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迷奸道” 一 灰霾笼罩着羊城的天空。阴沉的广州大道上,往日的五彩缤纷好像都被单一的 灰色调吞噬了,连刚装修好的五羊新城天桥上的鲜花,也盛开着一种灰暗的荒诞。 走在通往报社的路上,区元的心也被阴霾充塞着。周莫如、沙太杀夫案、破月、 神秘电话、黑衣人……纷繁芜杂,似息息相关,又像毫无关联——一切都只是昨夜 的一场梦。 如果继续下去,真的会是一场噩梦吗? 午饭时间,新闻部里人很少。区元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趁着电脑启 动的间隙,又打电话叫了一份快餐。 还好,一坐下来,一大堆等着他的工作,便使他忘记了工作之外的一切。 下午四点多,区元处理好手头的稿子,这才注意到新闻部的同事们都陆续上班 了。 陆雁梅背着采访包匆匆进来,看到区元,哇了一声:“区哥,敢情今天没MM找 啊?” 区元佯怒,作势欲打,同时问:“客运站的事怎么样了?” “没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内部解决,请记者走开。区哥,敢情你早估到 了,才让我去的吧?” “你饶了我吧,昨天真有急事。” 陆雁梅拉开包,递过来一包牛肉干,对他说:“尝尝吧区哥。” 区元要了一片,笑着说了声谢谢。陆雁梅突然说:“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你没事吧?”区元一怔:“是吗?不会吧,我没感觉不舒服啊。” “不信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天哪,我还从没见你这么憔悴过!”陆雁梅用夸张 的语气说。区元下意识地摸摸脸,陆雁梅递过一个化妆镜,区元接过来一看,怔住 了——镜子中的他,脸色发白、眼圈发黑,一副营养不良又睡眠不足的样子——怎 么会这样? “区哥,要劳逸结合哦:)”陆雁梅话里有话,一脸坏笑。但这次区元一点反应 都没有,似乎陷入了沉思中。陆雁梅看着他,眉头皱了皱,问:“不会吧区哥,从 没见你这么林黛玉过,难不成你也像那些俗人一样,拍上拖了?” 区元不置可否,突然问了一句:“对了小梅,你是梅州人,你们离潮汕很近, 你听说过‘破月’吗?” “破月?是月食的另一种叫法吧?”陆雁梅一头雾水。 “我也不明白,好像不是,应该是跟命理有关的名词吧。” “没听过。”陆雁梅摇摇头,“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区元耸耸肩:“没什么,一个采访对象,说她是‘破月’,害死过人,我很想 搞清楚。” “上网查一下嘛。” “网上查不到。” 两人正说着,新闻部主任冯尧走了过来。 “说什么私房话呢?”冯尧笑眯眯地问。 31岁的冯尧私下里被他的手足称为“笑面虎”,他有一句名言:“只有不称职 的记者,没有不轰动的新闻。”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大都市,缺少的不是事件,而是 发现。在他手下干,人人恨不得长一个警犬般的鼻子,从貌似庸碌的世相中,嗅出 非同寻常的气味来。 区元是冯尧从众多求职者中相中的。进报社不久,他便以初生牛犊的闯劲,打 出一个“拼命三郎”的外号,同时也为冯尧和正处于战略防御阶段的《花城早报》 打出一片天空来。关于冯尧和他的这员得力干将,坊间流传着一个段子,说有一天 深夜两点,一德路突发大火,冯尧接报,打响区元的手机,忽听到一阵暧昧的喘息 声,区元说话也极不连贯:“什么事啊冯、冯主,非得这、这时候催命!”冯尧一 听,无名火起:“一德路批发市场大火,你赶紧给我拔出来,插到火场去!” 这时,区元看到“笑面虎”笑眯眯地走过来,知道没啥好果子吃。果然,他还 没开口,冯尧又接着说:“区元,这两周,你好像不在状态啊!你以前可是月月冲 击头牌,再这么下去,这个月你连完成任务都岌岌可危了——咦,我才说了这么一 句,你就这么给我脸色看啊!” 区元耸耸肩:“冯主,我也急啊!可这两周,报料的实在……” “不要什么事都往报料身上推!报料制度是02年才设立的,那以前《花城早报》 都没新闻做了?年轻人,激情要用对地方啊!” 陆雁梅扑嗤一笑。区元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主任,”陆雁梅忙替区元说话,“区元他可能最近身体熬不住了。” “这么说,有猛料也得给别人了?”冯尧看着区元说。 一听“猛料”,区元精神一振——冯尧既然这么说,肯定有料了。他赶紧说: “没事冯主,咱不怕忙死只怕闲死,快喂料给我吧!” 冯尧又笑了:“这才像话。是这样的,最近我们接到几宗当事人匿名报料,说 芳村酒吧街不止一次发生迷奸抢劫事件,公安已立案了。我们分析,这事肯定不是 孤立现象,很有可能是团伙所为。你愿不愿意去走这趟‘迷奸道’?” “Yes sir !”区元夸张地敬了个礼,“其实我也接到线报了,正想汇报呢!” 他当然不会说这是女网友说的。 “那好。看来,你已有一些想法了,说说看。” “我想,让一个女记者跟我配合‘扫吧’,我放线,她当饵,借助针孔相机等 设备,我们就可拿到第一手材料了!” “让我跟区元去吧,冯主。”陆雁梅连忙主动请缨。 冯尧沉吟了一下,说:“一个女的太少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吧,这 事区元你来负责,随你要人,但千万记住一点,一定要当好护花使者,注意安全。” 二 本来,像大部分的媒体人一样,区元也是一个喜欢泡吧的人。他适应城市生活 的标志之一,就是习惯了晚九朝五的夜生活。可是,当泡吧成了工作,就不是一件 那么好玩的事了。 “奉旨泡吧”的区元现在就陷入这么一种欲罢不能的尴尬之中。为了暗访迷奸 事件,新闻部几位女同事轮番跟他搭档,从报料人说的“干巴吧”开始,白鹅潭酒 吧街被他们从头到尾差不多都滚了一遍,个别眼尖的保安,看他时都用上了一种警 惕的眼神——可整整两周过去了,他们遇到过卖淫的、卖丸的,就是没碰到下药的。 难道是新闻部女同事的姿色都还够不上当“饵”的质素?还是她们身上那些金 银首饰,让迷奸者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长时间一无所获,工作激情便会慢慢消殆。更让区元提不起劲来干活的是,周 莫如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半个月杳无音信。 是她不想再倾诉,还是遭遇什么不测了? 而关于那个神秘的黑衣人,那天晚上值安的保安老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 说那人走后,再也没见他来过。保安时刻没离开门岗,按说,如果那人再进来,老 赵不可能不发现。这一段时间,那个神秘的骚扰电话也不再出现——用一句套话来 说,是“一切都安静得不正常”。 4 月30日晚上,区元跟同事陆雁梅再次来到白鹅潭酒吧街。这一次,他们一前 一后走进了离芳村码头不远的“呢度吧”——区元已跟新闻部主任冯尧打过招呼了, 明天就要放“五一”长假,今晚是最后一次“扫吧”,如果还是一无所获,此次暗 访就此结束。 位于芳村、跟白天鹅宾馆隔江呼应的白鹅潭酒吧街,自2002年8 月全面开业以 来,不足两年时间,已渐渐成了广州新晋的“烟花地”。说“烟花地”,是因为广 州一年比一年大型的春节烟花汇演就在这一带江面上进行,烟花霓虹竞相辉映,场 面蔚为壮观;而“酒吧街”这种灯红酒绿的舶来风情街,在世人眼里,或多或少总 是跟“烟花”的另一种含义沾亲带故的。 按计划,在陆雁梅进入“呢度吧”几分钟后,区元才走了进去。 打心眼里说,区元喜欢跟陆雁梅搭档。小梅不算美丽,但娇小可爱,浑身上下 都透着一股青春活力。而且,她善解人意,经常是区元都还没感觉到自己情绪低落 的时候,她总能用一种近似于打情骂俏的方法,让区元在不知不觉中得到开解。要 不是区元谨记不吃窝边草的原则,跟她拍拖,肯定会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每逢节假日,酒吧街总是人满为患。今晚可以说是“五一”黄金周的真正开始, 广州的红男绿女们迫不及待地想把憋屈了一个春天的激情迸射出来,酒吧街更是人 群汹涌。区元挤出一身汗,才挤到一个跟陆雁梅只隔着两张桌子的位置坐下来。 音乐震耳欲聋,陆雁梅正在跟一个服务生讲着什么,服务生俯着身子,不停地 点头。接着,陆雁梅拿出银包,从一沓厚厚的人民币里面,夹出一张百元钞来—— 这也是计划中的第二步:露财——第一步当然是“露美”了,只有财美皆外现,才 能引蛇出洞。 过了一会,服务生给陆雁梅端来了一杯鸡尾酒。这时候,几个啤酒小姐也叽叽 喳喳地围上了区元。 “先生来打百威吧!” “帅哥来青岛吧,青岛今夜特价!” “嘉士伯吧哥哥,有时尚火机送!” …… 在酒吧这样的“烟花地”里,啤酒小姐就是一种另类的“烟花女”——她们只 卖啤酒,薪酬直接跟啤酒销售量挂钩,这样一来,为了多卖啤酒,她们会使出浑身 解数,陪客人喝酒猜拳斗骰子——充其量算“单陪小姐”。当然,酒是色媒人,当 “啤酒小姐”或多或少总会受到骚扰,也是在所难免的,一些啤酒小姐更是极尽挑 逗之能事,让客人沉醉不知归路——至于能不能在“单陪”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陪两 陪,那就得看熟客的泡功了。 连续两周的“扫吧”行动,已使区元总结出一套对付啤酒小姐围攻的窍门,那 就是速战速决。来酒吧的人,大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喝什么都无关紧要——当泡 吧是一种工作的时候,喝什么更是无所谓了,看哪个啤酒小姐顺眼,随便叫一打, 其他啤酒小姐就会自动散去,寻找下一目标。 区元正要开口,忽见包围圈外,一个“嘉胜啤酒小姐”静静地站着,仿佛她不 是在推销啤酒,而是一场热闹的旁观者。区元跟她的视线一对接,差点惊叫出来— — 周莫如! 只见她穿着一套颇有金属质感的“嘉胜”啤酒广告超短裙,恰到好处地将她的 迷人身材勾勒了出来。化了淡妆的脸,在暗艳的酒吧灯光里显得更加明媚动人。而 高高绾起的头发,则让她那光洁的玉颈暴露无遗——谢天谢地,她终于是没有整容 了!难怪她说她得上夜班;难怪两次见到她,都发现她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难怪 她说在新的工作场所,有更多的男人垂涎于她——原来她的新工作,就是当“啤酒 小姐”! 区元张大嘴巴,直到一个百威小姐拉拉他的手,他才猛醒过来,尴尬地说: “靓女们不好意思了,我只喝嘉胜。” “又是她!”不知谁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啤酒小姐们一哄而散,扑向另一拨新 来的蒲客。 待区元身边没人了,周莫如才上前一步,依然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区元一眼, 好像从不认识一样。 “先生,嘉胜比其他啤酒贵,您要半打还是一打?半打一百五,一打二百五。” “我要一打,你……你陪我喝几杯行吗?” 周莫如不卑不亢地说:“这是我的工作,但我不能只陪你,我还得照顾其他客 人。” “我明白。” 收了钱后,周莫如转身就走。 不一会,她又提着满满一桶“嘉胜”啤酒来了。 区元的目光随着她,穿行在面目模糊的男女蒲客中,连台上性感妖冶的钢管舞, 他也无心欣赏。 手机震动起来,是陆雁梅发信息来了:“怎么了区哥,看上那啤酒小姐了?还 是她是你以前的老情啊?”区元仿佛才想起,此来是有任务的。他的眼光向陆雁梅 望去,她正一脸坏笑。女人的眼光就是毒。区元回信息:“瞎说!我向她套近乎, 是为了套料呢!你这小妮子!”“要不这样吧,等一下要是还没情况发生,你就牺 牲自己,把那啤酒小姐迷奸了,我们也好交差,哈哈!”区元不禁也笑了:“好说, 我要迷奸的话,第一个肯定是你!” 周莫如开了两瓶啤酒,问区元:“倒杯子还是直接喝?”“随便吧。”“那就 不用倒了,来,谢谢你的帮衬!”说着,她将自己的酒瓶伸过来,跟区元一碰,一 仰头,咕咚咕咚就是小半瓶。 区元忍不住问:“怎么不再做会计还是文员什么的?” “在广州,谁会要一个高中生当文员?会计就更不用说了,除非那用人者打着 马松发一样的主意。”周莫如捋捋一抹垂在额前的头发,自嘲地说。 音乐一如既往地吵。为了互相听清楚,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酒精的作用下, 又闻着她淡淡的发香,区元有微醺的感觉。这中间,周莫如在几桌客人之间穿梭, 看得出,她所到之处,很受那些色眯眯的男蒲客的欢迎,每一桌客都恨不得留她在 身边时间长一点。 “玩骰子吗?”第三次回到区元身边时,周莫如问。 “算了,下次吧。”区元接着问:“对了,你最终还是没整形吧?” 周莫如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我爸批评了我一顿,说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怎可想整就整,这怎么对得起我那死去的……不过,那本来想整形的钱, 我实在不想花,就汇给了我老家的一座佛堂。” “10万块,都汇给了一座佛堂?”区元吃了一惊。 “怎么了?不行吗?那本来就不是我的钱,马松发是该死,但毕竟是我害死的, 我把他的灵位请到佛堂里,用他的钱捐给佛堂,也算替他积点阴德了。” “这么做,你父亲支持你吗?” “还是他向我建议这么做的。在老家,被我害死的那两位,灵位也摆放在佛堂 里。这么做,多多少少……”周莫如的眼睛,依然像上次一样,越过区元,盯着遥 不可知的远方。 区元不经意间瞟了一眼陆雁梅那桌,只见一个男人坐到了陆雁梅身边,一脸谄 笑,不知说着什么。陆雁梅也笑了起来,笑得很夸张。那男人得寸进尺,贴着她耳 朵说悄悄话。 莫非蛇出洞了? 趁着周莫如再次走开的机会,区元悄悄调校好藏在手表里的针孔摄像机。 过了一会,那男人又走开了。区元紧张地盯着陆雁梅,看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没有。陆雁梅见区元在注意她,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不用紧张,这位肯定不是, 他跟我吹他是某街道办公室副主任,一个想偷腥的公务员而已。”区元回:“别大 意,也许是假扮的。”“我跟他说,要做就去你办公室做,立马把他吓跑了,哈哈!” 果然,直到两人离开酒吧,陆雁梅没出现异状,那“副主任”也没再出现。倒 是周莫如,陪着区元硬是把一打啤酒喝完了。区元上厕所的时候都觉得脚步有点飘, 可她愣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区元问她:“这么久为什么不再给我电话了?”她 说:“采访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我都不想整形了,还有啥好写的呢?” 虽然早有预料,但区元还是露出一脸失望来。 “那……那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的区元,竟说出这么一 句傻话来。周莫如嗤的一声笑了:“区大记者,你应该知道这里是酒吧吧?有规定 记者不能泡吧么?” 在的士里,陆雁梅见区元一直沉默,还以为他是因工作不顺而不开心的,便作 兄弟状拍拍他肩膀,说:“区哥,算了,拿破仑都有滑铁卢的时候。”没想到,区 元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而且握得很紧。陆雁梅猝不及防,条件反射般,急忙将手 抽出——平时打打闹闹惯了,区元从未有过如此亲昵动作,这一下,把陆雁梅也吓 着了。 陆雁梅一将手抽出,区元打了个激灵,突然醒过来一样,忙不迭地道歉:“对 不起对不起,小梅,我、我不是故意的。”窘态毕露。 陆雁梅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时,后悔已来不及了。她很想再将手放在区元肩膀上, 可终究还是不敢——这么一来,太明显了。她很清楚,不可能的。 的士里,两人一路无言,同事三年,从未如此尴尬过。 三 随着“五一”黄金周的到来,历时两周的“扫吧”行动终于一无所获。公安方 面传来的消息说,他们的侦查也停滞不前,案子被暂时悬置。 沮丧之余,区元毕竟还是有所得的——他再次见到了周莫如。而且,她的职业, 使区元有机会经常接近她。本来,区元是想趁着“五一”长假回湖南老家一趟的, 这么一来,他连家也不想回了。 有时候,区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无法理解。不就是一个美女而已,而且是当 过人家“二奶”的美女,何至于这样牵肠挂肚?要是舍得花时间结网,这城市,何 愁无美女投怀?再说,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身上还悬着神秘的血案…… 那么,是那神秘的“破月”在冥冥中吸引着区元?说实话,尽管周莫如说得那 么言之凿凿,但对这类怪力乱神,区元还是不那么感冒。 可是,假如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难道那都是巧合?