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 她进屋时,整个房间为之一亮,杜森觉得屋子里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 像受到催眠似的,不由自主地朝这个刚刚进门的漂亮女孩望去,虽然她穿的是一件 式样简洁的白色连衣裙,脸上也没化妆,但却依然光彩照人,引人注目,她就是 “李教授筷子案”(官方说法)的中心人物——强薇。根据手头的资料,强薇年方 20,亲生父亲是个出租车司机,12年前的一天深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后把车开进了 市区的一条狭窄河道,就此一命呜呼。3 年后,11岁的强薇跟着母亲一起住进了李 继文的家。 “听说你去找过简其明大律师?”待她坐下后,杜森问道,这是他昨天晚上得 到的消息,简律师是他多年的朋友,擅长刑事案件。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她立刻用很沉稳的语调回答:“是的。我想这是我 应该做的。” “眼光不错,”杜森点点头,“可惜他太忙,马上要出国。” “我会再找别人。”她乌黑的眼睛朝杜森望过来,“不管花多少钱,花多大的 力气,我都会尝试。”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为什么。”杜森道。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帮他找律师?” “我……我当然得这么做,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且……”她的脸微微泛红, 稍稍迟疑了下,说道,“我爱他。” 杜森好奇地望着她,心想她11岁时不知长什么样,当时已经56岁的李继文对她 居然“一见钟情”,并愿意跟她的母亲结婚。 “你想救他?”他问她。 “是的。”她轻声答道。 “你觉得是他干的吗?”杜森问道。 她倏地一下抬起头,嚷道:“不!当然不是!他……他心地善良,又是学理科 的,平时做事很冷静,他不会干这种事……而且,而且,我之前就说过,他跟我整 夜都在一起,我在他房间里,我们在一起!我前几次就说过,我看见你们记下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说下去,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杜森已经明白 了她的意思。 “你曾经说你在11点左右到他家,他当时就在家,是不是?” “是的。”她紧张地点头。 “他也是这么说的。”杜森点头说。 这句话没让她放松下来。 “所以我没说错,他一整夜都在自己家。其实他什么都没干,我们一直呆在一 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森。 “那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犯了罪?” 她把目光移开了。 “因为他傻,”过了会儿,她轻声道,“他以为是我干的,他想替我顶罪。其 实他连我家的筷子放在哪里他都不知道,他是个少爷,他奶奶对他很溺爱,什么都 不让他干,所以他对厨房的事从来都一无所知,他的动手能力也不强。” 这种一厢情愿的辩护丝毫都没有说服力,但是他不想驳斥她,也许是还没到时 候,所以,他只是宽容地朝她笑了笑。 “我们查到,有人在案发当晚9 点50分左右用你家的固定电话打过一个长达1 个半小时的电话。是你打的吗?”他问道。这个电话记录是最新的调查结果,对方 是个手机号码,到现在还没查到机主名字。 “不是。”她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应该是我妈在跟她的朋友,也就是思慧的 妈妈在通话。” “她们是朋友?” 她换了一个坐姿,这个话题似乎让她稍稍放松了一些。“思慧的妈妈是牙医, 她在附近开过一家牙医诊所,李继文和我妈都是她的病人,所以他们早就认识,思 慧的妈妈跟我妈大概还算是好朋友,我妈有什么事都会找她诉苦。不过,他们是最 近才知道思慧是她的女儿的。以前,她妈妈不让她去诊所的。但我跟思慧都知道他 们彼此认识。” 牙医诊所,杜森想,如果没有记错,陈奇那幼稚无比的第一个谋杀计划就是在 一个牙科诊所前夭折的。他现在觉得有必要去见见这个牙医。 “照你的意思,李继文最近才知道钟思慧是那个牙医的女儿的?”他问。 “对。他只知道思慧是我的同学。”她稍作停顿,“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在生 日那天非要把思慧叫来。他打电话給方智闻时还说,如果思慧不来,他会很不高兴, 方智闻没办法,只好硬拉着思慧来了。其实思慧一点都不想见他,后来我劝她,为 了方智闻的事业,就先忍忍吧,她才勉强同意。” “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们几个彼此认识的?” “有一次,我去思慧家里吃饭,她妈妈问我是不是凌素芬的女儿,后来就这么 聊了起来。她妈妈真的是好人……”强薇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妈妈被查出 患了癌症后,为了筹措思慧上大学的学费,一直坚持在诊所工作,直到两个月前, 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关了诊所,去医院开了刀。现在她在做化疗,但医生说情况并 不乐观,因为她手术做得太晚了。其实那天生日宴,本来我听我妈说,是要请她一 起来的,但思慧的妈妈说她走不动路,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电话是你妈跟思慧的母亲在通话?” “我手机没电了,客厅里有个分机。我本来想給思慧打个电话问问她妈妈的情 况的,可我一拿起电话,就听到她们在说话。我妈说,她想让思慧带块生日蛋糕回 去,思慧的妈妈说不用客气。” “那时大概是几点?” “十点20分左右。” “你好像记得很清楚啊。”杜森笑道。 “我恰好看过钟,我觉得时间太晚了,打电话給思慧不太合适,所以后来就没 打。” 杜森低头从面前的案卷里抽出了其中一张。 “你听听这个——‘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下手表,后来又跟客厅里的挂钟对了 一下时间,当时是晚上10点20分。如我所料,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看见盥洗室 的门开了一半,里面灯亮着,李继文衣衫整齐地坐在马桶上,好像在打瞌睡……’ ——还有,再听听这段——‘外面的路灯坏了,从盥洗室窗外翻出来时,我借着窗 子里的灯光看了下手表,正好是10点半。