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卫不能肯定,他究竟应该把他们从一个死角跳到下一个死角的之字形前进法称为 不知羞耻,还是称作简单得令人生疑更为恰当———反正他们按照这种之字形路线前进 没有碰到任何意外。不管是那个笨拙的高个子霍根,还是其他滞留在大楼里面某处的无 数警卫人员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跳出来阻拦他们,更没有饥饿不堪的罗特魏尔警犬跟 在他们身后汪汪狂吠。 在庄园的地下,有许多灯光雪亮的走廊与错综复杂的厅室相衔接,当他们通过其中 一条后走廊快要到达那间宽敞的穹顶大厅之时,大卫停住脚步短暂地听了一会儿,同时 将自己的食指搁在嘴巴上。他原以为自己能听见咳嗽的声音、喘息的声音、咕嘟咕嘟的 响声,或者听见某种响声从敞开的房门里面传出来,这就可以证实他没有说出来的担心 ———担心他的舅舅和其他所有的隐修会骑士早就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躲在虚掩着的狭 窄旁门后面,不耐烦地等着他们进来了。但是四处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响。当大卫 最后犹犹豫豫地将门推开时,他们亲眼所见的,不外乎就是一个为了保护圣人遗物只设 置了微弱灯光照明的大房间———房间里面有两条细链子,将一个玻璃匣子悬吊在天花 板上,玻璃匣子里面收藏着有可能改写历史的麻布片。 监控室的人一定是在睡大觉,要不就是罢工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他们没有受到 任何阻扰便顺利地到达了里面。尽管小心翼翼千方百计躲过摄像头的电眼,可是有几次 却是无法躲避的———在这种情况下,大卫很清楚,他们必须赶快跨过摄像头的视野。 不过,要是在通风口的格栅后面和天花板拼板之间的狭缝后,也装设了隐蔽的肉眼难以 发现的许多摄像头,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在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固执地小声提醒他,这是陷阱———虽然这个声音竭力 以其特殊而强烈的方式压倒信心十足的欢呼声,但在亲眼目睹裹尸布时,他却不顾心里 所产生的种种理智的疑虑而被这欢呼声陶醉了,因而便丧失了明辨真伪的能力。他的心 跳开始加速,似乎他的心脏本来就已经这样疯狂地跳动了很久了。大卫右手使劲握着剑 柄,以致他湿润而苍白的皮肤所包住的手指骨节明显地突出。这不仅仅是太容易了,而 且也静得出奇。诚然可以肯定,这个穹顶的多功能场所,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地下聚会大 厅,这下面太静了,静得使人毛骨悚然。看起来,当通风井由于神经紧张而似乎屏住了 呼吸之时,连老鼠都逃之夭夭了。惟一悄悄溜进来而没有被人发现的,正是他们。这肯 定就是此处静得如此阴森恐怖的缘由。 施特拉察觉了大卫的紧张不安。大卫也感觉到了她不知所措的疑问目光,但他却不 去正眼看她,只是无奈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跟着父亲朝前走———他的父亲蹑手蹑脚地 从他的身旁走过,犹犹豫豫地走了几步,便走进了这个大厅。 “拉萨克拉桑东* 。”圣殿骑士大师无比敬畏地喃喃说道。他慢慢后退,直到能够 看见这整块古老麻布片的位置。然后他在自己胸前划十字,同时跪下。 大卫也再次定睛观看着这件源自古代的与种种传说交织在一起的遗物。在这块有微 弱灯光从后面照亮的麻布上,基督的轮廓反射出某种给人留下不寻常的深刻印像,同时 也是无比崇高的光芒。此时又有一阵独特的,并非很不舒服,但却令人不安的恐惧之感 震撼他的后背。