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 “我们唯一能够重拾道德指针的方法,就是调查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没 错,我盘腿坐在我的沙发里,凝神思索着,把这件案子重新想了一遍。我觉得我漏 掉了一个可能:金路易是因为保管箱里的东西而放心不下,而在他故去后又没有任 何人来开他的保管箱。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来不及交待这些事情就去世了呢?那么 他的重要遗物交给谁了?如果推测的话,看来是应该交给金绮丽她妈了,因为大家 都认为他们是合法夫妻。金绮丽她妈并未有任何关于保管箱的动作,这是为什么呢? 我敲开了金绮丽的家门。 几天未见,金绮丽她妈看来是睡眠不好,憔悴多了。她客气地请我坐下,脸上 现出一种盼望久住在家的客人快些滚蛋的神情。 我开门见山:“金先生的遗物可在您这里?” 一提金路易,她仿佛打了一个哆嗦道:“没什么东西,只是几件衣服,已经处 理了!”看来她着实被我扮的金路易吓得不轻。 她又警觉地问:“您的委托人到底是谁?您要找什么东西吗?” 我冲她来了一个微笑道:“委托人嘛……倒是有东西要找。” 她酸溜溜地道:“就是喽!大概有人想金路易有什么遗产留下吧?可惜我这里 没有!” 我立刻接住她的话说:“您说的有人是……啊!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和您 谈一会儿,因为我推测金先生的去世可能和其他人有关。您可以告诉我金先生同您 分手后是怎样生活的吗?他的身边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金路易的前妻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受了好大委屈似的道:“我不瞒您,金路易 和我结婚十年后,见异思迁了的!我虽然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可是他一见那个女人 就把我们娘们抛下了!他是对不起我们的!我离不开我的女儿,他也疼爱我们的女 儿,所以他和我离婚后一直保证我们的生活。我呢,一心就想把女儿带大,根本没 打算和别人结婚。”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我曾戳穿过她被金路易的钱控制,脸上 的肉跳了一下,道:“不管怎样说,我都是为了我的女儿过得好!” 我点点头道:“那么您说的金先生的那位夫人现在在哪?” 她不假思索地摇着头。 我又开始了来回奔波。 金路易生前是一家法资企业的高层管理人员,收入不菲。据调查,他原名为金 陆一,后改为金路易。金路易,老葛朗台可是把它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好几个小时呢!金路易用它做自己的名字是出于什么想法呢?是想把自己打造成一 个闪闪发光的金人还是崇拜某一位法国国王路易十几?我一边走在寻访他的另一位 夫人——现在也是另一位前妻的路上,一边思忖着金路易这个人。我猜将要拜访的 这位杨女士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因为金绮丽她妈说金路易是为了一个女人把 她们母女抛下的。 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印证这句话的是一位眼泡肿胀、皮肤晦暗的 女士。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袭棕色的披肩歪斜地耷拉在她瘦削的肩上,使她看起来 像刚从一个陈旧的世界里旅行归来,浑身散发着一股霉味。她松松垮垮地倚在打开 的门上。她的头发和室内的物品一样零乱不堪,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模样。惊 诧过后,我取出我的证件,温和地微笑着,说能否允许我进去和她谈谈。 杨女士忧郁的神情改成了惊异,请我坐在一张搭满了衣裙和长统袜的椅子上。 那堆东西用味道发出强烈要求跳到水里游泳的呐喊。我微探着身子,把这个不大的 客厅打量了一番,立刻嗅到了一股独居女人的寂寞衰败气味。 我告诉她金路易先生去世了,但是我要调查这件事的真相。我想了解一下金路 易为什么和她离婚,这可能会对我有所帮助,当然前提是她愿意同我交谈。 杨女士对金路易去世这个消息没表现出一点惊讶,让我怀疑她是否早就知道这 件事。她耸了耸肩,就像电影里的某些女人那样。她哼了一声,说道:“这样的人 ……!” 