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把弗洛朗坦的名片递给他。“另外一个呢?”“他是十分钟以前来的,显 得很激动……”那个人是在鲁昂经营滚珠轴承的库尔塞尔兄弟公司的费尔南·库 尔塞尔。名片上还印着伏尔泰大街事务所的地址。“我先领哪一位进来?”“先 领库尔塞尔先生进来……”他在办公桌前坐下,向打开的窗户外光明灿烂的天空 瞥了一眼。“请进……请坐……”来人的确很矮小,很肥胖,不过人们很可能会 说,他这副长相对他很合适。他显得生气勃勃,很是逗人,而且神态非常真诚。 “您不认识我,探长先生……”“如果您今天上午不来,我也许会到您的办 公室去的,库尔塞尔先生……”对方的那双蓝眼睛吃惊地瞧瞧他,但是并没有害 怕的表情。“那么您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您是帕佩小姐的一位非常要好的朋 友,今天早晨在您听收音机或者看报纸的时候,您大概受到了一次打击……”库 尔塞尔撇了撇嘴,差一点哭出来,可是他终于忍住了。 “请您原谅……我心里实在太乱了……我和她的关系还不止是朋友……” “这我知道……”“果然如此的话,我也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告诉您了,因为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谨慎的女人… …” “您认识和您一起在候见厅里的那个人吗?”这位外表完全不像是一个制造 滚珠轴承的工业家奇怪地看了看他,说:“那么您不知道她有一个哥哥吧? ” “您第一次看到他到现在有很长时间了吧? ”“大概有三年了……就在他从乌拉 圭回来的时候……”“他在那儿生活了很久吗? ”“您没有问过他吗? ”“我很 想知道他是怎么对您说的……”“他是个建筑师,他那时候正负责替乌拉圭政府 设计建立一座新的城市……”“他那时候在若丝菲娜·帕佩家里? ”“是这样… …” “您是比他先到的,还是突然闯进去的? ”“我承认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这个问题使他很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头,他的眉毛是淡黄色的,他的头发也是淡 黄色的,淡得几乎快成白色了,就像有些婴孩的头发一样,他的皮肤是粉红色的, 很柔嫩。“我不懂您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后来又见到过他吗? ”“见到过三四次……”“总是在洛蕾特圣母大街 吗? ”“不……他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和我谈一个现代化海滩的计划,要造很多旅 馆、别墅和带游廊的平房,造在勒格罗- 杜鲁瓦到巴拉瓦斯一带……”“他想引 起您对他那个计划的兴趣吗? ”“是这么回事……我认为他的计划有很多优点, 他也许会成功的……可惜的是,我不能动用我企业里的资金,那是属于我和我兄 弟两个人的……”“您一点也没有给过他吗? ”他的脸变红了。麦格雷的态度把 他吓了一跳。“我给过他几千法郎让他把他的计划印出来……”“后来印出来了 吗? 他有没有送一份副本给您?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我不感兴趣……”“后 来他又向您借过钱吗? ”“我还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去年……改革家们遇到了 肯定会遇到的困难……他那在蒙彼利埃的办公室……”“他住在蒙彼利埃吗? ” “您不知道吗? ”两个人进不到一块去,费尔南开始不耐烦了。“为什么您 不去叫他来,向他提这些问题? ”“会轮到他的……” “您好像对他没有好感……”“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库尔塞尔先生……我 甚至可以告诉您,他是我的中学里的同学……”那个小个子从一只金烟盒里抽出 一枝香烟。“可以抽烟吗? ”“请抽吧……您给过他几次钱? ”他想了一想,说 :“三次,上一次,因为他把支票簿忘记在蒙彼利埃……”“几分钟前,他在会 客厅里跟您谈些什么? ……”“我一定要回答您吗? ”“最好能回答我……” “唉,谈的不是什么使人高兴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伸长他那双短腿, 吐出香烟的烟雾。“他不知道他妹妹的钱用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因为这 不关我的事……而现在他手头很紧,他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他的计划里去了,他请 求我分担一点儿丧葬费用……”看到麦格雷满面都露出了笑容,库尔塞尔生气了。 这真是太过分了! “请原谅。您过一会儿便会明白的。首先您要知道,您原 来以为是莱翁·帕佩的那个人真名叫莱翁·弗洛朗坦。他是穆兰一个糕点商的儿 子,我和他曾经一起在邦维尔中学念过书。”“他不是她的哥哥? ……”“不, 亲爱的先生。既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表哥, 不过他当然还是可以和她一起过日子……“”您的意思是说……“他坐不住 了,站了起来。”不,“他大声说道,这是不可能的。若丝不可能……”他在办 公室里走来走去,烟灰跌落在地毯上。