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蒲田调车场杀人案件有了新的转机。自案发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搜 查本部解散也超过一个月了。但是最近,被害者的身份却突然被发现了。这并不是 搜查当局自身努力的结果,而是有人提供线索。 有一天,警视厅里来了一名男子。他拿出的名片上写着:“冈山县江见镇?菖? 菖大街,杂货商,三木彰吉。”据他讲,自己的父亲三个月前到伊势神宫去参拜, 从那以后就下落不明了。会不会是蒲田调车场凶杀案中的那位被害者呢? 尽管案件已陷入迷乱状态,且搜查本部也早已解散,但接到情况后,搜查一科 还是决定立即听取三木彰吉的情况介绍。 考虑到此前的办案过程,听取情况介绍的是当时担任搜查本部主任警部的股长 和今西荣太郎。 两人到场一看,三木彰吉原来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上确实有一股乡 下小买卖人的淳朴诚实的样子。 “请您详细介绍一下具体情况。”股长决定首先听取对方的陈述。 “是。我父亲叫三木谦一,今年五十一岁。”年轻的杂货商说道,“就像这张 名片上所写的,我一直在冈山县一个叫江见的小镇子上开杂货铺子。实际上我并不 是谦一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老人早年丧妻,没有孩子,我被雇为店员并被他看 中,因此就当了养子,现在娶了一名当地的姑娘做妻子。” “这么说,做继子后娶媳妇啰?”今西问。 “是的。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父亲三个月前曾说,到这把年纪了还没参 拜过伊势大神,老想着这辈子要去参拜一次。因此就提出马上动身去伊势,然后再 到奈良、京都去参观游览,要轻松愉快地旅行一次。我们也劝父亲,就照这样安排 好了,不必再犹豫,然后就把他送上路了。” “哦。” “还要报告的是,我父亲从二十二三年前就一直在江见开杂货铺,吃了很多的 苦,最后总算经营成了全镇最大的一家店。从我的角度来讲,我是养子,又最了解 父亲的辛劳,因此才极力劝他去旅行的。临动身时父亲还说,没有什么特定的安排, 只准备痛痛快快地玩一圈就回来。因此,我一直以为父亲还在伊势、京都和奈良这 几个地方转悠呢。不,实际上是要在这几个城市里参拜。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们 寄来一张明信片之类的家书。” “就是说,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回来了?” “是的。因为是一次没有特定安排的随意的旅行,所以即使拖了很长时间还没 回来,我们也没有特别在意。可是连等了三个月还没有回来,就有点让人担心了, 便向当地警察局提出了寻人请求。” 杂货商三木彰吉继续往下讲:“让人想不到的是,当我们向警察报告时,他们 马上就替我们查阅了文件,还说:若这么说,是来了一份这样的通知。给我们看的 就是警视厅转过来的那个案子。看到那幅人头像,我大吃一惊。确实觉得有点像。 因此才火速赶到这里来了,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但我还是希望能让我辨认一下。” 由于对方提出了请求,今西便把衣服等被害者的遗物拿了出来。 彰吉一见到这些遗物,就难过地呜咽起来:“这些确实都是我父亲的东西。父 亲是乡下人,所以才会穿这些陈旧粗糙的西服。”他满脸悲戚,连声音都变了。 “真是太不幸了。”今西心中反倒有一种欣喜。当初费那么大劲查找被害人的 身份,却始终未能找到线索,事到如今终于弄清了。这几乎已经是接近百分之百的 准确了。 “好吧,为了慎重起见,再把照片给您看一下。实在对不起,遗体已经火化了。 不过,被害人的特征我们还是作了记录的。” 由鉴定人员拍摄的照片很多,是对着被害人的面部从不同角度拍摄下来的。被 害人的面部已被砸得一塌糊涂。只看了一眼,彰吉就被这种残忍程度吓得喘不过气 来,但还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特征,证实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把头垂了下去。 被害者的身份弄清楚了,搜查一科顿时有了生气。前不久当撤销搜查本部时, 简直就是以一种近乎守灵般的黯然心情宣告解散的,如今案件又朝侦破的方向迈进 了一大步,人们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之光,对彰吉的询问也因此变得柔和礼貌了。 “您父亲说去参拜伊势神宫,离家的时候身上大约带了多少钱?” 养子作了回答。虽然听他说出了具体数额,但不能就此认为真是多么大的一笔 钱,最多也不过是一笔参拜伊势神宫和在附近地区转一圈的旅费。本来讲的只是轻 松自在的随意旅行,所以包括住宿费在内,按一个月的花销来计算,也就是七八万 元。 “您父亲本来讲要从伊势直接转到奈良,但却在东京亡故。而且蒲田这个地方 还要从品川往里面拐一点。难道在那个地方还有什么事吗?”今西问。 “我也感到很奇怪。父亲原本说到伊势和大阪转一圈就回来,可为什么又来了 东京,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 “您父亲没有说要来东京吗?” “从没说过。父亲如果预先有安排,肯定会提前跟我们夫妻讲一下的。” “可是,事故毕竟发生在蒲田火车站附近,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一带有您父亲的 熟人,是这样吗?” “没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的父亲,也就是三木谦一先生,是当地人吗?” “是的,户籍在冈山县江见镇。”三木彰吉回答。 “就是说,一直住在当地?” “是的。” “现在的买卖,就是杂货店,您说大约是从二十二三年前开始的,但在那之前 您父亲是做什么的呢?” “就像刚才报告过的,我是半路去做养子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养母也早就 过世了,只是听父亲讲过,说在开杂货铺之前一直当警察。” “当警察?