我看着杨女士未经修饰的面孔,这张脸原来也许还算秀气,但隐藏起来的深深 的伤感和对未来的绝望让这张脸像死人一般。如果她待着不动,那双眼睛便痴痴地 盯着某一个地方,空洞而机械,以至于她就像生活在某个幽暗角落的一株残花,需 要阳光却又回避光明,任自己随雨打风吹去。面对我这样俊秀、气质不凡的男人, 她居然没有一点想整理一下自己和周围的小环境的想法,可见她对生活失掉了起码 的兴趣。我默默地望着她,一丝同情油然而生。 “您不想请我喝杯水吗?”我打破沉默,“您的墙上的这幅画很漂亮!您的眼 力真不错!”我看到那幅画是池塘里的莲花,明媚得同这房间的氛围大相径庭。 我的夸赞使杨女士好像从梦里醒来了似的,忙转身为我倒水,暖瓶是空的。她 趿拉着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奔往厨房。她停在灶前,披散着头发、佝偻 着身子,活像一个干巴老太婆。见她没头没脑地打了半天火也没有打着,我便走过 去,阻止她。我仔细看了一下燃气灶,是老式的。我蹲下身,打开油腻腻的灶下的 柜门,屏住呼吸,不让那难闻的气味熏着我。我取下里面的那节一号电池,那电池 都流口水了。我还瞥见厨房里锅没刷,碗没洗,所有物什都呲牙咧嘴,披着一身厚 厚的油灰,东倒西歪,各自为政。 “我帮您换个电池好吧?”我亲切地笑道。 因为她家没有备用的一号电池,我来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替她买了两节,小心 地安好一节,嘱咐她把另一节收好。我又走开去,请她给我准备一些皂液,检查了 一下煤气总阀和接头处,看是否有泄漏。我看到这个季节她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 恐怕她有碉堡情结也未可知。我把厨房的窗子推开,提醒她煤气热水器不通风要危 险的。我一边挨个拧开水龙头查看,一边问她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我帮着看看。她不 语,在我后面默默地跟着我,默默地打量我。 “您以后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全力帮助您。”我把我的名片 递过去。 走在返程的路上,我一直好生纳闷:杨女士虽然精神萎靡,但也应该有一丝倾 国倾城的痕迹吧?否则金路易怎么会抛妻弃女跟她结婚呢?她究竟和金路易之间发 生了什么事而离婚呢? 过了几天,我正想着再一次拜访杨女士,却接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中只有一行 字:乔森先生,如果您有空的话,欢迎您来我家坐坐。 再次登门,便觉焕然一新。房间已经被仔细整理过了,物品各就各位。地板虽 然已旧,有明显被清洁过的痕迹。杨女士换了一身浅底碎花的长裙,头发高高地盘 好在头顶。我打量了一下她十分单薄的身子,赞道:“您这身衣服很合适!” 杨女士端上茶来,听到我的夸赞露出笑容,使她增添了几分漂亮。 “您笑起来真的很美!我希望您有什么不快活尽快把它抛掉!您看外面的阳光!” 我赶快不失时机地鼓励她。 “乔森先生!您真的觉得我很美吗?”她苦笑着,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您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士!” “啊!您不知道我是多么绝望!” “谁绝望您这样的女士也不该绝望!” “不!如果说我不该绝望,也是上一次您的来访给了我触动!我知道了还有素 不相识的人来真心关心我!我的美好的希望全部被打碎,我的一生都给毁了!我整 天生活在绝望里,一天一天挨日子!我才三十六岁!一看镜子里的我就像六十三岁! 我的工作没了,虽然现在有点积蓄,暂时不用为吃饭发愁,可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 一切——婚姻、家庭、孩子……什么都没有了!今后不可能再有!” 杨女士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圈里忽忽悠悠地寻找逃跑的路径。我知道她积蓄 已久的愤懑需要用一个听众做发泄的出口,于是我默不做声,只是微微点头鼓励她 说下去。 阳春三月,扬州火车站,一列火车缓缓停靠了。杨女士挽着金路易的手臂兴高 采烈地走下来。在这“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美好季节,她要和结婚一年的夫君选个 幽静雅致的房间住下来,好好庆祝一下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太贵了!”