他的手臂上、腿上以及脖颈上的寒毛纷纷倒竖起来。仿佛在这块裹尸布 上还留有救世主的一部份神秘灵光似的,这是他两千年前生存于世的一个明证,是一个 比任何传言都更有分量的证据。 当人们把这块布盖在耶稣基督的遗体上时,他肯定是一丝不挂的。他身上的深色斑 点证明,当他被残酷地钉到十字架上之前,被严酷的折磨过,不过这幅图像也证明,不 管是令人发指的折磨还是侮辱,都没有能够磨灭他的尊严。这个满脸大胡子,长发及肩 的男子,直至他为了全人类而献出生命之时,都保持着谦虚、亲切、和蔼,同时没有任 何狂妄自大之气的自尊精神,并且使他的这类思想品德至今仍留驻在人们心里。在世界 上任何地方,人们都不可能比面对这块布时,觉得自己离耶稣更近。 在好几秒钟时间里,大卫只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圣人的遗物。而后他才得以集中注 意力去思考他们所面临的形势与他的计划。被人暗中监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大卫想起 自己的右手还拿着剑。他随身带着剑,并不是为了使越来越紧张的手有事可做,而是为 了在遇到敌人的时候用它来进行自卫,但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不知道,敌方的战士究竟 躲在何处。不过,这钢剑还可以为他发挥另外一个作用。 大卫没有预先警告便拔剑出鞘,只坚决地劈了一下,便将玻璃匣子砍烂了。他听见, 当他的钢剑随着很难听的嗖的一声而从空中疾速划过时,圣殿骑士大师被这毁坏圣人遗 物的大不敬行为吓得猛然大喊一声———犹如一个人受到窒息而发出的喊声,可是他父 亲的这一声惊呼,却化作了一阵很远都能听见的令人觉得很不愉快的格格之声。当那些 十分微小却很危险的闪闪发亮的玻璃碎片还没有撒落到石头地面上时,震耳欲聋的警笛 鸣叫之声便响了起来。 大卫吓得一惊,不由发出气喘吁吁的叫声。尽管他一直都在料想,他们定会被发现。 他们能够顺利闯进这里,已经是个奇迹。倘若他们能够同样轻而易举地跑出去,他很可 能会在快要跑到送货车跟前的时候,主动带着抢到手的东西又返回去,询问鲁茨娅,她 是否安然无恙,或者最后审判日是否已经快要来临了———到了那一天,他所做的一切, 反正都等于是白费劲。 “你怎么回事?快跑哇!”当他斜眼看见自己的父亲依然跪在冰凉的地上,根本没 有离开原地的打算,便回过头去对他喊道。但是即使大卫已经喊过他了,圣殿骑士的眼 睛却眨都没有眨一下,说明他根本不打算听从儿子的话。 大卫急忙转身,与冯·莫茨四目相对,当他看清圣殿骑士大师脸上的表情时,眼睛 不由得停止了转动。他的父亲竟然是笑容满面! 其实冯·莫茨咧嘴而笑所笑出来的,并非是幸福的笑容,而是一种极度悲哀的笑容。 他那炯炯有神的蓝眼睛所发射出来的刚强而坚决的目光,使人明白了,他们此时所面临 的,是某种悲惨的,某种……不可更改的局面。 冯·莫茨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脱下他身上的那件长及脚背的大衣,在大衣下面,是 他的那古色古香的皮甲胄,他的右手则以毫不动摇的坚决性握住他那把豪华宝剑,见此 情景,万分惊骇地凝视着父亲的大卫,立即明白了这张面孔上的表情有何含意:他根本 没有同施特拉和他一起逃跑的打算。他从来没有这种打算。他的父亲陪伴他们走了这一 程,是为他们而战———既是为了施特拉,为了他,而且也是为了这件———他多年来 为之而活着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圣杯。他与他们一起来,就是要为他们并为上帝 赋予他的使命而献身。不过这样的献身却是毫无意义的! 大卫觉得自己的双手和膝盖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一个圣殿骑士不能够也不可 以这样!他已经由于母亲得了妄想症而暂时失去了她。