我知道那时候,强薇应该已经睡了,她今 天喝了酒,她酒量不好,一旦喝了酒,就会一睡到天亮,我希望她醒来的时候,尸 体已经被发现了。’”杜森停了下来,他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发白的美丽女孩, 说道,“这是陈奇的口供。他在10点20分左右进入你家的,10点半收工离开。可是, 你却说10点20分时你在客厅里。你不可能没碰到他吧?” 她愣在了。 “请你解释一下。”杜森道。 “我……” “他行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他把筷子插进了李继文的嘴? 还是……” “不!”她嚷了一句,可磨蹭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道:“也许,也许 是我记错了,不,不是那个时间。不是10点20分。” “那么,10点20分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我那天,真的喝了点酒,”她盯着他的桌子,眼神呆滞,“我觉得头晕, 所以,吃完饭,我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杜森笑了笑,又从眼前的一堆案卷里抽出一张纸来。 “听听这个——‘整个晚上我只喝了一口酒,我不喜欢喝酒,因为我怕喝醉, 在这个家里生活,我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那天晚饭后,我休息了十分钟就出门去 找阿奇了。我有他家的钥匙,我先到,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听咖啡,我知道他 肯定是到附近的便利店去了。’——等等,还有——‘我的房门被反锁很可能是我 妈干的,她当然不是为了保护我,她是害怕李继文来找我。因为那天进厕所前,李 继文对我说,他有事要跟我谈。他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我又不想在结婚前跟他 把关系搞得太僵,既不能顺从他,也不能对他又踢又骂,就只能躲了。他一走进厕 所,我就打定主意晚上要躲出去。我没喝酒,精神很好。在这个家我得时刻保持清 醒,所以我几乎从来不喝酒。’”杜森读完了,他微笑着注视着她,说道:“这是 在两次讯问时,你自己对警方说的。你有什么看法?” 她木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没喝酒,因为在那个家里,你得时刻保持清醒。”杜森提醒道。 隔了会儿,她终于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是没喝酒” “你很清醒?” “是的。” “在10点20分,他进入你家时,你在哪里?” “我,我在自己的房间。”她神情焦灼,声音发抖“你在听音乐吗?” “没有。” “你也不可能在打电话,你刚刚说你的手机没电了,而你家的电话你母亲凌素 芬在打,你的四周很安静,你又没喝酒,头脑很清醒,既然是这样……”杜森的声 音骤然变得严厉起来,“你怎么会听不见有人在反锁你房间的房门?如果你听见了, 你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过了,也许,也许是我妈锁的……” “你妈把你的房门反锁,你也该有个反应!为什么陈奇会认为你喝醉酒在睡觉? 为什么?”杜森盯着她,她却不敢正视他的脸。 “你当时不在屋子里,对吗?”杜森冷静地问道。 她抬头望着他,慢慢的,她的眼圈红了。 “对不起,我……”她隔了好久才说,“是的,我没在屋子里。我妈一回自己 的房间,我就走了。我想去找他。” “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在巷子口碰见思慧,她跟我说,她打她妈妈的手机打不通,她们家没固定 电话。我们猜可能是她们两个在通话,后来事后思慧问过她妈妈,她妈妈承认了, 还说我妈想带蛋糕給她。” “钟思慧为什么会在巷口?” “她要找方智闻谈点事。我们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当时是几点?” “十点25分左右,好像是这个时间。”她瞄了他一眼,说道,“因为思慧不断 在看表,她跟方智闻约好10点15分见面,但他迟到了。” “巷口是哪里?” “就是我们小区外面的那条巷子,叫月牙巷。他们约在那里见面。”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她低头想了想才说,“我想去……找他。” “你去过他家了?” 她垂着眼睛,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不在?” “嗯。” “你到他家时几点?在那里呆了多久?” “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在那里大概呆了一刻钟。” “然后呢?” “我就出去了,我想找找他,我猜他可能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了,他经常晚 上去便利店。”她道。 “你离开家时,其他人在干什么?” “我妈在房间里,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那个人……我也没看他,盥洗室的门 开着,他坐在马桶上……”说到这里,她皱起眉头,露出了极其厌恶的神情,“他 这个人真恶心!居然坐在马桶上看书,也不关门,他这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想恶心 人!” 这句话就像有只手轻轻拨动了下杜森的脑神经,他盯着她问道:“很多人都有 在马桶上看书的习惯,只不过有的人真的是在上厕所,有的人就只是把马桶当成另 一个凳子,李继文属于哪一种?” “他啊!他是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恶心!”强薇好像要朝地上吐唾沫了。 “不是坐在马桶盖上?” “不是!就是坐在马桶上面,但裤子是穿好的,不过我也没仔细看,他还在里 面叫我呢,我赶紧跑出门去了。” 可是发现李继文的尸体时,李继文是坐在马桶盖上的,为什么? 杜森暗自思忖了片刻,又问:“你是几点离开家的?” “大概是9 点45分。” “方智闻到哪里去了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神情紧张地摇了摇头。 “钟思慧后来是几点等到他的?” “我没问她。”