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5 月3 日晚上,区元再次来到“呢度吧”。 正是黄金周的黄金时段,酒吧街一派繁荣景象。区元在环形吧台前面坐下,眼 睛略一搜索,便看到一个“嘉胜小姐”正背着他,在给一桌客人倒酒。 几个啤酒小姐又围上来,区元挥挥手:“对不起,我只喝嘉胜。” 可是,等那“嘉胜小姐”来到区元眼前时,区元愣住了——她并不是周莫如。 “先生,谢谢您喜欢嘉胜,请问来一打还是半打?”“嘉胜小姐”笑容可掬。 “对不起小姐,我想找……请问,也是推销嘉胜的周小姐你认识吗?” “嘉胜小姐”也愣了一下,很快又笑着说:“当然认识,我们同公司的,原来 先生是她的熟客啊!周小姐她今晚请假了,好像说身体不大方便。先生,人换了, 可酒还是一样让人醉啊……” 区元摇摇头:“很抱歉,等一下要的时候再找你吧。” “好吧。”“嘉胜小姐”悻悻而去。 从“呢度吧”出来,区元径直走到江边。 皓月当空。月光冷冷地照着珠江,照着江上穿梭往来珠光宝气的游船,照着这 迷彩乱色的“烟花之地”。 圆月? 区元心里一动,掏出手机,打开日历菜单一查,果然,今天是农历十五,月圆 之夜! 她说过她月圆之夜就得躲在黑屋子里,不能出来的! 难道又是巧合? 区元灵机一动,重新走进“呢度吧”,径直走到正在陪客人喝酒的“嘉胜小姐” 面前,俯下身子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有周小姐的联系电话吗?” “嘉胜小姐”摇摇头:“抱歉,我们没有私交。她请假,公司叫我顶班,仅此 而已。你要是找她有急事,呶,这是我名片,上面有公司地址和电话,你可以直接 去公司问。” 区元接过名片,道一声谢,又离开了“呢度吧”。 打车回到五羊新城的时候,区元在家附近的士多店买了四瓶“嘉胜”啤酒。士 多店老板跟他熟,调侃着说:“点啊区生,唔系一直饮百威咩?点解而家要饮嘉胜 了?”(怎么了区先生,不是一直喝百威吗?为什么现在改喝嘉胜了?) 是啊,怎么就认定“嘉胜”了? 开了门,区元将啤酒一放,灯也不开,一头就扎进床上。 楼层高,月光满屋。区元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月光的重量压在眼皮上,让眼 睛涩重难睁…… 慢慢地,他听到了一种由远而近的声音,像水烧开时的咕噜咕噜声,充满了整 个房间。迷迷糊糊中,他想起来,我并没有烧水啊!努力地试了几下,眼睛终于睁 开了—— 整个房间都被染红了!不,是月光,月光变成红色的了! 区元艰难地起了床,走到窗边,朝外面一望,顿时毛骨悚然:平日里车水马龙 的广州大道不见了!显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血红的月亮挂在天 边,月光仿佛在泥浆上燃烧,不断有血泡从沼泽里冒出来,咕噜,咕噜,圆了又灭, 灭了再圆。忽然,一个凄厉的叫声从沼泽深处迸发出来:“区哥救我!”区元循声 望去,只见沼泽中央,一头长发在泥浆里甩动,那头在作着无谓的挣扎,却止不住 一厘厘下陷——蓦地,那头在完全没顶的最后一刻转过来,怨恨的眼神直射区元— — 周莫如! 区元推开窗,奋勇跳下,却发现那沼泽裂开一条大缝,露出一个无底的深渊, 深渊旋转起来,他的身体被吸了下去,急速下坠…… 啊———— 区元惨叫一声,醒了过来。 银辉满屋,四壁漠然。 这不是周莫如讲过的梦么?怎么复制到我梦境中来了? 四 花城早报讯(记者 林奕 通讯员 李建) 记者昨日从广东省天文学会获悉 :明天(5 月5 日)凌晨将发生月全食。如果天色晴朗,包括广州在内的我国各地 乃至亚洲、欧洲和非洲都可看见……届时,广东天文学会和华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 将对这次月全食在互联网上直播(www.epmax.com ),时间从5 月5 日凌晨2 时40 分开始,欢迎天文爱好者上网观看。 据介绍,这次月全食很有特点:一是这天上半夜三星会聚——金星、火星、土 星在太阳东边40度左右的御夫、双子天区内,三者相距不到20度。同时木星离它们 也不远,在月亮与会聚的三星之间。月全食发生前,几颗最明亮的大行星:金星、 火星、土星、木星依次在我们的视场中闪耀,这种机会的确是不多的。二是这天上 半夜还有两颗亮彗星在天空照耀,成为月全食前的又一个“亮点”。 月圆之夜她不能出来,那月食之夜呢? 区元拿着一张当天的《花城早报》,若有所思。 由于有月食预报,晚上还不到十点,酒吧街临江的那一边,游人如鲫。 天清气朗,皓月盈江。这样的天气,观察月食最好不过了。区元下了的士,无 心欣赏月夜江景,径直走进了“呢度吧”。 眼睛略一扫瞄,便发现周莫如穿着“嘉胜”广告裙,在远离表演区的一个小厢 座里给客人倒酒。区元一扬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对他说,麻烦帮我把那位“嘉胜 小姐”请过来。 周莫如见到区元,微微怔了一下,便公事公办地说:“先生要先来一打还是半 打?” “跟上次一样,一打吧。”区元盯着她说。 很快,周莫如把啤酒提来,还拿着两个杯。区元看着她熟练地开瓶、倒酒,然 后举着酒杯对他说:“抱歉了区生,那边我还得过去陪一下。”区元点点头,跟她 先干了一杯。 “是熟客吗?”区元问。 “不是,第一次来,却要了两打。”周莫如说完,转身离去。 震耳欲聋的舞曲中,区元自己连干了两杯,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周莫如——她 所在的厢座里,两个男人将周莫如夹在中间,正轮番跟她玩色子。看样子,周莫如 赢的时候多,那两人不停地喝着啤酒。 不知为什么,区元心里泛起一阵溜溜的醋意。他几次扭过头不看,脖子却又拗 不过眼睛。 这中间,周莫如抽空过来了三次,每次都跟区元干上一杯啤酒。区元记不清自 己喝了几杯,只知道桶里的一打啤酒,慢慢地都变得底朝天了。 表演区里,钢管舞过后,一个穿着三点式的舞女,颈上盘着一条大蛇上台了, 一时掌声、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区元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盯着周莫如—— 那个坐在周莫如左首的肥佬,手脚已开始不安分。而周莫如却好像有点喝多了,身 体歪歪扭扭,任由一只咸猪手在肩背等处作怜香惜玉状…… 借着酒意,区元一次次想冲过去,却又一次次地控制住了——人家乐意,你算 老几啊! 头隐隐有点痛。区元把剩下的酒喝干,一狠心,头也不回地走出“呢度吧”。 一阵江风吹来,区元清醒了一些。他走到江边,在一张石凳子上坐下,脸朝着 “呢度吧”的门。 一个声音在耳朵里说:回去吧,还留在这儿干嘛? 另一个声音说:再坐一会吧,也许她就要下班了。 夜已深,酒吧街上车马渐稀。区元站起来,正想拦车,忽见两个男人架着一个 女人,从“呢度吧”门里走了出来!那女人穿的啤酒裙,不正是“嘉胜”的吗? 区元下意识地迎上前去——没错,虽然那女人低着头,区元依然能认出来,她 就是周莫如! 架着周莫如的两个男人,正东张西望找的士,忽见区元拦在他们前面,不禁吃 了一惊。 区元大叫:“莫如,她怎么了?”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问:“你是谁?”区 元灵机一动:“我是周莫如的男朋友,等她下班接她回家的。请问你们是她什么人?” 两人明显慌张起来。肥佬支吾着说:“这啤酒小姐她、她喝多了,我们正想找 车送她回去,既然你来了,那就交给你吧。”说着,两人将周莫如往区元身上一推。 区元猝不及防,一把搂住周莫如,同时在她耳边急促呼叫:“周小姐,周小姐!” 周莫如如一摊烂泥沾在区元身上,除了粗重的呼吸,身体一动也不动。区元一 抬头,那两个男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区元来不及细想,一手搂着不省人事的周莫如,一手招来了一辆的士。车门一 开,他半抱半搀,把周莫如弄上了车后座,自己也钻进去。 “去边度啊老细?”司机问。 是啊,去哪呢? “周小姐,周小姐,”区元轻摇着周莫如的头,“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周莫如甩甩头,咿唔连声,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点啊老细,决定左未啊?”(怎么样啊老板,决定了没有啊?) 区元略一沉吟,说:“五羊新城。”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的士穿过珠江隧道,拐上内环高速。