噢,在哪里当的警察?还是在冈山县吗?” “大概是的。具体情况从来没听说过,不大清楚。” “也就是说,是在不当警察后立即开的杂货铺吗?”股长情不自禁地微笑着问 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当过警察的经历令他有了一种亲近感吧。 “您店里现在的生意如何,很兴隆吧?” “是的,江见是个乡下小镇,而且在大山里面,人口也不是很多。尽管如此, 生意方面从父亲那开始还算一直很顺利。” “您父亲得罪过什么人吗?” 养子使劲摇了摇头,说道:“绝对没有。父亲很受大家尊敬,收我为养子就是 一个例子。父亲经常为别人出力,帮别人的忙,为此还被推举出来当过镇议会的议 员。再也找不到像我父亲那样的大好人了。经常帮助有困难的人,人人都说他简直 就像是一位活菩萨。” “是啊,这样一位大好人竟然在东京招致意想不到的谋杀,实在是太遗憾了。 就我们的心愿来讲,无论如何也要把凶手找出来。”股长安慰道,“我再问一下, 您父亲离家时说要到伊势和京都奈良去参观游览,当时根本就没打算要来东京吗?” “是的,没有。” “您父亲以前来过东京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父亲是否在东京住过,或是旅游过,从没听说过。” 今西刑警一直坐在旁边听,经股长同意后才开始提问:“您所住的地方有一个 叫‘加美达’的地名吗?” “‘加美达’?没有,没有这么个地名。”三木彰吉明确答道。 “那么,您父亲认识的人里有叫加美达的吗?” “没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三木先生,这个问题事关重大,请您好好考虑一下。确实想不出有叫加美达 的人吗?” 三木听对方这样说,又使劲想了好几分钟,答道:“我实在是想不出有这么个 人。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三木倒反问起来。 今西和股长用眼神商量了一下。尽管涉及办案的秘密,但股长还是以目光表示 默许。 “其实是这样的,您父亲和一个很像凶手的人曾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一家小酒吧 里喝过酒。据目击者讲,您的父亲跟一道来的那个男人曾提过加美达。现在还搞不 清楚加美达究竟是地名还是人名,但总之这是一个他们俩都知道的名字。我们当时 就是以加美达为线索进行侦查的。” “哦。”年轻的杂货商又陷入了思考,但最终的回答还是跟刚才一样,“我实 在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始终在观察三木表情的今西,这次换了个问题:“三木先生,您父亲讲话是东 北口音吗?” “啊?”三木大吃一惊,“不,父亲讲话根本没有东北口音。”这个回答让今 西大感意外。 “肯定?” “嗯,肯定。前面已经讲过了,我是从店员成为养子的,从来就没有听说父亲 在东北住过。出生地就在冈山县江见镇,所以我认为不可能会讲东北方言。”三木 讲得很肯定。 今西和股长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被害人讲东北方言本是一条关键线索,还指望 着能在这条线上有所突破,今西甚至还曾到秋田县那种偏僻的地方去调查过一次。 三木彰吉的回答已经完全把这条关键线索否定掉了。 “那好,我再问一个问题。”今西紧追不舍,“您父亲的双亲,对您而言,也 就是干祖父和干祖母,这两位老人中,有东北出生的人吗?” 三木彰吉当即答道:“根本没有。听说父亲的父母都是兵库县人。跟东北那边 毫无关系。” 今西陷入了沉思。如此说来,难道是在那间小酒吧里被害人的目击者错听成东 北口音了吗?不,不会。当时在场的不止一两个人。酒吧里的客人和女招待都异口 同声地证明被害人讲的是东北方言。今西陷入了迷惘中。 “我想今后也许还会有什么事要跟您联系的。届时还请多多帮忙。”股长向三 木彰吉说道。 “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可以。遇上如此飞来横祸,实在是令人痛心。”股长和今西都表示哀悼。 “不过,”被害人的养子问道,“杀死父亲的凶手,还没有线索吗?” “到现在为止还毫无线索。”股长语气温和地说。 “不过,您使我们终于弄明白了被害人是您的父亲,侦查工作就变得容易多了。 与以前不同,案情已经开始明朗,也就有工作重点了。我想不久就可以找到凶手。” 为人老实的养子低头表示感谢,问道:“可是,父亲为什么会到东京来呢?” 这本来是警方想提出的问题,看来对养子也是个不解之谜。 “解开这个谜团,案子的侦破工作就会前进一大步。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会解 决的。”股长安慰道。 三木彰吉一再躬身致谢,然后便离开了警视厅。今西一直送到大门口。回到办 公室一看,股长还坐在那里。 “事情复杂了。”股长瞧了今西一眼说道。 “问题严重了。”今西也是一脸的苦笑。 “原来的想法完全不对头了。虽说弄清被害人的身份是件好事,但侦破工作又 回到原点了。” “是啊。” 然而,股长并不像今西那么灰心。由于查明了被害人的身份,因此表情显得很 振奋,“有了这项突破,总算可以把陷入迷宫的那段损失补回来了。” 与股长的碰头结束了。 今西准备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可是,就这样回到那间狭窄而又拥挤的警员办公 室,心里又有所不甘。他转到了大楼后面的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长满了密密麻麻 的叶子,饱含夏日耀眼光芒的白云高高地飘在空中。今西望着枝头发呆。他还是对 “加美达”和“东北口音”耿耿于怀。 今西下班之前给吉村打了个电话。吉村就在案发地的警察局里上班。 “吉村君吗?我是今西。” “您好。”吉村说道,“前几天承蒙您的款待。”吉村曾到今西家里去玩过一 次。 “吉村君,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查找的被害人的身份,现在终于搞清楚了。” “我已经听说了。”吉村的消息很灵通,“刚从局长那里听到的。您那边的股 长来了通知。” “哦?” “听说是冈山县人?” “对。” “跟我们估计的完全相反呢。”不用说,吉村也像今西一样,始终认定是东北 地区的人。 “我们估计错了。”今西不无遗憾,“不过,被害人的身份搞清楚了,毕竟是 件好事。我很可能又要到你们那边去支援了,还要请老弟多帮忙呢。” “那太好了。”吉村十分高兴,“我盼着会有那么一天。倘若能再次跟前辈搭 档,肯定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别乱说,已经不中用了。在这个案子里我不是一开始就估计错了吗?” 听到今西在谦逊,吉村安慰道:“虽如此,不过接下来就可以重新大展身手了。” “总之,恨不得明天就能跟你碰到一块儿呢。我估计,早晚会有命令让我接下 这项任务的。” “知道了。我等着。” 今西又过了一会儿才离开警视厅。回到家里以后,天仍然很亮。白天已经变长 了。当然,回家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许多。 “该去洗澡了吧。”妻子说。 “是啊。干脆,带上宝宝一块儿去洗吧。” 已经十岁的独生子太郎,一直闹哄哄地围在身边,看上去很高兴能跟极少提前 回家的爸爸一块儿去洗澡。到附近的澡堂洗完澡回到家里时,晚饭已准备好了。外 面仍然很亮,电灯的光线并不显眼。 刚才妹妹来了。妹妹住在川口,丈夫是一家铸造厂的员工,手头积攒了一笔小 钱,拥有一座不算大的公寓。 “哥哥,晚上好。”妹妹似乎刚刚借妻子的平常服装换下了外出的礼服。 “你来啦?” “嗯,刚进门。” 今西板着面孔。妹妹总是两口子吵完架后跑来要求评理。 “哥,好热呀。”妹妹来到今西身边,噗嗒噗嗒地使劲扇着蒲扇。 “唔。”今西往妹妹脸上扫了一眼。 是两口子吵过架跑到这里来的,还是情况相反,从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今西放心了。 “怎么,又是打完仗跑来的吧?”在这种时候,今西往往要故意用这种口吻来 跟妹妹讲话。可一旦明显看出真的是吵过架的话,就要想方设法避开了。 “不是,今天可不是。”妹妹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我家那位上夜班,我又一大早就帮别人搬家,累得爬不起来,才跑到这 里来休息一下。” “什么,帮别人搬家?” “是在我们家的公寓租了一间房子。” “就是始终说光线不好的那个房间吗?” 妹妹好久以来一直在抱怨,说是那间房子老是租不出去。现在那间房子也有人 租了。也许是由于这个缘故,今天的情绪特别高。 “这太好了。你是因此才义务帮忙的吗?” “原因倒不在这儿,这次搬来的是个单身女子。” “怎么,是单身吗?” “对,大约在二十四五岁左右。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人来帮忙,怪可怜的,所以 就搭了一把手。” “哦。你说她单身,该不会是什么人的情妇吧?” “不会的。不过,她肯定是个从事服务行业的人。” “怎么,是饭馆的女招待吗?” “不,听说是银座一家酒吧的女服务员。” “唔。”今西不再吭声了。这栋房子四周全是人家,有如在铁桶里一般,一点 儿也不透风。 “搬到川口那种偏僻地段,看样子也不是在生意特别好的酒吧里当女招待。” “那倒不一定。”妹妹大概是觉得被哥哥小瞧了,颇有点不高兴地说。 “人家说要是找方便的地方,那自然是赤坂和新宿一带更好,但客人实在是太 难缠了。下了班以后老是找各种借口要送她回家。” “嘿,这么说是受不了这些纠缠才搬到川口的?她以前住在什么地方?” “好像说是住在麻布那边。” “长得漂亮吗?”今西问道。 “嗯,可漂亮了。怎么,哥哥不去看看?” 这时今西的妻子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了,妹妹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来,快点,趁着凉赶快吃吧。宝宝也快过来吧。”她朝正在院子里玩的孩子 叫了一声,放下盘子对今西说道:“听说阿雪妹妹的公寓也都住满了。” “我刚听说了。” 年轻评论家关川重雄与惠美子正坐在疾驶的出租车里。 时间已近午夜十二点,中仙大道两旁的房屋几乎都已关上了门窗。只有汽车的 灯光川流不息。 “好累呀。今晚本想休息一下,不去店里上班了。因为跟您约好了,所以还是 强打精神出来了。”惠美子在座位上使劲握住关川的手。 “找谁帮忙了吗?”关川注视着前方问道。 “没有。是搬家公司的人给运到家里来的,但后来就惨了。不过还好,公寓的 大嫂帮了不少忙。”她把头靠到关川身上,“这种时候若是有您在场该多好哇。” 她的口吻既像抱怨,又像在撒娇。 “那可不行。” “嗯,我明白。不过,那个时候真的感到好失落。” 关川不吭声了。 出租车驶上了一条上坡路。 “很远吗?”关川盯着路面问。 “嗯。不过,电车倒是比想象的要快。” “大约要多久?” “到银座四十分钟。” “那是够快的。”关川说,“不是比原来那个地方好多了吗?时间也差不多, 而且又僻静,蛮不错的。” “别提了,僻静什么呀?靠近乡下,而且附近全是铸造工厂。根本不算什么好 地方。” “好了,还是忍耐一下吧。”关川说道。 “过几天有好地方再搬嘛。” “哎呀,还搬?”女人望着男人的侧脸,“非得这么搬来搬去的吗?” “那倒不是。” “这次搬过来才知道原先住的那幢公寓的好处。买东西很近,到市中心也很方 便。现在这个地方,总有一股土气,让人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全都是照您的意思 办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是你惹出来的。” “说什么呀!”惠美子使劲攥了攥关川的手,“不能怨我。是您被人看见才坏 事的。而且还———” “闭嘴!”关川用下巴往前面示意了一下。 司机猛地加快了速度。在车前大灯的照耀下,中仙大道飞快地向后移去。 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前方有一座灯光闪耀的大桥愈来愈近了。