他需要父亲,非要不可!他每天 惦记着这个男人,惦记了十八年之久,哪怕他当时只知道一点点有助于寻找这个男人的 线索,他也会日日夜夜不停地去寻找他;这个男人,是除了施特拉之外他还拥有的一切, 而且是惟一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去找昆廷,”冯·莫茨一边轻轻地说一边点点头表示鼓励,“他与他的兄弟们在 一起。” 大卫不解其意。“昆廷……”他不知所措地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一边满腹狐疑地盯着 父亲,“你……他……什么?”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的心里有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喊叫着。这 能有什么意义!不是可以逃跑吗,大家一起跑,可以跑掉,一定能跑掉,不管有多少武 装人员和狼犬追也能跑掉!昆廷怎么啦?他与他的兄弟们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他们全都在他的父亲看样子也要奔去的那个地方吗?难道他们全都死啦?! “是的,”他的父亲平静地回答道,“他还活着。”不过转瞬之间,他的目光和声 音中所包含的温良厚道和镇定沉着都消失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既不是要求,更不是请求, 而是命令。“现在开步走,混蛋!”他追加的这句话要多粗鲁有多粗鲁。 大厅正门上方有一排铁栅栏几乎是毫无响声地开始动作了———这栅栏是埋在差不 多有半公尺厚的墙壁里面的,先前他们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从某处传来了噔噔噔噔的脚 步声。 施特拉不知所措的目光在大卫和两个出口之间来回扫视。“我们必须跑出去!”她 哭腔哭调的喊着。 大卫在长得不得了的最后一秒钟里犹豫不决地用绝望的目光央求圣殿骑士大师。父 亲不能要求大卫,让他一个人留在里面,大卫也不能够让施特拉一个人跑出去! 他猛一转身离开了父亲———为了这样一个转身动作,他所需要付出的克制力比他 这辈子所付出的总和还要多———从碎玻璃堆中把裹尸布扯了出来,将它扔给施特拉。 而施特拉也只用了一个动作,既把裹尸布接住,又顺势把它塞进背包,随即原地转身, 而后便一点不差地依照他俩商量的那样开始行动:跑。大卫想要她往他们进来时所走的 后门方向跑,但是刚好在这一瞬间,沉重的战斗皮靴噔噔噔地跑过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 响了。尽管这个地下穹顶大厅的音响效果很差,但是他的判断却是正确的,于是他一把 抓住施特拉的手腕,使劲把她往回拉,以致施特拉吓得大叫起来,而且由于他突然用力 一拉,使她不由得趔趄了几步,于是她狂野地用另一只手在空中乱划了一阵,不过很可 能是他这镇定而沉着的反应救了她的命。 若是他没有把她往回拉,很可能她会直接撞到阿雷斯的已经从剑鞘里抽出来的剑上。 这把大约一百一十公分长的钢剑,镀金的剑柄倒是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华丽装饰,但是 剑刃却十分锋利,要将一根头发丝劈成两半也非难事。 阿雷斯那庞大的身躯将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他笑容满面地把双手握着的钢剑指向 正前方。 施特拉看见大卫的舅舅和其他隐修会骑士———他们随即从佩剑大师的两侧挤了进 来———吓得连连倒退。她的脸上呈现出坚决的神态,同时用自己的纤细的手紧紧抓住 她将裹尸布塞在里面的黑色背包的背带。 这不期而至的惊吓,来得快也去得快。