西装革履的金路易在一家酒店的服务台前说。 “先生,这个价格真的不贵!”服务生微笑道。 金路易不由分说,拉着杨女士便走。 一连走了四家酒店,都是二百元出头。杨女士又累又饿,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开 始用磨得慌抱怨起来,最后右脚后侧用疼痛来抗议了。 “我们打个车子来找好不好?”她嘟着嘴道。 “车费加在里面不是等于房价又贵了吗?”再走走好啦!人家说前面不远就有 便宜又好的啦!” 杨女士几乎是被金路易连扶带拽地拖着走,她前额上的头发被汗水粘住了。 “啊!有了!有了!”金路易兴奋地叫道,教杨女士慢慢地在后面走,用和他 的穿戴气质毫不相称的敏捷向那家躲藏在众多招牌下的旅馆蹿去。 房间在最里面。穿过一个黑暗的、散发着说不清的难闻味道的走廊,旁边一个 半截肮脏的门帘后面突然伸出一个乱蓬蓬的男人脑袋,呸地往走廊地上吐出一大口 浓浓的黄痰。那人眼神怪怪地瞅着经过的杨女士,缩回头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房 间里便爆发出众男人粗野放肆的大笑来。在金路易兴冲冲地开门时,相邻的那扇门 忽地开了,一个脸上凹凸不平、沟壑纵横的女人脖子伸得长长的,好奇地打量着他 夫妻二人。杨女士瞥见这女人房里还有一个光着身子的黑粗男人歪在床上抽烟。 “这房间多少钱一夜?”杨女士皱着眉一屁股坐在床上,先把一双受苦受难的 脚儿从鞋子里解放出来。突然她哇地一声大叫着,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光着脚站 在瓷砖地上。 一只蟑螂,不是东北叫“老张”的那种,也不是天津人叫“小强”的那种,而 是上海浦西老房子里才有的那种个头超大、跑得超快、忽地溜过去身子和影子滚打 在一起、让人以为跑过去一只小老鼠的那种——正从枕头底下闪亮登场,张牙舞爪 地挥动着它那长长的须子,怒气冲冲地看谁侵占了它的领地。 金路易用手一拂,把那只小家伙扫到地上,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要 知道这房间要八十,我砍到四十!去那儿找这么便宜的?” 杨女士忘了脚痛,趿拉上鞋子,把被单仔细翻过来看了一下。下面和上面一样, 漂着一层黄腻;被子是用一个敞口的泛黄的白被罩套着的一床旧棉絮,你大可尽情 想象那里面住着多少各式各样的居民,在黑夜是怎样地紧急出动;洗手间的墙上挂 着一面破镜子,生了锈的毛巾架上缠着不知谁的一缕长头发;恭桶的排泄口黑洞洞 的,像一个喜好抽烟的老太张大的嘴;那惨不忍睹的厚厚的尿垢,泛着一股浓重的 尿臊气,让人想起一个虬髯大汉,从一个不知哪来的女人身上爬起来,美美地站在 那儿,哼着小曲,把自己的黄尿东喷一下,西浇一回。有一个电热水器,电线懒洋 洋地耷拉着,已经坏掉的插头胡乱用黑胶布缠着,在电线中央像一个受伤的蛇头。 再顺着窗子往下看,虽然是二层楼,却从地面不知什么东西疯疯傻傻地堆将上来, 一直到窗下。 杨女士的怒火腾地一下升上来,不过她还是压着性子柔声道:“你看这儿的安 全性好差的!这样的条件怎么可以安心休息呢?” 她又旋了一下门锁,是那种小餐厅里洗手间经常用的,从里面按一下旋钮就锁 上的。金路易走上前,试探地一拽,那原本锁上的门居然给拽开了。 金路易大步走下楼去,杨女士赶紧收拾东西,准备退房。不想金路易引着老板 走上来,嘴里不停地说道:“你看看这锁都锁不上,还管我要四十!二十好咧!你 要不想让我投诉你,你就二十块!” 那老板把手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抹了一把,把金路易和杨女士又上上下下打量了 一下,伸过大肉脑袋把门看了看道:“从没人提过这门锁不上的!还真是!这样吧, 再加十块,给你们装个插销好了!” “十块钱买个插销啊!三块钱都便宜你了!”金路易推老板快去装。 杨女士委屈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她怒不可遏地叫道:“这样的地方能住吗? 你能住你就忍心让我住这样的地方吗?你把我置于何地啊!今天不是咱们结婚一周 年吗?就这样庆祝吗?” 金路易搂住她的肩膀说:“好好好!你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你去找个好地方住! 不过我没带那么多钱,你只好走路了!” “我不是让你把钱都带上吗?出来旅游没钱怎么行?你为什么不带?” “带上就要花掉的!” “你!……”杨女士指着金路易气得双泪交流,“我嫁给你,我享受到什么了? 难道连一个干净安全的地方我都不配住吗?你那女儿一来电话你就大把的钱送过去, 我又是谁?” 