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 因为近几天下了一场雨,这片竹林更见风致了。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把它的裙 摆奋力展开在它能波及的树梢上、屋顶上、塔尖上,不想停下旋转的舞步。我一路 思忖着,脑海里不断闪现出章女士美好的面容。我不知道这次的来访会不会伤害她, 但是我必须找她谈。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子声,正如她的忧伤,绵绵不绝。 说实话,我喜欢来这儿,喜欢闻她院子里的阵阵清香,喜欢看她把丝巾包在头 上在一棵桃树下劳作。我静静地在院子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她转过身来,拄着铁锹 看到我,微笑了。 落了座,我接过她端来的茶。沉默了一会儿,我又把茶杯轻轻放下。我说: “您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吧!我知道,东西就在您这儿!我可以排除您的杀人嫌疑, 但是,是您导致了金先生的离世。” 她皱了皱眉头,道:“乔森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您为什么这样固执?我知道您可能不想再提起有关金路易的 事情,您也不想去琢磨他到底给了您什么东西。可是您这样做死者的灵魂是不能够 得到安宁的!金先生的人品我们不去讨论,毕竟他人已经不在了!” 她沉默,那只白猫悄悄地走过来,依偎在她的身旁,好像让我明白现在的阵势 是二比一。 我打破沉默:“我根据了解到的金先生的为人,推断他为了一个带孩子的女人 放弃他的家庭,不合情理。当然,如果你们之前不认识,他也会为您的美貌所迷。 但是让他这样的人接受别人的孩子实在是难上加难,何况还要离开爱女。所以我费 了一番周折调查了一下,知道您和金先生曾经是恋人,当年你们没能走到一起。重 逢后,他再也不放过得到您的机会了。不过,我要说的是您有一段时间突然远走他 乡了,那段时间您刚大学毕业,工作不错,令人羡慕。但是您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 呢?我假设了好几个可能,我得知金先生虽然和您恋爱,但是他被分配到外地去了, 您可能去找他了。我又否定了,因为您当年没能和他结婚。通过您儿子给我的信, 我知道您是一位善良又坚强高傲的女人。所以我判断您当年其实是怀孕了。您不想 抛弃这个孩子,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跟金先生结婚,所以您扔了工作跑到一个没有 人认识您的地方去。根据这个推断,我又查到您的那位已经因病去世的先生的信息。 资料显示:他结婚的对象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他爱上您,虽然知道您遭遇的 这件事,还是义无反顾地同您结了婚。他是一个高尚的人,对待您的儿子视如己出。 一家人本来和和美美,不料您先生身患不治之症,终于又剩下您和孩子相依为命。 这时金先生同您不期而遇了,他旧情复萌。不,他可能从来不曾忘记您!他重新疯 狂地追求您。您可能早已对他没有了感情,可是他的强烈攻势,再加上他毕竟是您 儿子的生父,所以您同意了。但是您出于种种考虑没有把您儿子的事情告诉给他。 您的这个决定,把您和您儿子推向了黑暗的深渊。金路易残忍地虐待他的亲生儿子, 当然您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也造就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当您的儿子的血流进他亲生 父亲的体内时,您再也坐不住了!您去医院告诉他真相,我相信您并非出于恶意, 只是一时冲动。金先生身体刚遭受过重创,才脱离险境,这个消息可是非同小可, 他大受震动。因为太激动,他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所以,他临终前把遗物交给您, 作为对他所作所为的补偿。” 我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几口。我笑道:“您的茶真不错!” 章女士站起身,帮我将茶水续上。她虽然不说话,我却感觉到了她的激动。她 拿茶瓶的手在微微颤抖,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乔森先生,请原谅。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我。我不想牵扯到金路易这件事 情里来,是因为我不想教我的儿子知道他的身世。不但他不能接受,而且在我的心 里,他的父亲只有一个,和金路易无关。 我佩服您!您的推断都是真的!当我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金路易热烈地追求 我,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我被他炽热的感情打动了,成为他的恋人。谁知道他毕 业去了外省,天天打电话让我等他,他会回来。渐渐地他却没了消息。这时我发现 我怀孕了。我千方百计联系他,他却像跑到外星球去了,没有一点线索。我不忍心 打掉这个孩子,更不忍心这个孩子一出生就遭受别人的白眼,还有我不能连累我的 父母让别人指指点点。所以我辞了工作,谎称我在外省找到了更好的工作,逃离了 家乡。因为刚刚怀孕,身体看不出任何变化,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份教学工作。有一 位男同事一直在生活上照顾我,在工作中指导我。后来他对我说他爱我,一见我就 爱上我了。他说第一面就看出我眼里的忧伤,我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心事,他愿意为 我分担一切。我拒绝了他的爱情,并告诉他我的遭遇。他不理我的拒绝,一如从前 关照我。渐渐地我的身子越来越沉重,我还是硬挺着去工作,多挣一些生活费。在 我快要生产的时候,我实在不能再去工作,也需要人照顾。如果不是他,我真的不 知道我怎样!是他把我抱上车,送我上医院。他作为孩子的父亲在医院的手术单子 上签了字。当孩子出生后,是他跑前跑后,还要照顾手术后的我。出院后,他把我 们母子接到他的家里,关怀备至。原来通过在工作中的接触和了解,我就知道他品 行端正,是一位优秀的青年。