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当高永新在碧海碰到帮忙招乎官员的萧禾时,瞧见那张老实样的脸孔,不自主
地联想到许博梵与许志仁,于是把他叫到顶楼的办公室问话。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具有隔音效果的办公室,蓝黄相间的中国特有菱形之图腾的
地毯铺在柚木的地板,隔音墙被暖色调的壁纸所包裹,中间是一套彷欧洲的古典描
金布面沙发,一旁搁着两张黄花梨木玫瑰椅,以及被它们环抱的黄花梨木夹头榫酒
桌,一件白色的麻料薄西装挂在中国风的衣架上面。
萧禾的视线掠过四周,不自觉品头论足一番,但随即被高永新的话语所打断。
『小萧,你听过许博梵跟许志仁这两个名字吗?』高永新的双手在背后交握说。
『我总觉得这两个名字不知道在那里听过。』
萧禾踟蹰了一下。『是有印象。请问他们多大了?』
『许博梵23岁,跟夏文庭一样年龄。许志仁是他的叔叔。』
萧禾低着头,蹙起眉头,随即抬起略微惊愕的眼睛说。『该不会是他们吧!能
让我用一下计算机吗?』
『嗯!』高永新的下巴朝梨花木的硕大书桌挪了挪。
萧禾小心翼翼地坐在黑色的小牛皮椅子上,打入密码,调出计算机主机里他所
归档的资料,他的视线紧盯着散发白光的屏幕,右手抓着鼠标把画面一直往下拉。
最后,他的手停滞了。
他满脸严肃地抬起头来。『高总,你在记得五﹑六年前惨死在芙蓉镇郊区的夫
妻吗?当时你~~~ 』萧禾看到高永新的表情遽变,不敢再讲下去。
高永新想了一会儿才说。『那件事当年不是交给你去处理吗?』他惊愣住了!
随即小快步跑到计算机旁边,一手搁在萧禾的肩膀,一手插在腰间,凝看屏幕上的
资料,表情由惊愕转为无奈。『唉,许博梵竟然是他们的独生子!』
萧禾赶忙站了起来,把椅子让给高永新。『直到前年我还派人送许博梵的大学
学费到许家。』
高永新颓丧似的瘫坐在椅子上。『许志仁还在成衣厂当守卫吗?』
『我明天就到工厂打听。』
『嗯,明天一上班就去,还有打听许博梵的情况,尽快把结果告诉我。去吧!
』高永新的手背朝他挥了挥。
萧禾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离开这间豪华却阴黯的办公室。
高永新阖上了眼睛,当年的情景悄悄从内心深处浮了上来。
才念高中的许博梵站在荒凉的马路旁边,怔怔望着躺在地上的父母。倏地,他
跑了过去,惊慌地抱起鲜血淋漓的父母,拉开嗓子高喊--- 求求你,救救我爸妈呀!
当他发现父母已经断气时,硬生生栓住了奔流的泪水,拼命对父母惨死的尸体
磕头。他的额头被碎石子磨破了,冉冉变成一片血红。
他,仍然忍住悲恸的泪腺,继续跪拜磕头,把父母送给他血液留在这方苍茫的
角落,静静陪伴惨死的双亲。
高永新幽幽叹了口气!
他的头颅,不自主地随着当年的景象而前后摇晃。
虽然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也敢下令狙杀香港的警察,但是六年前
狂乱激动的那一幕,虽然已事隔多年,仍然令他无法忘怀。尤其许博梵使劲对父母
磕头,额头的鲜血随着跪拜而溅起的情景,让高永新扬起在血腥中打滚的生命里难
得出现的愧疚感,悸动不已。
高永新沉入了椅背里,双手交握地微微扭动椅子,忍不住喃喃自语。『走吧,
到了美国就不要再回来了。忘记过去,好好追求美国梦吧!』
隔天下午,办事效率极高的萧禾就来到碧海向高永新报告。
而高永新正琢磨着该如何处理许博梵的事。许博梵怎么会跟夏文庭认识?是刻
意﹑还是无心?许博梵是否还怀着当年的仇恨?是要全力帮他完成学业,还是斩草
除根?
