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靳泳涵环顾了厨房一圈,下意识地微微扭着颈子才步出厨房。
靳少涵的视线沿着绳子迅速往下移动,落在死者双脚所夹的一只黑色塑料袋上
面,倏然想到刚才听到细微的喀一声。他惊慌地大喊。『快逃!有炸药!』
刚走出厨房的靳泳涵听到他的叫喊愣了一下,转头疑惑地瞅着他。站在靳少涵
旁边的刑警跟鉴识人员看到他的神色遽变,又瞧见那根绳子,吓得急忙转身往外猛
冲。
靳少涵松开了双手,死者的头颅重重落在桌上,未干的血液因受到撞击而飞溅
起来,就在他转身要逃之际,瞥见靳泳涵就站在四公尺之外,急忙拉起嗓子嘶吼。
『快逃啦!』
靳泳涵这才惊愕地打算转身躲在厨房里,但是巨大的爆炸声已经响彻整座餐厅,
绑上炸药的死者像引爆的鞭炮般尸体的碎屑朝八方急速飞奔。首当其冲的靳少涵同
样也是血肉横飞,肉块与鲜血随着破碎的餐盘在前堂里飞驰,当下毙命。背对爆炸
的刑警和鉴识人员像跳楼似的扬起双手朝外飞跃起来,跌撞在桌椅,为命案现场平
添一滩滩血迹与肉片。
在爆炸的那一剎那,靳泳涵的左半身已经闪入厨房,因此爆炸冲力只将她撞倒
在厨房的地板上,耳朵发出嗡嗡的耳鸣声,身子斜斜地猛然滑到墙壁,砰一声才停
住,在地板留下一道宛如毛笔挥毫般的斑驳血迹。而厨房与大堂之间的墙壁也被炸
出一个洞,水泥碎片到处纷飞,尘烟四散。
在外面维持秩序与调查的警员一听到爆炸声,下意识趴了下来。围观的民众见
到浓烟窜了出来,才惊慌失措地拼命尖叫,四处奔逃。
靳泳涵甩着沉重的头颅,渴望甩开让她头晕目眩的爆炸力,奋力撑起身体,忘
却了所有疼痛,半爬半蹲地冲出厨房,钻进逐渐消散﹑却窜起火焰的烟雾里,却见
不到靳少涵完整的尸体。她张开血肉模糊的双手,彷佛要在空中抓住靳少涵已成碎
片的尸骸,却抓不到任何有感觉的东西,双手禁不住沉重的压力跌落在地上,却摸
到亲人黏稠的血液与尸块,排山倒海的悲恸剎时将她淹没,忍不住嘶声吶喊着。『
哥~~~ 』
外面的警察从地上跳了起来,弯着腰冲了进来,迅速将受伤的同侪一一抱出来。
靳泳涵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微微抖动张大的嘴唇,喊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渴望恸哭
的眼眶,流不出像被爆炸高温蒸发的眼泪。她的胸口急遽起伏,鲜血淋漓的手伸向
靳少涵丧命的角落,要在见不到”实体”最后一面的悲恸下,跟逐渐远去的灵魂挥
手告别。
酒楼外面只有一辆待命的救护车,警察只好先将命在旦夕的重伤者抬了进去,
剩下的伤者只能奋力背了起来,直奔就在附近的广华医院。其它员警则向旁边的商
店征收灭火器,冲进逐渐冒出浓烟的酒楼里灭火。店家惧怕爆炸引发的火灾烧到自
己的店铺,也纷纷加入灭火的行列,摄影记者则拼命拍摄笃定上头条新闻的画面。
刚才与靳泳涵聊起案情的刑警奋力抱着鲜血淋漓的她奔向医院,她的手仍然舍
不得放下来,目光依然无法离开那家酒楼。也许是震惊的关系吧,陡然想起不久前
跟这位抱她的刑警的对话--- 可能是黑吃黑﹑凶手连那位运动鞋店的老板也要杀!