她那漂亮的下巴倔强地翘起,她用力一甩便 将背包背到了背上,随即就地转了个身,紧接着便朝正门跑,此时那栅栏门已下降了一 半。大卫也向后退,只是略微慢些,并且举起剑随时准备战斗,以防敌人抓住机会从背 后攻击自己,与此同时,他目不转睛地盯住阿雷斯和其他人。 他注意到,自己的父亲此时以决心留下的神态,平静地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而后 将自己的剑举高一些,果断地跨出一小步,向敌人进逼。他的目光坚定不移地直射那巨 人的眼睛。 阿雷斯一边呼出尖厉刺耳的战斗呐喊,一边向圣殿骑士大师扑了过来,他的呐喊更 像是嗜血成性的野兽的愉快吼声,而不像人类的呼声。 冯·莫茨抵挡着巨人的首次进攻,同时蹒跚着后退了一步,还用左手推了大卫一下, 推得他迅速向施特拉跑了两三步———此时施特拉已经跑到栅栏旁边了。她不知所措地 在那里原地蹦跳着,正拿不定主意,是自己一个人钻过此刻已经只剩下差不多一公尺宽 的缝隙使自己得以逃脱呢,还是再等大卫几秒钟———在这几秒钟时间里,栅栏正无情 地落下。正当圣殿骑士抵挡着佩剑大师的第二次进攻,蒂洛斯、西蒙和帕甘同时朝他逼 近了几步,她往前跳了一下,抓到了大卫的左手,随即拉着他朝出口跑去。 对此他没有反抗,但他也不能让父亲留在里面永远跑不出来。他万分惊恐地观看着 这战斗的场面———这场激战想必会成为一场巨人之战。 “快走呀!”冯·莫茨气喘吁吁地喊道,与此同时,他多次从不同的角度以闪电般 的速度朝佩剑大师又砍又劈。“快滚!” 从左上方击退进攻———这一招忽然在大卫的脑子里闪现。他本来有差不多两天时 间可以向父亲透露巨人一般高大的舅舅的弱点,但却错过了。这样错过时机的后果,很 可能会使圣殿骑士大师不得不付出生命的代价。 帕甘怯懦地从侧面向冯·莫茨进攻,但后者却以一个流畅的自卫还击动作将他杀死 了。冯·莫茨短暂的分心,送给阿雷斯一个机会,使其得以朝他右肩砍了一下,剖开了 肌肉直接触及其骨头或者更深一些,冯·莫茨痛得不禁大叫了一声。圣殿骑士立刻换了 一只手拿剑。 大卫惊骇不已地看见,父亲现在是用一只左手同时与三个男人交战,因为西蒙和蒂 洛斯此刻也向他凶猛进攻。他的父亲顶不住了———他得助他一臂之力! 又听见了一声撕肝裂肺般的痛苦喊叫在大厅里震响。这喊声直接从大卫的身后响起。 是施特拉的喊声! 他猛一转身便看见了舍里夫———此人恐怕是从栅栏下面钻进来的,要不然就一定 是弥漫在这个地下大厅里的细微的尘土相互结合而变出来的。反正他拽住姑娘背包的一 根背带,把她往回拉,而且就在这同一秒里,他抽出一把如刮胡刀般锋利的匕首,想割 断她的脖子。 大卫没有长时间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不等他脑子里的总控制室作出相应的决定,发 出相应的指令,他的肌肉便开始鼓劲了。在这一瞬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 他就已经向那屠夫冲过去了,继而单单凭着他冲过去的这股蛮勇之力,便将阿拉伯人撞 倒在地上。可是阿拉伯人却在他冲过去的时候及时抓住了他的衣领,因而大卫便同他一 起倒下了。施特拉也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因为从背后袭击她的这个家伙要么是把背包带 使劲拉了一下,要么就是根本不打算放掉背包带。不过这样倒是可以推知,尽管舍里夫 这个家伙生性怯懦,如此阴险而残忍,但是至少从解剖学来看,他还是一个人,而且同 他的大多数同类一样,仅仅长着两只手,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他起码少了一只手。 所以当施特拉手脚相抱连同脑袋一起缩成一团,像个线团似的一蹦,便紧贴着掉在地上 的匕首钻过栅栏下方的狭缝溜到外面时,阿拉伯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法把自己的匕 首再拾起来。 