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不好好在棺材里面睡着,手掌骨支着脑瓜壳想这想那,那 已不存在的眼珠子在两个空空的黑洞里转来转去,真是一幅悲惨的画面。当他实在 按捺不住对尘世间的某种牵挂,还要动不动来尘世走一遭,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问题: 1 。金路易刚年过半百,因病去世,是因为什么病? 2 。金路易为什么在银行频频现身? 3 。金路易的保管箱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4 。金路易去世后有无他的家人来开过保管箱? 我觉得还是先拜访一下他的家人。 通过已掌握的资料,金路易、他妻子、他女儿一家三口住在一个环境优美的居 民区。我按照查明的地址,来到金路易的家门口。刚要按门铃,却先听到一阵女人 开心地咯咯地说笑声。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方开始叫门。 我谎称我是保险公司的,金先生曾约我上门来谈他的保险合同问题。自称他妻 子的那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立刻带着对所有保险公司的人不耐烦的神情说他两个多 月前去世了,没听说他上过什么保险,不用谈了。 “是吗?”我装作诧异道,“那么您难道不关心受益人吗?” 这句话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金夫人立刻把我请进屋,让女儿金绮丽端茶。金 绮丽二十岁左右,和她妈妈一样,个头不高,稍嫌丰满,脸上现出女性在那个年龄 矜持又幼稚的神情。 我浑身的细胞伸出无数只小触手把这屋子探查了一下。室内宽敞明亮,房间装 修得十分舒服到位,色泽协调,布置华丽。我就金先生去世、保险合同可能撤销等 虚拟问题和金夫人谈了一会儿。我又装作要洗手请求用一下卫生间,走开去,把这 两室一厅大概扫描了一番。几件事让我深感奇怪:金路易才去世两个月,为什么房 间没有悬挂他的遗像?为什么房间没有一丝男人待过的痕迹?好像他一死,大家急 着把他的所有一切全都销赃灭迹了似的。还有她母女二人好像根本没有悲伤的情绪 ——从内心里发出的快乐是无法掩饰的。 我假意问道:“有没有金先生的照片?一寸的,要贴到表上。” 母女二人说没有。 “其他的照片也行,我可以翻拍一下。” 母亲说没有,女儿跑到里屋乒乒乓乓翻了一阵,无功而返。 我其实想拿一张金路易的照片,便于调查。见她母女二人如此,甚觉可疑,便 道:“那您把结婚证拿过来好吧?结婚证上总该有照片吧?再说撤销合同需要家属 签字,您得让我看一下证件。” 金夫人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先给了我一个想笑一下、未笑出来、再和无可奈何 搅拌后的综合表情,方说道:“实话跟您说,我和他是离了婚的,好多年了。这不, 他搬回来……我们本来……也是想要复婚的。谁想,还没去办手续,他就……” 她低下眼睛,把一堆悲伤攒到脸上。 我忙道:“那把您的离婚证拿来好吗?我看能不能和公司讲一下您的情况……” 她进到里屋,很快就把离婚证取来了。我仔细看了看,知道他们已经离婚十余 年了,当年的她,普通一个女子,没什么姿色。 我装作随便问道:“真遗憾啊!金先生这么年轻就去世了!得了什么病?” 金绮丽她妈道:“他心脏不太好。” “那么突然就去世了吗?没什么诱因吗?”我紧追不舍。 金绮丽用不满的眼光瞅瞅我说:“您这人也太罗嗦了吧?比查户口还细哪!我 爸遭遇一回意外事故,让工地掉下来的钢板砸到了!他……他心脏本来就不好,没 抢救过来!” 又是一个意外!我还注意到金绮丽她妈的脸色突然开始发白。我脑瓜一转,慌 忙说道:“你们还未复婚,那就把户口本拿来我看一下好了,更好向公司解释。必 要的话复印一下。金先生的户口本也在这吗?” 当母亲的果然把户口本拿来让我看,她说金路易的户口本是他自己保管的。 我把户口本仔细地看了一遍,见金绮丽和她母亲的户口在一起。我拿起帽子, 礼貌地告辞。 