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勒鲍姆雷喜欢别人听自己说话,于是肯定地说道:“刚才她到我家来,请求 我展开调查……塞尔维埃尔的原名叫戈伊雅,是我的老同学……”麦格雷的目光 从黄狗的身上转移到一扇打开的门,又转移到像一阵风似的闯进门的卖报人,最 后落到报纸的头条新闻上,字号之大,从远处便能看清:贡加尔诺市充满恐惧副 标题是:《贡加尔诺市充满恐惧》 每天都有悲剧发生我们的伙伴让·塞尔维埃尔他的汽车里有血迹下一个轮到 谁?麦格雷用胳膊挡住了报童的去路:“你今天卖得多吗?”“是平时的十倍。 我们有三个人在码头上卖报……”小家伙被放开后,又沿着码头一路叫卖:“布 莱斯特灯塔报……号外……”还没等探长开始读报,爱玛就插进来了:“您的电 话……”电话里传来了市长愤怒的声音:“喂,是您吗,探长?……是您给这篇 糟糕的报道提供了素材吗?……我本人还不知情呢!……我是本市的市长,我该 第一个得知本城发生的情况的,是吗?……轿车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长 着一双大脚的人呢?半个小时之间,我接到不下二十个电话,那些被吓破胆的人 问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我在此向您重申,从今以后,我希望……”麦格雷不 为所动,挂断了电话,回到咖啡厅,坐下,开始读那篇文章。米苏和勒鲍姆雷也 在瞄着放在大理石餐桌上的同一份报纸。报上写着:贡加尔诺市城已成了恐怖的 舞台。我们可爱的伙伴让·塞尔维埃尔在这里也遇到了同样的不幸。事情的开始 发生在星期五。本城的一个可尊敬的商人莫斯塔根先生走出海军上将大酒店,站 在一座房子门口准备点燃雪茄时,肚子上挨了一个子弹。子弹是穿过这座无人居 住的空房子的邮箱射出来的。 星期六,海那警察机动队的头儿麦格雷探长,最近刚从巴黎调来,来到现场, 然而又一起案件发生了……傍晚,有一个电话声称,正在接受调查的本城三位知 名人士勒鲍姆雷、让·塞尔维埃尔和米苏博士三位先生在喝开胃酒时,发现他们 喝的拜尔努酒有大量士的宁。然而,就在星期日的早上,让·塞尔维埃尔的汽车 在圣—雅克的河边被发现了,其主人早在星期六的晚上就失踪了。汽车的前座血 迹斑斑。一面窗玻璃被打碎,迹象表明,案件发生时有一番恶斗。三天三件案子! 贡加尔诺市弥漫着恐怖的气氛,居民恐慌不已,都在想:谁又是下一个目标呢? 这中间,有一条黄狗特别引起人们的注意,谁也不认识它,它似乎也没有主人, 可在每一个案件发生时,它都在场。这条狗会帮助警方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吗?那 个在许多地方留下可疑的脚印,脚的尺码比常人大得多的人还没被找到,警方在 找吗?是一个疯子干的?……一个流浪汉?……他是这些悲剧的制造者吗?…… 今晚他将要袭击谁?……眼下,居民都吓坏了,都将武装起来,稍有动静便会开 枪,他们会遇上他吗?这个星期日,本城像一潭死水,悲惨的气氛让人联想起战 争期间,北方城市在飞机扔炸弹时的情景。麦格雷注视着窗外。雨停了。街道上 泥泞不堪,风仍在劲吹。天上一片肃杀之气。人们做完弥撒回家了。几乎每个人 手上都拿着布莱斯特灯塔报。所有的面孔都转向海军上将大酒店,其中大部分人 还是步履匆匆。城市被笼罩在死神的阴影下。难道每个星期天不都如此吗?铃声 又响了。传来爱玛回答的声音:“我不知道,先生……我没听说……您要我请探 长接电话吗?……喂!……喂!……”“是谁打来的?”麦格雷抱怨了一句。 “我想是巴黎的一家报纸……他们问是否又有人遇难了……他们订了一个房间… …”“给我接布莱斯特灯塔报。”等待时,麦格雷大步流星地在厅里来走动,既 不朝瘫软在椅子上的博士看一眼,也对勒鲍姆雷视而不见,后者正一个劲地盯着 自己戴满戒指的手看。“喂,是布莱斯特灯塔报吗?……”麦格雷问道,请找社 长……喂!……是您吗?……好!请您告诉我,今天早上你们的假新闻是何时出 笼的好吗?……关于贡加尔诺市发生惨案的那篇文章是谁写的?……您说什么? ……您说这篇文章是寄来的吗?……没有署名?……难道你们收到匿名的新闻都 会登吗?