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 自从我的私人侦探所开业以来,成功地处理了不少案子。礼拜六来的一位当事 人给我讲的事情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是这样的: 我正在案前翻阅过去的卷宗,陷入沉思中。突然一个人没敲门就闯了进来,就 像一颗炸弹扔进来似的。他急匆匆地奔到我跟前,扶住我的桌子,上气不接下气地 说: “您是乔森先生吗?我要跟您讲一件事……一件事!” 我指指旁边的椅子道:“请先坐下!慢慢说!” 他好像刚发现身边有椅子,咚地一声坐下来,呼呼直喘。我给他倒了一杯开水, 他拿起来就喝,烫得哇地一声摔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使他脸上的慌张神色 减少了几分。 我示意他不要讲话,微微笑着望着他,像他的一位好朋友那样亲切。我问了几 个诸如“您住得远吗?”、“路上拥堵吗?”等几个闲扯的问题。在他放松的同时, 我不留痕迹地打量他。 这人大概三十多岁,中等个头,十分结实。身坯子往那儿一坐,墩实、厚重。 脸部线条粗犷。如果不是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恐惧,那双眼睛也应该是虎虎生威的。 我觉得他应该做的是不大伏案的那种工作,比如信使、保安员之类的。 我笑道:“您好些了没有?您这么英武,好像当过兵呢!” 他脸上掠过一丝羞赧,苦笑道:“乔森先生,您看得真准,我是在部队待过。 我现在一家银行当保安,就是转过南江大桥,锦水道的那个大高楼。您别笑话我, 我发誓,我说的句句是真。我不是什么胆小鬼,可是,可是……” 他又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说不下去。 “您确实遇到十分可怕的事情了,是不是?”我接过他的话说,“您到这里来, 肯定是相信我,我定会尽我的能力帮助您。您要知道,您讲出来之后,我就替您分 担了一半秘密,不是您一个人了!” 我的话像有只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拨开迷雾见青天了。 “乔森先生,您叫我小谭好了!我在公司当保安好几年了,兢兢业业,从来没 出现过什么岔子!我的人品大家都知道,无可挑剔!我也珍惜这份工作。您知道, 现在找工作多么难!这几天发生的怪事我害怕极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可是我敢肯定不是!我害怕去上夜班!又不敢跟别人说!跟我老婆说了,她说我累 迷糊了!我更不敢跟公司领导讲,说不定我会被解雇的!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打 听到您这里。我来找您……我发誓,我没撒谎……” 小谭又语无伦次起来。不过从他断断续续地叙述中,我听懂了大概。这件事本 身听起来是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小谭在讲述中展示的种种惊恐怪异的表情和他突然 做出的某个十分形象的动作令我相信:不管事实如何,他并没有胡说八道。 以下是小谭讲的这一段经历。因为他在叙述过程中经常颠三倒四,词不达意, 我整理过了: “半个月前的一天,我当夜班。那夜月明风清,树影婆娑。我在我的办公室坐 了一会儿,照例在大楼里我的负责区域巡视一番。整个大楼静悄悄的,只听到我的 皮鞋声。我走下地下楼梯,那是保管箱业务区。一扇厚实沉重的大防盗门关得死死 的,紧挨着还有一道金属栅栏门,顾客会从旁门直接下到这里。 我转过身像往常一样放心地离开。忽然,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扇厚厚的 门里面,好像有一个人划着了火柴似的。回到办公室,我心里非常不舒服,一直想 着这件事。您知道,交接班时一切都检查过的,不可能有什么人藏在里面。我不放 心,又走到那里,见金属栅栏门锁得好好的。我伸手推里面那扇门,纹丝不动。然 而那一刻,我吓得几乎叫出声来。我的手按住那扇门的地方忽然变得像轻纱那样薄, 我看到保管室里有一位先生正借着一簇微弱的光亮从一个保管箱里往外拿盒子,那 簇光也不知是打哪来的!震惊把我钉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头一个念头就是像猫一样 溜上楼赶快报警!不过另一个嘲笑我的声音又止住了我。我屏住呼吸,想看那家伙 在偷什么东西。他十分熟练地打开盒盖,从里面拈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纸。