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四周安静得就像无人问津的公墓,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响动便会跟惊雷一样,弯着腰、 拉低帽沿的孙朝晖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面,一对焦躁的眸子紧紧盯着对面不远处的房门。 那是他和邱一禾的房间,也是他认为邢怀彬会布下陷阱的地方,在角落里蜷缩等待 已经足足一刻钟,可是没有人来,也没有人从房间里出来。这很不对劲,他知道这很不 对劲,因为就算邢怀彬不出现,起码那两个白痴乘警也应该来这里看一看……除非他们 已经来过了,毕竟我饶了好大一圈才回到这里。 饥饿、困乏不断地吞噬着他的意识,他好想撒开膀子大吃一顿,然后泡个热水澡躺 在软绵绵的床上睡一觉,但除了闷热的空气和无尽的黑暗,他连闭上眼睛、稍微打个盹 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该来的,或许我现在就应该离开……”用手轻轻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孙朝晖 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嘴里又酸又涩,“就算他独自前来我又能怎么样?我杀得了他吗? 他是几十年的老警察,在他面前我的拳头根本无济于事!” 孙朝晖冒着被抓的危险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麻烦——杀了邢怀 彬,既然没用的刘剑锋还没来得及下手就挂掉了,那我就亲自动手好了——原本这个自 认为聪明的打算现在想来却是多么荒诞无稽。 差点就说服自己离开,酸麻的脚甚至都已经开始想要站起来,这时咿呀一声,对面 的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声控灯闪了闪,照亮了从房里出来那人的面容。 “邢晓菲?怎么会是她?她在邱一禾房间里面做什么?”孙朝晖愤怒地想着,“这 个不要脸的女人,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早就知道她会撇开 双腿、主动对邱一禾投怀送抱的!这个贱货,居然在我的房间干出这等下流的事情,她 肯定刚刚跟邱一禾上过床,肯定一边呻吟着一边用那张恶心的小嘴大叫邱一禾的名字… …他们在床上不断翻滚、痛快淋漓地做爱,而我却要在这儿担惊受怕,尝尽苦头, 老天爷太不公平,对我太不公平了!” 看着邢晓菲和邱一禾依依不舍地道别,最后居然还如胶似漆地拥抱在一起热吻,孙 朝晖感到自尊受到了严重挫伤,愤怒则火一样烧灼着他的灵魂,“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 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我要杀了他们!” 理智被怒火蚕食殆尽,孙朝晖几乎就要在刹那间抛却所有的顾忌和恐惧,从黑暗的 角落冲出去让那对低声倾诉的男女从自己的世界抹去,可忽然响起的急促的脚步声让他 如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 …… “孙朝晖跑了!”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毕生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邢怀彬。 “你说什么?孙朝晖跑了?这怎么可能?”郭启达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下巴处的 肥肉一个劲抖动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推开毕生冲出去,紧接着就听他咆哮 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毕生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紧随而出的邢怀彬毫不动容地站在关押孙朝晖房间的门口,微微咳嗽道:“幸好出 来带孙朝晖的人不是我啊,否则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百口莫辩了,你说是不是,毕生?” 发现两个乘警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自己,苦笑的毕生只好摇头说道:“你们不会怀 疑是我故意放走他的吧,这对我可是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的。” “真的没好处吗?”郭启达警惕地望着毕生,一步一步走过去瞪着他说,“除了你 我之外,还有谁能打开这扇门,除了你有时间开门放他逃走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时间? 邢老可是一直都在警务室里,这下你还有什么高明的说法可以嫁祸给邢老的吗?” 发现乘警在主观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这让毕生多多少少感到不安,他飞快地转 动着脑子,同时泰然自若地回答:“我还是那句话,放走孙朝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而 且就算我要放他走,会在如此对自己不利的时机,采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吗?”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邢怀彬难得地没有步步紧逼,“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他抓回 来,无论我们对高翔和陈庆的死有什么分歧,孙朝晖毕竟是作为杀害刘剑锋的嫌疑人而 逮捕的。” 