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别装蒜了,马丁先生! 您妻子知不知道她儿子生 活在蒙玛特,什么工作也不干? ”这位公务员瞧着地面,显得很尴尬。“我经常 劝他要工作! ”他叹着气说。这时候,年轻人不耐烦地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说 :“您看到吗,我一直穿着睡衣……”“您愿不愿意告诉我,昨天晚上在俱乐部 里您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熟人? ”“我看见过尼娜! ”“您跟她交谈过吗? ”“对 不起,我从来不和她讲话! ”“她坐在哪个位置上? ”“酒柜右边第二张桌子。” “您的手套是在哪儿找到的,马丁先生?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昨天晚上您 曾在垃圾桶旁边、院子里找过手套……”马丁先生勉强地笑了笑说:“手套在家 里… …您倒是想想看,我戴了一只手套出门,自己却没有觉察……“”您昨晚离 开孚日广场后,又到哪儿去了? “”我在散步……沿着堤岸……我那时头很痛… …“ “您经常散步吗,在傍晚,没有您妻子陪着? ”“有时候是这样! ”他一定 感到很痛苦。他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始终不知做些什么好。“现在,您去您的办公 室吗? ”“不去! 我已经打电话请过假了,我不能让我的妻子处在……”“那么, 到您妻子那儿去吧……”麦格雷仍旧留着。马丁先生告辞了,他尽量要做得得体 一些。“再见,罗热……”他咽下一口唾液说,我……我相信,你最好去看看你 母亲……“可是罗热只是耸了耸肩膀,不耐烦地瞧瞧麦格雷。可以听到楼梯上马 丁先生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手机械地拿起放在桌子 上的一瓶乙醚,把它放到更远些的地方去。”您没有什么要声明的吗? “探长慢 吞吞地问道。”没有! “”因为,如果您有什么话要说,以后说不如现在说…… “”我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话对您说的……不,我有一句话马上就可以告诉您 :您把事情完全搞错了……“”还有,既然您昨天晚上没有见到您父亲,您大概 没有钱了? “”您讲得对极了! “”那么您到哪儿去找钱呢? “”请别为担心… …您能让我……“说着,他把水倒在脸盆里开始梳洗。麦格雷不慌不忙地在房间 里又踱了几步,随后走了出来,又走进了两个女人在等着他的隔壁房间。这时候, 最激动的是塞利娜。至于尼娜,她正坐在软座圈椅里,轻轻地咬着手帕,她那像 在沉思的大眼睛注视着窗外的天空。”怎么样……“罗热的情妇问。”没有什么 ! 您可以回去了……“”是他的父亲吗? “突然,她皱起眉头,神情严肃地说:” 那么,他要继承遗产了? “她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在人行道上,麦格雷问 尼娜:”您去哪儿? “她做了一个表示无所谓的手势,随后说:”我去‘蓝色磨 坊’,如果他们肯再要我的话……“他深为同情地注视着她说:”您很爱库歇吗 ? “” 我昨天就对您说过了:他是一个慷慨的男人……这样的人是不多的,我向您 发誓……怎么会想到有一个坏蛋把他……“她流下两滴眼泪,不说下去了。”就 是这儿。“她说,一面推开一扇供演员进出的小门。麦格雷渴了,他走进一家酒 吧,喝了一杯啤酒。他还要去孚日广场,看到一部电话机,使他想起了他还没有 到局里去过,那儿也许有急件等他处理。他要他办公室的听差听电话。 “是你吗,约翰……没有什么给我的东西吗……什么……有一位夫人已经等 了一个小时了……戴着孝……不是库歇太太吗……嗯……是马丁太太……我这就 来! ”马丁太太戴着孝! 而且她在司法警察局的前厅里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麦格雷不认识她,只看到过她在窗上的影子:昨天晚上三层楼窗口上那个可笑的 影子,那时候她正挥着胳膊在破口大骂。