金绮丽她妈刚开始绝口不提那个意外事故,一旦被金绮丽提到,又是那么不自 然,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金路易刚好被钢板砸到,真的那么凑巧吗? 我了解到发生事故的那个工地在城南,一家房地产公司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 我仍然谎称我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金路易的亡故关系到一大笔人身意外事故 的保险赔偿问题,公司派我专门来看看当时的事故现场。工地负责人不大情愿地陪 我走上十八楼,正在干活的一名工人十分热心地跟上来,指给我看当时钢板滑落之 处。 “您看!就是这里!那块钢板正要从这吊到那儿,金路易就把车停在这下面, 我们有告示这里是不能走人的,更不能停车。他可能太大意了,谁知钢板突然滑脱, 正砸在他的头顶上,车顶都塌了!把他闷在里面了!太吓人了!对了,保险公司能 赔多少钱啊?人都死了,不会是一个小数字吧?” 那负责人皱着眉嚷道:“还不快干活去!就你爱凑热闹!”见那工人走开去, 又说道:“他妻子女儿来找我们赔偿,我们又请律师又找人调解的,好不容易摆脱 了麻烦——根本不是我们的过错嘛。这下好了,他上了保险,大家各忙各的该找谁 解决就是。对了,他死了?当时听说抢救过来的!” 我把现场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把那天事故现场的作业工人们请来询问了一些相 关问题。那负责人不高兴地一个劲说道:“难道我们一起串通好砸金先生骗保不成? 我们根本都不认得他!” 与此同时,小谭告诉我,从金路易去世后的第一天起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来开 过他的保管箱。那么就有两个可能:第一,他的家人不知道他有这么个保管箱;第 二,即使他家人知道,可能保管箱里的东西不那么重要,故此没人及时来开。随之 我又否定了第二个可能。既然保管箱里的东西不重要,金路易为什么在银行开个保 管箱?他的幽灵为什么频频探视他这个保管箱?小谭还告诉我,自从我开始调查金 路易灵异事件以来,金路易的幽灵再也没去银行过。好像他把这件事以这种方式委 托我之后,就等着我给他一个说法了。 我敢断定的是:金路易必然有尘世未完之事,死后灵魂迟迟得不到安宁。 我想起金绮丽她妈的可疑表情,她是真的有意回避金路易是因事故而死还是只 不过对我不想提及呢?金绮丽说当时没抢救过来,可工地负责人说当时抢救过来的, 这其中互相矛盾的说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呢? 我觉得有必要对金绮丽家进行监视,突破口或许就在这里打开。 一连在金绮丽家晃悠了好几天,除了见母女俩高高兴兴地出出进进外,没什么 异常。她们不是去商场就是超市,我一直在跟踪她们。 然而,有一天早晨,当我快要到达金绮丽家门口时,刚好看到一个男人闪身而 入,我只看到一个穿蓝衣服的背影。我做出等人的样子在那门口附近踱着步子,把 帽沿拉下来,时不时还抬起手腕看看表。约摸过了半小时,那门打开了,男人低着 头走出来,金绮丽她妈穿着睡衣相送。那男人又回转身把女人的手握了握,分明情 侣分别时的情景。女人轻轻地把门关上。我赶快侧过身,装作东张西望的样子,暗 暗打量他。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在工地上 同我讲话的那个工人!尽管他换了装束,我还是把他认出来了!与此同时,我的大 脑飞速地运转起来。这个人当时为什么那么热心给我讲起事故的经过?现在想来, 当时他是蛮兴奋的。为什么关心保险公司的理赔金额?为什么他已经知道了金路易 的死讯而其他人还不知道?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开始和工地负责人谈话时他是不在跟 前的。原来他和金绮丽她妈认识!而且,这么早就跑到金绮丽家,而金绮丽她妈穿 着那么随便,两人的行为举止又很亲密,是她的男友吗?这是符合情理的。 