“请不要忘记,探长先生,我认识她已经 十年了……起初,我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我是和她同居的……洛蕾特圣母大街的 房子是我找的,房间里我是根据她的爱好安排的……”“她那时候二十五岁吧? ” “是的,我那时候三十二岁……我父亲还活着,我很少过问我们企业里的事, 因为有我弟弟管理着巴黎的事务所……”“您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她的,是怎样和 她认识的? ”“我等着您这个问题呢,我也知道您会怎么想……我是在蒙玛特尔 一个夜总会里认识她的,这个夜总会叫做新亚当,现在已经没有了……”“她在 那儿演出吗? ”“不……她是一个舞女……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谁需要她、她就跟 谁走……我看见她神色忧郁地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只是稍许化妆了一下,穿着一 件朴素的黑色连衣裙……她非常胆怯,我都不大敢去和她搭话……”“您就和她 一起度过了那个夜晚,是吗? ”“那还用说……她对我讲了她的童年生活……” “她有没有对您说她是哪儿人? ” “她说她是拉罗歇尔人……她父亲是个渔夫,在一次暴风雨中不幸身亡,她 有四个弟妹……”“那么她母亲呢? ……我可以打赌她已经死了……”库尔塞尔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如果您希望我再讲下去的话……”“请原谅……可是, 唉,所有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她没有四个弟妹吗? ”“没有……所以, 她也用不着因为要抚养他们而在蒙玛特尔的夜总会里工作……她一定是这样对您 说的,是不是? ”他又恢复了平静,头低着,不那么自信了。“我很难相信您的 话,我非常爱她……”“可是,您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我是和我一个表妹结 婚了……因为我觉得我年纪大了……我希望有孩子……”“您住在鲁昂,是吗? ” “一星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鲁昂……”“除了星期四……”“您是怎么知道 的? ” “星期四您要和若丝共进晚餐,然后去电影院或者剧场,再到洛蕾特圣母大 街过夜……”“是这么回事……我曾经有过和她分手的想法,可是我做不到……” “您太太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 “您兄弟呢? ”“我没法不告诉加斯东,因为我的借口是到马赛的事务所去 视察的……”库尔塞尔有点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他说我是个傻瓜……”麦格 雷总算忍住了,没有笑出来。“当我想到,就在刚才,我差一点没有在那个人面 前哭出来,他……”“弗洛朗坦不是惟一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 果她死于其他原因,我也许会让您蒙在鼓里也就算了,库尔塞尔先生。可是她是 被谋杀的,所以我就有责任把杀害她的人找出来,那就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您… …“”您知道是谁开的枪吗? “”现在还不知道……你们一共有四个人,加 上弗洛朗坦,都在一定的日子去看望她……“他难以相信似的摇着头,一面说:” 有一阵子,我还有意思娶她……如果没有加斯东,也许……“”星期三,那天是 属于一个高级职员的,他不在她家里过夜……“”您看见过他吗? “”今天早晨。 “ “他承认了吗? ”“他既不否认这种关系,也不隐瞒这种关系的性质……” “他有多大年纪? ”“五十五岁……您没有遇到过一个瘸子吗,不论在电梯里, 还是在她家里? ”“没有遇到过……”“因为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瘸子,如果我 的手下还没有找到他的话,我也会很快找到他的……”“还有呢? ”库尔塞尔叹 了一口气说,他急于把这件事结束掉。“还有一个红头发的人,是你们中间最年 轻的一个,他只有三十岁左右,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我想您是不认识活 着时的若丝的,是吗? ”“那当然。”“如果您那时候认识她,您是会懂得我为 什么会这样大吃一惊的……她简直太真诚了,真诚得近乎天真……”“您给她生 活费吗? ”“那也得我每次坚持再三她才肯接受……她想到一家商店里,比如到 一家日用布制品商店去工作……可是她身体不太强壮……有时候会头晕……每次 我给她钱,她总是嫌多……”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个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念头,说: “那么其他人呢? ……他们是不是,也……”“恐怕是这么回事,库尔塞尔先生 …… 你们每个人都给她生活费,也许除了那个红头发,这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无论如何,我早上遇到的那个公务人员是给了的……“ “她要钱有什么用? 