刚开过长长的 大桥,关川就让车停下了。 “就到这里吗?”司机朝两边看了一下,发现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昏暗的土堤, 不禁会心地笑了。 惠美子随着关川下了车。 关川一言不发地走在河堤的土路上。这是一条流经琦玉县和东京市区的河流, 名叫荒川,笼罩在夜幕下的水面一直伸向远方。 土堤一侧似乎是一片厂区,黑乎乎的建筑物一幢接着一幢。耀眼的露天灯光星 罗棋布地闪烁着。 关川沿着土堤小路朝下面的河滩走去。夏天里的草长得十分茂盛。 “好害怕。还是别走太远吧。”惠美子把手搭到关川的臂弯里。 关川毫不理会,一直朝有水的地方走去。 “到哪儿去呀?啊?”因为有碎石子,惠美子一边留心高跟鞋一边朝他那边倚 了过去。 河对岸很远的地方亮着霓虹灯。天上群星闪烁。 关川停下脚步说道:“你不该讲那些废话。”他冷不丁冒了一句。 “哎呀,什么呀?”惠美子吃惊地问。 “刚才在出租车里,不知让司机听到了什么。当时,他一直在听着。” “哦。”女人老实了,“都是我不好。” “那些话都是你说出来的吧?而且,你还说:让人给碰见了,真不走运。净讲 这些没用的话,能不坏事吗?” “对不起。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都是您自己太紧张,碰到的那个大学生根本就没在意。” 关川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用手挡着点上火。亮光一瞬间照亮他的半张脸,看出 来是满脸不高兴。 “这都是你的宽心话。我才不相信呢。”跟烟一起吐出来的声音很冷漠。 “不是说你对面屋子里的大学生向你问起过我的事吗?” “对方根本不知道是您。只是问问头天晚上我房间里来的客人是什么人。就是 这么一点点兴趣。我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你瞧瞧。”关川说,“既然向你打听这件事,那就证明在走廊里碰上我的那 个大学生从同学嘴里听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看我的目光,总好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可他问我的时候,感觉上并不是那样啊。” “我经常在报纸上发表评论文章,每次都有头像一块登出来。”关川望着昏暗 的河流说道,“对方是大学生,肯定经常读我的文章,照片上的长相也会模模糊糊 地留在他的记忆里的。” 发黑的河面在昏暗中闪出一丝丝光亮。远处有一列火车正从铁桥上通过。映在 水面上的一长串亮光拖着尾巴,渐渐消失了。 “真叫人伤心哪。”惠美子说道。 “伤心什么?”关川烟头上的小小亮光一直闪个不停。 “您总是对什么事都担心。我觉得,好像我这个女人已经逐渐成了您的累赘了。” 从漆黑的对岸传来了口哨声。似乎有年轻人在那里散步。 “你难道还不了解我的心思吗?”关川把手放到惠美子的肩上说道,“我现在 正处在关键时期。在这种时候你的事若是暴露出去,那可就麻烦了,还不知道人们 会怎样讲我的坏话呢。我在工作上时常批评各种人,因此树敌也多。跟你的事要是 让他们知道了,你就等着瞧吧,他们肯定会说:怎么,那家伙竟然还有这种事。” “我是个酒吧的女招待,所以才不般配嘛。若是像和贺先生那样,对方是个有 地位人家的小姐,您也就不会总是这样怕被人看见了吧?” “我跟和贺不一样。”关川突然很生气似的说道,“和贺是个一心想要出人头 地的人。我可不像他那样,嘴头上讲新潮的东西,实际上内心深处却死守着陈旧的 货色。你是酒吧女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我一点都不在乎。” “既然这样……”女人说道,“为什么还提心吊胆地怕被人看见呢?我真盼着 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光明正大地跟您在一起呢。” “糊涂。”关川有点不高兴地咋了一下舌头,“你大概还不了解我的处境吧?” “我了解。您的职业跟普通人不一样。我是真心尊敬您的。因此,能得到您的 爱我感到非常幸福。可能的话,真想向朋友们好好夸耀一番。您别担心,我决不会 跟任何人讲的。可是,心里总有这个念头。虽然这些情况我都明白,但还是时常为 这些事感到伤心。特别是这一次……”女人还在往下说,“因为被人碰见了,您就 硬逼着我马上搬家。给我的感觉好像永远只能做一个躲在您背后的人呢。” “惠美子!”关川叫了一声,“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是,我多次讲过,希 望你能多替我想一想。在一段时期内,我必须要求你为我作出牺牲。我现在正处在 即将扬名于世的关键时刻。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闲话,成名的大好机会就会错 过了。以往的努力和未来的希望也就全都化为乌有了。我可不希望输给那些伙伴, 你也许会对我的心计抱着蔑视的态度,但我所在的圈子就是这样一个世界。而且, 在这里,类似这样的丑闻会让人跌大跟头的。希望你还是能为我忍耐一下吧。”关 川一下子把女人搂进怀里。 入夜之后,银座的后街上走着一个男人。他是某报社学艺部的记者。 碰巧正是人多的时候。他刚从一家酒吧出来,正朝一排装饰得五颜六色的橱窗 走去,这时,在人行道上跟一个年轻女子擦肩而过。橱窗里的灯光一道道地照在那 个女子的半边脸上,一瞬间,学艺部的记者扭回头去愣了一下。 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女子脚步急匆匆的,转眼间走进混杂的人群里不 见了。大概是哪家酒吧的人吧?他思索了一下,但却想不起来了。 他又往前朝第四条横街方向走去。书店都还没有关门。 他走进一家,仔细浏览书架上陈列的新书。但找不到那种立即就想伸手的图书, 他漫不经心地朝里走去,突然看到了一本“为您旅行愉快”的新书,是那种近来频 频推出的旅行指南一类的书籍。一刹那,他眼睛突然一亮,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他想起来了。 