一提金绮丽,金路易立刻变了脸色,冷冷地说道:“你还想跟我女儿争吗?我 女儿正处在成长期,你想让她要什么没什么吗?告诉你,想住就住这儿,不然你就 去大街上住!” 金路易笔直站在房间中央,背着手,眼珠一动不动,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浑身散 发出金属般冰凉的气息,直直地瞪着杨女士。 杨女士屈服了。晚饭是在一个烟气腾腾、吆五喝六的小饭馆里用的。一人一碗 汤面,杨女士像吃药那般艰难,眼泪差点掉到面上。金路易稀里呼噜地把面打扫干 净后,看着杨女士欲哭不敢的样子,不耐烦地叫来服务员,问有什么好吃的点心没 有。他替杨女士叫了一客南瓜饼。自己把杨女士的面碗拿过去,大刀阔斧地全都倒 在自己肚子里。末了,又把杨女士没有吃掉的两只南瓜饼(一共三只,杨女士只吃 了一只)用一张油纸包好,带回去当夜宵。 新换一个环境是难以入睡的,何况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门不隔音,外面 的走路声、笑骂声、咳嗽声、莫名其妙的拍打声此起彼伏,冷不丁还有人像靠在了 杨女士的门上了,不耐烦地踢了几下。杨女士看看那根柔弱得像粉丝一般的插销和 黄乎乎的床单,不敢脱衣睡在床上,和衣而卧。身子虽然疲惫不堪,可是心底一团 沉甸甸的东西坠得她心口隐隐作痛,让她难以入眠。在黑暗中她眨着湿漉漉的睫毛, 只有一个念头: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金路易的手摸摸索索地游上身来,杨女士厌恶地把那只手扔到一边。如此反复 几次,金路易便罢了。不过他说话了: “你要是睡不着你就注意听着些外面的动静怎样?我们得防着有人进来偷东西 的!你负责听上半夜,我负责听下半夜!” 杨女士忽地坐起来,冷笑道:“什么叫听?你说值班不就好了!我算见识你这 个外企高管了!带着老婆出来,住二十三块的房间,还要轮流值夜的!” 金路易只当没听见,不理她。 当喧闹声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却总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蹑手蹑 脚地在走廊里悄悄地探路,间或停止了,可能是贴着哪个门上在探听动静。窗户下 那堆不明不白的柴火堆一样的东西也发出令人起疑的声响,像有人在往上攀爬。最 后一切的声响都窸窸窣窣地选中了杨女士的房间似的,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拨弄 门锁的声音是开路先锋。 杨女士惊恐万状地干咳一声,那声音立刻停止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杨女士 一下子打开电灯,摇醒睡得得意非凡的金路易,让他听外面的动静。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金路易复又睡去。 杨女士不敢再睡,打开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造些声势。更不敢关灯,就那么 呆呆地瞪着屏幕一直坐到天亮。 这次旅行以杨女士第二天感冒发烧,一直哭叫着要回家而宣告结束。 杨女士站起来把我的茶杯又斟满水,苦笑道:“乔森先生,您嘲笑我心眼小好 了!可是您知道,我同金路易结婚,是把我的全部都交出来的。我珍惜这个婚姻, 也希望他珍惜我。我为什么生气?我为什么委屈?因为金路易的年薪是六十万,我 是他老婆,怎么就忍心让我住二十块的房间呢?我曾经一直努力工作,渐渐步入了 大龄女的行列。在认识金路易之后,我觉得他很适合我。他温文尔雅,会关心人, 总是对我问寒问暖。他也说喜欢我。他说他有个女儿跟着前妻,他不能不担负起培 养女儿的责任。我觉得这都是正常的,如果说他连女儿都不顾,那么我倒要质疑这 个男人了!我这么多年的工作成果只是买了这个小房子,没什么积蓄。金路易劝我 把工作辞了,说工资不高不要干了,好好为他生个孩子!啊!这正是我盼望已久的! 金路易已经准备好一套住房,装修得十分到位。我发了狂了!是欣喜若狂!我赶快 把我快要结婚的消息发布出去。我是虚荣的,哪个女人不虚荣呢?我等待了这么多 年,终于等来了我想要的婚姻,过上安稳的家庭生活,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这 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呀!可是,现实是多么残酷啊!我成了一个家庭妇女,金路易 的附庸!他一回到家就像对一个佣人那样训练我。我得帮他脱鞋子,脱外套,帮他 取下帽子,把新斟的茶热乎乎地端到他跟前。