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钟思慧的?” “我们只聊了一两句。” “那应该是10点25分左右跟她分手的,对不对?” 她犹豫了一下,答道:“对。” “在那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阿奇家。” “陈奇说,你11点到他家,当时他在家,刚刚你自己也证实了这点。而从巷口 到他家,步行要不了5 分钟,你却用了差不多40分钟。为什么?” 她把脸转向一边,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棘手的问题。“我没有直接回他家, 我先去附近的便利店找他了,找了好几家,就这样把时间耽搁了。我不知道我花了 多少时间。”过了会儿,她道。 “你为什么不打他的手机?”杜森再问。 “他的手机没人接,他掉在家里了,没带!”她怒冲冲地说着,当她再度抬起 头时,他发现她瞪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杜森没想到钟思慧来见他时,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和一大包衣服。 “水果是給我妈带的,衣服是带回去洗的,放在自行车上怕人偷了。”钟思慧 笑嘻嘻地解释道,一边把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扔在地上。跟强薇比,钟思慧的长相 虽显普通,但性格却要开朗许多,这多半跟两人从小的经历有关吧,杜森想,如果 强薇不是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有了如此不堪的遭遇,应该也会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 “听说你继承了李继文的遗产,那笔钱有100 万。”杜森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跟李继文是什么关系?” 钟思慧耸耸肩。 “他继女的女同学。这就是我跟他的关系。”她道。 “他为什么要留遗产給你吗?” 钟思慧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不知道。”她道。见杜森看着自己,她马 上又说,“如果我知道他有这打算,我会拒绝的。我不会接受这个老色鬼的钱。” “可是你需要钱,不是吗?”杜森和颜悦色地提醒道。 “谁不需要钱?”她反问,口吻里带着笑。 “据我所知,你母亲钟秦患了癌症,你上大学的费用也不低。而且你还要考这 个证,那个证,你的开销可不小啊。” 钟思慧笑着点头。“查得真彻底啊,是,我是考了好多证,没办法啊,有了这 些证,我才能找到条件较好的兼职工作,这既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将来积累经验。 有了经验,毕业后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我妈没钱没势,身体也不好,我不能靠她, 得靠自己。”她把手插在裤袋里,笑着说,“是的,我的开销挺大,但所有支出, 我都是计算过的,所有考证的钱,都是我打工挣来的,至于我的学费,我妈早就存 起来了,我妈虽然得了病,但她有城镇户口,有医疗保险,她还申请了社区补助, 她得病后,街道也很关心她,所以,我们的生活虽然不宽裕,但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瞧,我们时不时还能吃点水果。”她笑嘻嘻得用脚轻轻踢了一脚地上的那袋水果, 颇为得意地说,“我跟卖水果的小贩很熟,这是他便宜給我的。” 杜森发现在应对方面,钟思慧比强薇老练。 “听说前几天,凌素芬跟你们两个发生了冲突,有没有这事?” “哼,是的,她打了强薇!还想打我!真是个疯子!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是不 是强薇的亲生母亲。”钟思慧漠然地望着前方道,“本来我想把钱还給她的,但是 她表现太差,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她休想从我这儿拿回一分钱。如果她乱说话,我 就告她。” “你跟强薇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杜森问道。 “我们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她学习成绩不好,所以老师安排她坐在我旁边, 让我帮助她。后来,我们又一起升了高中,仍然是同学和同桌。她成绩一直不好, 我老是负责帮助她。”钟思慧脸上布满了阴云,但她嘴一弯,又笑了,“其实她不 是智商低,只是没心思念书,她一直想离开家,嘿,她还真的出走过一次,但很快 就被送了回来。老色鬼和凌素芬发疯一样地找她,终于又把她弄了回来。这事都上 电视了。” “我知道。”杜森道。陈奇的自白书里写过这件事。 “她回来后一直就很忧郁……那时候,如果没有陈奇,她可能真的会自杀。” 钟思慧瞥了他一眼,说道,“本来像她那么漂亮,是不用担心能不能找到男朋友的, 但是老色鬼对她做的事,让她很自卑。她跟踪了陈奇整整一年,还偷偷給他写过情 书,直到出走前,才主动跟他见面。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在问我,如果他知道我的 事会不会瞧不起我,会不会嘲笑我?我也不知道陈奇会怎么想,但是我鼓励她试试 看,后来证明我的主意出的不错。他们真的好了。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强薇很勇敢。” 钟思慧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 “说说陈奇。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杜森道。 钟思慧头一歪,笑着说:“他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老师。” “你们应该不是他的学生吧?” “我们不是。但他所在的学校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所以我们常常看见他。”钟 思慧微笑着说,目光朝他射来,又一溜而过。 “最开始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钟思慧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果袋说:“是强薇先发现他的。