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薇的谎言 “你家住几楼?”司徒云康站在楼前仰头望着这栋6 层楼的多层住宅,问站在 他身边的强薇。 “三楼。”她道。自从他答应帮她的忙后,她显得心情好多了。 司徒云康已经让王汉阳把“李教授筷子案”的简报发到了他的邮箱。简报仅限 于最简单的案情描述,既没有法医报告,也没有嫌疑人的供述,更没有最新的警方 调查结果,虽然如此,他还是从中了解到几个事实。一,嫌疑人陈奇是用自备钥匙 开的门,二、陈奇作案后,是从案发现场,即李家的盥洗室窗口翻墙离开的,三, 虽然陈奇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此案的侦查并没有终结。 “看来,他就是从这个窗口爬下来的。”司徒云康自言自语道。 她蓦的转过脸看着他,以争辩的口吻说道:“不!他不会爬墙,我说过了,他 没去过那里,他根本没杀人。” 他回过头去,正碰上她焦虑无比的目光。 “我说过了!他没杀人。请你要记住这点,请你记住!”她再度强调。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她的确不断在向他的大脑灌输这个观点,但是他觉得她 说得那套说辞,掺杂了太多的感情成分,可信度很低。所以,他宁愿相信警方的案 件简报,即,不管陈奇是不是杀人凶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最有可能杀人,他肯 定也到过现场。 “强薇,在我一开始跟你谈的时候,我就曾经提醒过你,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 吗?”他平静地注视着她,问道。 她咬了下嘴唇,没答腔。 “我说过,你这个案子未必有成立的可能,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真正的Case, 我现在介入,只是友情相助,明白吗?所以,你要給我说实话,如果你撒谎,我就 没办法再帮你了。” 她仰头望着他。 “他真的不会爬墙,不信,你问思慧。”她道。 “思慧就是那个跟你一起继承了李继文遗产的同学?” “是的。她也认识阿奇,阿奇被抓后,她跟我讨论过这事,她说,凶手一定是 爬墙离开的,但如果这事是阿奇干的,他是没办法离开现场的,因为他不会爬墙, 何况还是从三楼往下爬。她用自行车带过他,知道他平衡力不好。这一点我也知道, 阿奇一直都很文静,没什么运动细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 她在说什么。 司徒云康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陈奇究竟对警方说了些什么,强薇是不知道的, 所以,陈奇爬墙离开现场,也许是两个女孩自己讨论得出的结论。 “思慧怎么知道凶手一定是爬墙离开的?”他问。 “这是我们猜的。因为盥洗室的房门反锁着,凶手要想离开,只有通过盥洗室 的窗,但是我们在三楼啊,阿奇他,嗯,他会害怕的,从那么高爬下来……” 司徒云康真想问问,她口中的那个阿奇到底是不是“李教授筷子案”的主要凶 嫌陈奇?这个把筷子残忍插入被害人嘴巴的男人,在这两个女孩嘴里,怎么好像成 了一个娇滴滴的少年? “你跟我说,你跟思慧曾经跟踪他到郊区是不是?” “嗯。”她点点头,“在那前一天,他奶奶去世了。阿奇虽然很少跟我提起他 奶奶,但我知道他跟他奶奶的感情很好。” “是F 区的小教堂区域?” “对,就在那里,山路挺不好走的,我们一开始纳闷他怎么跑到这里来,后来 才知道,他父母就是在那附近……被发现的。”她瞄了他一眼,说道,“他父母是 殉情自杀的。” 司徒云康仰头望着李家盥洗室的窗口,琢磨道:“小教堂区域……我好像知道 那地方,是不是有几条河上只有吊桥?”见她点头,他又道,“那里的山也很陡, 基本属于未开发地区。你说他跑到最高的那座山上?” 她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了,连忙说:“爬山跟爬楼是不一样的。爬楼更危 险。” “你还说有一次,他跟女朋友吵架后,一个人去游乐场坐了过山车。” “这……这只能说明……” “这只能说明,他胆子并不小,尤其是在碰到突发事件的时候,爆发力很强。” 他打断了她的吞吞吐吐,问道,“你想告诉我,他是个胆小鬼吗?” “他当然不是。”她马上说。 他盯住了她的眼睛,她低下了头。 “强薇,你向我隐瞒了太多的事,看来我没法帮你了。” 她倏地一下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我,我都说了,真的,司徒律师,我真的都说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他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司徒律师,请你,请你听我说……”她急急地追了上来。 “不,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已经听了太多的谎言。强薇,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本来是想帮你的,可是现在……你好自为之吧。”他冷冰冰地甩出这几句话,快 步向前走去,她再次跟了上来,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抓着他的公文包,跟 着他走,一直到小区门口,她才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好吧,我什么都告诉你。”