后座上,区元左 手穿过满身酒气的周莫如后颈,搂着她的肩,心跳得厉害。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区元来不及理清头绪,事情已仿佛像这的士一样,朝着 一条既定的路向前狂奔——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就是迷奸者?可惜,他已放弃了 这案子,针孔相机也交回报社…… 车在五羊新城“粤安阁”前停下,区元付了车钱,将周莫如搀下车。周莫如忽 然紧紧搂住了他——区元一怔,以为她清醒过来了,忙叫了几声:“周小姐,周小 姐……”周莫如将头靠在他肩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像英语,又像日语,区 元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好不容易将她弄进了电梯,周莫如将身体紧紧靠在区元身上,幸亏有电梯可依 靠,否则区元站都站不稳。 更让他难以自持的,还是来自身体的反应…… 进了家,区元一使劲,将周莫如抱进了卧室,平放在床上。 终于松了口气。区元坐在地上,头靠着床沿,看都不敢看床上的周莫如一眼。 可是,待思绪稍定,区元吓了一跳:她就这样神志不清地被我带来了,万一她 醒过来,以为是我将她弄醉的,我百口莫辩啊! 怎么办? 对了,给那个跟周莫如同公司的啤酒小姐打电话,看她能不能来将周莫如带回 去……或者,她不肯来,让她知道这事,知道我打过电话,万一有什么事,她也好 作个证明。 区元找出名片,又掏出手机,正要按键,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头, 同时,一个声音呢喃着:“哥哥……” 区元又惊又喜,转过头来,发现周莫如星眼微睁,风情万种地看着他,同时将 他的头往她身上拉:“哥哥……” 区元也握紧她的手,同时不忘问了一句:“周小……莫如,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是我的好哥哥……哥哥,我好难受……”说着,周莫如的 手一用力,区元身子不稳,一个趔趄,整个人便扑在她身上…… “轻点哥哥……” 此时的区元,已什么都不顾了——什么破月破日,破鬼去吧。 周莫如双手紧箍着区元的脖子,让他的身体狠压在她身上。区元怕自己衬衣纽 扣会硌疼了她,腾出一只手,插进两人之间,在逼仄的空间里,使尽浑身解数,剥 茧抽丝,才把两人的衣服都脱下…… 窗帘似合还闭,帘缝泄出的月光,蜜般流淌在周莫如的裸体上。也许是区元忘 了把窗户锁上,春风拂帘,月光也跟着在粉妆玉砌的裸体上扫描。区元的手指跟着 月光上山下海,唤醒每一寸肌肤的记忆。有梦境中一次次的练习,一切都是这么的 轻车熟路。饶是如此,区元仍惊奇的发现,周莫如身体的每一部分,轮廓、弧度、 手感……竟和梦中一般无二;连周呻吟声,也和梦中一样,在区元的手指和月光同 时到达某一点时发出…… 区元停止了动作,呼吸困难,甚至有不忍“下手”的感觉。 不容他多看,周莫如扭动着身体,拉下区元。 一滴汗水,从他的唇,流向她的唇。 墙上的壁钟,指着01:50 。 这个时候,珠江边、白云山等地,等待新世纪首次月全食的人兴奋起来:半影 月食开始了! 天上,洁润的满月,终于跟渴望已久的地影发生外切。试探、磨蹭,圆月半推 半就,欲拒还迎,分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一点点被地影吞了进去……2:48,月初 亏,月亮整个被外影含进口里,地影还不满足,继续一点一点地将圆月往里吮吸… …3:52,食既,月亮此时已全部滑进地球的本影,由于地球大气的冲射,月亮竟含 羞答答,涨红了脸……5:08,生光,地影吞久必吐,月亮点滴滑脱,终于,又一次 与地影内切,银辉再现……6:12,复圆,月亮与地影依依不舍地分离,等待下一次 的进入。这时,曙光乍现,经过一夜的洗礼,月亮更显娇润,日月竞辉,天地交融 …… 最后,发出一声非人叫声的不是周莫如,而是区元——窒息来临的最后一刻, 周莫如两眼翻白,突然间一抬头,在区元左胸上,咬出一轮血红的圆…… 嗥叫之后,区元窒息过去,像无数次梦里一样,将头深深埋在周莫如的双乳之 间…… 五 第二天中午,周莫如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又醒在了另一个梦里——她竟然赤 身裸体被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陌生男人搂在怀里! 像触电般尖叫一声,周莫如一脚将那男人踢开——这时她才发现,这男人并不 陌生,他竟然是那姓区的记者! 区元被周莫如一脚踢醒,还没反应过来,啪的一声,周莫如一扬右手,一记耳 光,重重打在区元左脸上! 这一掌,把区元完全扇醒了。他捂着脸,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怒火中烧的烈女 形象,跟昨夜千娇百媚的周莫如联系起来。 区元绞尽脑汁,从昨晚他进入酒吧起,搜索起记忆中的每一个画面。那跌宕起 伏的一幕幕,错乱了时空,像快速推进的电影,在他脑中乱成一锅粥。 “周……小姐,你听我说。”区元试图去拉周莫如的手,被她一把甩开。他再 试一次,周莫如猛地一回头,泪眼迸射着怒火,瞪着他:“不要脸!你也配当记者!” 同时缩到墙角,拉着被单盖住自己的身子。 区元尽量控制着自己:“周小姐,请你说清楚一点。” “这还不够清楚吗?”周莫如指着区元的鼻子说,“说什么采访、报道,我知 道你一开始就狼子野心,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将我灌醉! 亏你还有脸当记者,你不知道这就是强奸吗?!” “周小姐!”区元终于忍不住,火也冒上来了,“请你尊重事实好不好?昨晚 是你被人迷倒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会人财两失!好,我先不说这个,当时你 不省人事,事急之下,我只好把你带回来。我本来还想给你公司或同事打电话,看 谁能把你送回去,可你……肯定是那些迷药使你……使你失态的,你叫我‘哥哥’, 你说你需要我,我……我承认,我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说,在那 种情况下,我……” “什么?你说我叫你什么?”周莫如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一件什么不可思议的 事情。 “叫我‘哥哥’!”区元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周莫如一听,用被单蒙住脸,同时拼命地摇头,哭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 会是这样,天哪,让我死了吧!” 区元穿上衣服,束手无策。这样的窘境,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使是跟他上床 的是处女,他都能够使尽浑身解数,让对方忘了生理和心理上的痛,可现在…… “好了周小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会承担我该负的责任。你觉得有必要, 我现在就陪你去公安局。我可以告诉你,最近我去泡吧,本来就是要暗访接连发生 的迷奸案的,昨晚,我也见到那两个迷倒你的一胖一瘦的疑犯了,我相信你不会一 点印象都没有的。” 包在被单里的周莫如,身体一直在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她冷静了下来,将被 单拉下,露出脸来,声音中依然带着哭腔:“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两个客人,一 进去就叫了两打啤酒,然后要我陪着他们喝……后来的事情,我就一点都记不起来 了。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太乱了,你让我回家清静一下再说。” 听她这么说,区元又有点心疼起来:“莫如,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管你当 时清醒与否,我不会逃避的。要不我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怕那些迷药还会有 什么副作用。” 