邢怀彬的话让大家都为之一愣,特别是郭启达,仿佛察觉出什么异样来,而毕生更 是不失时机地说道:“邢叔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离开那个房间的人是你,当时 房门也是你关的,我想……你不至于一时大意,忘记将门锁死了吧?” 叹了口气,邢怀彬的表情就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抬起手用力地揉戳 着脸颊,含糊不清地回答:“既然你一定要将矛头指向我,那好吧……你们就先把我关 起来吧,等找到孙朝晖,我再和他当面对质。这样处置,毕生你应该满意了吧?” 毕生想要说话,不料脸上肥肉直颤的郭启达早已按捺不住,抢先喝道:“我受够你 们两个的勾心斗角了!很抱歉,邢老、毕生,在找到孙朝晖之前,我需要暂时限制你们 的人生自由,希望你们能够合作。” “我也要吗?”毕生为难地指着自己,见郭启达坚定地点点头,只好妥协道,“看 来也只好这样了。唉,如果凶手既不是我,也不是邢叔叔,那这无疑是个天大的笑话, 估计真正的凶手肚子都会笑疼了。” 邢怀彬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顺从地走回警务室,站在那儿催促道:“别在 这儿耽误时间了,越快找到孙朝晖越好,你们人手够不够?” 郭启达将毕生也推了进去,一边从口袋摸出钥匙,一边回答:“人手不够我会找船 员帮忙,这一点邢老你放心——但愿在天亮之前能将孙朝晖带回来,不过,你们一老一 小可别在警务室里干架啊,我想你们不是这么没有理智的人吧?” 毕生讪笑道:“怎么可能,无论我刚才说了多少针对邢叔叔的话,那都是为了让案 情更加明了,在心里,我还是非常敬重他老人家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郭启达说着将门从外面反锁,很快便听到他们急匆匆 离去的脚步声,以及对讲机发出的哔哔声。 过去邢怀彬单独相处,毕生总是有说不尽的问题,但现在,他宁愿趴在桌上打瞌睡, 也不愿看邢怀彬一眼,似乎在心中已经认定邢怀彬就是凶手似的。 屋内的壁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匆匆忙忙地扫过凌晨两点,掏出烟来的邢怀彬半眯着 眼睛,扔过去一根给毕生,吐声道:“毕生,你父亲已经过世整整十五年了吧?” 懒洋洋地直起腰,两根指头捏着香烟转了转,毕生不答反问道:“邢叔叔,你能不 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们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秘密?”烟雾缭绕间,邢怀彬激烈地咳嗽起来,他整个身子弓成虾米状,似乎都 快要从椅子上跌下来。 毕生急忙起身过去替他轻轻敲打背部,“好吧,好吧,你如果不愿说,我也不强求。”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头发已经散乱的邢怀彬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抓着毕生的手, 依旧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问:“毕生,你心里真的认为,是我杀了高翔和陈庆吗?” “那你呢?你也认为我是真凶?”毕生反问。 邢怀彬轻声笑了笑,双手支在膝盖上抱着头,“我很清楚啊,那样精巧的杀人手法, 那样毫无破绽的密室杀人,像陈庆这等家伙,是绝不可能设计的出来的……有这种能力 的,除了我就是你,你说我能不怀疑吗?” “呵呵,邢叔叔你实在是太看得起我毕生了。”离开邢怀彬身边,毕生走到他对面 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在孙朝晖逃走之前,我说的那些话、那些推理,都是 被邢叔叔你逼出来的啊,我可不想步上父亲的后尘,由邢叔叔你亲手送进监狱终此一生。” “我没有冤枉你父亲,他是罪有应得,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承认这一点吗?”邢 怀彬恼怒地说道。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毕生好像要将头皮抓破一样用力地挠着,“如果 父亲当年没有故意留下破绽给你,那该是件多么完美的事情啊。” “糊涂!你以为长江会让自己一直错下去吗,你以为他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吗?毕 生,不要再错下去了,该回头了!”邢怀彬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气愤,迅速温婉起来, “毕生,你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违心的事情吗?高翔的死,陈庆的死,难道我邢怀彬真 的老糊涂,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我是在包庇你啊,毕生,我这是在弥补当年铐你父亲 进监狱时良心上的愧疚啊!” “是不是凶手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毕生的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感激之情,“邢叔 叔,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你和孙朝晖之间的秘密?” “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秘密!”邢怀彬大声道。 “如果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放走孙朝晖?”毕生追问。 “我没有放走他。”邢怀彬疲倦地躺倒在椅子内,指间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毕 生,收手吧,你正走在一条不归路上啊,你这种无差别杀人,完全没有你父亲的风格, 是没有半点正义可言的啊。” “邢叔叔……”毕生抬起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邢怀彬身后墙壁上的监视器,他知 道自从警务室失窃后,监视器便始终打开着,“你也认为我没有杀人动机,所以说这是 无差别杀人,但你为什么不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和我究竟谁更有动机杀死高翔和陈庆, 谁更有动机想要孙朝晖的命?” 邢怀彬忽然没了言语,他烦躁不安地嘬了两口香烟,“当年长江的两个案子都是无 可挑剔的密室杀人,不可否认,毕生你已经可以说得上青出于蓝,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线 索和证据,甚至连那根吊死陈庆的麻绳,你都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我认输了,毕生… …只要你答应我收手,不再滥杀无辜……” 哈哈大笑的毕生忠于按捺不住了,“邢叔叔,你这么着急地想要套我的话,是不是 有些过分了?就算我是凶手,你觉得我会愚蠢到自曝罪行的程度吗?呵呵,邢叔叔你没 有去演戏,真是中国影视界的一大损失啊,我差点就被你的真诚给感动了,差点就误认 为,将我们两个单独关在一起,只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邢怀彬茫然地问。 “这还用说吗?恐怕连孙朝晖的逃走,也是你故意安排好的吧?你觉得这样做,就 能洗清你自己的嫌疑吗?”毕生大叫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邢怀彬依旧茫然。 “别装了!那墙上的监视器后面,两位乘警大哥一定正在看着吧?我实实在在地告 诉你,我没有杀人,我不是凶手!”毕生站起来咆哮道,“而且我还要大声地说,你, 邢怀彬才是真正的第一嫌疑人,这里能设计出如此精妙密室杀人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你! 不仅如此,你和高翔父亲之间的恩怨,你和孙朝晖之间的秘密,你对待前后三宗案 件的态度以及故意给孙朝晖留门,所有这些,都足以证明,你才是真正的第一嫌疑人!” 邢怀彬许久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监视器,然后抬起手压了压道: “不要激动,毕生,你坐下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真觉得我是凶手吗?” “你既然可以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我为什么就不能认为你是凶手?” “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凶手,因为高翔和陈庆都死于密室,因为你收到的死亡预告, 因为你的性格,你对长江被抓的执著!”一口气说完,邢怀彬气喘吁吁地咳嗽着,“你 用独特的手法犯了两起命案,你非要完成第三次密室谋杀来证明自己吗?我说过我认输 了,你收手吧,毕生!” 一味地冷笑,坐回椅子的毕生环抱双肩,“邢叔叔,你的手法太低劣了,始终抓着 密室谋杀不放,始终抓着我父亲的事情不放,你就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我如果真的是 要证明自己比你强,那第一个杀的就应该是邢晓菲,你的宝贝女儿!” 邢怀彬瞬间崩溃了,呢喃着说:“不能让你出去、不能让你出去,你太危险了,我 不能让你出去,你太危险了……” …… 郭启达参军退伍后靠走关系才得以到这艘游轮担当乘警,虽然这离他一心要成为侦 探的理想相差甚远,但总比当个厨师、搬运工或者保安之类的要好很多,更何况,现在 他终于遇上了能够尽情挥洒梦想的机会,“凶杀案,还是连环杀人案,恐怕就是当一辈 子真正的警察也很难遇到一回吧?” 与郭启达相比,同样干了十几年乘警工作的汪耀明就完全不同,他是那种沉默寡言、 对麻烦深恶痛绝的人,他只想出海拿薪水,然后平安地回家,跟老婆孩子共享天伦,在 这次连环杀人事件中,远没有郭启达那么热衷,“真该死,早知道会遇上这种事,当初 就给借口父亲病重,好好陪着家里人出去游山玩水的。” “快点,耀明,你步子就不能快点吗?再这样磨磨蹭蹭,孙朝晖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郭启达火急火燎地在前面跑着,时不时回头催促同伴。 “这么着急有屁用啊,你以为那个家伙是傻子吗?他肯定会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难 道还跑回自己房间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等着我们去抓?”汪耀明累了一天,没好气地 回答。 “你呀……”停下来等汪耀明来到身边,郭启达拽着他的胳膊朝前跑,“俗话说最 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像孙朝晖这种自作聪明的家伙,很有可能铤而走险,故意藏在自己 房间也不一定!” “哼,除非他脑子进水,否则我们这一趟绝对会扑空。”打着哈欠的汪耀明无奈地 加快着脚步,“启达,我实在太累了,这样下去我们两个迟早都会垮掉,要不这样,我 先回去睡一觉,咱俩轮班你觉得怎么样?你不是已经通知离那儿最近的人过去看看了吗, 我看我就不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