大卫在扭斗之中也丢掉了自己的武器。他疯了一般对着阿拉伯人打了好几拳,可是 他的拳头所捶打的,仿佛是坚硬的橡胶制品。舍里夫没有叫唤一声,而是钻到栅栏外面 之后立即站了起来。于是像把大卫拽倒在地上一样,他猛然站起时,又把大卫拉了起来。 舍里夫放掉了手里抓着的背包带,以致施特拉匍匐在地上倒退着离开他们溜了一段距离, 随后她也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屠夫把腾出来的手握成拳头,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 向大卫的脸上猛砸一拳。大卫本能地把头一偏,阿拉伯人的手背在大卫的太阳穴上擦了 一下。大卫注意到,他这一击很不在行。他的对手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当舍里夫第二次出拳之时,他的眼睛并不是直接盯着大卫,他盯住的只是:施特拉和背 包。 大卫无比愤怒地大吼一声,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随即伸出双手抓住这个黑皮肤屠 夫的脑袋,使出全部力气把这个家伙的脑袋朝铁栅栏———栅栏已经差不多落到地面, 几乎不可能让人四肢着地从其下方爬过———后面的走廊墙壁上撞。犹如在一部很差劲 的影片中那样,很可能是由于大卫的进攻十分猛烈,方式又极其独特,致使舍里夫猝不 及防,于是舍里夫便斜着眼睛长叹一声倒在地上,同时他脑后的颅骨咚的一下子很响地 撞在灰泥抹面的墙壁上。但这不是好莱坞影片,而是残酷的现实,是比影片中的撞击更 凶狠更残忍的撞击! 大卫趁对手没有抓住还击的机会,又使出全身力气把阿拉伯人的脑袋朝墙上猛撞, 而后又是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屠夫的脑袋瓜一次又一次被撞在坚硬的墙壁上,鲜 血汹涌而出,顺着脖颈往下流。大卫沉醉在这样打打停停的动作之中,把舍里夫打得个 稀巴烂,却一次也没有遭到他的反抗。有你就没有我!———大卫内心里逃生的本能这 么大喊着。要是他放过这个阿拉伯人,这家伙将首先把他干掉,接着就会消灭施特拉, 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岂能任由阿拉伯人加害她———绝对不行! 直到看见舍里夫真的翻了白眼并且肌肉松弛无力了,大卫才放过了他。屠夫崩溃了, 他瘫在地上死了,或者是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而他的一只松弛无力的手臂却顶住了 下落的栅栏门,使之停止在离石板地面还有几手掌高的位置上。大卫无须做试验就知道, 他们再也不可能把这门抬起来了。他透过战斗厮杀的乱糟糟响声,听见阿拉伯人的胳膊 在栅栏门停住之前就被轧断了。他们被关在了外面。 冯·莫茨像一只受伤的老虎,抵抗着阿雷斯、西蒙和蒂洛斯的进攻,不过大卫注意 到,他挥剑砍劈的力度早已不如战斗开始之时那么大了。他会顶不住的———而大卫再 也无法助他一臂之力。 “住手!”鲁茨娅的声音盖过了武器碰撞的叮当之声,也盖过了激战中的人们所发 出的愤怒与痛苦的喊叫之声。 大卫一转眼便看见自己的母亲正站在后门口。阿雷斯、西蒙和蒂洛斯都很听话地放 开了他们合力围攻的对手,转身面向隐修会的女首领,同时却并没有把目光完全从圣殿 骑士大师身上移开。冯·莫茨的动作还没有结束便停住了,他大汗淋漓,呼呼地喘着粗 气,而且同样看着鲁茨娅那边。 她显然认为不值得看冯·莫茨一眼,而是在她确信战斗已经平息下来之后,才从冯 ·莫茨、她的弟弟和另外两名骑士的身旁走过,快步走到大卫的面前。她走过来,在靠 近栅栏门的位置站住,对大卫呈现出她无数笑脸中的一张笑脸。大卫在她的栗色眼睛里 看出了惊吓之意,也看出了她看见他安然无恙之后所流露的轻松心情———还看出了她 满怀信心。 “我的信任、我的希望、我的爱,”她小声说道,同时移动过来尽可能近地靠拢他, 中间只隔着栅栏门的钢筋铁骨,“我把这一切都给了你呀,大卫。” 大卫没有吱声。他有两天时间没有看见自己的母亲了。这两天当他想到她时,他便 会感到三种彼此之间几乎是不可调和的感受:失望,愤怒,还有渴望———渴望拥抱她, 靠在她的胸前并且享受过去十八年里没得到过的幸福———只要能够这样享受幸福,哪 怕是极短暂的一小会儿都行。看见她时,这三种感受一个也没有消失。但是此时此刻, 渴望却挤占了首位。只是愤怒和失望却阻止他走过去,靠近栅栏门,把自己的手向她伸 过去。不过这两种感受也并不能使他在她的面前往后退,或者使他离开她转身而去。他 像瘫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我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回到我的身边来吧,我勇敢的儿子。” 她说话时所呼出的温暖气息飘向栅栏门的另一侧,触及他的皮肤。但是在大卫心里 涌起渴望之情的同时,她的言辞也激起了他的恼怒,以至他依然不能够作出反应。她原 谅我?难道鲁茨娅真的以为,经受了她对我所做的这一切坏事之后,我还得向她赔礼道 歉不成?! “我爱你。”鲁茨娅又说了一句。听起来像是恳求。她的手指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 右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右手竟然不知不觉地自动伸过去紧紧地抓住了栅栏 门上的一根粗钢筋。她此刻的言行,使人觉得好像是无条件的爱的许诺,这是只有一个 做母亲的才会有的爱。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了。 “大卫!” 父亲的声音使他从控制了他思维的这种不寻常的魔力中惊醒过来。与此同时,圣殿 骑士大师将他的价值连城的宝剑扔在地上,宝剑从栅栏之下的缝隙中一穿而过,一直滑 到栅栏外面他儿子的脚下才停住。 大卫俯视着地上的武器。他可以把圣殿骑士大师之剑拾起来就跑。这可是第二件圣 人遗物。但是他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弯腰去拾。他困惑的目光在父母之间来回扫 视。 “你料想不到需要为此而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鲁茨娅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他 感到陌生的亮光。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听起来也不再是那么温柔, 而是相当的强硬,使人感受到她那斤斤计较的德性。 大卫很不相信地断定,她企图威胁自己。鲁茨娅———他的母亲! 是违抗的心理促使大卫缓慢地拾起宝剑。谁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偏激目的而硬将他拉 到某一边———他是他们两个的儿子,而不是他们的工具。他父亲已经认可了这一点。 鲁茨娅同样得接受。 “你绝不可能找到圣人之墓。”大卫轻声说道,腔调却很坚决。他的手紧紧握住剑 柄。“我将把它捣毁。” 大卫的这番言辞,犹如对鲁茨娅抽了一鞭。她显然被吓了一跳,随后双眼喷射出愤 怒的火光。 “量你也不敢如此胡闹!”她断然说道,声音在颤抖。 见大卫脸上的表情依然强硬,她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并且给阿雷斯和西蒙使了一 个眼色。“把他给我带过来。”她下命令时朝冯·莫茨方向点点头,点头时她的样子活 像是个问号。 西蒙和巨人随即开始行动,他们一把抓住没有了武器的圣殿骑士的手臂,将他拉到 栅栏门旁边。