应该给予阿飘某种补偿。 当然,我不会再刺激他,现在整条人命都捏在他手里,稍不留神,就可能灰飞 烟灭。 他见我不回答,语气缓和许多,凌乱的眼神逐渐复原,呈现出哀求之色,指头 一点点脱离我的肩膀。 “告诉我,我女儿阿飘在哪里。”他说。声音疲惫嘶哑。 阿飘在那里,在天堂;这是上帝说的,好人死后都要上天堂;上帝不会食言, 不然他将失去全世界的信徒。 但是,我能这样告诉他吗?刚在他胸口捅了一刀,然后再撒把咸盐?那就太不 人道了。 于是,我避重就虚,道:“阿飘是个护士。”他并不为我的花招所困扰,继续 追问:“你刚才说,阿飘怎么啦?” 我默默望着眼前这个老人,怜悯之心顿起, 无论他作过什么,都是阿飘的父亲。 “阿飘……” 我继续犹豫。 “阿飘已经死啦!”恰在这时,一个声音接过我的话;那是一个清朗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如雨后拂过一阵暖风。 杜教授闻听,脸色骤然变得铁青,阴森森地说:“姓何的,你再胡说八道,我 掐死你的徒孙!”那个声音哈哈大笑,说:“ 好啊,他巴不得下去陪阿飘。”随 着笑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面前,身穿千缕百结的破衣烂衫,拄着六尺藤 木拐,正是兰州城里的老乞丐。 杜教授闻言,瞥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我和阿飘的关系,眼神柔和很多。 那老丐姓何,是我的师爷,当然就是何姐失踪多年的父亲何守义;杜教授呢, 一定是“妙手空空” 杜飞飞。 当年何杜“鹰嘴山” 一战,二人旗鼓相当;何守义虽说在盗术上输他一招半 式,毕竟是“ 东纵”老战士,搏斗经验丰富,关键时刻使出“同归于尽”的绝招, 抱紧杜飞飞滚落悬崖。 他们之所以大难不死,要感谢“鹰嘴山”的偷渡客。那个时代,大陆居民生活 困难,便想尽办法逃到境外。有的藏在渔民的船舱里,有的从东湖水库泅渡;实在 没有办法的,便在“鹰嘴山”下漂到香港。 他们藏了十数条卡车轮胎,叠堆在一起,以待风平浪静,暗流转向的日子,集 体出逃。 何杜二人从崖上跌落,刚好命中那堆轮胎,被弹起抛落沙滩上,昏迷过去。 嗣后,杜飞飞先从昏迷中苏醒,他挣扎着爬到何守义身边,搜出“天湖之眼”, 沿沙滩摇摇晃晃而去。 何守义醒来,见仇人和钻石钧失去踪影,懊悔不迭,沿着沙滩残存的足迹一路 追踪。 从此以后,何杜二人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玩了二十多年。 在这期间,杜飞飞偶遇蓝氏兄弟的父亲,一个在大陆认识的盗友,跟他回川西 老家躲了一段时间。之后,静极思动,返回广州,巧遇苏小红,与她发生了一段恋 情。 苏小红返回深圳,他尾随而至;买了个宅院,明铺暗盖,做了露水夫妻,享受 鱼水之欢。 一天早晨,苏小红买早点回来,笑着说,今天碰到个奇怪的乞丐,给他钱不要, 还疯疯癫癫地唠叨,我很像乞丐吗?我很老吗?真是有趣。 苏小红学那老乞丐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杜飞飞一听,脸色顿时铁青,知道 是仇家追踪而来,马上就要逃走。 苏小红不知就里,再三追问详情;一开始杜飞飞不告诉她,被她逼得急了,便 把事情前后经过,一一说给她听。 苏小红闻听此事,戚然落泪,幽幽地说,不是怨家不聚头,你知道我大姐是谁 吗?便把她与何姐的关系叙述一遍。 杜飞飞听罢,沉默良久,道,你想我怎么办?他的意思是任凭苏小红姐妹处置。 苏小红叹了口气说,咱们是这种关系,我还能怎么办?当夜便把他赶了出去。 再说何守义,他在深圳偶遇苏小红,并非为寻仇而来。自从“鹰嘴山”下追踪 杜飞飞,浪迹江湖数载,都没有与家中联系。一次,他追到广州,听到乡音,不禁 心血来潮,思念起女儿,于是星夜赶回深圳。 