他定 定地看着那张纸。我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但他好像伤感又恋恋不舍。也不知 过了多长时间,见他又把东西摩挲来摩挲去,小心翼翼地放回去,轻轻把箱子关上。 我急转身要去报警,他好像知道我的打算,摆摆手,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仍然是 那扇门,厚重得没一处像轻纱。 我呆呆地站了半晌,不知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那一刻我的思维 也停止了似的。我没有报警,因为我想我是看迷幻小说看多了。但是那一切历历在 目,我的心沉甸甸的。第二天交完班,我没马上回家,在保管箱业务区荡来荡去, 没什么异常,同事们照样忙碌、说笑。如果真有一个人躲在里面,早闹翻天了!还 有那扇门是唯一的出口,我一直在盯着! 这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就一个人那么闷闷不乐的。不过,通过察颜观色,旁 敲侧击,其他当夜班的同事好像从没像我似的有这等奇遇,慢慢我就释然了。我又 连续当了几天夜班,都没什么。可是,您还记得上周刮大风下大雨那天吗?我刚走 到保管箱业务区的拐角处,感觉一个人一闪就不见了。根本没看清楚什么,就是一 种感觉,仿佛一件黑斗篷的一角一晃而过。我满腹狐疑,壮着胆子往楼下走。还是 那扇大门,我面对着它呆立片刻,听得见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您知道吗?第一次 的那情景又重演了!门上有一小块地方变得透明了,我看到里面有人借着火,在从 一个保管箱里取东西!还是那个保管箱的位置!好像还是那个人!因为他始终是侧 着脸,还有我太紧张没太看清!他仍然是把那张纸摸来摸去,一副舍不得又无可奈 何的样子。最后他把东西放回原处,我又面对的是冰冷厚实的门!这次我真的受不 了了!我得赶紧报告给领导。可是走到主管办公室门口我又停住了,您想,人家问 我当时为什么不报警我怎样回答?我明明看见那个人是把东西放回去的!再说白天 的同事上班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我跑回家跟我老婆说了,她说你千万不能跟领导反 映,又没真丢什么东西,你这不是散布半夜闹鬼的迷信吗?公司还能饶了你!她说 我太累了,先调几天白班上。乔森先生,其实……其实,我就是觉得那人怪怪的, 像……鬼!还有每次发生的时间都是夜里十二点以后了!好像……鬼……都是在这 个时间出来的!听我老婆一说,我更不敢向公司汇报了,一传出去闹……鬼,客户 谁还敢来呀,我这饭碗真砸了!我家怎么办?可是我都不敢上夜班了!这样下去饭 碗也要保不住的!您看看!您得帮帮我!您一定得帮帮我!” 小谭苦恼地弯下腰,抱住头,又抬起眼,满怀期望地望着我。我思索片刻,安 慰道:“您不用着急了!什么鬼不鬼的!朗朗乾坤,这世上哪有鬼啊!我只是听您 说不能轻易下结论,说不准是哪个犯罪团伙想要抢保管箱,先派人踩点呢!现在的 犯罪手段高超着呢,搞些迷幻的东西吓唬人也未可知!您既然相信我,我就随您走 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要是夜里进到银行,不会被当成罪犯抓起来 吧?我先写好今天的报案记录,请您给我签个字,就算我受理了您这个案子了!” 小谭和我约好礼拜一晚上见,那天他不当夜班也得当,同事对他的意见很大。 周日和周一的白天,他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恳求我一定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 不管。 我穿上一套黑西装,戴上礼帽,抬抬胳膊踢踢腿,没什么牵挂之处。我考虑要 不要带上一件防身的家伙,转念一想,没用,真碰上犯罪团伙需要智取,硬拼是拼 不过的。若真是“鬼”,扛十架火箭炮都没用。万一碰上警察,见我身上带着家伙 到银行,就算解释清了也得先受一番盘问,何苦来! 夜里十一点了,月亮升得高高的,夜色很迷人。我结束停当,踏着月光,像赴 一个美丽约会,还轻轻地哼唱着。到了小谭工作的银行门口,我先躲在一棵树后侦 察了一会情况,再一闪身窜过去紧紧贴在大门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其实是眼 珠骨碌碌乱转继续向周围观察一番。见确实没有异常动静,便按和小谭约好的暗号 轻轻敲了五下,停一会,再敲五下。