强薇之所以会注意他, 是因为他们两人有一次凑巧挤在一个早点摊上,强薇大概是想买个葱油饼吧,一时 没找到零钱,正好陈奇在她旁边,就替她付了钱,大概也就8 毛吧,付完之后,他 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强薇跟在他身后想跟他说声谢谢,却发现他特别浪费, 买的早点吃了两口就扔掉了……她说她就是这么注意他的,其实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但她就这么迷上了他,从那以后就每天跟踪他……”钟思慧兀自笑道,“后来她把 他指给我看,还问我,他是不是长得斯文又英俊?坦白说,陈奇长得是挺舒服的, 但是……我觉得还算不上英俊,不过我没跟强薇说,怕她生气。对了,我还特意找 同学到他所在的学校去打听过他。” “都打听到了什么?”杜森感兴趣地注视着钟思慧。 “他上课很受欢迎,再难再枯燥的数学题让他一讲解,马上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他教的班级数学成绩很好,”钟思慧兴致勃勃地说,“女生都特别喜欢他,背地里 叫他陈公子,有事没事总找他问问题,还有就是,他不給任何人补课,给钱也不补, 下班就走人,他跟别人交往总是保持距离,既不冷淡,也不热络,最后就是,他没 跟任何一个女生有什么绯闻。” “看来还算是个稳重正派的人。”杜森笑着评价道。 “嗯,那只是他的某一方面。” “这么说,还有另一面?” 钟思慧起劲地点头。“有段时间,我不是跟强薇一起跟踪他的吗?”她说话的 口气,好像当他是她的老朋友,“喂,我是不是也很无聊?”她问道。 “哈哈。”杜森笑而不答。 “有一次,我跟强薇看到,他跟他奶奶两人在马路上,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事让 老人很生气,不断在数落他,他则嬉皮笑脸地哄着老奶奶,他那样子跟学校里那个 酷酷的陈老师判若两人,完全就是个淘气的小男孩,真的很可爱,而且他笑起来很 清爽漂亮。”钟思慧开心地笑道,还没等杜森往下问,她就又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们知道他有个女朋友,但是我们都觉得,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他们走在街上, 从来不拉手的,有一次,他想拉女朋友的手,还被回绝了呢,还有一次,他跟女朋 友在饭店吃饭,没现金付账,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找到取款机,那个女的却自始至 终纹丝不动坐在饭店里,好像付账这事跟她压根儿没关系……我不喜欢这女人!” “呵呵,还有呢?你们还看到什么?”杜森决定鼓励她说下去。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跟踪他到郊区。”钟思慧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那天 下小雨,他一个人,也没打伞。我们跟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乘了两个多小时的公 共汽车,又爬了山,才来到他想去的地方。他那天心情不好,脸色很差,但他就这 么一直在山坡、树林里徘徊,最后,他扔了伞,躺在一片草坪上,哭了。”钟思慧 低头望着地板,隔了好长时间才说下去,“我们以为他是失恋了,后来才知道,他 奶奶前一天晚上去世了。” 细雨、山坡、草地、哭泣的年轻男人,杜森可以想象对两个情窦初开的女孩来 说,这种场面是多么具有杀伤力。如果美丽的强薇在这种氛围里,感受到的是洪水 般汹涌的情和欲,那钟思慧呢?她又嗅到了什么?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杜森换了一个问题。 钟思慧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 “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他。他会杀人,他……他的心很软,也很……很善良。” “善良,心软,”杜森笑了笑道,“这两个词可无法说服我。有没有别的理由?” “他的平衡力不好,我觉得……他应该不会爬墙。” “平衡力不好。何以见得?”杜森看出她有话要说,便问道。 “我前面说过,强薇出走过。” “是的。” “她还没回来的时候,有一次,我听说她在A 区的一家西餐馆打工,那是我的 一个初中同学跟我说的,她后来考上了别的高中,她说周末去那家餐馆旁边的音像 店买东西,看见一个女服务生从里面走出来,长得很像强薇。” “后来呢?”杜森鼓励她说下去。 “我跟陈奇说了,他马上要去找她,但是那天下雨,打的怎么都打不到,后来 我提出用自行车载他去。他当时的表情……怎么说呢,”她快乐地笑了起来,“他 好像很害怕,但又不好意思说。等我骑着自行车到他面前,他还磨蹭了好一会儿才 上车,上车之后,他就对我说,我不急,我不急,你慢点啊,哈哈……” “你们那天有没有找到强薇?” “没有。”她摇摇头,“回去的时候,他坚决不肯再坐我的自行车,他在马路 上愣是站了半小时才总算叫到出租车,我把自行车放在后备箱里,我们就这样一起 坐车回家了。”她再度露出笑容,“因为没找到强薇,他心情不好,不过,他还是 反过来安慰我,他跟我解释,他不坐我的自行车,不是不相信我的车技,而是因为 他的平衡不好,自行车让他觉得很不安全。我对他说,其实我的平衡也不好,一开 始骑的时候也很怕,但摔了很多跤后,还是学会了。他问我为什么非要学会骑车。 我说,我妈身体不好,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她身体不舒服,外面也下着雨, 打不到车,自己又没车,叫救护车人家又不来,这时候,如果我会骑自行车,就能 很快带着她去医院了……”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对不起,我扯远 了,我就是想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爬墙。至少我想象不出来。” “不,我很感兴趣。那是你跟他唯一一次独处吗?” “对,唯一一次。”她平静地说。 “你们还聊了什么?” “嗯……没什么。他后来就感叹我跟我妈的感情,说他自己跟强薇有个共同点, 母亲不爱他们。我很想跟他说,你误会了,你跟强薇不一样……我是说,凌素芬是 个特例,我相信陈奇的妈妈不会是这样的。”她的眼睛不安地在眼眶里左右移动了 两下,接着说,“他那天第一次跟我提起了方智闻,他说他有个同学很聪明,把自 己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的,长得也不难看,他问我有没有兴趣见一见。