她道。 他骤然停住了脚步,当他回头看着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看见了。”她哽咽地说。 “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阿奇从楼上爬下来的。那时候,我正好在他家里,他家的阳台正对着 我家的盥洗室,我看见他从窗口爬下来的,他不是胆小鬼……”她仰头望着他,他 觉得她好像正把陈奇的人头交在他手里,“我以为律师只是为客户服务,不是为真 相服务的”他现在终于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她认为陈奇的确杀了人,但她 希望律师能为他作无罪辩护。是的,她看到了,但她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吗?未必。 人类经常会被自己的眼睛所骗。 “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吗?”他静静地问道。 “我只想救他。”她喘息一般说道。 “你还告诉过别人吗?” 她摇头。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无法证明他不是凶手,怎么办?” “那么,我想我不会让他一个人上路的。他是为我做的这一切。我会陪他。” 她用纸巾抹去眼角即将掉下来的一颗泪,挤出一个笑容道,“听说人的灵魂会飞,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自由了吧,他可以来找我了。” “你当时就是站在这儿?”司徒云康站在陈奇家的阳台向外眺望,从他所在的 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李继文家的盥洗室。 “是的。就是这儿。”强薇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給他倒来一杯茶,并指指阳台 上的一把靠背椅子,“他平时总坐在这里喝茶的。我就是躲在这把椅子里面朝那边 看的,所以我能看见他,他看不见我。” “当时大概几点?”司徒云康瞥了一眼身边的这把椅子,问道。 “10点半左右。” “除了看见他爬下去,你还看见什么?” 她摇摇头。 “我当时心很慌,马上就回屋子里来了。” “那么,他什么时候回家的?” 她想了想道:“大概又过了几分钟,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泥,腿上还在流 血,他说是在外面摔了一跤,可我知道他是掉在下面的园子里了,那个园子里种了 很多月季花。” “你没跟他挑明?” “一开始我没有。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提,他也没跟我说实话。但是第 二天李继文被发现后,他就向我坦白说,是他干的,我劝他走,但他就是不听我的。” 她一边说,一边顺手把床上的一件白衬衣收到了衣柜里。 司徒云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心想她对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说明她 一定经常逗留在他这里。为他料理生活中的小事,是她的人生乐趣,也是一种心灵 慰藉。从13岁起就在继父的淫威下生活的她,大概只有在跟这个斯文秀气的年轻男 子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暂时摆脱过去的阴影吧。而陈奇呢,安静孤独又平淡的 生活一旦被打破,自然也就身不由己地陷了进去。 “月季花?我好像没看见?在哪儿啊?”他努力伸长脖子向那个方向眺望。 “额,那些花不见了。”她低头把一双洗干净的男人的袜子卷起来,放进抽屉。 他回头来看着她。 “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是这两天才发现月季花不见的,以前一直没注意。”她直起身 子瞥了他一眼,“那户人家现在没人住,房主好像去外地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该问 谁。现在月季花换成了别的植物,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她真的很疑惑。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这个问题,司徒云康早就想问了。 她抬起了头。 “你是怎么回的家?他离开现场的时候,应该已经把你的房门反锁了,不是吗?” “我是凌晨三点半左右回去的,他陪我回去的。”她说。 “他陪你回家?”这么说,陈奇在离开现场后,又去了一次李家她点点头,说 道:“其实我整夜都没睡,我睡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他也睡不着,他的腿流了不少血,給他涂了药后,他说疼,到了夜里三点半后,我 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去了,我想回家看看,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听说我要回 去,马上就问我要不要上厕所。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我推进了他家的厕所,他 说‘在我这儿用吧,回家就可以睡觉了’,等我用完,他就说外面天黑,要送我回 去,。”