运动鞋!这三个字靳泳涵在耳畔回响,运动鞋的形状也在眼前乍现。
『快通知阿Sir 搜查那两家运动鞋店和仓库,他们可能利用运动鞋走私毒品,
快呀!』靳泳涵顾不了剧烈的疼痛,急遽抓住刑警的肩膀使劲摇晃。
刑警吕锦益垂着头,在广华医院的病房外面徘徊逡寻,不晓得该用何种表情面
对受伤的女朋友,也就是靳泳涵。病人的家属与护士不时跟他擦身而过,却没有一
个身影落在他的瞳孔,只有纷乱又寒颤的氛围将他包裹起来。明亮的走廊,轻微却
杂沓的脚步声,触动他的千万条神经,彷佛是虎视眈眈的杀手故意折磨他所发出的
声响。
虽然他在第一时间就赶来医院,而且这是他第二次前来探视靳泳涵,仍旧无法
摆脱心中莫名的恐惧,更没有人能够跟他一起分担沉甸甸的情绪。即使爆炸的时候
他不在现场,可是无形的炸药与子弹却在他的脑海不停引爆和飞驰。他渴望甩开,
但是血腥的画面却变得更为清晰,好象他也被子弹贯穿脑壳,被强劲的爆炸冲力震
碎身体。
他突然感觉有只手掌搁在肩膀,急遽转身,瞧见是苏克辉,微微眨动眼睑,随
即行礼。『阿Sir 。』
『怎么了?一起进去吧!』身材高壮,脸颊略为削瘦的苏克辉说。
『Yes ,Sir 。』此刻的吕锦益无法再逡寻不前,只好迈出沉重的双脚,尾随
苏克辉步入病房。心想着就让苏克辉告诉靳泳涵她哥哥的惨状吧。
靳泳涵调查过许多枪杀案和爆炸案件,但这些都是在事后才到现场勘查,并非
当下的遭遇,而且靳少涵更是在她的眼前丧命。另外,靳少涵只是鉴识人员,不是
直接负责逮捕工作的刑警,为什么杀手连他也要杀呢?这些所引起的震惊﹑恐惧﹑
悲愤﹑为什么等纷乱的情绪在她的内心狂妄翻搅,不让她获得片刻的疗伤机会,更
默默增添各式各样的压力与矛盾,加深心灵的撕裂伤。
熟悉的脚步声暂时驱离了这些纷杂无解的心绪,她睁开左眼,转过头来,用左
手撑起身子礼貌地说。『阿Sir ,锦益。』
『不用起来啦。』苏克辉微微抬起右手,急忙说。
吕锦益心疼地坐在床缘,搀扶着受伤的靳泳涵躺了下来,手指情不自禁地揉拭
留在她脸庞的泪痕。
『阿Sir ,我哥~~~ 』靳泳涵虽然一直叮咛自己不能哭,但眼眶就是不听使唤
温润起来。
苏克辉摇了摇头,不说一语。
『我知道他已经遇害了,只想知道还有完整的尸体吗?』她用哆嗦的嘴唇说。
吕锦益也不管长官就在旁边,就把她轻轻搂在怀里。但他不晓得这个拥抱是要
带给她一丝的温暖,还是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他离爆炸点不到一公尺,连墙壁都被炸出一个洞了,他~~~ 唉!』尸骸已经
变成碎片!这句话苏克辉没办法说出口,只好用一声长叹来替代。
靳泳涵当然知道这声叹息的含意,虽然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她还是极力扼住,
不让融合悲与恨的泪珠滚出双眸。
吕锦益柔柔揩去她那不小心溜出来的眼泪,用气愤填膺的口吻说。『那个杀手
简直就是向我们警方下战帖,除了在大白天枪杀两个人,还刻意造成我们伤亡。』
『有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他的画像画出来了吗?』靳泳涵急切地问。
『他连使用过的碗筷都带走了!至于他可能碰过的酒楼大门跟Menu有太多指纹,
根本无法采用,而且他可能用手肘推开后门的纱门,没有留下可疑的指纹。据目击
者的描述,他戴着渔夫帽和茶色眼镜,留着落腮胡,皮肤略黑,我想这些特征是他
刻意装扮的,事后就会立刻改变,画像对案情没有多大帮助。』
『那么脚印呢?』她神色慌张地问。因为受害者也包括她的大哥,不知不觉中
扬起与面对一般刑案不同的激动与愤怒,甚至燃烧着杀意。
『在厨房是有找到几个可疑的脚印。』苏克辉在床缘坐了下来,继续说。『我
跟你父亲讨论过了,打算送你到美国学习刑事鉴识,算是继承你哥的工作。』
『不,我要留在重案组!』靳泳涵满脸严肃,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是一直渴望进入鉴识小组工作吗?』吕锦益轻握她那微颤的手问道。
『我恨不得现在就抓到凶手,根本无法忍受到美国念好几年的刑事鉴定。我要
亲自逮捕那个杀手,以慰我哥在天之灵。』她的左掌紧握,咬牙切齿地说。
『但是你~~~ 』苏克辉蹙起眉头,瞅着她戴着眼罩的右眼,以及捆绑纱布的右
手。
靳泳涵当然知道苏克辉眼神中所表达的顾虑,于是郑重地说。『我的右手食指
跟中指虽然被炸断了,但可以训练用左手拿枪。虽然右眼的眼角膜也受伤,我还有
左眼可以瞄准。纵然我的右手装上义指也无法抡起拳头,但别忘了我从小就学习武
术,可以用掌来制服歹徒。阿Sir ,我仍然可以当个称职的刑警!』她越说越激动。
『这是长官们对你的厚爱呀!』苏克辉轻轻拍着她的左手臂说。
『阿Sir ,不然等逮捕到杀手之后,再派泳涵到美国受训好吗?』吕锦益跟她
已经交往两年多了,晓得靳泳涵的个性有时相当执拗,尤其靳少涵在她眼前不幸身
亡,更让她变得异常的固执。因此才提出这个折衷方案,不让怀着盛情的长官认为
她不识好歹,除了以后无法到美国进修,更可能被调到内勤单位,无法在第一线继
续办案。
『阿Sir ,求求你,让我在重案组待到侦破此案好吗?求求你!』一直坚强以
对的靳泳涵顿时滚落温润的泪珠,哽咽地哀求。她看到苏克辉一付犹豫不决的模样,
急忙爬了起来,跪在床上向他猛然磕头,绑在伤口的白色纱布微微被染成红色,雪
白的床单也沾染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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