他吃荔枝,我要帮他把皮剥掉;他吃 西瓜,我得按照酒店的规格做个果盘;菜谱都是他提前制定的,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从来不问我想吃什么!晚上睡觉前我还要帮他洗脚……其实这些我都是乐意去做的, 我也认为是一个女人应该为丈夫做的!夫妻本来就应该互相关照的!再说他是家里 的经济支柱嘛!可是,我尽了妻子的义务,那么权利呢?我应该享受的妻子的权利 呢?他挣的钱从来不让我碰,像箍桶匠箍铁桶那样把得严严实实,好像我一探头看 看就要把钱拐跑似的!他一定要我把我的房子过到他名下,我开玩笑说那你也把新 房子写上我的名字,他便罢了。他天天劝我把我的房子出租,他来全权办理,租金 他都揣起来!我想他是爱我的,我也爱他,就随他去了!我结婚后没买过一件新衣 服,更别说出去吃饭旅游!我过生日他装作不知道,更别说送我礼物!而他过生日 我生着病给他包饺子,他一句体贴的话都没有,还嫌做得太慢了!我发现一叠同城 转账存根,全是他汇给金绮丽和她妈的!金额大得根本就是抚养费的十倍!还不算 额外的给金绮丽买山珍海味、服装首饰的钱!您不知道,为了让金绮丽吃上刚从海 里打上来的新鲜海鱼螃蟹什么的,他能半夜起来把我摇醒让我给他做饭,然后开车 去到海边,买来第一批打上来的海货!那些东西都是非常贵的,我根本捞不着吃上 一回!我拿着账单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作为一个父亲,履行职责,婚前不是讲 过的嘛。我说你疼爱女儿,我理解,可是总该有个度吧?抚养费是多少?你现在给 了多少!女儿都满十八岁了,还要父亲的抚养费吗?就算你愿意给,我们还是要生 小孩子的,到时候是需要钱的!难道这个家就不重要了吗?金路易说我前妻为我生 了女儿,没有工作还为我养女儿,我给她钱怎么了?你说你要生孩子,你生啊!我 不是天天配合你吗?你生出来了吗? 说实话,金路易是性欲极强的人,在性方面几乎每天都要和我来至少一次,有 时还要更多。我开始以为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过过就好了,谁知他就像一台不会 疲倦的永动机。有时我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为自己的女人魅力感到自豪。可是越往 后我越厌烦,我觉得我和他之间的交流除了性就没别的方式,我只是他按部就班地 生活的一个道具。在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也要勉强我,如果我不答应,我一夜就 别想睡觉。他说你天天养在家里怎么会不舒服呢?啊!我连不舒服的权利都没有! 现在想来,干性交易的人还都需要调休,我连他们都不如!我感到腰膝酸软,精力 越来越差,天天无精打采。但是想生一个孩子的愿望始终那么强烈!我还想要是有 个孩子的话,金路易也会像对金绮丽她们对我们娘俩好的。慢慢我才发现,金路易 根本不想再要孩子!只是拿这个当一个诱饵欺骗我!我们年龄都大了,生孩子需要 两个人遵照医生的指导来科学安排性生活,他不懂吗?他是装作不懂!他说没有那 么多说道!你是我太太你就得尽女人义务!你尽了义务我才能睡得香!太太!多文 雅的词!我是个什么连我自个都不知道!孩子没怀上,我却是苦不堪言。去医院检 查我患上子宫肌瘤,又多又小,要保住子宫就需要一段较长时间的治疗。金路易一 点不关心我的痛苦,一到晚上就不停地纠缠我,比一匹年轻的种马还要厉害!他终 于说了真话:‘我有了一个女儿就够了!她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爱!我找你可不是 让你来生孩子的!我挣钱养着你,你就得满足我的一切需要!再说你又生不了,还 想逞什么强!尽浪费医药费了!’乔森先生,他女儿占据了他全部的爱,为什么跟 我结婚?我像刚从梦里惊醒,他根本不爱我!他跟我结婚只是需要一个保姆!一个 佣人!一个性奴隶!而保姆和佣人还会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呢!我的安身立命的工 作没了!我的健康成了问题!一个原本要开花结果的女人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残花 败柳!我每天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叽叽喳喳、快乐觅食和玩耍的小鸟,我多么想变 成它们啊!我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怒火,我要抗争! 我跟金路易说如果他再侵犯我的利益,我就要上法庭控告他。