……我向您致敬!……“麦格雷想从直接通向码头的那道门走出去,不 料门被锁上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盯着爱玛的眼睛问道。”是博士…… “他朝米苏死死地看了一眼,后者的脑袋似乎更加歪了;接着,他耸耸肩从另一 道门,即饭店的大门走出去了。 大部分店家还没开张。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匆匆而过。在港口那边,船只 在收锚,麦格雷远远瞧着城市尽头圣—雅克河的入口处,那里住家稀少,让位给 了几家造船厂。码头上依稀躺着几艘船的骨架,几艘废弃不用的船只在泥沙中腐 烂。港口上有一座石桥,那里聚集着一些好奇的人,围着一辆汽车在看。码头被 一些工程挡着,得绕道才能到达。麦格雷看着人们对他投送来的目光,心里明白,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何许人了。在大门紧闭的商店门口,他又瞧见一些神情慌张的 人在低声议论。他终于走到废弃在路边的那辆轿车前,猛地打开车门,破碎的窗 玻璃哗哗落下,一眼便看见前座的绒布上褐色的斑斑血迹。他周围簇拥着孩子与 神气活现的年轻人。“塞尔维埃尔先生的家在哪儿?……”一下冒出许多人要为 他带路。离港口三百米处一个较偏僻的地方,有一座前后带花园的体面的住宅。 一行人在铁栅栏门前停下,麦格雷按门铃,被一个神情慌张的女仆引进室内。 “塞尔维埃尔夫人住在这里吗?……”她已经打开餐厅的门。“您说说看,探长 先生……您认为他被谋杀了……我真的疯了……我……”这个端庄的女人约模四 十岁左右,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您最 后一次见您的丈夫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他回来过……我发现他很忙, 但什么也没说……他把车子停在门口,说明他晚上还要出门……我知道他要去海 军上将大酒店的咖啡厅打牌……我问他回家是否会很晚……到了十点钟,我睡下 了……我一直睡不着……我听见敲响了十一点,十一点半……不过有时他回家确 实很晚,我睡着了……半夜我醒了,发现他不在我的身边,感到很惊讶……这时, 我以为他被拖到外面玩去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我再也睡不着了……清晨五 点,我起身隔着窗向外张望……他不喜欢我等着他,更不喜欢我打听他的事情… …到了九点,我去找勒鲍姆雷先生……我是从另一条路回家的,这才看见一群人 围着他的车子……您说说看,怎么会有人杀他呢?……他可是世上最好的人哪… …我相信他没有仇人……”铁栅栏外已经围着不少人。“好像还有血迹……我看 见一些人在读报,但他们不愿意让我看……” “您的丈夫身上带着许多钱吗?……”“不会吧……像往常一样……三四百 法郎吧……”麦格雷答应一有消息就告诉她,甚至善意的宽慰了她几句。从厨房 飘来了炖羊腿的香味。围着白罩单的女仆把他送到门口。还没等麦格雷走上百米 远,一个过路行人就急急忙忙走近他。“请原谅,探长先生……我叫杜亚尔丹先 生,小学教师……一个小时来,一些人,特别是我的学生的家长来问我报纸上写 的东西是否是真的……有人想知道,如果他们看见一个长着大脚的人,是否有权 开枪……”麦格雷可不是一个耐心的人。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哼了一句:“走 开!……”说完,他径直向市中心走去。真不可思议!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瞬息万变,形迹无踪,这种场面有时只会在电影中看到:天高云淡,街上一片祥 和气氛;突然间,乌云慢慢逼近,遮盖了太阳。狂风在街上肆虐,电闪雷鸣。窗 户乒乓作响,尘土飞扬,大雨倾盆……眼下的街道大同小异,阴霾密布,雨声震 天!瞬息间,贡加尔诺市天翻地覆。《布莱斯特灯塔报》上的报道只是开了个头, 此后,口头传闻远远超过了书面语言。况且,这是礼拜天啊!