她的生活要求是那么简单……”“她已经在塞尼山大街 买下了一幢房子……在她死后,有人在她家里找到了四万八千法郎……现在,请 尽量别激动,好好想一想……我想问您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您在什么地方… …“”我坐在我的汽车里,是从鲁昂开来的,三点一刻的时候我大概正在穿 越圣克洛隧道……“他突然停住不说了,惊愕地望着麦格雷。”这是不是意味着, 您在怀疑我? “”我不怀疑任何人,我的问话是例行公事……您是几点钟到事务 所的? “”我并没有直接到事务所去。我在蓬蒂安大街的一个酒吧里逗留了一段 时间,我经常在那儿赌跑马……所以我到伏尔泰大街的时候已经五点一刻了…… 因为在理论上,我是我兄弟的合伙人……我每星期到厂里去两次……我在伏尔泰 大街有一个办公室和一个女秘书,可是有没有我都一个样,一切都会照常进行… …“ “您兄弟对您没有意见吗? ”“相反……我干得越少他越高兴,因为他觉得 更自由了,好像他是惟一的老板……”“您的汽车是什么牌子,库尔塞尔先生? ” “美洲豹牌,车篷可以折叠的……我过去的车子都是这种式样的……车身是 淡蓝色的……您要知道牌照号码吗? ”“这用不着……”“当我想到,不单单是 若丝,而且还有她的所谓哥哥……您说他叫什么来着? ”“弗洛朗坦……他的父 亲做的蛋糕是穆兰最有名的……”库尔塞尔攥紧两个拳头。“请别激动……除非 事情在意外的发展,不会公布您的名字;刚才在这儿讲的话也不会讲出去……您 太太会妒忌吗? ”“那当然,可是她不是那种会大吵大闹的人……她怀疑我有时 候在马赛或者在巴黎有风流勾当……”“您有吗,尽管已经有了若丝? ”“有时 候有,我很好奇,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他寻找他的帽子,帽子留在候见厅里 了。麦格雷陪他一起去,怕他找弗洛朗坦的麻烦。弗洛朗坦神色悲伤地望着他们 两个人,仿佛想知道库尔塞尔是否把他咬出来了。工业家走了以后,在麦格雷进 来时已经站起来的迪厄多内问道:“我向您汇报一下,好吗? ”“发生什么事情 了吗? ” “没有。他在路角的酒吧里吃过早餐以后便回去了,九点半他便乘地铁来到 这里。 他要求见您。刚才走的那个人来了,他们两人握了握手。我没有听到他们讲 了些什么……“”今天没有其他事情了……“麦格雷向弗洛朗坦做了个手势,说 :”来……“ 他带他进了他的办公室,关上门,久久地注视着他。弗洛朗坦还是低着头, 他那又高又瘦的身躯疲软无力,仿佛快要瘫倒了一样。“你比我想像的还要下流 ……”“我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本来不知道会遇到他的……”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又抬起头,用一种乞怜的神情瞧瞧麦格雷。“你 以为我口袋里还剩下多少钱? ”“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我不多不 少还剩下半个法郎……而且,我那个区里没有一个商店、一个酒吧或者一个饭店 肯让我赊账……”这下子轮到探长目瞪口呆了,就跟刚才那个矮胖子差不多。 “你是来向我借钱的? ”“在目前情况下,你要我向谁去开口呢? 我猜想您已经 向那个一本正经的傻子帕雷说过了,我不是若丝的哥哥……”“当然……”“这 一下他的幻想就破灭了……”“不管怎样,他有一个可靠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昨天,在三点到四点之间,他在他的事务所里……”“我一看见那头乳猪走进候 见厅,我心里就想,我还有一个希望……”“丧葬费! ……你不觉得羞耻吗? ” 弗洛朗坦耸耸肩膀,说:“你知道,就因为觉得羞耻……你要知道,我是料到他 会对你讲这些事的……因为是我先到这儿来,我心里还存在着你也许会先接见我 的希望……”他不讲下去了,这时候麦格雷走去站在窗前,他觉得外面的空气从 来也没有这么清新过。“那四万八千法郎怎样处理? ”探长哆嗦了一下。怎么没 想到弗洛朗坦在这个时候会想到那笔钱? “你不知道我简直就活不下去了吗? 做 旧货生意难得才能搞到一些钱……”“这我懂……”“那么,在这件事情弄清楚 以前… …“”你准备干什么? “”如果必需的话,我就到菜市场去卸货,搬运蔬菜 ……“ “我要提请你注意,你是不准离开巴黎的……”“我是嫌疑犯吗? ”“在抓 到凶手之前可以这么说……你对那个瘸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若丝只 知道他的名字,维克托……他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他的妻子和孩子……她不知道 他是干什么的,可是看上去很有钱……他的服装剪裁是第一流的,他的衬衣是定 做的……我想到了一件小事,有一次他在掏出皮夹子的时候,有一张巴黎到波尔 多的火车月票掉到了地上……”对侦探们来说,这是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有巴 黎到波尔多火车月票的人不会太多的。“你看……我尽量配合你的工作……”麦 格雷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便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子,从里面取出一张一百法郎的 钞票。 “想法子过一段时间吧……”“你还是要盯着我吗? ”“是的……”麦格雷 推开了探员办公室的门,叫道:“勒鲁瓦……”他给勒鲁瓦一些指示;一面不得 不握了他老同学伸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