我一开始根 本没兴趣,后来他劝我,女孩子还是应该找个依靠,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妈妈身体 不好,如果有个男朋友,关键时刻也能出点力。哈,听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我就 问他,如果有目的地找男朋友,会不会太功利了?他答不上来。我又问他,你找强 薇是不是也是因为想找个人照顾你的生活?他想了会儿,才回答我,他说,他喜欢 强薇,是因为——本能。”她深深吸了口气,顿了顿说道,“本能,这两个字,我 听得好清楚,虽然出租车司机在车里放音乐,但是,我真的听得很清楚。”她的目 光在杜森的摆放整齐的桌上停留了一秒钟,才慢慢露出安静的笑容,“后来,他一 直在说方智闻的事,于是,我就同意跟这个人见面了。”她道。 “听说你跟方智闻现在是恋人?” “嗯,可以算吧。他这人还不错。”她简短地说。 “案发当晚,李继文的生日宴会结束后,你见过他吗?” 她摇摇头。“没有。我约了他,但他失约了。我从10点一直等到他10点半,我 实在懒得等他了,我就走了。” “你碰到强薇吗?” “我碰到她了,大概25分吧,我们说了几句就分开了。她好像在找陈奇,她怀 疑陈奇去超市了。” “跟你分手后,强薇去了哪里?” 钟思慧神情严肃地想了想,说道:“我没跟着她,我只看见她朝小区的方向走。” “你找方智闻有什么事?” “我……”她迟疑片刻,说道,“我想找他借钱。我妈在用一个新药,是自费 的。我想也许……”她的口气骤然变得很冷,“他没来,不过反正我现在也不需要 了。” “他知道你要向他借钱吗?” “他不知道。所以也不能怪他。”她宽容地笑了笑道,“我刚刚说了,其实他 人不错,对我也挺好。” “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杜森笑着问道。 “结婚?”她瞪圆了眼睛,讪笑道,“您说什么啊。我可不是强薇,我才不会 那么早结婚呢。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我妈妈,我希望她化疗之后,病情能 有所好转,然后,我想陪着她四处转转,她这辈子太操劳了,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我已经计划好了,就用老色鬼留下的钱陪她去旅游,然后,再給她买间房子,小一 点没关系,反正就我们两个住。自从跟我爸妈离婚后,我们一直在外面租房子过, 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是我妈的梦想,我得想办法帮她完成。” 根据钟思慧的档案,钟思慧年方21,目前是A 大学二年级的学生。父亲李小江 跟其胞弟一起经营一家私营饭店,1997年,他与钟秦离婚,钟思慧被判給了母亲, 从此之后,母女俩便相依为命一直到现在,钟秦没有再婚。杜森觉得最有趣的是钟 思慧的父亲,在离婚两个月后,李小江出门采买原材料,之后就一去不返。从1997 年到1999年的两年间,他曾经陆续写过几封信来报平安,说自己一切都好,过几天 就回来,但这样的承诺一再食言,李家始终没有等到他回来,按照广州的地址派人 去找,也一无所获。李家人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是在1999年6 月20日,从那以后他 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在等待多年没有结果后,李家人终于在4 年前申请李小江死 亡。 “你对你的父亲还有印象吗?”杜森问道。 “我爸?”她表情活泼地说,“他不喜欢我,我以前成天咳嗽,把他烦死了。 那会儿,他们的饭店生意不好,他说是我把霉运招来了,为这个,他老是跟我妈吵 架。后来他们就离婚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她耸耸肩,笑着说,“他怎么 样都跟我们没关系。我和我妈早就把他忘了。” 附录:陈奇自白书(4 ) 本来以为从此之后,失眠症再也不会困扰我,谁知道自从去年祖母去世后,它 又卷土重来。又跟很多年前一样,每到晚上我便无法入睡,方智闻建议我去看心理 医生,我嗤之以鼻,在我看来,求助别人打开自己的内心,不仅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也相当愚蠢。我想失眠症之所以会在我的人生里重现,可能跟我太过孤独有关。事 实上,爱热闹的祖母去世之后,家里一下子沉寂下来,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 人。 方智闻建议我早点跟小青结婚。 “你的问题就是太寂寞了,有个女人做伴就好了。”方智闻到处劝人结婚,一 旦有人听了他的劝,他又反过来笑对方傻,我很了解他。 小青是我的女朋友,当时我们已经交往一年多,却还没有实质性的肌肤之亲, 这让我不免感到有点遗憾。我知道小青并非一个害羞保守的人,她只是不想盲目付 出,她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男女交往,最后吃亏的总是女人。”所以她做事很 谨慎,从不越轨,偶尔也会给我些小诱惑,但随后又会把我推得很远。祖母去世后, 我曾暗示小青搬来跟我同住,但她没有回应,我猜她对我们的关系也没什么把握, 所以一直处在摇摆不定中。 我觉得小青对我的态度跟她的母亲有很大关系。小青的母亲是个精明的中年女 人,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声音又尖又响。第一次见面,她就旁敲侧击地问我跟小青 进展到哪一步,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随后她又问起我的收入状况,而最令我难堪 的是,她总是详装关切地询问我父母的死因。 我想小青可能曾跟她说起过我父母的事,所以她才会如此好奇。因为这件事, 后来不管小青如何邀请,我都没再去过她家,连她母亲的生日我也缺席,这让小青 很不快。蔷薇出现的时候,我们正在冷战,我们几乎有两个多星期没见面了,起因 是两件事,第一件是,有一次在街上走,我想拉她的手,她拒绝了我,第二件是, 我身体不舒服,打电话让她給我带点吃的来,她不仅没来,还在电话里教育我,说 我该学会独立生活,她觉得我祖母把我宠坏了,对此,我不以为然。 蔷薇来得很突然。 有一天半夜,我刚刚服下安眠药,就听到阳台上有响动。我平时总喜欢开着阳 台的落地窗睡觉,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样不安全,但是我却觉得,睡觉时如果能闻到 楼下的花香也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我住二楼)。