她咬咬嘴唇,眼神有些呆滞,“一般人干了坏事,都避着不敢回去,但他 坚持要送我,那时候我又想,也许是我想错了……” “他送你回家时,你妈在哪里?” “她的房门关着,我猜她睡了,盥洗室的门也关着,我……我到家后就特别紧 张,也不敢问他,他把我送进房间后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我听到他锁上了我的房 门。”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焦虑地皱起了眉头。 “我当时感觉很不好。但我不能叫他,我怕惊动我妈,我妈讨厌阿奇,她又爱 咋呼,我怕她会发现什么对阿奇不利,所以,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到 这里,好像陷入了沉思,许久没开口。 “你打过电话了吗?”司徒云康问道。 “嗯?”她蓦然惊醒,回头看着他。 “我让你打个电话給钟思慧,你打了吗?” 她连忙点头。 “我打了,思慧说会尽快赶来,她就在附近。”提到这个朋友,强薇的心情似 乎马上好了起来,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我估计再过5 分钟,她就能到。” 司徒云康对钟思慧的兴趣很大,他很想弄明白,李继文为什么要留100 万給这 个跟他看似毫无关系的女孩。 “强薇,李继文留钱給思慧,你一定也很吃惊吧?”他随口问道。 她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不,我不吃惊。”她很平静地说。 “为什么?你知道原因?”司徒云康立刻问道。 “李继文跟我说过这事。他对思慧很有好感……”她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不太恰 当,连忙改口,“不是好感,是……其实他是很关心她,我觉得他对她有一种…… 长辈的关怀。” “哦?李继文是怎么说的?”司徒云康更感兴趣了。 “大概是两个多月前吧,有一天晚上我妈出门了,阿奇也正好去参加了学校组 织的旅游,就李继文跟我两个人在家,那时候我跟李继文已经很少有这样单独相处 的机会……”她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我本来想躲出去的,但他叫住了我,说有 重要的事要跟我说……那天他心情不好,他求我跟他一起吃晚饭……嗯……我最后 ……就同意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天心情不好吗?”司徒云康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是知道 内情的。 她眨着眼睛,睫毛忽上忽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天是他跟他前妻的结婚纪 念日。” “我好像记得,他在跟你母亲结婚前,是还结过一次婚。”司徒云康看过李继 文的生平介绍。 “嗯。他很爱他的前妻。”强薇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缓缓地说, “假如说,我对他这个人还有点好感的话,就是因为他对他前妻的感情。他的前妻 其实长得一点都不漂亮,我看过她的照片,是他給我看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就拿着他前妻的照片,跟我说他跟她的故事。他说他没人可倾诉,只能跟我说。” 诱奸,往往是从叙述自己的一段动人往事开始的,司徒云康想,不管这段感情 是否像李继文说的那么真,都没必要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 “嗯,说下去。强薇。”司徒云康翘起二郎腿,端起了茶杯。 “他的前妻是他的邻居,比他小三岁,他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李继文没觉得 自己喜欢她,他们在一起玩,他根本都没意识到她是个女人,再说那时他另有女朋 友,他本来是想跟别人结婚的。但就在他结婚前,他碰上了两件倒霉事,一是他母 亲把他结婚的钱弄丢了,二是他母亲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当时医生说,他妈妈很 可能从此都起不来了,他的女朋友一听说这事,马上就提出了分手。后来,是他的 前妻帮了他,她拿出了自己的积蓄为他妈妈治病,还答应跟他假结婚,为的是能搬 来他家住,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妈妈,让他能专心于自己的事业。你一定不敢相信, 李继文跟她是结婚8 年后,才正式有夫妻之实的,在这之前,她一直是他家的免费 女佣,结婚后,李继文跟别的女人的关系始终没断过,他说,他从来没考虑过她的 想法,她也从来没抱怨过……我是不是很啰嗦?”强薇忽然问道。 “哦不,我想听,请继续。”司徒云康连忙说,他发现强薇缺乏自信,他本来 以为漂亮的女孩都是不可一世的,强薇給了他完全不同的印象。 “好吧,我说。只要你不嫌我啰嗦就行。”强薇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他们 结婚的第8 年,李继文的母亲去世了,他的前妻向他提出了离婚。那时候,她终于 对他说出了心里话,她说她从小就爱他,但她也明白自己长得不漂亮,不是他理想 中的爱人,所以她曾经发誓,这辈子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就算是做他的女佣也行, 但跟他做了8 年的挂名夫妻后,她发现她自己没有想象得那么伟大,她觉得,她已 经无法再忍受眼睁睁看着他跟别的女人鬼混了。