周莫如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我想先回家,我一夜未归,我父 亲肯定急死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回去的。你……你把我衣服捡起来……”这句话虽然还 带着怒意,但已是怒中带羞,让区元心里温柔地痛了一下。他弯着腰,将昨晚被两 人踢到地下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递给了周莫如。 “你转过身去!”周莫如咬着嘴唇说。 区元乖乖地转过身去。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区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早知道是这样苦涩 的早晨,宁可不要那样甜蜜的夜晚。可是,那个时候,别说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也 控制不了周莫如啊…… “好了。” 区元回过头来,见到的又是那冷若冰霜的周莫如。若不是她脸上那两道泪痕, 区元真要怀疑了,昨晚,究竟是不是春梦了无痕? “莫如,要不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手机号码或电话号码?” “不用了。我想找你,你跑不掉的。” 区元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周莫如接过,擦擦眼睛,整整头发,就往 门边走去。区元抢过去帮她开了门,无意中握住了她的手。周莫如一哆嗦,像受惊 的兔子般,将手缩了回去。 临出门的那一刻,周莫如回过头来,泪眼朦胧地说:“区先生,听我一句劝。” “什么?”区元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信。”周莫如低下头,“可是,我的‘破月’,实在太邪了,我 父亲、还有我、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我们刚开始,也都是不信的。你最好……最好 找一个命理大师帮你解一下,否则,你会……会付出代价的。还有一件事,请你… …请你忘了我,不然,谁也帮不了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区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心中茫然若失。不知多少个女孩从这门走出 去,他都有如释重负之感。可这一次,周莫如像把他的什么给带走了,心竟隐隐作 痛起来。 破月。 又是破月? 难道我真会成为第四个? 六 也许是迷药的作用尚未完全消失,从公车上下来,周莫如抱紧双肩,头重脚轻 地走着。离家近一步,她心中的不安便更深一层。彻夜不归,父亲肯定急死了—— 将如何向他交代? 恶梦。昨夜肯定又是一个恶梦……怎么千避万躲,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要说 是他迷奸了我,可能性太小了,他好歹也是一个记者,长得又人模狗样,广州有的 是靓女,他何必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再说,昨夜迷乱的记忆,现在已点滴回来 ——在床上,他对我是那么的百般怜爱,看他胸上的牙印就明白,如果不是我心甘 情愿,怎会叫他“哥哥”,怎会在销魂一刻来临时,咬他那么一口? 一想到这里,周莫如的身体,又泛起一阵涟漪。 难道这也是命?命中注定他是第四个受我“破月”所害的男人?命中注定只要 我还活着,就会一个接一个地害人? 迷茫中,一个趔趄,周莫如差点摔倒。 一双手有力地将她扶住。 她猛一抬头,便看到一张熟悉的沧桑的脸。此刻,这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 睛里也布满血丝—— “爸!” 经历了一夜的狂风暴雨,船儿终于看到岸。周莫如控制不住,一头靠在父亲周 之愠肩上,啜泣起来。 周之愠个头比女儿还要矮,肩头让她靠着,他甚至还下意识地踮了踮脚尖,拍 拍周莫如的后背,哽咽着说:“别这样周妹,我在这路口站了一夜了……无事无事, 回来就好,有么事咱回家再说。” 周莫如一听,心中的内疚又重了十分。但她知道,这个时刻,什么都不用说, 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将泪拭干,搂着父亲的肩,父女俩一步步走进迷宫般的敦和 村。 位于客村立交南面的敦和村没有杨箕村、石牌村那么大名鼎鼎,这跟它所处地 段有关。但是,正因为如此,这“城边村”出租屋的空间就要比那些“城中村”稍 为充裕些,租金也相对平点——像周家父女租的这套两房一厅,月租才四百五,这 也是“沙太杀夫案”了结后,周之愠跑遍大半个广州城,最后选中这里作为父女俩 的栖身之地的原因。 在迷宫般的巷子里七拐八拐,进了家,周莫如一头扎进洗手间。 门一关,把衣服一脱,打开热水器,将温度调高,将水开到最大,全身上下仔 仔细细地冲了一遍。 不经意间一转身,周莫如和镜子中的自己打了个照面。忘了有多久没这样欣赏 过这副美丽的胴体了,此刻,她发现“她”更加成熟诱人了——不知是昨夜雨狂风 骤,还是现在的热气缠绵,全身皮肤微微泛红,云蒸霞蔚……难怪那些男人,都要 在“她”面前露出贪婪的本性,连道貌岸然的记者也不例外……不知不觉中,周莫 如闭上眼,双手从头开始,沿着记忆中区元长征过的路线,一路跋涉…… “哥哥……” 一声“哥哥”,把周莫如吓醒了。回头四望,却不知这声音发自何处——难道 是我自己忘情之中失声呼叫? 待看清自己在干什么,周莫如不禁羞红了脸。她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比抽区元的那一记甚至还要重。 不知是脸痛还是心痛,周莫如捂住嘴,压低声啜泣起来。 “出什么事了周妹?”外面,周之愠担心地问。 “没事,爸,水太烫了。” 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进来匆忙,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不过,她倒不用关心这个, 细心的父亲肯定帮她拿好,放在外面的凳子上了。 果然,这时候便听得父亲在外面说:“再苦我们都熬过来了,万事想开点。周 妹,衣服帮你拿好了。我出去买豆浆油条……” 周莫如想回答,但发现自己发声有点困难。她怕一开腔,又会哭出来。 父亲的关门声传来,脚步声远去了。周莫如将浴室门打开一条缝,便看到门前 一张凳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她的衣服:最上面是文胸、接着是内裤、内衣…… 十几分钟后,周之愠拎着豆浆油条回来了,一进门便满怀歉意地说:“晚了点, 好的都被人拣走了,将就将就,中午我再做顿好吃的。” 周莫如眼睛又红了:“爸,昨夜我……”周之愠将早点放在桌上,低着头说: “周妹,爸刚才想,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报警去了。你知道吗,我打了一夜你的 手机,根本就不通;打到‘嘉胜’啤酒那里,人家说,啤酒小姐下班后的事他们管 不着。没办法,我打电话回老家给秋容,想问问她知不知道你工作酒吧的电话。她 说不知道,但一听说你失踪一夜,也急了,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还说你今天要是 再不回来,她就要来广州帮我找你了。唉,她也是关心你,你有这样的好姐妹,也 真难得。你知道吗,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我也……” “爸,你别说了。”周莫如握住父亲的手,决定还是向他隐瞒,“爸,其实也 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两个客人要我陪他们喝酒,为了多卖酒,我也喝多了,就跟 另一个啤酒小姐在酒吧的休息间里睡过去……”周之愠叹了口气:“周妹,爸一直 反对你当啤酒推销,就是因为城市里的男人坏的多,你又不是没吃过亏……爸的退 休金,咱省着花,不致饿死。爸还是希望你多花点时间复习,参加成人高考,然后 找份文员还是其他什么不用这么辛苦的工作,平平淡淡过日子……爸是怕你再被人 欺负啊!”说到最后,周之愠也哽咽起来。 “爸,你别说了,我听你的,今天就把工作辞了,再想想办法。” “嗯。这样吧,你先给秋容打个电话,免得她急死了,我估计,她也是一夜未 睡。” “好的。” 七 做了那么多的爱,感觉从未如此窝囊过。 