阿雷斯走到冯·莫茨的身后,逼他在他姐姐面前下跪———这时大卫才发 现,冯·莫茨浑身是伤,无数很深的伤口,此刻都在流血。忽然鲁茨娅的手上便有了一 把大概只有一只手长,但是十分锋利,而且柄上还镀了金的匕首。当大卫的母亲将刀尖 对准冯·莫茨脖子上的动脉戳下去时,大卫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而后当他看见母 亲眼里射出的下定了决心的凶狠之光时,他的心脏又一次停止了跳动。 “快走,大卫!”他的父亲以恳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求你啦!” 鲁茨娅更使劲地将刀尖戳在他的脖子上,同时以挑战的目光注视着大卫。从她的态 度或者目光,看不出她有丝毫的犹豫,也就是说,她时刻准备当着儿子的面把父亲一刀 戳死。这就是为了圣杯———为了一个混账的杯子!他们本是一家人,他们以前从来没 有像现在这样离彼此这么近。而正是此时此刻,竟如此残忍地显示出,他们之间的鸿沟 有多么巨大。 一小滴血从圣殿骑士大师的皮肤上冒出来,逼使大卫作出决定。他可以选择:收起 剑逃跑,其后果必然是冯·莫茨做刀下鬼。或者他把武器扔了,回到母亲的身边,这样 就可以保全父亲的性命…… 然而果真如此吗?她并没有许诺,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以让罗伯特活下去。但即使 真是那样:她所说出来的话又值几何?她欺骗过他,利用过他,还操纵他去把自己的生 父杀死。也许她让他活着只是为了使他晚几个钟头丧命而已。她着了魔,得了贪权之病。 大卫再也没有办法帮助父亲了。不过他也许能够使父亲死得有意义。也许可以阻止母亲 给其他许多人带来巨大不幸。这正是他的父亲所希望的。父亲会死去。但并非是毫无希 望的。 “你的道路是正确的,大卫。”冯·莫茨满怀信心地微笑着,仿佛他已经看出了大 卫脑子里的想法。 大卫疑惑地打量着他。假如他们把她所想要的东西给了她,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 她不可能像这几秒钟里所表现的这样坏,这样冷酷无情吧。毕竟她是他的母亲呀,而他 ——— 他的父亲却代他作出了决定。他的左手突然飞快地伸向上方,紧紧地抓住鲁茨娅的 手腕,而后下一个动作就用右手把她手里的匕首夺下。阿雷斯或者鲁茨娅都来不及作出 任何反应,他便将自己的颈动脉割断了。 “不!”大卫惊慌失措地大喊,吓得趔趄着倒退了一步。他双目圆睁,不相信地看 着父亲脸上的肌肉完全松弛下来,在栅栏门内侧倒地而亡。他仿佛看见,融混在鲜红血 液中的生命,和着脉搏的节奏,从父亲的躯体里泉涌而出。这下子完了。大卫的眼睛热 辣辣地痛了起来,他的双膝发软,抖个不停。 他的母亲也被这场面吓晕了。转瞬之间,鲁茨娅的惊骇表情又一下子转为愤怒。连 阿雷斯也很不相信地俯视着脚下已然身亡的圣殿骑士看了好几秒钟。然而此时却是施特 拉第一个对所发生的事情作出了反应,她拽住大卫的手臂,使劲拉他。 “走!”她气喘吁吁地拉住他沿着通道往下跑。 大卫顺从地跟着。骤然间,他的脑子里又一次变成一片空白,致使他陷入被动状态。 他回头看见鲁茨娅又走到栅栏门边。她双手握住栅栏的钢条。她呼唤他的名字,但是这 一次再也听不出她声音里包含的威胁之意,只能听出无助的乞求和绝望的痛苦。当她企 图用圣人遗物来换取大卫父亲的生命之时,她是隐修会的女首领。而当大卫离她而去时, 她只不过是他的母亲而已。大卫听见了也看见了,她痛苦不堪,但这再也不能打动他了。 什么都无法打动他了。 施特拉拖着他越走越远。他机械般迈动双脚。他不知道她要把自己带到何方,反正 这也不重要了。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为了一个圣人传说而丧失了灵魂。大卫再度陷 入孤零无依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