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肯拖累他,但是我发觉我的感情在 悄悄发生变化,终于我接受了他的求婚。我是幸运的,我也是幸福的!我的儿子就 是他的儿子!每当看到他们父子两个亲亲热热地出出进进,我就不断地感谢上苍! 这么好的人偏偏患了肺癌!为了他我倾家荡产也愿意!所有的努力都没能挽回 他的生命。他临走前握住我的手说放心不下我们母子,那时我的心都要碎掉了!” 章女士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声音也颤抖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小茶几 边上拿起一方手帕,不住地擦眼泪。我的视线随着她来回移动,默不做声。 “我就带着儿子靠着微薄的收入度日,房子已经卖掉给孩子他爸治病了。我们 租住在学校里。谁想突然遇到了金路易!如果不是孩子的身世,我会彻底把他忘掉 的!他看到我,惊得以为在做梦!他不管不顾地就当街把我抱住,眼泪流个不停。 他的表现让我感到迷惑。他说当年都怨他,他和几个同事因为争一时之气和另外一 群人动手打了起来,误伤了人,被抓进警局,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等他的事情搞清 楚之后出来找我,我已经不知去向,我父母也不肯提供给他线索。他觉得我是听到 他被抓变了心,跟别人跑了也未可知。他垂头丧气,不再对爱情抱有什么希望,于 是他匆匆结了婚。可是这些年他一直在想我,不知我过得怎么样。本来他是恨我的, 可是现在一见到我,他就不能再失去我了。他马上去和他妻子离婚,和我结婚。我 说我不能伤害你的妻子,何况我现在还带着一个儿子!他说他和他妻子本来就没有 爱情,他妻子文化不高,两人更没有共同语言。至于我的儿子,他会好好对待。我 信了他了,主要是因为我的儿子其实就是他的,虽然他不知道!一想到我的儿子刚 刚失去一位挚爱他的父亲,现在马上就要有亲生父亲的呵护,我就高兴得忘乎所以! 我打算先不告诉他儿子的事情,因为在他和孩子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后,我把这个消 息当作一个礼物送给他,那是一个多么动人的场面!还有,他对我痛哭流涕,完全 是真感情的流露,但是他那么决绝地和他妻子离婚,多少有点冷酷。所以,我要看 他对待儿子的行动再告诉他真相。 紧跟着噩梦就开始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我不后 悔我没告诉他儿子的身世,他根本就不配做我儿子的父亲!我敢断定如果我一开始 就告诉他儿子是他的,他一定会带着儿子去做亲子鉴定的!儿子怎么会受得了?我 怎么会受得了?随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虽然我有机会告诉他真相——为了让他对 我们好些,可是他绝对是不会相信的,况且也违背我的心愿。我怎么能让这种自私 到极点的人来当我儿子的父亲!儿子也绝不会相信,更不会接受!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的!本来以为我们和金路易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老天却 安排孩子去救了这个人!这个残酷虐待自己亲生儿子的人!就算真是别人的孩子也 不可原谅!听到这件事我内心不能平静,我跑去医院见到金路易,告诉他是谁救了 他。他说你来是要找我要求报答吗?我轻蔑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其实是你的亲生 儿子!我把我的经历讲给他听。我说孩子已经长成一位出众的青年,我们现在过得 很好,根本没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丝一毫的钱财!过去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但是 真相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你的血已经和孩子的血融合在一起。我们本不想再和你 有任何牵连,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大手在主宰着这一切。他愣了半晌,激动得 想抓住我的手,又动不了,就开始流眼泪了。可是我已经不会再被他的眼泪打动。 我站起来要走,他请求我不要走,说要见儿子。我告诉他说孩子在伦敦,永远不要 让孩子知道真相,孩子只想念原来的父亲。他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现出 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想狂笑却笑不出来的原因。他用尽气力说:‘金绮丽为什么 不为我输血?我那么疼爱她!真是报应吗?’他是很激动,如果他能动,他一定会 顿足捶胸的!这时旁边的护士走来,劝他说:‘你不要怪你女儿,她最后也是同意 输血给你的,但血型和你不一样。’他的眼睛里先是有火苗似的闪了一下,随即黯 淡下去,默默不语。我走开去上卫生间,出来后正要离开医院,护士叫住我,说金 先生情况不好,让我快去。我快步来到他的床前,他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用目光示 意我拿起他的外套,我拿起来递过去,他微微摇头。我说是让我拿上吗?他用目光 表示是。随后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昏迷了,再也没有抢救过来。” “那件外套呢?”我连忙问。 她走到阳台,在一只柜子里拿出一件上衣。我慌忙站起身,接过那件衣服,从 领子到下摆抓捏了一遍。在衣服衬里的一只口袋里,我摸到了一个精巧的小皮夹和 一只男用挂件。可见章女士连动都没动这件衣服就把它束之高阁了。我从皮夹里抽 出他的身份证,还有一沓百元大钞夹着几张银行卡。我上下又摸了一遍,没有东西 了。奇怪,怎么会就这几样东西?我抓住衣服沉思起来。 “乔森先生,怎么了?您到底要找什么?这件衣服我没有动过。” “您把东西收好,我回头再来找您。”我匆匆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必须马上去办,如果证实了我的推测,那我就知道金路易放心不 下的是什么东西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