此时,家中已遇陡变,女儿成为“反革命家属”,沦落为贼,乔小七被关押劳 改,显得异常凄凉。 何守义心想,所有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哪里还有颜面和他们相见,心生退意。 恰好,这时苏小红又把他误当乞丐,更使他心灰意冷,索性散发褛衣,混入丐 群。 俗话说,万事不由人计较。何守义没想到的是,他回到深圳,惊跑了另一个人, 那就是杜飞飞。 杜飞飞连夜逃到西北,在那里辗转一年有余,心中放不下苏小红,悄悄潜回深 圳,却不料才一年时间,家中便起了变化,苏小红已不在。 杜飞飞不知道她已故去,以为是怪罪自己,搬到姐妹那里住,便想找个人说合。 但是,他不敢找大姐燕儿,知道她是何守义的女儿,于是便堵住小幺妹李文革,希 望她当说客。 李文革经常与三姐斗嘴,但二人感情最好,自从苏小红死后,她把牙咬得咯咯 响,心想全是那个臭男人害的,始乱终弃,把一切罪过归结到杜飞飞身上。 此时,一见那个臭男人找上门来,不由分说,一阵老拳伺候,把他打得只有招 架之力。 杜飞飞不和她计较,嬉皮笑脸地说,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帮我劝劝你三姐 吧。 李文革把眼一瞪说,你死了自然见到她!扭身就走。根本没告诉他,两人留下 一个女儿。 什么?苏小红死了!杜飞飞闻听此讯,犹如五雷轰顶,踉踉跄跄回到家里,一 连数日不吃不喝;从此以后,他再也没离开过二人生活的小院,终日对着她的照片 忏悔;还不到五十岁,满头黑发就已斑白如雪…… 须发斑白的杜飞飞彻底麻木,以前视若珍宝的“天湖之眼”,成为此生的遗憾 和累赘。因为他知道,最珍贵的珠宝都无法补偿失去的爱,失去的幸福和快乐。 他一直在等待何守义,知道他迟早会发现自己的行踪,此时一见,心中有种说 不出的轻松感,似乎即将得到释放和解脱。 他轻轻拧开手杖,从里面倒出一粒晶光剔透的石子,随手一抛,到了何守义手 中,凄笑道:“ 我研究这么多年,终于破译了它身上的魔力,那就是对人类' 贪 婪‘的惩罚。” 何守义把玩着这颗钻石,百感交集,道:“我今生追逐的,又何 尝不是一种虚妄呢?”他把钻石丢到地上,慢慢往外走,边走边唱——“ 世人都 说多烦恼,吃喝享乐当成宝,聚财聚到黄河岸,大水一冲不如草,辛苦劳累百病缠, 一座小坟早挖好,回头再看云起处,原来什么没捞着。”唱罢,哈哈大笑,又恢复 了老丐模样,沉声道:“老友,你已得天罚,这次我来寻你,也不再找你晦气,希 望你好自为之!”说完,一顿拐杖,消失了踪影。 杜飞飞闻听,似是断开心中无限枷锁,叫道:“老何,你到哪里去?”老丐的 声音已在远处,唱道:“ 一根藤杖走天涯,白云深处是我家!” 杜飞飞疾呼:“ 好朋友,等等我!”随即抛开手杖,纵身跳到屋外,脚步声 渐渐远去。 何杜二人来去匆匆,屋中顿时又恢复以前的寂静,只留下我一人站在那里,目 瞪口呆,几疑是梦。 楞了片刻,我弯腰捡起师爷丢在地上的钻石,好奇地打量这颗充满魔力的宝贝 ;它有蚕豆大小,无数菱形晶体折转千道光芒,眩目耀眼。犹如一个千娇百媚的美 女,侧目之间充满无限诱惑和动感。 在那一瞬间,它似乎已不是一颗名钻,而是宝马香车,美味珍馐,如云的美女, 以及一座装饰豪华的宫殿。谁拥有这颗钻石,谁就能享受帝王般的生活,今生今世 快乐无极。 现在,它已是无主之物,温顺地睡在我的指掌之间,只需要拿出去变卖,就能 买下半座城池。 想到这里,我心跳加速,呼吸急速,浑身因激动而颤抖;赶忙拾起杜飞飞的手 杖,将它重新封存到杖柄里,抬腿就走。 恰在这时,一抬头看到苏小红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满脸忧色,似是充满无尽的 担心,担心我迷失心性,再度卷入魔石设定的游戏里去。 