她说她仍然爱他,但是,她也要开 始爱自己了,她决定离开他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她还说,她在跟他结婚第三年的时 候,就已经动摇过,但因为那时候他的事业刚刚起步,他心情烦躁,他母亲的身边 又确实少不了人,所以她才咬牙坚持了下来。她说完这些,李继文都懵了,后来他 们确实两人分居过一段日子,李继文说,她走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他一遍遍回想这8 年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越来越觉得内疚,于是后来他就主动 去找她了。他的前妻一个人住在单位宿舍里,他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宿舍里給他 织围巾,看见他来,也不激动,就说,离婚前会把围巾织好,也就两三天功夫,很 快的。……好奇怪啊,李继文说,他就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爱上她的,他说当时他 坐在她对面,都站不起来了,他向来都是油嘴滑舌的,但那次,在她面前,他却一 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他才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接着……!”说到这里,强 薇深吸了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终于亲她啦!然后,他轻声问她,这是我第 一次来你的宿舍,请问电灯开关在哪里?……哈!” 司徒云康可以感受到,年轻的强薇在听完这段往事时的心情。不管是什么人, 只要一旦把他放到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里,这个人就会骤然焕发出人性的光辉,就 像五光十色的灯光打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会让他变得出众美丽一样,你会不知不觉 被故事中的他所吸引,从而身不由己地对这个人产生好感。他想,当年听完这个故 事的时候,年幼的强薇会不会像今天一样绽开明媚的笑容?继而,会不会安慰他? 甚至还拉拉他的衣角。而这个美丽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对那个沉溺在欲望中不能自 拔的男人来说,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后来呢?”司徒云康一边问,一边欣赏着她的笑,他们相遇以来,她很少笑 得那么灿烂。 “后来,他们当然就成了真正的夫妻喽,照李继文的说法,他们的感情一直很 好,直到我妈的介入。”就像看见苍蝇飞过,强薇微微皱了下眉,“我妈是25年前 认识李继文的,那时候,李继文已经结婚12年了。他说他心太野,跟他太太好好过 了4 年后,就有点厌了,所以一有机会,他就越了轨。他碰到我妈后,一下子就被 她吸引了,他说我妈当年就像跺带刺的玫瑰,給他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强薇从鼻 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我觉得,李继文是我妈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但李 继文当时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前妻离婚,跟我妈结婚,他自己也承认,他只把我妈 当情人,他还说我妈身上的有些东西,他很不喜欢。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李继文的前妻好像是自杀的吧?”司徒云康道。 “嗯,是的,大概是在11年前吧,”强薇仰头想了想,道,“应该是1997年。” “这个时间,你是怎么知道的?”司徒云康起身想去倒水,强薇立刻接过了他 手里的茶杯。 “是李继文告诉我的,再说在这前一年,也就是1996年,我爸爸去世了,所以 我能记得这时间。”强薇給他端来了热茶。 “他太太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清楚。他一直跟我说他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是知道一点原因的,就算 真的不知道,也猜到了一些。”强薇神情严肃地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他跟你提起过什么?” “他说他太太没留下遗书,警察只是在树下面发现了她的外套和包,她的包里 放着一本叫《婴儿服装针织大全》的书,好像是这个书名。警察说,那是他太太去 世当天在书店买的,因为书里面夹着发票。书店的营业员也记得她,都说她看上去 很开心,营业员还问她几个月了呢,她说她怀孕8 个月了。” “《婴儿服针织大全》?是她自杀当天买的?” “嗯。她还对营业员说,她想织毛衣給新生的宝宝。李继文说,他太太是个很 开朗的人,平时最爱说笑话,随便说句话就能把他逗得前仰后合的……唉,也对啊, 要不是她有这样的性格,最开始的那8 年她怎么熬啊。” 说的对。