但是,磕头的那一幕逼得让他犹豫不决。
『许志仁现在在成衣厂当守卫的领班,他的妻子用当年给他们的钱在市区开家
美容院。许博梵去年大学毕业,已经申请到美国的学校,就等着签证出国。据街坊
邻居说,他是个很懂事的小伙子,人很好﹑很有礼貌,他的大学学业是靠半工半读
才完成的。在北京有个女朋友,两个人很恩爱。他出国的费用是叔叔和女朋友凑合
给他的。不过,我猜大部份的钱是许博梵自己打工赚来的,还有他女朋友的。他叔
叔所出的那一部份,可能是这几年来我交给他的教育费,因为他们夫妻俩是贪婪的
那一型。虽然他们宣称把许博梵当做儿子对待,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想
做亏本的生意。』
昨晚萧禾听到高永新在讲许博梵和许志仁的语气,前者比较激动,因此认为调
查的重点应该是许博梵,而非许志仁。
『当年的钱是要给许博梵的,而不是让他们去开店的。我收留了他,他还敢这
样狡猾!』高永新鄙夷地说。
『高总,是不是要暗中帮助那个小伙子?他是个脚踏实地的男生。』当年,萧
禾虽然没有看到那一幕,但是听到高永新的转诉,对许博梵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何况高永新为了回馈乡里办了许多慈善事业和小学,因此想趁机怂恿高永新帮许博
梵一把。
『他就要去美国念书了,叫美国方面暗中帮助他,给他一些打工的机会。他应
该不是那种只想着不劳而获的年轻人。而且不要透过许志仁,免得这个家伙中饱私
囊。』他刚才听到萧禾的语气,大致上已知许志仁是怎样的人了。
『好的。』
高永新瞅了他一眼。『你大概没想到,夏文庭竟然对他有意思,而且两人即将
是同学。』
『他~~~ 夏小姐~~~ 』萧禾惊愕地口给。『唉,他的命运还真可悲呀!夏小姐
不把他整的晕头转向绝不放手的。』
高永新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腰间,感叹地说。『这就不是我们能帮忙的了,让
市长去伤脑筋吧,只要不牵连到我们就行了。』他的表情剎时转为严峻,食指使劲
地在空中顿了顿。『我最怕的就是这一点!担心他从夏文庭身上绕到夏亦宁,最后
找上我们!』
『反正他要去美国了,就制造机会让他毕业后留在美国工作,再安排他的女朋
友到美国跟他结婚。我想夏小姐只是好奇而已,等到没有新鲜感之后就会甩掉他了。
』萧禾害怕高永新杀人灭口,婉转地说。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是凭着想
象也让他感动不已。
『唉,最好是这样。』但是,那个小伙子可能会忘记那一幕吗?要不要告诉夏
亦宁?他一想到萧禾最后所说的话,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打算告诉夏亦宁。
高永新直到萧禾消失于门后,才又埋在宽大的椅背,陷入矛盾的漩涡里。虽然
他有钱有势,在A 市﹑甚至A 省能够呼风唤雨,但是一旦扬起沉甸甸的心绪,却找
不到任何人可以商量,更不敢跟别人诉苦,一切难解的纠葛与纷沓的情绪只能由自
己承担。
位置爬的越高,越没有知心朋友,有的只是利益挂勾的伙伴。浓郁的孤独感,
在他的全身急速蔓延,只有这张永远不会说话的椅子是他唯一的依靠。
21
夏文庭几乎每天都来咖啡馆闲坐杀时间,有时候独自前来,有时和卞韵茹一起
来。许博梵每次瞧见这两个女人,只能背地里用扭曲的表情面对自己的无奈又愤恨
的情绪,然后转过身去挤出应有的笑容以对。不管她们俩如何捉弄他,毕竟来者是
客,他不能要求这两个女人不要来。
虽然卞韵茹有时会揶揄许博梵,但是比起说话尖酸刻薄﹑又处处展现出千金小
姐高傲姿态的夏文庭,相对之下好太多了。有时夏文庭说的过火了,懂得控制场面
的卞韵茹会故意装迷糊,说些笑话来冲散许博梵的尴尬,压下即将扬起的怒火。
许博梵想要甩开这两个女人的纠缠,但是夏文庭的父亲是市长,惧怕一旦惹火
了她,许志仁夫妇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虽然当年父母丧命的事导致他对许志仁有些怨怼﹑甚至怀着一份若有似无的恨
意,然而这些年来他们夫妻俩基本上对待他还算不错。虽然他知道这对没有孩子的
夫妻把希望押注在他身上,盼望在他们年老之际许博梵能够照顾他们。另一方面,
他们也许是害怕恶势力的报复吧,当年拿钱过来的人曾”请”他们要善待变成孤儿
的许博梵,不然后果自行负责。
他的个性既然能够不自主地关心处处捉弄他的夏文庭和卞韵茹,何况是自己的
叔叔呢?因此面对夏文庭,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应付,把所有的无奈与气愤猛往肚子
里吞。
也许卞韵茹不时向夏文庭叮咛许博梵的个性跟一般的追求者不同,不能一味地
耍大小姐脾气,再加上她对许博梵的情愫越来越浓郁,虽然拉不下脸对他轻声细语,
表现出女性温柔的一面,但也会故意板着脸﹑乔装不情愿的样子关切他的生活,甚
至情不自禁地对他撒娇。
至于卞韵茹不禁也迷惘了,既然要捉弄许博梵,又为何要帮助他呢?难道是萧
禾前几天所打来的电话有关吗?
她不时窥视位于许博梵额头若隐若现的伤口,一股凄凉之感不知不觉中油然而
生。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是个游戏人间的女人,当做对男人玩弄她身体的报复,但
这一切却扼阻不了侧隐之心,压抑不住潜藏于心灵深处善良的一面。因为眼前的男
人虽然有些痛恨她,却又不自主地流露出真切的关心。
尤其当她发现许博梵极力隐藏的裂痕,而她自己也有一道无法弭平的痕迹,心
与心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
她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母亲好赌酗酒,父亲只是一具没有声音的人偶。当她
高中毕业时,母亲打算把她当做摇钱树,卖入勾栏。而畏懦的父亲只是撇过头去,
不敢吭声,她只好逃了。与其被亲生母亲推入火坑,她情愿自己为了生活而主动坠
入社会的阴暗面,留下对于父母的美丽幻想。这种人伦的悲哀她不要承受,也无法
承担。
她恨,因此要破坏一切。
她恨,她恨许博梵,恨他无声无息地勾起刻意隐藏的一面,更恨戴上层层盔甲
的自己这么简单就被他的关怀脱得连一件都不剩。虽然两人心灵上的伤口不一样,
仍让她心有戚戚焉,不自觉地幻想自己的父母已经惨死了,而对许博梵萌生了同病
相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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