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背后有脚步声,声音很细微,但很急促。 黄俊回过头,一个人正朝他走来。 月光映在那人的身上,他披着黑色的雨衣,他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但 身影很清晰,黑雨衣在月光下亮亮的。 啊,有人来了,黄俊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呢?不知道怎么处理漂浮在水中的那个 人。 他回过头来看:水里的白色的鱼群没了,男人的脸也没了,只剩下漆黑的湖水, 水面出奇的平静,一点波纹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刚才眼花了? 背后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黄俊回转身,穿黑雨衣的人提着一个挺大的东西。 起初,黄俊以为是来捞鱼的,他听寺里的假和尚讲过,经常有城里人到这儿来, 夜里来,用自行车驮着汽车轮胎做的皮筏子,带上渔网,在湖里捞一宿鱼,第二天 黎明,汽车回城上班。 再仔细看,黑雨衣提着的并不是皮筏子,而是一大一小两个罐子,胳膊上夹着 一个布包。 背着罐子到这儿来干什么?黄俊有些奇怪。 他问:“是来捞鱼的?” “嗯啊。”黑雨衣不置可否地哼一声,声音怪怪的,有点女人腔,若不看他那 样子,还真以为是女人。 是因为黑雨衣的缘故吗?他的脸很白,脸蛋胖胖的,从素描的角度来看,是标 准的国字形脸。 “刚来的?”黄俊问,递给他一支烟,顺便燃着了打火机。 黑雨衣摇头,避开了脸。 黑雨衣把罐子放在地上。这两个罐子是很不一样的,一个大一些,黑色的,上 面雕刻着许多稀奇古怪的花纹,另一个小一些,也同样雕刻着稀奇古怪的花纹。 黄俊觉得好奇,他没有问,人家愿意说自然会告诉你,没必要问。 黑雨衣显然是个不愿意说话的人。 在黄俊旁边那块石头上坐下来向水里张望。 是来看他钓鱼的吧? 黄俊不再言语,继续钓他的鱼。 月亮光从树荫那边移过来,照在水面上。 黄俊注意地向水里看,一点鱼的影子也没有,更甭说男人的脸了。 一丝风也没有。水平如镜。 旁边有窸窸簌簌的声音,黄俊用眼角瞥见,黑雨衣布包里拿出一个画卷,把画 卷慢慢地展开,“吱啦”一声撕成两半。 啊,他在撕画。 黑雨衣把撕成两半的画重叠起来,又是“吱啦”一声,撕成了四半。把碎片在 重叠在一起,又继续撕。不一会儿,一幅完整的画被撕得粉碎。他手里攥着碎片, 一声不响地望着漆黑的水面。突然手一扬,一大片碎纸片像蝴蝶一样,纷纷扬扬散 落到湖水里、草地上。 “这人在干什么?”黄俊心里惊异。 一个碎纸片悠悠地飘到了他脚下,他闻到了一股发霉的气味。这只像是有些年 头了。 这人把陈年压箱底的东西到这儿来撕,大概是来祭奠死去的亲人吧? 也许今晚正是他死去亲人的忌日,到这儿来纪念一番了。 这样一想,他似乎理解了黑雨衣下面的举动。 黑雨衣一眨不眨地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碎纸片,好像在寻找什么。 过了好久,碎纸片全都沉了下去。 黑雨衣又从罐子里拿出了第二幅画卷,依旧撕得粉碎,把碎纸片扔进了水中。 仍旧死死地盯住水面,过了很久,水面上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黑雨衣变得焦躁起来,转过脸来问:“有火柴么?”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黄俊 说话,声音轻飘飘的。 “有。”黄俊把打火机扔过去。 黑雨衣燃着了打火机,点燃了手中的画卷。 火焰燃起来了,红红的火光映亮了黑雨衣的脸庞。霎那间,显露出来,是一张 很胖的脸。眼光怪怪的。 黑雨衣把脸转向了水面,手中的画卷像一个火把,离他的衣服很近,似乎把脸 和衣服都烤着了。 “小心。”黄俊大声提醒他。 黑雨衣好像没听见,也大声说:“怎么还不露面?”他的眼睛望着水面。 黄俊不由自主地问:“你是找他么?” “找谁?” “找一个落在水里的男人。” “你看见他了?在哪儿?”黑雨衣正过脸来看他,通红的火光完全映红了他的 脸。 是火光造成的错觉么? 黑雨衣的眼光里带着一种少见的凶狠和残忍。 