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着这 个习惯。 那晚,我正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待睡意的来临,在迷迷糊糊中我听到阳台上有动 静,那时候药力已经发挥作用了,我的脑袋昏沉沉的,很想睡过去,但理智告诉我, 阳台上有人。于是我勉强下床去探个究竟,却不料刚走到阳台,就差点被什么东西 绊倒,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女孩。 她坐在阳台的地上,一看见我,马上就站了起来。她看上去不超20岁,打扮得 很朴素,黑色短夹克配牛仔裤,一头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 我问她是谁。她神情有些慌乱,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也不打算 拔腿逃跑。当时我怀疑她是个小偷,但看她手上没有工具,又觉得不是。于是,我 又问了一遍她是谁,可能是我的口气很不耐烦,所以,她立刻承认她自己是小偷, 还问我会不会把她捆起来。我并不相信她的话,我猜她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女, 但她怎么会突然降临在我家的阳台上,我实在想不明白。 我对她说,如果她是小偷,可以从我家拿走一件东西,然后立刻走人。我的话 让她很吃惊,她愕然地看着我问道:“你不拦我?真的那么大方?” 其实我只是太疲倦了,我不想跟她废话。 但我的话并没有赶走她,她迟疑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张狂地说:“我可没说 要走,现在出去,我会被抓住的。”她一边说,一边满不在乎地脱下外套铺在地板 上,随后很自然地席地而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呆一会儿。”她很天真 地说。 她穿着件宽松的花衬衫,从领口的缝隙处可以隐隐看见衬衫下面的一小片光滑 的皮肤。我觉得她刚才脱去夹克时的那股爽快劲中包含着某种暗示,因为感到困惑, 所以我就像录像机倒带那样一遍遍在脑中重复她刚才的动作,渐渐的,一股燥热不 安的情绪在我的血液里涌动起来,睡意渐渐散去,在这样的夜晚,我禁不住用眼光 审视起她的身材来。我发现,她的腿很长,衣服虽然土气,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 腰肢的轮廓却很明显。 她坐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板上,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我心不在焉地问她几岁 了,她说她19。我又问她,是不是不打算不走了。她大概以为我又在赶她走,她朝 阳台外面快速看了一眼,低声哀求道:“我在这儿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怎么样, 收留我吧,我会报答你的。” 我感觉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在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模模糊糊的,而她的声音就像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 “求求你了。”她轻声说,又回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接着,她慢慢朝我爬过来,像 在寻求保护,又像是想亲近我——大概两种都有,最后,她在我的沙发前停了下来。 其实我本来有很多问题要问她,我想她是谁?从哪儿来的?想干什么?但那一 刻,嗅觉代替了其它感觉,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我猜她是攀着楼下的花墙爬上来 的。 “好吧,我收留你,你怎么报答我?”我微笑地看着她,随后慢慢从沙发上下 来,坐到地板上,她的身边。 她盯着我的脸,许久没有说话,我们相持了两秒钟,我正在想,也许我该坐回 我的布艺沙发,她开口了。“你想要什么?”她问道。 我不太喜欢她说话的口气,但还是禁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很漂亮,是 一种未经雕琢的美。虽然我已经很困,但我依然是个男人。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給吗?”我问她。 她别过头去,朝我祖母留下的博古架望去。我知道她根本不是在看,而是在思 考。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她的左脸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痕,刚刚她的脸隐没在黑暗 中,我没看到。有人打过她?她干过什么?是逃出来的吗?我心里充满了疑惑。 “喂……”我叫她。 她蓦然转过头,脸上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 “如果,如果你让我留下,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她没再说下去,而 是伸出了她的手,但当她的手碰到我的手时,她仿佛遭到电击一般猛地往后一缩。 接着,她似乎为自己的退缩感到羞愧,磨蹭了会儿,轻声说道:“对不起,让我想 一想,我不是……”她没说下去。但我的欲念已经渐渐褪去。 她的伤痕,她的话,她说话时的神情都让我觉得她是遇到了难处,她不是随便 会跟人亲热的小太妹,我并不想乘人之危,于是我对她说,她可以暂时在我家里休 息,但在天亮之前,她必须离开。说完这些话,我就关上台灯,兀自爬上了床,我 真的很累,安眠药正在发挥效用。 但大概是因为有陌生人在屋里的缘故吧,我睡了仅一个小时就醒了过来。醒来 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她是不是还在。她果然还在。她把黑色外套盖在自己身 上躺在沙发上打瞌睡,我一走近,她立刻睁开了眼睛,这时我发现她脖子上、手臂 上各有两道明显的瘀伤。我相信曾经有人把她暴打过一顿。 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勉强坐了起来,问我几点了,我告诉她,半夜一点,她 哦了一声,声音有气无力的。