居民们无事可做, 他们宁愿在让·塞尔维埃尔那辆汽车周围转悠,因此在附近不得不安插两名警卫。 看热闹的人整小时待在那儿观望,听那些消息灵通人士说些什么。麦格雷回到海 军上将大酒店时,戴直筒无边软帽的店主一反寻常,神经兮兮地拉住他的袖口说 道:“我得跟您说说,探长先生……事态发展有些失控了……”“您先得让我吃 饭……”“可是……”麦格雷径直在一角坐下,显得很烦燥,吩咐道:“来一杯 啤酒!……您没看见我的探员吗……”“……他出去了……我想他是被市长先生 叫去的……巴黎方面刚来过电话……一家报纸为一名记者和一名摄影师预定两个 房间……”“博士呢?……”“他在上面……他吩咐过别让任何人上去……” “勒鲍姆雷也不行?”“他刚离开。”那条黄狗已经不在那里了。有几个年轻人 纽孔上别着鲜花,头发梳得像外星人似的,要了汽水也不喝;他们来这儿纯粹是 看热闹,并为自己能有这个胆量而自豪。“爱玛,请来一下……”侍女和探长彼 此天生已经产生了某些好感。她丧魂落魄似的被拖到一个角落。“你能肯定昨晚 博士没有出门吗?……”“我发誓我昨晚没睡在他的房间里。” “他可能出去了?……”“我想不会……他害怕……今天早晨,是他亲自让 我把通向码头的那道门关上的……”“那条狗是怎么认识你的?……”“我不知 道……我从未见过它,来了,又走了……我心里还想是谁喂它吃呢?……”“它 走了很长时间吗?……”“我没注意……”探员勒洛伊气急败坏地走进来:“探 长,您知道,市长这回真的生气了……他是个高官!……他对我说,他是司法部 长的堂弟……他声称我们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只会在城里引起恐慌……他要我们逮 捕一个人,无论是谁,先稳定市民的情绪……我答应他向您转告……他一再对我 说,我俩的饭碗就看这个案件能否顺利解决了……”麦格雷专注地擦拭着他的烟 斗。“接下来您准备做什么?”勒洛伊问道。“没什么可做的……”“可是……” “勒洛伊,您还年轻!您不是在博士的别墅里已经取下有用的样品了吗?……” “我都送到实验室了……酒杯、罐头、刀……我甚至把那个大脚人和狗的脚印及 爪印都做了石膏模型……这里的石膏太次了,做这事可不容易……您有什么想法 吗?……”作为回答,麦格雷从口袋里抽出本子,探员愈看愈糊涂了:爱奈斯特 ·米苏(即博士),塞纳河边的一家小工厂主儿子,其父在一次议会选举中当上 议员,后来破产了。父亲死了,母亲生性多谋。她带着他的儿子试图在卢安雷宾 买地分块出售,结果彻底失败。 于是她又在贡加尔诺市起步,以她的丈夫的名义成立了一家股份有限公司, 她本人并没有投资,而是想方设法让社区和当地政府支付土地分块出售的前期费 用。爱奈斯特·米苏结过婚又离了。他的前妻后来嫁给了里尔一位知名人士。一 个不会理财的家伙。按期还债困难。探员看着他的头儿,神情仿佛在说:“还有 呢?……”麦格雷让他往下看:伊夫·勒鲍姆雷,属于勒鲍姆雷家族。他的哥哥 阿瑟开了贡加尔诺市最大的一家罐头生产厂。小小的贵族之家。伊夫·勒鲍姆雷 是家族中一个漂亮的男孩,从未工作过,很久以前,在巴黎花去了他的大部分遗 产,只剩下两万法郎的年金时,来贡加尔诺市安身。好歹以有身份人的形象出现, 在家则自己擦皮鞋。与年轻女工的绯闻多多。有几件丑事被压下了。光顾所有周 围的豪宅大院。注重外表。通过关系当上了驻丹麦的副领事。想法设法博取声名。 有时向哥哥借钱还债。让·塞尔维埃尔(笔名让·戈伊雅),在茂尔比汉出生。 长时间在巴黎当记者,几家小剧院的文秘。攒下一笔小小的家业,到贡加尔诺市 定居。与一个做了他十五年情妇的纺织女工结为夫妻。家境不错。在布莱斯特和 在南特时生活就有些放荡。主要靠利息而不是他引以为荣的记者收入过日子。曾 获得一级教育勋章。“我不明白……”探员吃吃地说道。“好啦!……把您的记 录也给给我看看……”“可……谁对您说我有……”“拿来吧……”探长的记事 本几个子儿就能买到,方格纸,漆布封皮;而探员勒洛伊的记事本却是带金属环 的活页本。麦格雷心平气和地看着:1 .莫斯塔根案件:击中葡萄酒商的子弹肯 定是针对另一个人的。开枪人没有预料竟会有另一个人在豪宅的门口停留,因此 误开了一枪;否则,他大概已经与真正他想杀的①法国布里塔尼地区省会,风景 优美。②巴黎西南面的一个大城市。 