“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 ”女门房这样 说过。还有那个可怜巴巴的登记局的好好先生,他忘记了他的手套,一个人跑到 漆黑的塞纳河边去散步……在麦格雷半夜一点钟离开那个大院子的时候,楼上玻 璃窗上发出的声响! 他慢慢地登上了司法警察局灰溜溜的楼梯,一路上和几位同 事握握手,随后从半开着的前厅的门口探进头去。那里面有十把绿色天鹅绒的扶 手椅。一张像台球桌那么大的桌子。墙上挂着荣誉榜:二百个因公牺牲的探员的 照片。在中间那张扶手椅上,有一位穿着黑衣服的太太;她姿态僵硬,一只手握 着手提包的银把手,另一只手搁在一把雨伞的手柄上。两片薄嘴唇,坚定的眼光 往前直视着。发觉有人在观察她,她仍旧不动声色。她神色木然地等着。 她在麦格雷前面走进了办公室,神色庄重,带有挑衅的意味,对这样的人, 别人是不敢嘲笑的。“请坐,太太! ”这时候的麦格雷是一个态度和蔼、目光有 点儿心不在焉的小伙子,他指了指被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照着的一把椅子。她坐了 下去,姿势和刚才在前厅里时完全相同。当然,这是一种高贵的姿势! 也是一种 战斗的姿势! 肩胛不接触靠背。戴着黑线手套的手正准备挥舞,手里的钱包即将 在空中晃荡。“我猜想,探长先生,您一定在寻思,我为什么……”“不! ”初 次接触便把她的话这样挡了回去,这不是麦格雷在作弄她,也不是他一时兴起。 他知道这是一种需要。麦格雷自己坐在一把办公室里的扶手椅上,仰面朝天, 姿态相当自然,他津津有味地、小口小口地吸他的烟斗。马丁太太刚才跳了一下, 更可以说她的上身挺得更直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您是不会想到……” “我想到了! ”他向她露出了憨厚的微笑。这一下,黑手套里的手有些不怎 么自在了。马丁太太尖锐的目光在空中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念头。“您收到了 匿名信,是吗? ”她在提问时是那么肯定,仿佛对自己的设想信心百倍,这使探 长笑得更欢了,因为她这种性格特点和他所知道的他的对话者的其他情况完全相 符。 “我没有收到过匿名信……”她不相信地摇摇头。“您的话我不能相信……” 她好像是从一本家庭照相簿中跳出来的。在外貌上,她和她做登记局公务员的丈 夫真是天生一对。人们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出:星期天下午,在香榭丽舍大道上往 前走时,马丁太太神经质的黑糊糊的背影,由于头上有发髻,帽子始终是歪戴着 的,步伐急促,像个喜欢活动的妇人,下巴的动作是为了加强讲话的语气……还 有马丁先生的灰黄色大衣,他的皮手套,他的手杖,他那自信的平静的步伐;他 喜爱闲逛,在橱窗前逗留……“您家里有丧服吗? ”麦格雷狡猾地咕噜着说,一 面喷出一大口烟。“我的姐姐三年前去世了……我说的是我布洛瓦的姐姐……她 嫁给了一个警察局长……您看……”“看什么? ”什么也没有! 她在劝他小心为 妙! 这是个机会,可以让他知道她不是等闲之辈! 她变得有点儿神经质了,因为 她原来想好了的所有那些话一点用处也没有了,这都得怪这个胖探长。“您是什 么时候知道您前夫的死讯的? ”“嗯……今天早晨,和大家一样! 是女门房告诉 我的,这件案子由您负责,由于我的处境非常微妙……您是不会懂的。”“我懂 ! 顺便说说,昨天下午,令郎没有来看过您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 意思也没有,只不过是个问题。”“女门房会告诉您,他至少有三个星期没有来 看我了……”她讲话的语气生硬,眼光富有挑衅性。麦格雷不让她讲出她原先准 备讲的话究竟对不对? “我很高兴您来看我,因为这证明了您的周到……”“周 到”这个词对这个女人的灰色眼睛产生了某种影响,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有些处境是非常为难的! ”她说,没有人会理解。