周莫如走后,区元几乎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平时极少抽烟的他,一根接一根 地抽起烟来。眼睛瞪着天花板,嘴里却不经意地吐着烟圈——他看着那烟圈袅袅升 起,像极了一个圆月。圆月变形了、散开了、消失了,他又吐出一个来…… 烟灰落在他脸上、肩上、床上,像灿烂的烟花闪过之后,那一地落寞的灰烬。 左胸、左脸隐隐作痛,只是,一种疼痛,两样感受——左胸痛得销魂,左脸, 则痛得耻辱。 如果又是一个春梦,那该多好? 五一黄金周的最后两天,区元都在恍惚中度过。有时他实在弄不明白,久经沙 场、阅女无数的他,何以会被一个周莫如弄得如此神魂颠倒?难道,“性臣服”这 种现象,也会在他这样的浪子身上出现? 8 日上班,度假回来的同事,都兴高采烈地和留守值班的同事交流着黄金周期 间的旅游趣闻,独区元枯坐在电脑前,百无聊奈地在“广州不眠夜”潜水,看有什 么新闻线索没有。 陆雁梅注意到区元的消沉,走过来,扔给他一包薯片,笑着说:“咋啦区哥? 暗访迷奸案不成,被人给迷奸啦?”区元苦笑一声:“连你都不要我了,谁会来迷 奸我!”陆雁梅想起了那晚车里的尴尬,佯怒带笑,一伸手就拧住了区元的左耳朵 :“看你还敢不敢再吃我豆腐……” 区元突觉耳朵一阵剧痛,不禁惨叫一声。新闻部同事被这声音一吓,不知发生 了什么事,纷纷停止闲聊,朝这边望过来。 陆雁梅脸涨得通红:“不会吧,你也太夸张了,我只不过轻轻捏一下,你就像 杀猪般叫!”一个男同事打趣说:“打情骂俏请到隔壁休息室啊!注意点影响啊! 哈哈!” 区元左手捂着耳朵,痛得咧着嘴,说不出话来。蓦地,他觉得指缝间有什么温 热的东西在流动,手移到眼前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 陆雁梅也发现了,惊呼一声:“区哥,怎么会这样?你耳朵在流血!我、我只 是轻轻一拧啊!”她忙拿出纸巾给区元。区元接过纸巾,往耳朵上一擦,又一阵痛, 纸巾都染红了。 “天哪!小梅你下手也太狠了!想谋杀亲夫啊!”又一个同事打趣说。陆雁梅 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区哥,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要不你去医务室看一下吧, 好吗?” 区元摇摇头:“没事没事,等一下就好了。” 看陆雁梅急红了眼,区元不想再让她受刺激,捂着耳朵出办公室,走进了洗手 间。在洗手池前,他将纸巾浸湿,开始擦洗耳朵。可耳朵一接触到冷水,又是一阵 撕裂般的疼。 血是止住了。区元侧过脸,看着镜子里的耳朵——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左耳 廓内侧面与乳突附着处竟然裂开了!而且,裂口周围的组织,好像已有点溃疡! 这肯定不是小梅一拧造成的! 如电光石火般,区元脑里闪出一个名字来:周莫如。这难道跟她有关系?难道 她那一巴掌,有这么大的威力,把我耳朵抽裂了? 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区元竟觉得如此的陌生——这个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 睛无神、耳朵开裂的人,难道就是我吗?就是曾经被同事谑称为“东山区F4”的有 名帅记区元吗? 一时间,区元竟痴了般,圆睁双眼,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身后,一个形象在空气中渐渐地显影:先是一头秀发,接着是一双丹凤眼、 长而翘的睫毛……周莫如! 区元大叫一声,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撞在一个人身上——他抱头鼠窜,将那 人撞了个趔趄!跑没两步,身后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你有病啊区元?!” 大着胆子定眼一看,却是主任冯尧。 区元猛觉自己的失态,慌忙站住,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冯主,我不是故意的。” 冯尧皱了一下眉:“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因为你不是故意的,我才担心。你这 段时间究竟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这还像那个名震广州新闻界的‘拼命三郎’吗?” 区元搔搔头,不知说啥好。 冯尧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不想你们过劳死。可我们要在三个报业集团的 夹缝中求生存,不拼命怎么行?算了算了,要不,你再休一段时间年假吧,调整调 整一下,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什么的。” 区元神气稍定,耸耸肩:“我再考虑吧,我想先去一趟医院,请个假了。” “去吧去吧。”冯尧没好气地说。 出了报社,区元拦了一辆的士,直奔医院。 “奇怪。” 中医院五官科刘大夫曾经也是区元的采访对象。在给区元详细检查了耳朵后, 他只说出这么两个字来。区元正想发问,刘大夫又问:“你是不是刚从北方高寒地 带回来?” “没有啊。”区元不明白他为啥这么问。 刘大夫说:“造成耳廓糜烂的原因有多种,从你的面积和程度看,像是冻伤。 当然,你最近没去过北方,这是不可能的。在排除了外力拉伤的原因之后,中医上 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脾阴虚。这样吧,我给你开些补脾阴、清热和胃的药,服几 帖应该就没事了。你也可以买些双氧水,每天清洗几次,有一定的辅助疗效的。” 区元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 正开药方时,刘大夫又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小区啊,你要是小孩子,这耳 朵撕裂倒有一种解释……”区元愣了一下:“为啥这么说?”刘大夫说:“在农村, 小孩耳朵像你这样糜烂的话,大人们有一种说法,叫‘月食疮’,潮汕地区也叫 ‘月割’。” “月食疮?潮汕!月割?!”区元突然大声重复了一下。 “是啊!不过那是迷信,无稽之谈,呵呵。他们说,都是因为小孩在月圆之夜 用手指了月亮,对月娘不尊敬,月娘就把他们的耳朵割裂了。所以,我小时候,父 母多次告诫我,千万不能在月圆之夜用手指月亮。好了,这处方你拿去——” “只是小孩会‘月割’,大人不会吗?”区元问。 “对,所谓的‘月割’,一般只发生在小孩身上。当然,这很好解释,农村卫 生条件差,儿童的耳朵皮肤很薄,皮下组织较少,营养又缺……” 打了针,从医院出来,区元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出荒诞的戏剧之中。破月、 月食、月食疮、月割……月月月,这一切,难道真的都是月亮惹的祸?还是仅仅是 巧合?难道我真的得按周莫如说的,去找一个什么命理大师来破解一下? 但无论如何,得跟周莫如再见一面了,不能让这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哪 怕她很不愿意再见到我…… 八 可是,周莫如却像人间蒸发般,再一次失踪了。 当天晚上,区元再次来到“呢度吧”,发现“嘉胜小姐”又换人了,既不是周 莫如,也不是那个给过他名片的女孩。向新的这位“嘉胜小姐”询问,对方回答, 她是刚应聘的,从没听说过周莫如这么一个人。 区元按另一个“嘉胜小姐”的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那女孩说,不清楚,好像 周莫如已辞职了;再打到“嘉胜啤酒”广州经销处,接电话的人口气极不耐烦: “对不起,我们不会向客人提供推销小姐的联系方式,不管她是在职还是已辞职的 ……什么,你是记者?记者就怎么了?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想沟我们的啤酒小姐 吧!” 一无所获。 几天过去,耳朵却未见好转,虽然裂口没再加大,裂开处却出现了黄白色分泌 物、甚至结痂。区元换一家医院,看西医怎么说。医生说,这是病菌感染造成的, 于是就敷药、打吊针……甚至连激光疗法都用上了,溃烂依然,夜里甚至经常痛得 睡不着觉。 这段时间,虽然区元一再解释说,耳朵的受伤跟陆雁梅无关,可她一看到区元 的耳朵,就愧疚不已,总想做点什么来弥补。