人在此处约会了,那人因故不来了,或者来迟了。(除非凶手的目的是在居 民中制造恐惧,他对该市非常熟悉。在走廊上找到的烟灰分析报告尚没出来。) 2 .拜尔努酒下毒事件:冬天,海军上将大酒店的咖啡厅几乎整天冷冷清清。某 个知道内情的人进入并把毒药倒进数瓶酒,确切地说,两瓶酒里。因此,来者是 针对喝拜尔努酒和苹果烧酒的消费者(要特别指出的是,博士一眼就及时发现酒 里的白色小颗粒)。3 .黄狗事件:此狗认识海军上将大酒店的咖啡厅。它有一 个主人。但是谁呢?它似乎至少有五岁。4 .塞尔维埃尔事件:通过字体鉴定, 他就是把文章寄至《布莱斯特灯塔报》的人。麦格雷莞尔一笑,把记事本递给他 的伙伴,随意说了一句:“很好,小家伙……”透过绿色玻璃窗,一直可以看见 那些好奇者的身影,麦格雷向他们不满地瞥了一眼,接着说道:“去吃饭!”他 们与早上赶到的做生意的人在餐厅坐下时,爱玛稍后进来对他们说,米苏博士身 体状况更糟了,要求在屋内用餐,想吃得清淡些。午后,海军上将大酒店咖啡厅 的窗格玻璃呈现出浅绿色,看上去就像动物园里的囚笼。咖啡厅前面,节日打扮 一新的好奇者张望着,川流不息。 然后,他们又涌向港口尽头,那里,塞尔维埃尔轿车旁有两名警察守卫着, 成了他们第二道风景线。市长从他那豪华的白沙别墅已经打来三次电话了:“您 着手准备逮捕了吗?……”麦格雷勉强应付了几句。这时,一群十八至二十五岁 的年轻人拥进咖啡厅。他们吵吵闹闹地占据了一张桌子,要了一些饮料又不喝。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们说话不再那么起劲了,笑声没有了,拘束困惑替代了神 采飞扬;不一会儿,他们先后离开了。更为不同的是,午后四点街灯就亮了。通 常在这个时候,街上还人头攒动呢。这天晚上,一片死寂,仿佛所有路人都得到 指令禁止出门似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即便偶尔响起了脚步声,也是匆匆忙忙 的,因为少数几个惶恐不安的行人都急于赶回自己的“窝”。爱玛把胳臂支在柜 台上。老板在厨房和咖啡厅之间来回跑,麦格雷懒得听他的那些埋怨。爱奈斯特 ·米苏将近四点半钟的样子下楼,仍然穿着拖鞋,胡子长长了。他的丝巾因出汗 有点儿潮。“您也在哪,探长?……”“他似乎放心了。”“您的手下呢?……” “我派他在城里跑一趟……” “那条狗呢……”“从今天早上起就再没见过……”咖啡厅的天花板是灰色 的,餐桌的大理石桌面则是夹着蓝色条纹的亮白色。透过方格玻璃窗,可以依稀 看出老城的闪光钟的指针指着四点五十分。“写那篇报道的人还没查出来吗?… …”米苏问道。报纸放在餐桌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文章最后的几个字:下一个是 谁?电话铃响起。爱玛回答道:“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谁打 来的?……”麦格雷问道。“又是巴黎的那家报纸……好像编辑坐车来了……”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电话铃又响了。“是您吗…探长……”博士脸色变得苍白, 眼睛盯着麦格雷。“喂,您是谁……”“勒洛伊……我在老城的水道边……有人 开了一枪……一个鞋匠从他的窗口看见了那条黄狗……”“死了?……”“伤了! 身上中了一枪……在慢慢爬行……大家不敢靠近它……我是在一家咖啡店给您打 电话的……狗就在路中央……我透过玻璃能看见它……它在嗷叫……我该做什么 呢?……” 探员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但还是显得慌慌张张的,仿佛这条受伤的黄狗 是个怪物。他接着说道:“所有窗口都有人在看……请指示,探长,如何解决它 呢?……”博士脸色苍白,站在麦格雷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回事?…… 他在说什么?……”这时,探长看见爱玛靠在收银台上,双眼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