他冷笑道:‘你 如果控告你就去好了!你就从这个家滚回你那个小屋里!你不会从我这儿拿走一分 钱!’我豁出去了,我盘算着请律师帮我打这场离婚官司。恰在这时,我的身体不 肯为我的想法撑腰,种种不适天天向我袭来。我的腰酸痛得直不起来,腹部痛时只 能躺在床上。我经常晕倒,倒在地上好久才醒过来。我去医院做了一个彻底的检查, 首先,因为子宫肌瘤像发了疯一般越来越多,还发现盆腔囊肿等其他问题,必须马 上切除子宫和所有附件!这真是晴天霹雳!我才三十几岁,我还没有过自己的孩子, 我的将来就要靠激素来维持!我问医生,我结婚前经常做妇科检查,一点毛病都没 有的,为什么结了婚会这样?医生说情绪对这些病起着决定的作用,恶劣的环境造 就恶劣的情绪!我伤透了心!我真的恨不能一头碰死!定下神来,我恢复了理智。 我住进医院,金路易总不能不为我看病吧?经过身体和精神的万般折磨,我能生活 自理了,我向金路易提出离婚。金路易知道我的所有的女人的宝贝都失去了,就非 常痛快地同意了。作为一个女人,我所有的汁液被榨干后,我的美好年华提前进入 秋风瑟瑟的季节后,我才像一个破抹布一样被扔出来!金路易早已转移我们共同财 产的大部分,他给了我一些钱,说我们的共同财产没有多少,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 他已经多给了!这些钱是够维持我一段时间的日常生活,但得像喂鸡那样精打细算。 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和他计较财产问题,我相信凭他的计谋他早已把这件事做得难 以查证。我得赶快离开金路易这个恶棍!我回到自己奋斗得来的小屋,却不能从过 去的噩梦中醒过来。我天天失眠,否则就做稀奇古怪的梦。白天睡下时胸口总好像 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坐着似的。我刚开始每月打一针激素,对我来说实在太贵了,我 就吃激素,吃得肝脏又出了问题。医生说停一停,更年期的症状便铺天盖地般向我 袭来。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是哭便是笑,要不就是歇斯底里,总想着找个悬崖 跳下去!啊,这个才两年的短命婚姻,差点要了我的命!” 激愤使杨女士的脸蛋越来越红,她的眼泪使她的双眸闪闪放光,她的薄片般的 身子微微发抖,孩子般的胸脯不停地起伏着。 “乔森先生,您的到来拯救了我!您那么细致地关心我,对我这样一个邋里邋 遢的女人您一点也没有表示出厌恶和反感!现在我知道只要我一打电话寻求帮助, 您一定会马上过来帮我的!这些天我已经失去了吃饭喝水的愿望,如果您不来,如 果您来了却对我表示厌恶,那么过段时间这间屋子可能就要发出尸臭了!还有您带 来了金路易死掉的消息,让我为之一振!我被他害得这样惨,他却活不过我!他对 我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对别人又如何呢?对了,除了他的女儿金绮丽!所以我觉 得希望他死掉的人不止我一个!” “您是说有人希望他死?您说的都是哪些人?”我问道。 “乔森先生,我只是推测而已,但我的推测是有根据的!在和我结婚后金路易 一直在用金钱支持金绮丽她妈,可是我敢断定他对那个女人丝毫没有感情。每次给 那个女人打电话都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有时还在电话里威胁说如果她带不好女儿, 就教她接着尝尝拳头的味道!如果女儿还没长到二十岁,她想和哪个男人结婚,女 儿立刻还回来!她也得从那所房子里滚蛋!因为当时离婚时有这个协议的。那所房 子写的是金绮丽和她妈的名字,如果金绮丽成人后,这所房子不经过金绮丽的同意 是不能随意处置的。金绮丽未成年时更不能处置,这也是写在协议里的。您想,金 路易和金绮丽她妈结婚十年了,把人家抛弃后还要用这种手段来控制她,不等于让 那个女人守活寡吗?说来让人难以置信,那个女人身强力壮,却不想去工作,只想 靠金路易的‘救济’过日子,甘愿过这种活寡妇的日子。我是又讨厌她又瞧不起她! 都十多年了,我敢说如果她是一个正常人的话,她能不想男人吗?那么壮的身坯子!” 我拿着一张无形的金路易的照片,细细地打量着:高高的身形,风度俨然;谦 和的、温文尔雅的面孔上是一双熊熊燃烧着欲望之火的眼睛! “想问您一下,金先生有心脏病吗?” “从未听说他心脏不好!” 我感谢杨女士能够对我畅所欲言,同时非常高兴她能从困境中走出来:“您去 工作吧!我可以帮助您找工作!只要您走出这个家门,您一定会认识更多的朋友, 您会觉得过去那种痛苦不值一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