看她的样子像在生病,如果是我的朋友,我会劝她留 下来再睡一会儿,但因为她来历不明,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只能保持缄默。 她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套上黑夹克,然后伸手解开早已经散乱的马尾巴辫子, 一头乌发垂了下来。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像瀑布一样飘散开来,头发里飘来阵阵洗 发水的香气,不知为什么,这种气味突然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以前她在家时常常 洗头,因而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洗发水的香气。 看她似乎准备走,我问她:“你精神不好,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想起了冰箱 里的牛奶和我昨天从超市买来的冷冻小馄饨。 她看着我,笑了起来。她问我,我家有什么吃的。 “牛奶、小馄饨、方便面,还有牛腩便当。你想吃什么?”我说完有点后悔, 我担心她会真的半夜三更让我为她煮小馄饨,她只是个突然闯入我家的陌生人,我 没理由为她服务。但没想到,她却笑盈盈地反问我:“你饿吗?你想吃什么,我煮 給你吃,我会炒蛋炒饭,还会煎鱼。” “我半夜从来不吃东西。”我道。 “哦,”她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但马上又露出笑容,她耸耸肩道,“好吧, 我……不打扰你了,我走了,我从前门走。”她指指我的房门,好像在征得我的同 意。 我点了点头。 但当她走到门边时,我突然说了句话,我说:“你身体不好,再休息一下,等 天亮再走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听到这句话,她很惊喜,立刻又 坐回到了沙发上,我们两人又再度各自安睡。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一个暖烘烘的身体依偎着我,我在半梦半醒 之间抓住一条条细细的手臂。我没犹豫,侧过身,将它放在了我的后腰,我没去研 究她是不是醒着,总之她没反抗。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突然有点伤感,便孩子气地抱紧了她,而她在我怀里发抖, 此时,我强烈地感受到她是一个女人,她热腾腾的手攀在我的肩上,虽然没有重量, 但那特有的温度却像加热器一样渐渐烤暖了我的全身。 那天晚上,她成了我的俘虏。虽然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反 抗,反而体贴地迎合着我,这让我感动万分。自从跟小青谈恋爱以来,这是我第一 次跟女人有肌肤之亲,虽然来得突然,但我一点都不后悔,也没有负罪感,我而且 我蓦然发现,这场艳遇,我是期待已久,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等待这一刻 的来临。 激情过后,我便沉沉地睡去了,我做了一个恬静的美梦,我梦见自己坐在一个 开满蔷薇花的院落里喝茶,而小女贼则趴在我身边睡着了,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 落下。 那天后半夜,我睡得很香。早晨醒来时已经七点多了,阳光很好,我在书桌一 角发现她留下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几行字:“我认识你,每天,我从学校一直跟 踪你到家。你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我就在阳台下面看着你,今晚我是故意爬墙上来 见你的,在我离开前,我想看看你。谢谢你让我达成心愿。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 请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蔷薇。” 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神不守舍,总是无法遏止去回想那天晚上的激情场面, 我完全没想到,被平凡的生活渐渐磨光棱角的我也会有这样的艳遇,我对她产生了 浓厚的兴趣,我渴望再度见到她。每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自觉地四处张 望,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就在我周围。 我再遇她,是在她深夜到访后的第三天下午。当时,我正停下脚步在书报亭买 报纸,一回头,看见了她正跟另一个女生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说话。她仍 然穿着那件黑夹克和那条牛仔裤,那条裤子上面有几块明显的污迹,很脏。 我急匆匆走了过去。跟她在一起的女生就是钟思慧。蔷薇背对着我,正想说什 么话,思慧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转过身来,看见是我,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没开口,因为当时我的心情很激动,另一方面,我只顾看她了,白天的她,更 美。 “哈,陈老师来了。”思慧说。 “你认识我?”我分神瞅了她一眼。 “是啊,我认识你,”她答得很爽朗,她说,“我跟她一起跟踪过你。我们是 A 大的,在你们中学对面。所以你不认识我们。我叫钟思慧,她叫强薇,我们两个 都曾经暗恋你,不过她比较痴情,而我,已经变心了。”思慧说完这番话就哈哈笑 着,骑上身边的一辆自行车,飞快地穿过了马路。 思慧走后,我就跟蔷薇攀谈了起来。她先说的话,她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很可爱吧?” “还可以。”我心不在焉地朝思慧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回头看她,“原来 你就叫蔷薇。你姓蔷?” “是强壮的强。” “这姓很少见。”我道。 她没回答,看看我,又低下了头。我有点想去拉她的手,但想了想,又忍住了。 “我得走了,火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开了。”过了会儿,她道。 