只扫了一眼的那半张脸,确实见过。不是在酒吧里碰上的女人,是在旅途中坐 火车遇见的女子。那是在从信州的大町返回东京的火车上,二等车厢很空,感觉上 乘客还不到二十人。 那名女子是从甲府上的车,她的座位在他的斜对面,中间隔着过道,紧挨着车 窗。她长得相当漂亮,衣服虽然并不高档,但从选料和搭配上却能看出格调。 确实就是她。 那已经是好些日子以前的事了。对,就是去大町采访有关现在仍在施工中的黑 部峡谷大坝问题的那次,时间应当是在五月十八日或十九日前后。是晚上的火车, 车内不算太热,还没达到要开窗通风的程度。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她刚过甲府就把车窗打开了一半。不过,倘若只是打开, 他的记忆也不会那么深刻。问题是接下来的动作颇让人感到奇怪…… 这时,身后有人把手搭到了肩膀上。 “村山君。”有人叫他的名字。 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学教授川野,他也常常写一些评论。 川野教授这是为了盖住稀疏的头顶,戴了一顶贝雷帽。 “在发什么呆?拿着一本书,表情怪专注的。”川野满脸挂笑,眼镜后面的眼 角处堆满了皱纹。 “是老师啊。”记者连忙鞠躬施礼,“好久没有跟您联系了。” “哪里,是我不主动。” “老师也在散步吗?” “好不容易才碰上一次,我们去喝杯咖啡吧?”教授从来就不会喝酒。 “在书店里神情专注地想什么呢?”走进一家灯光明亮的饮食店,喝着咖啡, 教授还是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没有特别想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件小事。”村山笑着说道。 “哦?我看你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书让你那么着迷呢?凑上去 一看,原来是本有关旅行的书。” “其实,正是旅行让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刚才碰上了在旅行途中遇见的一位 女子。当时没想起来,但那本书却帮助我回忆起来了。” “这可不能错过,倒要好好听听了。”教授说道,“车厢里曾发生过什么小小 的浪漫故事吗?” “没有。只是一段无聊的故事。” “正愁着没话题呢,无聊的故事也可以听一听嘛。究竟是怎么回事?”教授咧 开嘴露出龅牙,催促村山赶快说。 “好吧,那我就把当时的情况讲一下。”村山开始说下去。 长时间在火车上,村山早就坐腻了。所以,从甲府中途上车的那位年轻女子便 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除手提包外,还提了个小箱子,就是上班族经常拿的那种蓝色帆布箱子,小 巧,很时髦。 一过甲府,火车便驶进了人烟稀少的山区。她起初一直在看一本袖珍版的小说 或别的什么书,可当火车驶过盐山一带后,却自己动手把车窗打开了。当时天气还 不算太热,所以从正对面那侧打开的窗户里就有冷风吹进来,村山对这一点记得很 清楚。 她一直探着头从那扇窗子注视着昏暗的外面。因为是夜间车,不可能看到外面 的景色。远处只有稀稀落落的灯火向后移去,剩下的全是连绵不绝的漆黑的山脉。 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身体凑向窗口,兴趣十足地望着外面。村山在想:哦,原来她 很少坐这条线呀。她是从甲府上的车,估计就是一个到东京去玩的当地人。 可是,她的穿着打扮却一点也不显俗气。虽说是一身平平常常的西服套装,穿 在身上却显得十分得体。只能让人认为她是一个东京人。从侧面望过去,脸蛋细长, 身材也很苗条。 村山把目光返回到正在读的书上。还没读完一页,女子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把手提箱放到膝盖上,打开,抓出一些白色的东西,向外面丢去。这是一个 颇有点天真的动作。 村山心想:真怪。他偷偷地斜眼看了一下。她究竟在扔什么呢?看她从那只小 箱子里抓出来的,总像是一些白白的东西。 外面由于火车的行驶而带起很大的风。女子把手伸到窗外在扔着什么。这是发 生在从盐山附近到下一站胜沼之间的事。 起初还以为是扔掉一些废纸之类的东西。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接下来看 了一会儿书,但当火车驶入初鹿野和笹子之间时,她又放下书,不断地从小箱子里 抓东西继续往窗外扔去。 她在干什么呢?村山不禁产生了兴趣。于是便装做去洗手的样子,走到了车厢 尾部。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往外看了一下,昏暗之中有些小白纸屑正像雪花随风飘散。 其实只有五六片的样子,说成雪花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但确实有那么一种感觉。 村山不由得笑了,是被这种孩子般的动作给逗笑的。心想她也许是为了打发在 火车上的无聊吧。 村山又回到了座位上,拿起书继续看,心里却总惦记着过道另一侧斜对面那女 子的一举一动。 临近大月车站时,她又把手伸进小手提箱里,再次往车外撒小纸片。看上去有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给人的印象也是相当有教养,因此,她那些颇带调皮味道的举 动才显得怪怪的。 很快就到了大月车站。又有新的乘客走进了二等车厢。其中有一位年近五十的 胖墩墩的绅士,两眼骨碌骨碌地在车厢内扫了一圈,很快就在那位女子的对面坐下 了。他身穿浅褐色的高档西装,头戴一顶同样颜色的鸭舌帽。 绅士从口袋里拿出折成对折的周刊杂志读了起来。 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溜眼一瞧,自己斜对面来了位新的乘客,她稍稍显出有些为 难,就这样也没有要把车窗关上的意思。列车依旧正常行驶。时间过得很快,开出 大月车站后又经过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站,这时,她又往外抛撒白纸片了。