她的态度使我犹豫不决,终于下定决心,慢慢退回屋中,从手杖里取出钻石, 将它丢在地上;后来想想不妥,四处一寻,见墙角有条裂缝,刚好能把钻石塞进去, 便把它藏到裂缝中;又从院里找到一些白灰,用水调稀,抹在上面,仔细端详了一 会儿,这才放心地离去。 按照七爷的吩咐,我接管了他的全部财产;七爷不仅是个优秀的小偷,而且还 善于经营,名下有不少店铺、房产、债券、股票等。 接手之后,我将他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仍然没有音讯, 我便自作主张,变卖大部分家产,将所有收入捐给某个救助青少年的基金会,以七 爷的名义。 这是一笔巨款。当时我身带现金支票,前去拜访这个组织的领导。一位弥勒模 样的人物。 他笑眯眯的,躲在办公桌后面喝茶看报纸。听说我是来捐赠的,态度温和得就 像一杯水,一口一个小同志。 他说,年轻人有这种思想是好的,挣了钱就要回报国家,回报社会;不要整天 吃喝玩乐嘛;要想到,全中国还有多少劳苦大众没有吃喝玩乐过! 他在那儿慷慨激昂,滔滔不绝,根本不问俺姓氏名谁,捐赠多少,为什么捐赠。 我悄悄将支票放到桌上,转身退了出去。过了大约一分钟,只听啊呀一声,以 及稀里哗啦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七爷走后,深圳的小偷群龙无首,大都散去。听说很多人去了上海,那儿的钱 比深圳多。毕竟人家发展的早,工业底子厚实嘛。 不过,我一直对这个城市没有好印象。以前在北京,一个上海男人讲,中国要 富强,便要先当殖民地、亡国奴二百年,至少要像上海人那样,当一段时间亡国奴。 听他讲得刺耳,当时我就给他一个大嘴巴,从此厌恶一切上海人。现在,深圳 人都跑上海去了。 我所熟悉的几个朋友呢,受七爷连累,被判了几个月劳改,释放以后改邪归正, 做起正行生意。 小赖最早洗手不干,他和父亲握手言和;虽然他妈是“二奶”,但是没受委屈, 一直被父亲爱着宠着,当正宫娘娘看待;大老婆死后,就顺水推舟,正式将她接到 家中“ 执政”。小赖总算挽回点面子,也顺水推舟,承认了这个父亲。再说,他 还可以继承一笔遗产,何乐而不为? 现在,小赖已跨入中产阶级行列,自己办了一家来料加工厂,专门和老外做生 意。 业余时间呢,除了继承父亲的嗜好,包养几个“ 二奶” 之外,还爱好小发明,专门研制防盗产品。 据说他研制了一种“ 指纹钱包”,自己碰没事,别人一碰就哇哇叫。由此生 发联想,又研制出“ 指纹裤衩”。那是个很偶然的创意。他星期六的“ 二奶” 与人偷情,被他发现后气急败坏,瞪着眼睛大叫:“明天我发明个防盗裤衩,我给 你锁上!”说干就干,不久就研制成功,每个“ 二奶”发一条,别的哥们一碰, 它就哇哇直叫。 莽牛所干的职业比较神秘,也比较前卫——私人侦探,专门帮人调查老婆是否 有外遇,老公有没有包“ 二奶”。端着微型摄像机,整天窥探人家的隐私,而且 还理直气壮。 听说他干这一行,是李桂花的主意;李桂花是他新娶的老婆。 这个女孩以前在关外打工,有一次到东门买东西,刚好遇见犊子。他见人家漂 亮,就身前身后蹭来蹭去,嘴里还不停地捣鼓:“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温柔 又漂亮……”你说他们村小芳长得漂亮,管人家李桂花什么事,被她一顿臭骂,灰 溜溜走了。 那天也巧,李桂花买罢东西,回头一摸,钱包不翼而飞;那里面倒没有多少钱, 但是身份证、边防通行证全在里面,补起来相当麻烦。 李桂花想了一会儿,就盯上了犊子。找到他之后,揪住他的衣襟不放。“还我 的钱包!”她说。 犊子道:“ 我没拿你的钱包。” “ 就是你拿的!” 李桂花理直气壮。 犊子真没拿,发誓说:“谁要拿谁是犊子!”李桂花道:“俺听人家说啦,你 就叫犊子!” 犊子性子燥,一急,就推了李桂花一把。李桂花脾气倔得很,死抓 住他不放手。 后来,犊子被她缠得没法,只得求饶说:“姑奶奶,俺真的没偷你的钱包。 “李桂花就说:”你帮我找。“ 犊子说:” 我凭什么帮你找。“李桂花说 :”你就得帮我找。“ 就这样一来二去,犊子和她就认识了,两个人不断交流找 钱包的线索,渐渐擦出火花。 一天,犊子涨红脸,大声对她说:“李桂花,虽然俺是个小偷,但是俺爱上了 你,那么你就嫁给我吧!”李桂花扭捏半天,咬着嘴唇,声音细的像蚊子:“俺知 道你是小偷,可是管不了自己的心,如果你狗改吃屎,俺就考虑考虑。” 犊子一 听,连忙说:“ 我改我改。”于是,就改行当了私人侦探。 这玩意挺时髦,接不完的活儿。据说,离婚的时候,他调查的结果就是铁证, 用香港话说是“呈堂证供”,一准能告倒对方,让他或她离婚的时候连一毛钱也拿 不到。 以前小赖老欺负犊子,现在最怕他,惟恐有一天调查到自己头上。以犊子的敬 业精神揣摩,到时候他肯定六亲不认。 “ 瘦猴”在三个人中,混得最有出息,成了货真价实的大老板。他干活机灵, 最初与人合作“玩车”,一个负责给车买保险,一个负责偷车,搞垮了好几个保险 公司。 后来,他觉得这活儿太辛苦,提心吊胆不说,还东跑西颠,为偷去的车找买主, 身子骨受不了。于是,便跑回汕头老家倒腾“增值税发票”,听说赚了几千万。 前几天电视上说,汕头破获了一起特大虚开“增值税发票” 事件,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牵连。 七爷的司机兼保镖小吴一直没见着,问老刘他是不是也跟七爷去了阿拉伯,老 刘摇摇头说不清楚。这个可爱的小胖子好像人间蒸发。 不过有一回,我从公安局门口路过,见一个穿公安制服的,屁股一扭一扭,背 影很熟悉,特别像他。可是,等我追上前去,他已进了大院。 听说公安派了个卧底一天到晚盯着七爷,不知道会不会是他。 再说说我自己。把七爷的家产变卖之后,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我始终 记住阿飘的话:“ 为什么每个人长着同样的手,却干不同的事?为什么非要偷别 人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获得?” 我要证明给她看,我这双手除 了偷东西之外,还能干点别的。 那么,干什么好呢?做生意太累,又缺乏自由感;做诗人呢,填不饱肚子。 好在我对深圳的地形异常熟悉,又喜欢兜风,干脆加入到“的士佬”的行列。 这是个光荣的职业,四个轮子两条腿,一转方向盘,全世界都有挥手致意的。 每天接触的都是新鲜面孔,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活 法。 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碰上偷情的港姐,或者乔装打扮的大腕明星。 再说说我自己。把七爷的家产变卖之后,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我始终 记住阿飘的话:“ 为什么每个人长着同样的手,却干不同的事?为什么非要偷别 人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获得?” 我要证明给她看,我这双手除 了偷东西之外,还能干点别的。 那么,干什么好呢?做生意太累,又缺乏自由感;做诗人呢,填不饱肚子。 好在我对深圳的地形异常熟悉,又喜欢兜风,干脆加入到“的士佬”的行列。 这是个光荣的职业,四个轮子两条腿,一转方向盘,全世界都有挥手致意的。 每天接触的都是新鲜面孔,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活 法。 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碰上偷情的港姐,或者乔装打扮的大腕明星。 