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对弈 2 对弈 小城向南过镇海路有一片老房。它们高矮无序地分布在一个疏菜市场的周围。 菜场每天开门很早,勤劳的菜农们半夜就会起床,他们把自家种的各种瓜果疏菜 拉到菜场里卖。年复一年,伴着市声扰嚷,老房和菜场都在岁月的更迭里越见苍 老了。 给菜场看门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每天起床后,老头照例要在菜场里 活动两圈,然后才把门打开。等候多时的菜农,这时争相用三轮车把自家的菜拉 进来。因为石子路不平,三轮车每每会颠些菜下来。如果不是很多,他们也并不 急着去拾。这时老头就会慢慢弯腰去拣一些,老头每次并不贪多。估摸着够吃一 顿就罢手。 菜农们看到了,都会笑着嚷嚷:“一个将”大爷,今天的青菜嫩生着咧,您 老多拣点煮汤喝。”老头晃晃脑袋说:“够了,够了。”笑呵呵拎菜进屋。不大 会工夫,他又从门口的小屋里,陆续端出几个矮凳,一盘牛角像棋,最后是一张 经纬纵横,画着“楚河汉界”的小棋桌。 老头姓马,原本都称马大爷,“一个将”的外号是从像棋里得来的。老头喜 欢下棋,水平虽不高,棋瘾却不小。他下像棋每逢“将军“时,总要用带着山东 腔的普通话高声念叨:“一个将,一个将!”久而久之,“一个将”就成了老头 的绰号。 每天摆好棋盘棋子,老头会不紧不慢点上一袋旱烟,然后把腰一塌,悠哉悠 哉的抽起来。用不了多久,菜农们把各种疏菜瓜果在水泥台上摆好,就会聚拢过 来。与围棋不同,像棋自古就是雅俗共赏的艺术。上至王侯将相,下到引车贩浆 之流大都能会上几手。 菜场的菜农们多半都会下棋。即便技艺不精,怯于上场的,也能围在周围指 指点点。在这里,哪怕最臭的棋篓子都敢给别人支招。有些人教完红棋走一步, 立马又去教黑棋怎样应付。当局者简直成了傀儡。很多时候,下棋的两人没怎样, 旁观者在一起倒是争个脸红脖子粗的。好在菜农们还算纯朴,不至于为棋打架。 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图得就是个热闹。 和往常一样,老头今天照例码好棋子。一袋旱烟刚抽了大半,便有穿灰鞋白 袜的一双脚出现在他眼前了。 脚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米色茄克,白衬衫,水磨蓝的牛仔裤。 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脱俗的味道。男子冲他微笑:“老人家,下棋吗?” 老头愣了愣神,有些诧异地打量这个操南方口音的陌生人。 大菜场的棋摊很热闹,但也是分时间段的。这时候只有起早的菜农才会来杀 上两盘。正常工作的人肯定要等到天光大亮才来过把瘾。 “老人家,下棋吗?”男子再次向他微笑。“哦,下!当然要下!小老弟请 坐。”老头回过神来,忙用烟锅指指对面的小凳。眼尖的菜农这时很多已经围拢 过来。他们对这个天没亮就来下棋的外地人很是好奇。 “老人家,您先请。”“不,小老弟,还是你先来。”老头和男子摆好棋, 隔着一张小木桌礼貌地相互客气着。最终还是老头拿红棋先走了。棋局很快进行 了三盘。中年男子落子如飞,每一步棋都不假思索。老头每局从开盘就落入下风, 车马炮三对大子没有一个能过“楚河,”更别谈念叨“一个将”了。 老头很爽快,连输三盘后,第四盘没走完。看到形势又不妙,便直接把棋一 推不下了。他佩服地挑起大拇指说道:“小老弟,你叫什么名字?这棋走得硬是 厉害。” “我叫顾惜朝。”男子客气地微笑。 “让我来试试!”见老头输得挺惨,旁观者陡然生出一股同仇敌忾的心理。 一个自忖水平比老头要高的菜农下场了,可不大一会儿,他也连输了三盘。紧接 着又上场几个,结果纷纷败阵。这时候,大家终于领略到这个南方人的厉害,一 时没人再敢出战了。 顾惜朝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再下场,目光又转向身边的老头,微笑问道: “老人家,要不,咱俩再下几盘?” 老头连连摆手:“小老弟,我是不行了,下棋讲究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要不这样吧,”老头顿了顿,放下烟袋干咳了两声,“小老弟,你出了菜 场一直走,过红绿灯往右拐,那里有一家市民棋社,本地真正的高手都在那儿下 棋。小老弟,你可以去和他们较量较量。别看我们小城地儿小,说起像棋那在全 国却都是很拔尖的,要能胜了棋社那帮人,你的棋在整个北方差不多都能横着走 了。” “不过,棋社的人下棋肯定要‘挂彩’,一块钱在他们那儿意思就是一百块。 老弟你是外乡人,小赌怡情就好,切莫轻易挂大彩。”老头见顾惜朝是外乡人, 怕他不懂规矩,所以又好心提醒了一句。 顾惜朝连连点头表示感谢,却又笑着对老头说道:“老人家,下棋未必就要 到棋社去。江湖市井往往藏龙卧虎,依我看,这大菜场里说不准就有高手呢!” 老头给他说的一愣,心里估摸这外乡人听说去棋社下棋要“挂彩“,有点怯 阵了,呵呵笑道:“小老弟客气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咱们也不能太谦虚。要 说这高手嘛,菜场里倒还真有一个半个的,今天周末,说不准呆会他能来。现在 一大清早的,要不你先去吃顿饭填填肚子再说?” 顾惜朝稍作沉吟,点头道:“好!那我就去吃点饭再来。” 看到他走远了,菜农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个菜农对老头说道:“‘一 个将’大爷,这南方人好生厉害,依我看,非你的宝贝徒弟“六子”出马不可了。” 另一个输过棋的菜农摇头道:“我看,‘六子’也不一定就行,我在他手里 可没输得这么惨过。” 这个菜农的话立即招来周围一通口水:“胡说!我们的‘六子’可是北方有 名的‘彩霸’,砍过职业大师的!” “对,就你那臭棋,人家‘六子’可是让着你都不知道。” 输棋的菜农摸着脑袋呵呵笑,倒也不再辩驳。“六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他确实是大菜场里所有人的骄傲。 只有老头不说话,又摸起烟袋点上一锅,吧哒吧哒地抽起来。在一闪一闪的 火光里,老头两眼瞅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