绅士因为 有冷风吹进来,稍稍皱了一下眉头,但只朝年轻女子瞥了一眼,并没有特别叫苦。 渐渐地,村山进入了书本的境界。过了一段时间才注意到,她早已关上了车窗。 因为并没有听到绅士抱怨,自然以为是她主动放下车窗的。 她拿了一本小书正入迷地看着,黑色的筒裙下露出一双漂亮的腿。 不久,列车驶过浅川,已经快到八王子车站了。好快呀,东京马上就到了。想 到这儿,村山抬起了眼睛,只见绅士伸了个懒腰,正冲着她不停地找话说,显得特 别殷勤。 绅士和那位女子正在交谈。不过,大多是绅士主动找话说,她只是简短地被动 回答。不知不觉中,绅士已把身体移到她的正对面,身子向前躬着,正在起劲地说 着什么。她则显得有些困惑。 两人当然不认识。绅士是后上车坐到一起的,等于是为消磨时间才随便闲聊的。 可是在村山望去,那情形似乎绝不只是单纯的闲聊。 绅士表现得十分热情。取出香烟劝了一下,这次她只摇了摇头。又取出口香糖 递了过去,不过她并没有轻易接受。 绅士可能以为对方很客气,便多少有些勉强地要她收下。最后她也只好将糖接 在手里,但根本就没有打开包装纸。 绅士接下来的态度就渐渐变得怪异起来了。他毫不避讳地探出膝盖向女子的腿 部贴过去。她马上吃惊似的把腿缩了回去。尽管如此,绅士仍做出毫未察觉的样子, 伸过去的腿照样摆在那里,还在一个劲地找话说。 村山早就听说过,年轻女性在火车上经常遇到中年男子的诱惑。如果是在长途 列车上一下子还不好说,但令他内心感到愤慨的是,这个绅士竟然在从大月到东京 的短短旅途上就发起了如此快速的行动。他早已作好了准备,如果那位女子陷入麻 烦,他马上就会站出来替她解围。虽然在看书,其实根本没读进去,一直在不停地 观察对面的情况。 她明显表现出很讨厌的样子,因此就连脸皮那么厚的绅士也没敢再有过分的表 现。不过,他却依旧在找各种话题跟她说个不停。 火车开过立川后,渐渐开始出现了东京的灯火。车厢内已经陆续有人开始从行 李架上往下取东西。 那位厚脸皮的家伙还在没话找话地说个不停。荻洼车站快速地闪了过去,驶过 中野一带后绅士也毫无起身的意思。女子除了小手提箱外,没有别的东西,所以不 用操心行李。即便这样,当中野一带的灯光渐渐靠近后,她还是像突然作出决定似 的朝绅士打了个招呼,站起身来。 绅士也赶忙跟着站了起来,又趁这个机会靠近她飞快地耳语了几句。女子满面 通红,匆忙地朝门口走去。 绅士紧随其后,全然没有发现村山正在那里盯着。 村山也合起书本站起身来。 列车已经驶进新宿车站的站台。 刚走到车门口,绅士便有意紧贴在女子的背后站了下来。并且小声地说着什么。 很明显是要把她引诱到某个地方去。 村山心里一直在做着准备,绅士如果再继续缠住她不放,自己就要扮演英雄救 美的角色了。 列车在终点站停了下来。 “因为有这段故事,我才想起了那名女子。”村山对教授说。 “有意思。”教授笑了,“据说这号人物最近越来越多了。上年纪的人也不比 年轻人差,都开始动手动脚了。” “确实有点令人吃惊。是听人说过,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 “可是,你说的那位女孩子,不,究竟是不是女孩子还说不清楚,就是那位年 轻女性从车窗往外撒小纸片,倒是蛮有意思的。你说是天真,但给我的感觉却是很 有诗意呢。” “是的。”村山也有同感,“因为后来出现了那些低俗的场面,所以让人格外 生气。” “对方,也就是年轻女性那一方,对你根本就没有印象吗?” “我觉得是没有。否则,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如果对方有察觉的话,至少也会 用眼神打个招呼吧?” “唔,有道理。就是在晚上的银座,即便那位女子跟你碰个面,也不会当场就 想起来的,而你却在书店里找到了感觉,这也蛮特别的嘛。”教授产生了兴趣, “村山君,刚好杂志社要约我写一篇稿子。是一篇随笔,正苦于没有题材,我就把 方才的故事用上吧。” “这样的事还能变成文章?” “这类情节只要适当地加以润色,总有办法凑成一篇五页左右的稿子。”教授 把记事本掏了出来,“再问一遍,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五月十八日或十九日。” “唔,不错。你说天还没有热到开窗子的程度嘛。”教授把日期记录下来。 “老师,”村山有点担心,“我的名字该不会出现吧?” “放心好了。即便出现你的名字也是不得已的。不过,这个故事若写成别人就 不生动了。干脆还是写成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吧。” “好。这样写读者才会喜欢看的。其实,要是写成老师也对那位女性动了心, 结果又会怎样呢?” “你老弟讲得太过了。”教授咧开嘴笑了,“我也进入不招人喜欢的半老男人 的行列了。但你放心,我是不会动手动脚的。不过,村山君,当你在火车上意外地 与那位女性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没有动过念头吗?” “那倒没有想过。”村山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长得漂亮吗?”教授又问。 “嗯,长的确实漂亮。属于略瘦体形,身材很苗条。模样也特别可爱。” “唔,很好。”教授用铅笔在记事本上飞快地写着,显出很满意的样子。 妹妹说要回家,今西荣太郎便决定一直把她送到车站去。 “阿雪妹妹,还是住下吧?”妻子劝她留下,但妹妹说家里放心不下,并开始 收拾回家的东西。 “瞧瞧,明明说是老公上夜班才出来放松一下的,结果还是惦记家里,女人大 概都是这样。”今西说道。 “还是放心不下嘛。”妹妹也一直在笑。 “平常日子不可能住下。只有两口子吵架时才会想到要住在这里。” 今西夫妇离开家去送妹妹。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有一半人家都关上了房门。 狭窄的小巷子变得很暗,路上到处都有从推迟关门的店铺里射出来的灯光。 行人很少。很快就走到了一幢新建公寓的旁边。毕竟改不了做买卖人的习惯, 妹妹停下脚步仔细打量那幢公寓。 “我也盼着至少能有一座跟这幢楼一半大小的公寓呢。”她感慨地说。 “趁现在赶紧把房租存起来,积累资金。”今西笑着出了个主意。 “不行呀,就这样生活费还一个劲地增加呢,根本比不上了。”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 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身穿西式套装的女人。从店铺前经过的一瞬间,灯光 照亮了她的侧脸。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仿佛有什么顾忌似的,从他们旁边 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三人又往前走了五六步的样子,妻子耳语了一句:“就是那个人。”今西还没 闹清是怎么回事,妻子又说道:“就是住进那座公寓里的剧团的那个人。忘了,不 是早就说过么?说是话剧女演员,其实都给搞错了,听说只是一位办事员。” 今西扭头朝后望去,这时那个女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公寓方向了。 “因为是剧团里的人,所以才瞎说是个女演员的。” “哦?”今西又迈动了脚步。 “说什么哪?”妹妹插进来问道。 “没说什么。上个月那座公寓里搬进来一个话剧团的人。因为模样长得可爱, 大家都把她误认为女演员了。” “哪个剧团呀?” “哎呀,这倒没问过。” 妹妹向来就喜欢电影和戏剧,所以才问起是哪个剧团的。 “那她住的房租是多少呢?”妹妹的关心这次又转向那栋公寓了。 妻子回答说:“听说是六千元吧。不过,押金可能不算在内。” “六千元的房租,一名剧团的办事员是很难承受的。有人担保吗?” 前卫话剧团的职员成濑里枝子回到了公寓。 这是二楼最靠里的一个房间。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房门。里面虽然很暗,但 空间是属于自己的。虽说刚搬进来,但毕竟与外面的气氛不同。只接触到屋子里的 空气就感到身心完全放松了。 房间只有六叠大小,趁刚搬进来的机会已经收拾得更适于居住了。里枝子打开 收音机,正在播放音乐。她把声音放得很低,担心影响邻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哪怕只有收音机的声音也会减少一些孤独感。刚上楼的时候曾看了一眼邮箱, 连一张明信片都没有。 她觉得有点饿了,便打开了面包烤箱。一股香味随即飘进鼻孔,原来空无一人 的房间立即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尽管房间很小,但她毕竟开始了新的生活。 里枝子就着煮开的红茶吃起了面包。吃完后,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收音机里 还在放音乐,但她都不大喜欢。然而,在睡前关掉这唯一的声音会很寂寞。 她坐到桌前取出笔记本。常常写一些东西来代替记日记。打开台灯,却一时无 法下笔,双手托着面颊一动不动。 看样子是想理出个头绪,可一下子又变得零散了,很难下笔写出来,考虑的时 间很长。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停在了自己屋前,她不由得抬起了眼睛,这时传来了敲 门声。 门应声开了。“成濑小姐,您的电话。”是管理员大婶。 这么晚了还来电话。里枝子皱了皱眉头,但对管理员的好心还是报以微笑。 “实在对不起。”她跟在大婶身后穿过走廊。电话机在楼下管理员的房间里。所有 房间的门都关得紧紧的,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拖鞋。很多房间都关了灯。 “对不起。”在管理员的房间,管理员的丈夫穿着一件衬衫正在读报。里枝子 低头致意。 听筒放在一边。 “喂,我是成濑。”里枝子把听筒贴到耳朵上小声说道,“您是哪位?” 弄清对方是谁以后,“哎呀”了一声。然而当时决不能说是愉快的表情。 “您有什么事吗?”紧贴着耳朵在听对方的声音,不过口里却回答道,“不行, 这很不好办。”管理员就在身边,所以拒绝的声音好像很拘谨。 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管理员有意回避,但因为就在跟前,她的声音自然就 进到了耳朵里。 “很为难。”里枝子不停地在表示为难。虽然搞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但看情 形,似乎是在拒绝对方提出的什么要求。 因为有外人在场,看样子她又不便明说。回答自然的就很简短了。 对方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对此,她的回答要么是“不行”,要么是“很为难”。 可能对方终于死了心,电话打了有三分钟才挂断。 “谢谢。”她道过谢后便走了出去。 她表情显得很忧郁。住在同一公寓里的一名年轻男子在走廊里碰上她的时候, 就好像要仔细观察她的面庞似的从一旁走了过去。也许因为正流传着有关女演员的 传言,投过来的都是好奇的目光。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脸愁容地待在那里。 窗外已经变成一片夜色,远处的霓虹灯大部分都已熄灭。那一带就是新宿。她 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这是一个星光稀少的夜晚。 里枝子拉上窗帘,回到桌子前坐下。她摊开笔记本,拿起了钢笔,却没有立即 动笔,手支着下巴又考虑了一会儿。 笔开始动了起来,她边思索边写。往往是写完一行又从头勾掉。 所谓爱,难道命中注定就是孤独的吗? 我们的爱已经持续了三年,却没有任何结果。未来也还会是毫无结果地持续下 去吧!他说会绵绵无绝期。面对这种空洞的承诺,我体会到的只是一种犹如细沙不 断从自己手指缝里流出去的空虚。绝望每天夜里都要把我从噩梦中惊醒。但是,我 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勇气,必须活下去并信任他;必须自始至终苦守着这孤独的爱, 必须拿孤独劝说自己,并在其中获得喜悦;必须在自己勾画的虚幻世界里独自挣扎 着求生。