那一天下班后,陆雁梅又对区元说: “区哥,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区元摇摇头:“算了,你心意我领了,我现在真的 没什么食欲。” 看着陆雁梅失望离去的背影,区元心里一动,喊住了她:“小梅,要不……你 请我泡吧吧,好久没去了,一个人又没意思。” “好啊!”陆雁梅一听,喜出望外,“要不要再叫几个兄弟姐妹?” “你想叫就叫吧。”区元无所谓地说。 “那……要不就咱俩吧,太多人我可请不起。” 陆雁梅要的当然是“二人世界”,她还记得上次的“后悔”,那时,她要不是 条件反射把区元的手打开,今天两人也许就是另一番风景了。虽然知道他是有名的 情场浪子,可是,这么优秀的帅哥,可不是常遇常有的。也许,今晚,区元又会有 “无心之举”…… 晚上九点多,两人又来到了酒吧街。区元走在前面,两腿不假思索,就将他带 进了“呢度吧”——区元似乎还在盼着奇迹出现,周莫如又出现在酒吧里…… 当然,他又一次失望了。 两人刚坐定,区元招呼那新的“嘉胜小姐”过来,要了一打啤酒。陆雁梅忙掏 出银包,抢着买了单。 酒还没到,区元的手机震动起来。酒吧里太吵,他只好向陆雁梅示意,跑到外 面接。 电话却是父亲从湖南老家打来的,父亲问区元,说好五一要回去,为什么没回? 区元只好搪塞,说黄金周人太多了,订不到票,等忙过这一段,一定回去一趟。 “人不来,也不见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害得你妈整天念叨着你,不知你是否生病了! 年纪也不小了,却老不考虑终身大事……”区元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敢跟父亲说自 己正在泡吧,只好把谎继续撒下去。说了几句,母亲又插进来说话…… 结果,这电话一打就近半小时,母亲才依依不舍地挂了。 区元匆匆跑回酒吧,却见陆雁梅周围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正跟陆雁梅聊着 什么,只见陆雁梅笑得花枝乱颤,只是边笑边朝酒吧门口偷偷张望。 区元迂回绕到陆雁梅后面那张台,装作无意间朝他们瞟了一眼——这一眼证实 了他的猜想:没错,那两个人,就是上回迷倒了周莫如的作案嫌疑人! 冷静,再冷静。区元拇指飞舞,给陆雁梅发了一个短信:“你身边的人很可能 就是连环迷奸案的作案者,别怕,我在你后面,你要稳住他们,我们需要证据!我 会报警的。” 信息刚发出,便看到陆雁梅拿出手机,按了一下。接着,她一边回短信,一边 跟那两人谈笑风生。 “区哥,刚才你一直没出现,我好怕!现在我放心了!” 借着酒吧里人群的掩护,区元再次溜出酒吧,迅速打了两个电话……然后,他 又踅回酒吧里,给陆雁梅再发了一条短信:“放心小梅,一切安排就绪!” 也许是酒吧里音响过于强劲的原因,做完这一切,区元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厉害 ——这几年的采访过程中,他没少经历凶险;为了暗访连环迷奸案,前一段时间他 跟陆雁梅也经常这样搭档“诱狼”,但当柔弱的女同事真的“与狼共舞”时,他还 是感到一阵阵的心虚,手心也不停地出汗。为了掩饰,他再要了半打“嘉胜”啤酒。 那“嘉胜小姐”过来的时候,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陆雁梅那一台,然后什么话都 没说,收了钱,把啤酒送来,给区元开了一瓶。 区元喝着酒,视线却半寸都不敢离开陆雁梅。这时,他发现陆雁梅已跟那两人 玩起骰盅来。玩着玩着,那瘦子凑到陆雁梅耳边,不知跟她说着什么悄悄话,引得 陆雁梅不停地掩嘴笑。胖的那一位,趁着陆雁梅没注意,将手快速伸进自己裤兜里 搞了一下,又伸出来,手指突然点着陆雁梅的酒杯边沿,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大概 是陆雁梅输了,要她喝酒。陆雁梅端起酒杯,头微微朝区元这边转了一下,一仰脖 子,将那杯酒喝了约三分之一…… 区元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望望门口,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令每一块骨头都想起舞的hi-hop音乐中,DJ在台上自得其乐地讲着白话粗口。 两个只穿着三点式的舞女,旁若无人地做着节奏强劲、幅度夸张的“自发五禽戏动 功”。几乎每一张吧台,都有蒲客在蠢蠢而动,或原地摇摆,或手舞足蹈……可是, 这一切在区元眼里耳里,就像一部黑白的默片,引不起身体的丝毫反应。他只是机 械地喝着啤酒,同时盯紧陆雁梅。 陆雁梅背对着区元,头开始轻轻地甩动,摇骰子的手,好像已拿不稳骰盅,每 一次都有骰子溅出来。最后,她干脆将骰盅扔掉,头趴在台上,不停地摇着。 区元心急如焚,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不敢出酒吧接,只好左手 捂住“月割”的左耳,用右耳接听…… 收起手机,他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时,在他对面,那胖子已将手搭在陆雁梅 头上,轻轻地摇着。陆雁梅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人点头示意,胖子站起来,一把搂 住陆雁梅,在瘦子的帮助下,两人将陆雁梅裹胁着,往酒吧外面走去! 区元挤出人群,追到门外,兜头拦住他们,大喝一声:“站住!” 胖子抬头见是区元,眼里闪过一丝惊疑的神色。他也喊了一声:“干嘛啊你!” 区元指着陆雁梅:“这是我同事,请问你们是她什么人?”胖子忽然像想起什么来 :“又是你!”正说着,瘦子突然摸出一把刀,猛地捅向区元,同时嘴里嚷了一句 :“叫你多管闲事!” 叮当一声,刀被一把警棍打落地上——像从天上降下来似的,四个警察将他们 团团围住! 胖子见势不妙,又作势将陆雁梅往前一推——不料,刚才还瘫成一团的陆雁梅 突然一反手,扯住胖子的腰带!同时,四个警察一拥而上,胖瘦两人顿时动弹不得。 从分局做完笔录出来,主任冯尧跟报社的值班领导已在门口迎接。见到区元跟 陆雁梅,冯尧两手把他们紧紧拉住:“好小子,骗我说放弃暗访了,原来是想迷惑 敌人,把我也迷惑了啊!好好,报社肯定会给你们记功的!” 车上,区元悄悄问陆雁梅:“刚才看你都被迷倒了,原来是假的啊!”陆雁梅 得意地笑了:“我趁着擦嘴的机会把啤酒偷偷吐在纸巾里,一切都靠我的演技啊! 怎么样,小妹我虽不是牡丹坊头牌,也可以进军好莱坞吧?” 九 本报讯(记者区元、陆雁梅报道):经过本报记者长达一月的卧底式暗访,最 近一段时间连续发生的酒吧街迷奸抢劫案初步告破。昨天凌晨,公安机关在本报记 者的配合下,在白鹅潭酒吧街某酒吧现场抓获向本报暗访记者下迷药的犯罪嫌疑人 龙×、洪××,目前,此案已进入调查取证阶段,公安机关呼吁每个受害者前来指 认罪犯,为打击犯罪尽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 新闻见报当天,区元立即登录QQ,向“艳若罂粟”发了一句话:“艳艳,我看 报纸得知,你上次跟我说的酒吧街迷奸案嫌犯已抓到,公安机关正在寻找证人,请 告知你那位受害朋友,迅速到××分局指认罪犯……” 两天过去,“艳若罂粟”的头像一直是黑白的,一动也不动。看来,她已放弃 了这个Q 号,彻底跟过去告别了。 另一个重要证人,当然便是周莫如。 为公为私,都得马上找到她。区元的内心深处,隐隐还在担心周莫如对他有一 丝怀疑,怀疑那天晚上,在酒吧里是区元灌醉了她。如果能让她当面指认罪犯,一 切都真相大白。 可是,十几天过去,她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分局那边安排的罪犯指认工作, 为着保护受害人的隐私权,区元也无法在现场参加。只是,负责人告诉区元,有三 个受害者前去指认,从她们所说的案发时间看,没有5 月4 日晚的,所以区元可以 确定,里面没有周莫如。 区元不是没想过通过警察来找周莫如,毕竟在“沙太杀夫案”的审查阶段,因 为特殊的身份,她肯定在公安局做过笔录,身份证、电话号码等资料肯定记录在案。 可那么一来,负责此案的警察肯定会以为,此案正是周莫如向报社报的料,找到她 不难,她会不会同时向警察透露,区元趁她被人迷倒,将她……毕竟,嘴长在她身 上,她要那么说,区元将百口莫辩。 还是得先找到她,当面跟她谈,再让她去指认罪犯比较妥当。 可茫茫广州,她会在哪个角落? 一想到这,区元只觉得,裂开的耳朵,又阵阵作痛。 “酒吧街连环迷奸案”的告破及一系列报道的出街,《花城早报》在媒体竞争 中打了一个漂亮仗,同城的南方、广日、羊晚三个报业集团的所有报纸只有干瞪眼 的份。为此,报社给区元、陆雁梅都记了功,发了奖金,还拨款为新闻部开了个庆 功宴。 庆功宴上,新闻部主任冯尧特意给区元敬酒,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区元啊, 你这次将我们的生存空间、那条夹缝又撑开了些,这是继‘私人侦探专题报道’以 后,你又一可载入新闻史的杰作啊!干!” 私人侦探!对了,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冯尧说的“私人侦探专题报道”,是区元在2002年初的一项骄人业绩。当时, 由于法律定位未明确,私人侦探行业在中国尚处于半地下状态,而市场需求却与日 俱增。2001年底,“广州柯尔调查事务所”的一位负责人柯明主动找到区元,希望 区元能关注这一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朝阳行业,呼吁全社会特别是法律界来正视私人 侦探行业。区元认为这是一个好题材,征得报社领导同意之后,他花了近两个月时 间,跟着柯明摸爬滚打,写出了洋洋万言的《广州私人侦探生存状况报告》,文中 对私人侦探行业的生存状态、尴尬处境、发展前瞻等做了详尽的记录。报纸出街后, 在业界及社会上都引起了巨大反响,不止是广州,北京、上海等私人调查所也纷纷 给《花城早报》来函来电表示感谢。2002年4 月1 日,《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 讼证据的若干规定》正式实施,受害人通过偷拍、偷录的视听材料,终于可以作为 证据被法庭采信,这实际上是为私人侦探合法开展业务找到了恰当的法律解释。同 年10月,工商总局调整商标分类注册范围,允许公民以侦探公司名称注册商标。业 界都说,高院和工商总局这些规定的出台,跟区元的那篇报告不无关系,这也可以 看成媒体影响最高决策层的一个良好开端。 报告中的主人公柯明更是感激,报告使他成了全国知名的私人侦探,顾客挤爆 调查所。在多次用财物表达谢意均被区元拒绝之后,这位东北汉子抱拳说:“兄弟, 以后不管你是为公为私,只要不违法,需要我们柯尔帮忙的时候,尽管说一声,我 们一定竭尽全力!” 两年过去,区元除接受柯明给他的“报料”之外,没要柯明帮过他什么忙。偶 尔一起吃饭喝酒,区元总是偷偷抢着买单,搞得柯明总说他“不够哥们”。这一次, 实在不得不请这位私人侦探帮忙了。 当天晚上,区元给柯明打了一个电话,约好第二天在天河南路的“冷山”咖啡 馆面谈——那也是区元跟周莫如第一次会面的地方。 “柯尔调查事务所”负责人柯明,这个在广州私人侦探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打 扮却很普通,一条牛仔裤配一个短袖恤衫而已,别说手杖礼帽,连包都不拎。要不 是他那一米八几的高个子和一副王家卫式的墨镜,扔人群里很快就被淹没了,谁也 想不到他便是鼎鼎有名的大侦探,粤港两地的很多富豪富婆都存有他的手机号以备 急用。 一见到区元,柯明急忙把墨镜摘下,双手抱拳作缉:“唉呀区兄,你再这么干 下去,全广州的私人调查所都要关门大吉了。求求你了,给我们留口饭吃吧。” 区元知道他喜欢开玩笑,也微微一笑说:“柯兄你太夸张了,这迷奸案本来是 以失败告终的,没想到,我们放弃追踪的时候,那歹徒自己撞上门来,我只不过捡 了个便宜而已。” “哇,这种大案子的便宜是这么容易捡的吗?那下次你要去捡的时候,告诉兄 弟一声,让我也去捡点残羹剩饭好了。” 区元故意把脸一沉:“看来,柯兄把我捧得这么高,明摆着是知道我有事求你, 不肯帮忙罢?” 柯明一听,忙收起嘻皮笑脸:“别别,玩笑归玩笑,你别当真。我早说过,有 事你说话,我绝不含糊。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你给我一个效劳的机会啊!” 区元也正色道:“柯明,这次还真得麻烦你。” “麻什么烦啊,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至于,呵呵。柯兄,帮我找个人。” 柯明摇摇头说:“区兄,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原以为你会给我一个高难度富挑 战性的任务,哪知却是小菜一碟。别说找一人,找一百人都没问题。不管是什么人, 只要他还在人间,就是掘地三尺,兄弟也要像美军抓获萨达姆一样将他找出来!” “那好,我也不客气了。我要找的人,恰好是跟这次迷奸案有关的。她叫周莫 如,在迷奸案发案地当过啤酒小姐,也曾经是迷奸案的受害者。不过,那次是未遂, 因为我刚好在场。这次我找她,是希望她站出来指认罪犯,让警方可早点结案。” “可是,这应该是警方的事啊,让警方去找人,不是顺理成章吗?”柯明不解。 区元有点尴尬:“情况……有点复杂。可以这么说,柯兄,我想找她,也有私 人原因。找到她后,我会详细告诉你的。恐怕……”区元欲言又止。 “恐怕什么?” “恐怕,以后我跟她之间的事,还会有麻烦到柯兄的地方。但我暂时只能先告 诉你这些,请柯兄理解。” 柯明点点头:“明白。你所掌握的,就她的姓名,还有当过啤酒小姐这么点信 息吗?” “当然不止。我所知道的情况是:她是潮汕人,曾经还是今年元宵那件轰动全 城的‘沙太杀夫案’中的那个第三者……” “什么?沙太杀夫案?”柯明眉心突然跳了一下,语气也紧张起来,不过,他 是什么人物,稍微的失态,很快便掩饰过去了,“你说她叫周莫如是吧?” 区元一时沉浸在对周莫如的遐想中,也没注意柯明的失态:“没错,沙太杀夫 案,全城都知啦,你干这一行,应该也非常清楚吧。” 柯明内心澎湃汹涌,表面却波澜不惊:“当然,这事当时很轰动。你说的那个 周莫如,后来怎么样了?” “案发后她跟父亲离开了那家公司,在广州某地租房住;她工作的酒吧是白鹅 潭酒吧街的‘呢度吧’,推销的是嘉胜啤酒。就这些,要不要记一下?” 柯明指指自己的脑袋,同时露出一个招牌式的让人莫测高深的笑容:“记在这 里了。我以为多难呢。有姓名,还有她当过嘉胜啤酒推销小姐,这就够了。当然, 如果有她的照片,会更好一些。” “很抱歉,没有。” “没猜错的话,她是个美女吧?” “没错,而且是那种未经雕琢的美,很自然的美。” “能否描述一下她是如何美的?” “很重要吗?” “呵呵,好奇心而已。” “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长发,常穿一套牛仔套裙……怎么说呢,那句话怎么 说来着……”周莫如的形象,明明就浮在眼前,区元却发现自己失语了,不知怎么 去形容。 “你是想说,丑陋的女人各有各的丑陋,而美丽的女人总是相像的?” “不不,如果美丽的女人都相像,那肯定是男人的灾难。”区元也指指自己的 脑袋,“记在这里了,可惜,我写惯新闻报道,不擅长文学描述了。” 柯明也笑起来:“呵呵,不难为区兄了。放心,我会尽快的。” 区元开心地说:“太谢谢柯兄了!我知道再说客气话你要生气的,但等我忙过 这一段,你一定要陪我泡泡吧放放松。” “哈哈,好好!”柯明爽快地笑着说,“好久没跟你一起泡了。” “对了柯兄——”区元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们查手机号码难不难?” “比找人难。但你需要,我一定为你查,是周莫如的手机号码吗?” “当然不是,我要是知道她手机号码就好了。是另一件事,近段时间,有个手 机号码骚扰了我几次,肯定不是打错的,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搞鬼。” “你确信跟你要找的人没关系吗?” “应该没有。你知道的,干记者这一行,经常得罪人。我在明,人家在暗,我 怕的,是他们不只电话骚扰这么简单……” “最近做过什么负面报道吗?” “迷奸案是一宗,如果歹徒背后有团伙的话,肯定恨死我了。但是,骚扰电话 是我接到‘迷奸’报料之前就出现的,这个可以排除。还有一件,因为利益纷争和 管理出问题,天河客运站保安跟的士司机发生冲突,打起架来;然后就是某楼盘业 主维权,跟发展商之间的纠纷,持续两个月了。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大的负面报道 ……” 柯明看着欲言又止的区元,略一思索,说:“好的,我尽量为你查到,查到号 码后我再帮你想想怎么解决。说吧,那个骚扰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13622206191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