我刚刚隐约听到她们的对话,蔷薇好像准备辍学离家出走。于是我劝她:“放 弃学业不明智,你会后悔的,你应该……”其实我是没话找话,我想留下她,但因 为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待我们的“那一夜”,所以我无法开口。我的话说了一半,她 就笑了起来。 “得了,别说了,我不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就不会半夜三更跑到你房间里来了。 你没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吧?” “当然没有。”我的目光扫过她的脖子,瘀伤已经淡了许多。 她意识到我在看她的伤,连忙朝后退了一步。 “你为什么要出走?”我问她。 她不吭声。 “既然你不是小偷,你那天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我又问,我记得那晚她跟我 说话时,曾经不断回头朝窗外张望。 “我怕我们家的人看见我。”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投向别处,若无其事地 说,“我家就住在你对面,我们住3 号的三楼,你住7 号的二楼,你又大开着阳台 门……其实我妈以前很注意你,她还认识你奶奶,她到你家打过牌。我跟踪你回来 的时候,也没想到你就是她说的那个‘老太婆的孙子’,她以前常提起你,说你奶 奶打麻将时,你偶尔会代她来两副,每次都手气奇好,一下子就能赢很多钱,我妈 还说你特别傲,从不理人,但你跟你奶奶特别亲。你不叫她奶奶,叫她资深美女。 哈哈。”她笑了,又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我妈说的话,我总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 朵出,所以这次我后知后觉了。” 没想到她就住在我对面。 “你妈是谁?”我禁不住问道。 “她叫凌素芬。” 这个名字立刻让我想起一个身材瘦削,神情有些哀戚的中年女人,记得她喜欢 把脸擦得雪白,我祖母还給她起了个外号叫——白板。 “你说的是……”我差点叫出“白板”这三个字,连忙改口,“你说的是教授 夫人?” “对,就是她。”蔷薇脸上忽然现出羞愧的神情,她骤然说,“我真的要走了。”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难过,但我没权利拦她。 “你上哪儿?”我轻声问道。 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很奇异的光。 “你……能送我到火车站吗?”她问我。 “你要上哪儿?” “W 市。” 我想,在她眼里,我们只不过有了一夜情而已,所以,我没问她为什么要去那 里,只是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送她去了火车站,看着她上了4 点10分开往W 市的火车,分别的时候,我給 了她五百块。我想尽可能地帮她。 送她上车后,我想跟她告别,但又觉得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这样在站台上依 依惜别会不会显得很傻?所以我准备什么都不做。但令我意外的是,我刚准备走, 她就忽然从火车上跳下来,一边高声喊着我的名字,一边朝我奔来,当我回转身时, 她猛然扎进了我的怀里。 “我喜欢你。”她紧紧抓住我的衣领,两眼放光地望着我,气喘吁吁地说, “那天,那天晚上的事,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不过,你不用对我 怎么样,把我忘了也行。但我会记住你的。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喜欢你。” 这些话就像让我喝了杯热开水,我觉得周身都热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 她,接着,我就像她的男朋友那样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搂着她,甚至还亲了亲她 的头发,我知道她有点脏,但我觉得她的脏,就像孩子脸上的油彩,那是一种纯净 的脏。就在我亲吻她头发的时候,她把她的脸快速偏转了过来,我正好吻住了她。 我们就这样在站台上拥抱了一两分钟,她的身体暖暖地卡在我怀里,最后,我费了 点劲才把她挖出来,我告诉她,再不走火车就要开了,她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那个拥抱显然鼓舞了她的士气。她在上车的一刹那,还回头看我。我朝她挥了 挥手,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我看见自己跳上火车,搂住了她的腰,然后,我 们就在颠簸的火车上躺了下来……颠簸,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颠簸。 (对不起,我写得很啰嗦。这已经不像自白书了,看不下去请跳过,接下去, 我会尽量简洁的。) 当天晚上,我跟小青提出了分手。我想过了,以后即便是不能跟蔷薇在一起, 我也不想再跟小青耗下去了。我本来以为这事很好解决,但没想到,小青的情绪一 波三折,头天晚上她很冷静地答应了分手,并冷冰冰地祝我永远幸福,第二天晚上, 突然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骂我,第三天晚上再度打电话哭泣,第四天晚上,打电话 来说想通了,要跟我做普通朋友,我同意了,但不到一个星期,她却跑来找我,想 跟我复合。她第一次承认她非常爱我,还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她的言行真让我极为 震惊。换作以前,她主动跟我亲热,我一定会很开心,但现在,我已经一点兴趣都 没有了。我推开了她,坚决要跟她分手,她暴跳如雷,把我的床、衣柜、卫生间和 手机通通检查了一遍,当她什么都没发现后,她又坐在床上痛哭不止。我真不明白, 她到底想怎么样。 她那天晚上回去后,过了两个礼拜,又跑来找我,要我赔偿她的损失。因为不 想再跟她纠缠下去,我最后給了她5 万块,祖母送她的首饰也没向她要回。我想, 即便向她要,她也是不会还給我的。想当初,祖母給她首饰的时候,她曾经对我祖 母信誓旦旦,说会永远对我好,但结果呢?总之,我对小青感到很失望,后来我想 到李继文的说的一句话,觉得还蛮有道理的。他说,太计较的女人是美不起来的, 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