小谭轻轻把门打开,我顺着门缝溜进去,小谭 赶紧把大门锁好,我听见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小谭引我先在楼里他当班的区域转了一圈,没什么异常,我们就回到他的办公 室闲聊。越是临近十二点,谈话越是难以进行,分明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紧张。大 家只好沉默着,又不约而同地向周围窥伺着,竖起耳朵捕捉着一丝一毫的响动。墙 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走,真是难挨。 十二点了,我们同时站起来,用眼光说“走吧”!我一把拉住他,逗他道: “哎,你好好想想,你过去没干什么坏事吧?” 小谭一哆嗦,紧张地道:“您什么意思?” 我笑道:“那即便是鬼又何足惧哉!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对吧?” 我们又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大意是争取看清来人的真面目,不轻举妄动。如果 有犯罪嫌疑人正在作案,赶紧报警,见机行事等等。 我们拐了一个弯,顺着楼梯往下走。再拐弯,共走过两节楼梯,左转就到了保 管箱业务室门口。 晚了,金属栅栏门已经不见,防盗门也四敞大开,不,是没了!强盗可以长驱 直入,肆意而为。 一个男人正站在房间当中,手里拿着一张纸在看,他身后的一个保管箱打开着。 保管室并没有开灯,却有一束微弱的光让我们能看见他。这是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 家伙,挺高,身子隐在暗影里,好像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衬衣,还打着领带。他显然 知道我们来了,把恋恋不舍的目光从那张纸上移开,抬起一双写满了忧伤与不甘的 眼睛。他举起那张纸晃了晃,往门口走了几步就停住了,好像再往前走就受到阻隔 了一般。他仍然举着那张纸,他好像在说话。是的,他的嘴在动,但发出的唰唰声 活像一个人在点一大摞新钞票。他摇着头,慢慢走到那个保管箱跟前,把东西小心 地放回盒子里,扣好,再把那个箱子锁好。他不像要攻击我们,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们,半晌,亮光熄灭了。 小谭和我愣愣地看着重新挡在面前的防盗门和金属栅栏门,谁也不说话。 …… 小谭擦着额头上的汗,急切地问道:“乔森先生,您看怎么回事啊?我没撒谎 吧?我看他好像是我们的一个客户呢!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他是我们银行的 客户!您看他长得有点……有点……” 我接过来道:“有点狼的神气。” “对对,就是那个劲!我过去当白班的时候,他总是从这个侧门进来。” 小谭说这人大概好几个月才来探视他的保管箱一趟,最后一次见他是两三个月 前。 我觉得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搞清楚这个人的身份,这可能是一伙犯罪团伙利用 高科技搞的一种幻象,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连着一个星期,我白天利用小 谭给我提供的线索寻访这个人,晚上到小谭银行里观察动静,结果是并无异常。 经过近半个月的走街窜巷,来回奔波,我终于搞清楚了这个人的身份。回到办 公室,我一下子陷进我的扶手椅里,疲惫不堪。额头上的汗水我也不擦,只顾端着 茶杯,对着我的调查结果发呆。小谭如约走进来,急切地问: “乔森先生,怎么样?” 我不说话,示意他看桌子上我的文件,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金路易,男,五 十岁,某法资公司高管。于**年**月**日因病去世。 “这是什么意思?他……?”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幽灵!我们看到的是幽灵!”这句话像一只盛满浓硫 酸的瓶子一样砸在地上,砰地一声冒出烟来,逐渐升腾起来,却形成一股冷气,停 顿在半空中。小谭怔怔地和我对视着,大家沉默不语。我感到,一扇无形的门打开 了,有冷风嗖嗖地吹进来,和原来那股冷气一起环抱住我的双肩,令我全身陡然一 颤!我朝那扇门看过去,那里深不可测,迷雾重重。可是我知道我得闯进去,把这 个谜团解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