一个准备为新生儿织毛衣的母亲不太可能会选择自杀。但警方为什么 最后会作出她自杀的判断?这种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李继文对他太太的死怎么看?”司徒云康问强薇,他现在有种感觉,眼前的 这个女孩,对李继文来说,绝非普通的“性侵犯”对象,就某种程度而言,他可能 真的把她当作自己的知心朋友,他跟她说过很多体己话。 “李继文不相信她是自杀,因为她一直在盼望孩子的出生,她还跟他说过,有 了这个孩子,哪怕以后他们两人分开了,她也不会觉得遗憾了。”强薇叹了口气, “李继文后来去过那家书店好几次,那个书店的营业员被他缠得没办法,后来向他 透露了一个信息。他说,她离开书店的时候,他也正好走出书店到对马路去买香烟, 等他买完香烟,看见她站在烟店门口,他就随口问了她一句,你干嘛站在在这里? 她说她在等人。” “后来呢?” “那个营业员回店里去了,后来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强薇站起身,从 冰箱里拿了瓶冰的矿泉水出来,給自己倒上一杯,等她再度坐下后,她说,“其实 在他太太死后,李继文也曾经被警方调查过,他们发现他作风不好,有好些关于他 跟女同事的风言风语,但可能是因为后来没找到什么特别的证据吧,最后就说他太 太自杀的了。” “可是,就这么判断他太太自杀,好像证据不足啊。”司徒云康道。 “但是,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把她吊上去呢?她是上吊死的。李继文说,警 方也就是考虑到这个才判断她是自杀的。” 确实,如果是上吊,就不太可能存在意外了,如果不是被谋杀的话,那很可能 是自杀。 “当时你妈跟李继文还有关系吗?”他忽然想到了凌素芬。 “她?我不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妈是一个人,我爸在1996年去世了。”强薇 的声音低了下来,她轻声说,“我好想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好人,以前经常买好吃 的給我,还給我讲故事……我想,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妈跟他吵架,他不会喝醉酒还 跑出去开车的。我爸平时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司徒云康望着强薇脸上哀伤的表情,不由地有点于心不忍,他很想走过去搂搂 她的肩,轻声对她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好意思,我越说越偏了。”她抬头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觉得很有意思。继续继续。”司徒云康爽朗地笑着,朝椅背上一 靠,问道,“这么说来,李继文到最后还是不知道他太太自杀的原因?” 她望着他手里的茶杯,说道:“以前他没说过原因,但是一年多前,有一次他 对我说,可能是他当年说错了一句话才导致了他前妻的死亡。……他说,他前妻去 世后,他一直觉得特别孤独,还曾经选择过自杀,但没死成。” “哈!没想到李继文还会为一个女人自杀。”司徒云康打趣道,他有点怀疑这 是李继文为了博取美人的同情,故意放的烟幕弹。 她望着他手里的茶杯,说道:“以前他没说过原因,但是一年多前,有一次他 对我说,可能是他当年说错了一句话才导致了他前妻的死亡。……他说,他前妻去 世后,他一直觉得特别孤独,还曾经选择过自杀,但没死成。” “哈!没想到李继文还会为一个女人自杀。”司徒云康打趣道,他有点怀疑这 是李继文为了博取美人的同情,故意放的烟幕弹。 但强薇听到他这句话却轻轻皱了下眉。 “哦,他的确自杀过,要不是一个过路的厨师救了他,他真的可能就死了。这 事我后来还问过我妈,她也证实了,她为这事特别恼火。不过……”强薇望着前方, 似乎陷入了回忆,“他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有点像在说假话,因为他在笑,眼睛还 看着别的地方,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但是,我相信他。” 她说的最后那四个字,让司徒云康印象深刻,这令他接下去的提问几乎脱口而 出。 “强薇,你恨不恨李继文?”他问道。 她瞥了他一眼。 “其实我更恨我妈,对他,我当然也恨……但是,我该怎么说呢?我自己也不 清楚……因为他有时候对我很好,他教我很多东西,他说话也很有意思……我是说, 如果没有那些事的话,我会很愿意跟他在一起……”她为自己没有坚决地对这个人 表达恨意感到羞愧,“我……我也许太没原则了,但我对他的感觉,真的不是一个 ‘恨’字能够解释的。他有时候真的对我很好,他对我,有时候有种……嗯……朋 友的感觉,他也理解我对我爸爸的感情。他曾经带我去扫过我爸的墓,就我们两人。 我妈没去,她要打牌。在回来的路上,他跟我说了很多我爸爸的往事,他说我爸爸 是个好人,他说他自己虽然是个坏人,但不是最坏的那个。” 她又展颜一笑,但一接触到司徒云康的目光,马上又收住了笑。 “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坏人,有一半的时间,他是我的朋友。”她望着他, 双手绞在了一起,焦虑再次显现在她眼里,“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你要因此看不 起我,我也没意见。”她道。 司徒云康微微一笑。 “小薇,我能这么叫你吗?” “嗯。”她点点头,眼睛却看着地下。 “小薇,谢谢你跟我说真心话,我喜欢听你说真话。”他有点想握住她的手, 但他忍住了,“我知道你在那个家里一定觉得很孤独。对不对?”他柔声问道。 “我是跟他有了……那些事后才感到孤独的,我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了,” 她抬眼眼睛,看看他,又马上把目光移开,“我妈根本不管我,但是……他却很关 心我,不管是我的学习还是我的生活。我小时候……嗯,不太懂那些女性方面的生 理知识,是他跟我说的,他很耐心地画图跟我说。我发誓,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点 都不像要……对我怎么样。真的。” “嗯,我明白。”司徒云康点点头。 他的态度給了她些许鼓励,她继续说道:“他经常給我买衣服,教我怎么打扮, 給我零用钱,还教我理财常识,教我怎么存银行。我有时候也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 告诉他,他会从头听到尾,还給我作分析……我念初一的时候,班级里有个女生欺 负我,因为我跟她穿了一样的裙子,她很生气,说我抢她的风头,还打了我,班主 任包庇她,因为她是班级的学习委员,成绩最好,而我呢,只能算中下,你知道的, 在中学,学习成绩可以决定你在班级里的地位……”她的目光越过阳台投向对面自 己家的盥洗室窗口,“我本来想忍一忍算了,根本没想到第二天他会自己跑到学校 去找校长,他很会说话,校长说不过他,后来那个女生还給我道歉了……我不知道 该怎么说那种感觉,通常,在大人眼里,小孩的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妈只会 说,‘不要多想’,或者,‘你自己也有错’,但是,在他那里,我觉得,他把我 的事放在了第一位,他重视我说的每句话,我的每个要求他都会满足,我的每个问 题他都会用心回答,无论是他做的事,说的话,都让我觉得他没把我当孩子,我们 是平等的。” 司徒云康想,不知道李继文所作的这一切是真的出于对她的关心,还是只是想 在她身上套上一根看不见的锁链。他对她好,她当然下不了决心离开他,也下不了 狠心去告他了。 “……他自己也说,‘你跟我,站在同一个台阶上,你可能随时都想把我推下 去,但我只会扶你向上走,’……我,我只是想说,他不是每次看到我,都想那样 的。当然,我也恨他,是他毁了我,有时候我觉得我在别人面前很贱,只有在他身 边才是个宝贝……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是他造就了我,这种感觉很矛盾……我不 知道该怎么说。”她低声诉说着,眼睛左右躲闪着,蓦然,她抬起头大声说道, “啊,你刚刚问我的好像是他为什么要留遗产給思慧的事!瞧我,都说到哪儿去了!” “没事,我们随便聊聊。”司徒云康道。 “其实他也没具体说理由但他跟我提过他说如果他死了,他会认思慧为干女儿 并且給她留笔钱。”她迫不及待地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话题,并且语速极快,没任何 停顿,“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见过思慧没几次。他说他欠 思慧一个人情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他还让我不要告诉思慧他说他怕思慧知道到时候 她拒绝。” “他欠思慧一个人情?他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司徒云康及时截住了她的 话头。 “我问了,但他说,他不想说。” 很有意思,司徒云康想,李继文对她很诚实,当他不想说的时候,他不是岔开 话题或者保持沉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说”。很有意思。 “那你知道,他会給你钱吗?”他问道。 “我知道,虽然他没明说。但我知道。”强薇停顿片刻后说,“他叫我妈塑料 花,他说,他不希望我变成我妈那样的塑料花,但鲜花是需要供养的……他说这句 话的时候,我就猜,他会給我留下钱的。” “你有没有把李继文跟你说的这些告诉钟思慧和陈奇?” 她摇摇头,“我没说,因为那只是我的猜想。”她解释道。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电话。 “喂,是思慧吗?……你不来啦?为什么?……”她的声音骤然变得焦急起来, “你妈妈要紧吗?……医生怎么说?……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没关系,你别 急,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我马上来……你在家吗?……好的,好的。” 她挂了电话,急急对司徒云康说:“思慧来不了了,她妈妈不舒服,又吐了。” “她妈妈得病了?” “乳腺癌,前阵子才开的刀,但医生说,她手术做得太晚了,情况不好。昨天 思慧陪她妈妈去医院拿复查的单子,医生说,她妈妈的卵巢里又冒出了一个瘤子。 思慧刚刚要出门的时候,她又吐了。”说话间,强薇已经迅速把她的小挎包整理好, 背上了肩,她道,“司徒律师,我现在得去看她,她也住在这附近……如果你要见 她,要不你跟我一起?” “好。我陪你去看她。”司徒云康马上说,他也拎起了他的公文包,走到门边 的时候,他对她说,“小薇,以后叫我云康吧,你叫我司徒律师,我觉得太见外了。” “那好吧。云康。”她朝他一笑,转身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