黄俊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来了:“就在这儿,刚才我看见了,在一群鱼的中 间。好像是一个被淹死的男人。” “果然是在这里。这画给你了。”黑雨衣把燃烧的画卷随手一丢,燃烧的画卷 划过一道亮光,落到黄俊的脚下,燃起的火焰几乎烧到了黄俊的裤脚。黄俊急忙用 脚一踢,快燃成灰烬的画卷滚落到水边,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火焰熄灭了, 黄俊眼前骤然暗下来。 他听到“扑通”一声响,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入水中。 他的眼睛渐渐习惯黑暗,抬起头来看,黑雨衣不见了。 难道他跳进水里了? 黄俊注视着水面,前面四五丈远的地方,划起一道长长的波峰,像是一条大鱼 在游动。 长长的波峰向前飞快地来回涌动着,在湖面上划出一片片波光,终于滑向了远 处。 黄俊怔怔地看着,又用眼角扫了一下旁边,小一点儿的罐子还在,大的罐子也 不见了,难道黑雨衣是抱着罐子跳进湖里的? 正在这时,听听见了低低的喊声:“救救我。” 声音像是从水面上传来的,起初他以为是黑雨衣。 仔细听,是男人的声音。 黄俊睁大眼睛在水面上搜寻。 他前面一丈多远的地方。乌黑的水面上,翻起了一圈一圈的水波。 无声无息,翻滚的波纹却越来越大。 “咕嘟,咕嘟。”好像有东西正从水下冒出来。 乌黑的水下面,就在那一圈圈的波纹中间,却有些绿绿的发亮。 好像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从下面往上移动。 一张男人的脸,是他先前看到过的男人的脸。 在水面上慢慢地旋转着,旋向他这一边。 男人的头慢慢地向上抬起,露出了水面。 月光照的水面亮亮的,男人的脸正向着月亮这一边,能够看得很清晰:这是一 张很秀气的脸,头上挽着发髻,身上穿灰布长衫,样子很像个文弱书生。 “帮帮我。”男子发出低低的呼唤,一只手也伸出了水面。 黄俊往水边迈了两步,本能地伸出了手。 见人落水总应该救的。 他的一只脚已经下到水里,忽然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这件事情有点蹊跷。 这个男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在水里停留了那样长的时间,都没上来。怎么现在突然冒上来了。 他应该早就被淹死了。 是被淹死的人找替死鬼吧?等你真拉住他的手,会把你无情地拖进水里? 黄俊犹豫着,他想,要是黑雨衣在就好了,男子子偏偏在黑雨衣消失的时刻出 现。 “快帮帮我,把我拉上去。”男人苦苦哀求,向他伸出了手。 拉他么?应该拉。 或者不直接用手,找个东西递给他。对了,可以用鱼竿,让那男人的手抓住鱼 竿就可以。 他慌乱地回转身,去拿鱼竿。 “快呀,他来了。你快拉我一把。”男子的喊声突然惊慌急促起来前面不远处 湖面,掀起起一道亮亮的波峰,飞速地划动着。 好像有什么大东西从水下向这边冲来,激起一片白色的浪花。 “快拉住我。”男人凄凉惊恐地叫着喊,令人心颤。 黄俊本能地感到危险临近,顾不得拿鱼竿,往水边冲去。 水里翻腾起巨大的波浪,一只灰色的手臂突然从水里冒出来,一下子抓住了男 人的手,沉入了水底。 已经冲到水边的黄俊站立不稳,踉跄地往水里摔倒…… 黄俊醒来了,发现自己还坐在湖边,鱼竿还压在胳膊下面,鱼先把扯动着,发 出“扑楞扑楞”的响声,又有鱼上钩了。 是在做梦? 刚才只是打了个盹儿? 天黑黑的,远处的湖中心好像起了雾,向着湖边慢慢地散过来,周围的一切都 朦朦胧胧的。 天上的月亮白白的,冷冷的。 夜风轻轻地刮起来,吹得旁边的草丛“窣窣”地响,一个细小的碎片像蝴蝶一 样,飘飘悠悠浮过他的眼前。 黄俊用手接住:是发黄的小纸片。 他心里一动,想起了梦中的黑雨衣撕碎的画。 他低下头去在草丛中寻找,又找到不少碎纸片,都颜色发黄、带着一股霉味。 他想起了那燃烧的画卷,急忙到水边上,他看到了浸泡在水里的画轴,已经变 得乌黑一团了。 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是那个瓷罐子。 怎么回事? 如果是梦,怎么梦里出现的东西现在都找到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