我忽然觉得有一种可能:如果这个男人是金绮丽他妈的男友,他又刚好在那个 工地干活,那么金路易被砸可不可能是一场人为设计的圈套?从对金绮丽她妈的观 察来看,她对金路易的死并不痛苦,这和她说两人准备复婚是矛盾的。那么,如果 这真是有预谋的话,动机呢?会不会和金路易保管箱里的那个东西有关?可是人死 了,他家人并未开那个保管箱,这显然是说不通的。那么,还有一个可能:情敌想 要杀死金路易,和那个女人结婚。 可是随之就产生矛盾了:金绮丽她妈住的房子相当不错,看来生活无忧,怎么 会和一个在工地干活的工人相恋呢?她肯嫁给这样一个最典型的劳动人民吗?因为 从她对我的前后态度看,她是非常现实的一个人;还有就是金路易和她在法律上已 解除了婚姻关系,她想和谁交往结婚是她的自由,还用得着杀死金路易而后夺取其 前妻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金路易的前妻早年就和这个男人认 识并有来往,她并不想和这个男人结婚。同时从她离婚十年并未和其他男人结婚看, 她在受金路易的控制。感情控制吗?肯定不是,是金钱,金路易一直在用金钱控制 着她的生活。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形成的一大堆没头没脑的线团使我站在晨风中出了神。我觉 得金路易这个案子越来越有趣了。旁边草丛里一只早早出来打食的健壮野鼠咬着一 颗果实正欢天喜地地往家跑。我也给我自己一个笑容,觉得收获不小。 我敲开金绮丽她妈的门,这么早被打扰她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同时又以受益人的 心态满怀期待地冲我挤出一个笑容。我注意到她已换了比较正规的衣服。我从容不 迫地坐下,方慢慢地说道:“真抱歉!其实我是乔森侦探!不过我撒了谎也是迫不 得已,否则第一次您就不会让我进来和花时间同我讲话了!但是我可以告诉您,金 先生的死十分可疑。我受委托人之托已到事故现场去看过了,不排除他人陷害的可 能,而且有个人可能会牵涉到这场事故里去。我刚才就看到他从您家出去了!如果 您不想使事情闹大,您就配合我,我或许会帮助您;如果您推说什么都不知道,那 您就只好去警局了!” 我从口袋里取出我的证件请她看,这女人脸上的肉马上慌张地跳起舞来,抖动 个不停继而变得煞白。她连声说道:“跟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警察找我, 我也不知道!” 我笑道:“那么那个人和您什么关系您总不会不知道吧?他打哪来、姓甚名谁 您总不会不知道吧?” 女人低头不语。 我说道:“据我观察,他是您的男朋友吧?我想可能您不知道什么,但是我怀 疑他恨金先生,金先生被砸可能就是他做的手脚。您连他是谁都不想告诉我,怎么 能说明您和这事没关系呢?” 女人定了定神,冷笑道:“您说是他做了手脚,可他为什么这样做呢?我早就 同金路易离了婚了,我想跟谁金路易管得了吗?您要是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您就出 去!” 我微微一笑道:“就算金路易管不了您,可是他的钱管得了您啊!我看到您的 户口本上您是高中毕业,在一个厂子当工人。您住着这样的房子,还要有各种维护 的费用,肯定是需要相当多的钱。据我调查,您早已辞了工作,也没再做什么其他 工作。那么如果不是金路易给钱养着您,您哪来的钱呢?还有您不是说您要和金路 易复婚的吗?说明您们还是有感情的吧?那么您还暗地里和那个男人交往,他可能 就是怕您和金路易复婚对金路易下了毒手,您说您能把自己摘干净吗?” 我顿了顿又说道:“您都离婚十多年了,听您的口气您和金路易要复婚也是不 久之前的事。那么那些年您为什么不和那个人结婚或是别人结婚呢?其实是您不想 和别人结婚!如果那样的话您就得不到金路易的金钱支持了!所以您和别人暗中来 往,可是人家是想要和您结婚的!” 女人的脸微微发红,难为情地笑道:“您不知道,我和他是小时候的街坊,长 大后他还追求过我……和金路易离婚后他总来找我……他没什么能耐,就在那个工 地干活……他是想和我结婚,可我就明确告诉他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杀金路易 呢?” “没关系!