这种爱总是要求我作出牺牲;对此我甚至还必须保持某种殉教般的欢喜。 绵绵无绝期,这是他说过的话。在我有生之年,他会一直信守这一承诺吗? 传来了口哨声,她抬起头来。口哨声带着一种韵律,一直在窗外飘来荡去。她 站起身,根本没往外看一眼就把灯关了。 今西荣太郎把妹妹送到车站后,正要转身回家,这时,刚好看到了车站旁边的 夜市。那里地势略高一点,要从车站顺着一条坡路走上去。那里同时还是每天早晨 等着找活干的零工们聚集的场所。附近有一家职业介绍所。夜市就在那儿。时间已 经很晚了,有一半已开始收摊了。夜市里有一家花店。 今西一瞧见花店,马上就停下了脚步。 “还是不要买了,院子里已经摆不下了。”虽然妻子阻拦,但以他的脾气是不 会空手通过的。 “只看一下,不买。”今西安慰着妻子,在一排花盆前站了下来。 顾客几乎散光了。花商动员今西:“最后了,多给你便宜点。” 今西把所有花盆看了一遍,碰巧没有中意的。脚底下到处都是散落的报纸和树 叶子。又走到低处的人行道上。这时,他感到有点饿了,看到一家寿司店还在营业, 便对妻子说道:“来点寿司吧?” 妻子从敞开的门缝中往店铺里瞧了一眼。 “还是算了吧。”回话的声音有点不大高兴。 “别傻了。犯不着在这种地方花钱,还不如明天做点好吃的呢。” 肚子饿是现在,明天的好东西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然而,今西也并非不理解 妻子的心情,便闭上了嘴巴。脸上总还是有点不甘心,沿着一条窄巷子往家里走去。 心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寿司里金枪鱼的味道,但他还是忍住了。巷子里的店铺绝大 部分都已关了门,只有路灯还亮着。路灯下,有人正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溜溜达达 地走动着。好像是一首歌曲,口哨中带有旋律。 刚好就在刚提到过的那幢公寓的前面。借着路灯的亮光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名 头戴贝雷帽的男子。现在明明是夏天,也许是为了显示时髦吧,竟穿着一件纯黑的 衬衫。 至此,终于弄明白了,原来那人从刚才就一直吹着口哨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 可能是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了,口哨声停了。那人背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 昏暗的地方走去。 今西漫不经心地望着。虽然并不是什么形迹可疑之人,但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 目光里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仔细观察的成分。 “肚子还饿的话,回家给您做碗茶泡饭吧?”省了一顿寿司钱的老婆在身边说 道。 “唔。”今西还是有点不大痛快,一直没再开口。 这是一个星星稀少的夜晚。他们就这样从小巷前边走了过去。 男子本来一直在吹口哨的,但因为有一对夫妇要经过,便停了下来。眼前就是 那栋公寓楼。他一直盯着开灯的那扇窗子,但现在那里的灯也关掉了。 “肚子还饿的话,回家给您做碗茶泡饭吧?”似乎是老婆的声音。 这对夫妻刚过去,他就又朝着刚熄灭灯的窗子吹起了口哨。 发黑的窗户拉上了窗帘。公寓旁边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另一边则是一排低矮的 房子。在屋顶的正前方,可以看到新宿一带炫目的灯光,把那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什么地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他故意发出皮鞋的响声,在那扇窗子下来来回回 地走了好多次,窗子始终没有打开。 方才那对夫妻过去后,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他在溜溜达达地 走着。 那以后又走来走去地坚持了大约二十分钟。他多少次仰望窗子,但毫无反应。 他似乎已不抱希望,勉勉强强地来到外面的大街上,还恋恋不舍地多次回头望着公 寓。 他无精打采地朝车站走去。不时朝左右望望,为的是找一辆放空的出租车,但 始终未能找到。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几辆出租车驶了过去。 他的目光转向了大街对面的一家寿司店。在半开的门口处,看到有两三个坐着 的客人。他穿过柏油路,走进店里。 共有三位年轻的男女顾客,正在忙着吃寿司,但其中一位看到他进来,目光里 现出有些诧异的样子。 他要了一份寿司。面对他的侧脸,先来的女客人跟另外两名同伴悄声说了几句, 然后三个人便仔细打量起他来。 他吃着寿司,瘦削的面庞显得轮廓分明。 女客人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笔记本,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 “那个……”她非常拘谨地主动搭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前卫剧 团的宫田邦郎先生吧?” 贝雷帽男子把正在吃的寿司咕噜一下吞进了肚里。他的眼睛霎时犹豫了一下, 但看到女孩子的表情,便很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不过……” “果然没错。”她扭过头去朝一起来的两个年轻人笑了笑。 “对不起,请您签个名吧。” 递上了皱皱巴巴的记事本。男子慢吞吞地拔出自来水笔,熟练地签了名。 他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跟剧作家武边丰一郎一起去看望和贺英良的那位话剧 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