即使我的丈夫,他也劝 我别戴孝! 不过请注意,我现在是既戴孝,又不戴孝。不戴面纱! 不戴黑纱! 只 不过穿了一身黑衣服……“麦格雷动了动下巴,表示同意;他把烟斗放在桌子上。” 并不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罗热使我不幸,我就应该……“她恢复了自信, 不知不觉地在逐渐靠近她原先准备好的那套话。”尤其是在像这么一座大房子里, 那里面有二十八个家庭! 都是些什么样的家庭啊! 我讲的不是住在二楼的那些人 ! 再说,就算圣马克先生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妻子也许不会为了世界上所有的金 子而向人表示敬意……如果一个人受过良好教育,那就……“”您是在巴黎出生 的吗? “”我父亲是莫城的甜食商。“”您是几岁嫁给库歇先生的? “”二十岁 … …请注意,我的父母不让我在商店里工作……那时候,库歇总是在外面奔波 …… 他保证他能赚大钱,能使妻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她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 了,她要确信麦格雷的神色中没有威胁性的讥讽意味。”我并不想说我和他一起 受了多少苦! 所有他赚来的钱,他都扔在一些可笑的投机事业里面了……他夸口 说他会变成富翁……他一年换三个地方,以致到我生孩子时,我们连一个铜子的 积蓄也没有,婴儿用品都是我母亲买的……“她终于把雨伞搁在办公桌旁边了。 麦格雷心里在想,昨天晚上,当他在窗帘上看到她的人影时,她一定也是这样声 色俱厉地数说她的丈夫。”一个人如果养不活妻子,那就不该结婚! 我就是这么 说的! 尤其是当一个人连一点儿自尊心没剩下的时候! 因为库歇从事过的职业, 我几乎不敢一一讲给您听……我要他找一个比较严肃的工作,到头来会有一份养 老津贴……比如说在什么政府部门……如果他发生了什么事,我至少可以有所保 证… …可是他不! 他甚至跟了参加环绕法国自行车比赛的选手们一起到处周游, 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名义参加的……他总是走在头里,负责膳宿等这一类事情! 回来时身无分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那时候过的就是这样一种生活…… “”那时候你们住在哪儿? “”住在南泰尔! 因为我们那时候甚至付不起城里的 房租… …您认识库歇吗? 他总是无忧无虑,他! 他不感到羞耻! 他也从不担忧! 他 声称他生来就是赚大钱的,他总有一天会赚到的……自行车以后是表链……不! 您是想像不到的……他在集市上的敞棚里卖表链,先生! 以致我的姐妹们不敢到 纳伊集市上去,就怕在那种场合遇到他……“”是您提出要离婚的吗? “她不好 意思地低下了脑袋,可是她的神态还是那么神经质。 “那时候马丁先生和我们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他要比现在年轻得多……他 在国家机关里供职……库歇几乎总是在外面跑,碰运气,留下我一个人……啊! 一切都是规规矩矩的……我把他的情况告诉了我的丈夫……双方同意以性格不合 提出离婚……不过库歇要给我孩子一笔赡养费……”我们,马丁和我等了一年, 随后结婚……“这时候,她似乎有些不安,手指拨弄着她小钱包的把手。”您看, 我运气总是不好。起先,库歇甚至连赡养费也不能按时付给! 对一个敏感的妻子 来说,看到让第二个丈夫来供养一个不是他生的孩子,心里是非常痛苦的…… “不! 麦格雷没有睡觉,尽管他眼睛几乎闭上,牙齿咬着的烟斗也已经熄灭 了。 故事越来越感人了。那个女人的眼睛润湿了,她的嘴唇令人不安地抖动起来 了。“ 只有我知道我受了多大的苦……我让罗热学习……我想让他受到良好的教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