最后一集了比如说刘德华。有一回,是在半夜两点钟,我从竹园宾馆接了个客 人,戴着大口罩,一上车就说:“咦,咱俩长得挺像哎。” 我一笑,随口说:“除非你是刘德华。”他摘下口罩一看,果然是“刘偶像” 亲切的模样。 当时,激动得俺的车都在颤抖,赶紧找纸请他签名;那天也巧,连手纸都没有 一张,又不好意思撕“的士”发票,便从兜里摸出一张百元人民币,说:“偶像, 签这里。”刘德华接过人民币,亲热得不得了,随手揣进自己口袋,撕开一个烟盒 划拉两下递给我,到了地方他还不付车费,说:“ 支持电影事业!”连车门都没 关,撒腿就跑。 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哪里是“刘偶像”,人家正在北京拍戏呢,这个哥们 是整容整出来的,歌舞厅串场的艺人。 敢情刘德华不是那么好见的。看来以后得留神点。从那以后,凡是有人上车, 我都格外留神,惟恐碰到张德华、马德华。偶尔有几个通缉犯,还免费往局子里送。 以本人的手段,对付三五个小蟊贼,那是手到擒来,绰绰有余。 说实在话,干这个活儿并不轻松,有时候遇到喝醉酒的,弄得你的车又脏又臭 ;碰到有黑社会背景的,不但不给的士费,还会向你“借钱”。 最怕的就是“劫车匪”,他们心黑手辣,一条绳子专勒司机的脖子,一把小刀 专往要命的地方捅。 在开“的士”的第三个月,我就遇到过这样一回“ 惊险”。 当时有两个很壮的小伙子,一前一后钻进车里说,送我们到广州,给你八百块 钱。 一般来说,“的士”司机最喜欢揽这种活儿,跑长途挣钱多,又不用太辛苦。 有经验的“的士”司机遇到这种客人,能根据他们的言行举止嗅出有无危险。 而我呢,一来是新入行的“ 菜鸟”;二来仗着艺高人胆大,根本没往这方面 考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等车驶出“广深高速”,我前思后想,渐渐觉出不对劲;反光镜里后车座那个 人贼眉鼠眼,总是打量我的后脑勺,随身携带的皮包硬梆梆的,不是板砖,就是其 他钝器。在驾驶副座打盹的乘客,一看就是假装的,老是偷偷瞄我三天没洗的脖子 ;怀里鼓囊囊,揣的绝对不是烧饼。 一看这情景,当时我心里直打鼓。一路琢磨怎么摆脱他们。 灵机一动说:“大哥,你们是搞体育的吧?” 后车座那个人道:“ 是,俺 俩是国家级赛车冠军。 “ 我一笑:”那咱们还有缘哩,我从小喜欢飙车。“那人说:”那敢情好。 “ 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我继续和他聊:“遇到你们不容易,我表演个小节目。” 也不等他答应,脚踩油门,车速骤然加快;三拐两拐,连续超车;不一会儿功 夫,车身就飘起来。 后车座那个人吓得脸色蜡黄,还老夸我,开得好开得好。 驾驶副座上的乘客露馅了,趴在那儿狂吐。 其结果当然是警车追了上来,一路警笛哇哇直叫,将我拦下。我从车里钻出来, 还不等他们开腔,就主动交代问题。 那几个交警同志很重视,和我一起包抄出租车,仔细一打量,正是厦门通缉的 劫车杀人犯,当场将他们拿下。 从那以后,再拉长途生意,我就小心许多,即使往关外的僻静地方,也要多盘 问几句。 干出租车这个行当呢,其实也不是我心中所愿,只是图个自由,同时心底存有 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我在守候一个机会,等待几个老朋友。 预感告诉我,这是个即将到来的机会:七爷、何姐、豆子,他们一定会平安归 来,活蹦乱跳出现在我面前。 到那时,我将比毛驴子跑得都快,刷地把车开到他们身边,嘎地停住,然后学 着豆子的口气,拍拍车门道:“ 喂,说你呢?搭车吗?!” (全文完) -------- 铁血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