您今天实在不想说就算了!您好好想想!我给您时间!告辞了!” 我拿起帽子点点头走了。 就在这天的晚上,一个女人急匆匆地来到那个工地工人们的居所,把一个男人 叫出来。二人来到一株立在苍茫暮色中的大柳树下,四处无人。 女人道:“我就告诉你不要做蠢事!你还不承认是你干的!一个侦探盯上你了! 今天去我家好一顿问你的事!我猜就是你干的,可是我就是不说你是谁!你快逃吧! 逃得远远的,他找不到你!” 那男人道:“什么逃?我为什么要逃?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我就好好 地待在这儿,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你以为我找份工作容易吗?你让我逃去要饭吗?” 女人气道:“我一天就惦记这事了!什么都干不下去!白天就想来找你,又怕 人家跟着我、你们这儿的人怀疑我跟你的关系!你要是不逃给抓去别怪我!” 男人道:“放心!过去你看不起我,嫌我没钱。现在你怕我连累你,让我快跑! 你走吧,警察来我也不怕!” 女人跺着脚,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个高高的人影飘然而至。他头戴礼帽,身 穿黑风衣,衣袂飘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语不发地站在二人面前。 女人一眼看去,呆住了。半晌,手指颤抖着指着那人失声道:“金、金路易! 你、你……”身子一软,往男人身上就倒。 那男人浑身一哆嗦,倒是手快,把晕过去的女人扶住,定了定神,慢慢镇定下 来,叫道:“金路易!告诉你!你死是你自己挺不过去!我没害你!实话说,我确 实想杀了你!天天都想!因为你,我的女人嫌弃我,不肯跟我结婚!我曾经想过各 种方法想杀了你!真的就想如果你来这儿,砸死你多好!可是我的女人说如果我杀 了你,她是不会和我结婚的!再说我天天干着这么累的活,没精力没本事下手,老 天却帮了我!老天都恨你占着我的女人!现在侦探盯上我了!就是去警察局打死我, 我也没害你!” 金路易站了半晌,仍是一语不发。随着一阵风,身子一晃,飘然而去了。 半小时后,我家的门被轻轻打开了。金路易快步走进来,脱下外套,挂好帽子, 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然后倒了一盆温水,用一把洗 脸专用小刷子蘸些洗面奶就着温水轻轻地刷洗起来。待到他再抬起头来,是我那张 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的脸。我对着镜子做了几个鬼脸,笑嘻嘻地望了自己一会儿,才 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沉思默想起来。 在我离开金路易的前妻的家后,就一直占据一个隐蔽的观察点监视着她。我打 草惊蛇之后,猜她可能会在工人收工的时候去找那个男人。在工人干活时她不敢去, 因为她去过工地,大家都知道她是那个出了事故的人的妻子,所以我找了个时间溜 走装扮了一气。从我化妆成金路易的幽灵吓唬了一下那对男女来看,那男的好像并 未作案。但是我怎么会由此就相信他的话呢?还要继续寻求证据。 思前想后,我一拍脑门,跳将起来,跑到盥洗室。这次我改扮成农民工找活的 样子,当晚就跑去那个工地和值班的两个工人攀谈起来,虚心地向他们请教工地作 业的每一个步骤和细节,尤其是吊车吊钢板这个活是怎样干的?有没有可能出事故? 因为我带了酒肉和小菜,他们就口无遮挡地讲起起前些日子发生的金路易事故来。 是谁和谁参与作业的,怎么干的等等。随后的几天,我都如法炮制,与不同的值班 工人交谈。最后的结论是:我怀疑的那个男人没时间没机会作案。 当然也不排除他串通其他人一块作案,这个可能性就很小了。我且先把这个男 人放下,觉得还应该继续从金路易的前妻和女儿那里展开调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