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少妇 尽管身心俱疲,芮雪依然起得很早。她告诉自己,这是来婆家的第一天,如果 高卧不醒,会被别人看笑话的。尤其是婆婆那里,必须去请安。芮雪虽然从小是在 山里长大,但这种基本的规矩,她却非常清楚。更何况,妈妈识字明理,把三字经、 百家姓、列女传等好多启蒙书都传授给了她。 没有人来打扰她,也没有熟悉的鸟鸣,但从未离开自己家的芮雪,根本不习惯 环境的突然变化,那份静谧就让人难以承受。乡村的早上,总有很多动静,让自己 听到。邻居大婶去推碾的声音都会让她感到一种享受,牧童去放牛的声音,老神仙 李奶奶大声咒骂小孙子的声音,都是那么亲切。而此刻,这一切变得遥不可及,仿 佛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沉静,有时也是一种无声的干扰! 芮雪手脚麻利地起床,迅速穿好衣服。真冷呀!这是她下地来的第一个感觉。 也许自己家里比此处还要冷,但由于孤单和委屈带来的心的寒冷,使人无处遁逃。 小柳儿似乎在附近窥伺多时,见她起床,很快的打来一盆洗脸水。清幽幽的水 盆冒着热气,让她觉得洗脸一定很享受,她转过头,冲小柳儿嘉奖性地一笑。 她把手伸向水中,没过整个手来,随后掬一捧水,洒在脸上,干燥的皮肤立即 有了某种滋润感。一捧又一捧的水洒在脸上,那种滋润的感觉就一直渗透到心里。 冬天太干燥!即使下雪天,雪还未化,天气依旧干冷。 很快洗完了脸,坐在铜镜前慢慢梳头,不知道自己的婆婆是什么样子。芮雪心 中忐忑,做新媳妇之难自己算是体会到了。唉!要是丈夫在这里就好了。芮雪想起 那些古代的夫妻,曾替妻子画眉的张敞,为孟光挣来一副诰封的梁鸿,他们的恩爱 事迹真正令人向往。自己的丈夫却在新婚之夜留下妻子独守空房,说起来也是一个 典故吧? 想到他,不由得有一丝难受。经过新婚之夜后居然还是女儿身,要是回去说给 女伴听,她们会相信吗?她们一定嘻嘻哈哈地取笑她,或者取笑少爷。对!本就应 该取笑他嘛。 她仔细地整理过头发,打开房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个寒噤, 一串喷嚏跟着不受节制地打出去。她机警地看看,幸亏四周无人,要不然刚才这几 个喷嚏,就够让人笑的了。不知道为什么,芮雪特别不喜欢喷嚏这种极端的形式, 总觉得有损淑女形象。 她缩缩脖子,出了房门。雪已经停了,天却依旧阴沉得厉害。风不大,但吹在 脸上,就象刀割一样。 她问过小柳儿,知道老夫人的上房在东北角,于是顺廊厦经中门往北,再往东 去。才过中门,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就让她几乎没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于是她背 过身,踱进廊檐下,静等这阵风过。 “再睡会嘛,这才什么时候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从房间内飘出。 声音甜美而腻,撩人心脾。芮雪听在耳朵里,禁不住心跳加快。如果是男人听到, 更不知如何自持。 “不早了。还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我得带三太太去。”原来是自己的丈夫, 甘少爷。这么说来,这个女人应该是二太太了?芮雪突然有些愤愤然,既然少爷有 这样的姨太太,干吗还要再娶自己呢?既然娶了自己,偏又把自己晾在那里,真不 知他是怎么想的。只要一想起一夜空房,芮雪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也难怪,这实在 太让人难堪了嘛! “三太太,三太太!你就知道三太太!真是人家说的,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 光听新人笑,谁知旧人哭。人家三妻四妾也就罢了,你说你甘之如怎么也喜欢这一 套?”二太太唠唠叨叨地数落,带着微微的哭腔。 “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你说清楚,人家能三妻四妾,我为什么就不行?”原来 少爷叫甘之如,只听他的声音也高了,好像被戳到痛处一样。 “嗤!还用我说吗?又不是不知道你那点本事!没得让我说给人家听不成?” 二太太倒象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芮雪想以后倒要好好结纳一番,毕竟她比自己 居先。 少爷没有再出声,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被拿住了短处,总之,房间里再也没有 动静。芮雪怕被人看见,所以顾不上北风如刀,毅然转身往前走。一行走,一行想, 不知道少爷缺少什么本事,被二太太讽刺。 “活该!我也不用你费心,还是自己去比较好。”芮雪痛快地想。把自己晾在 一边去讨好二太太,但一般的也没讨了好去,还不是被二太太奚落一顿?芮雪觉得, 自己这个想法实在不厚道。 来到老夫人门前,芮雪本担心她还未起床,踌躇着要不要敲门。新媳妇难做啊, 何况自己本就是小妾的身份,一切都要看人家的眼色行事。如果婆婆性格好的话, 自己还少受些罪。可要是赶上一个千刁万难的婆婆,那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象现在,自己要是起晚了,一定会遭婆婆的白眼,怨自己进门第一天居然睡懒 觉。可要是起早了,一样讨不了好去,婆婆会说连觉都不让她睡。新媳妇难做,正 就是因为对婆家人的生活习惯和秉性不了解,所以很多事情只能按照自己的感觉去 做。 正逡巡不进,门忽然“吱扭”一声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孩从里面走出来。看到 她站在门外,微感诧异,但随即招呼:“三太太来了?”然后她对着屋里喊:“老 夫人,三太太请安来了。” “让她进来。”老夫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听在耳朵里格外难受。 芮雪向女孩笑笑,推门进去。老夫人穿戴整齐,端然正座,眼睛却没有睁开。 芮雪突然看到她,禁不住大吃一惊。 在她想象中,老夫人纵然不是老态龙钟,也应该是徐娘半老,可再也想不到的 是,老夫人容貌端庄秀美,脸上没有一点皱纹,皮肤白皙而水灵,似乎比自己大不 了几岁!芮雪虽然涉世不深,对于人的年龄却也有自己的判断,以老夫人的模样, 顶多二十### 岁,要说是二十三四岁也有人相信! 天哪!少爷纵然不到二十岁,也一定相差无几,可他的母亲却只有二十七八岁, 谁能相信?一瞬间,芮雪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愣在当地,连请安都忘 了。幸亏那年轻的丫头在身后咳嗽了一声,提醒了她。她赶紧收摄心神,也不敢看 老夫人,自己盈盈下拜,口称“婆婆金安”。 “起来吧。”老夫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表情,听在耳朵里依然无比难受。芮雪顾 不上这些,站起来,上身略略前倾,低眉敛目,静听问话。 “你是叫芮雪吧?”老夫人眼睛望着门外积雪,毫无表情地问她。 “是。”芮雪很谨慎的应对。 “哼!你本该一年之前就到甘府来的吧?”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 “是的,婆婆。因为我的亲娘走了,家里没有兄弟,我得为她守孝一年。” “好个孝女!官府给你旌表文书了?”老夫人语带讽刺。 “我不是为了什么文书,是为了自己这颗心。人生孝为首,婆婆,您说对吗?” 芮雪觉得,尽管有冒犯婆婆的嫌疑,也顾不得那么多,必须声明自己的立场,同时 也给这一年的时间能有个交代。芮雪隐隐然觉得,婆婆拿这件事做文章,意在立威, 自己抗声相辩,只怕会惹恼她。但她的性格如此,最怕被人误解或者讽刺。同时, 她确实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错,所以不肯退让。 果然,婆婆脸上很不好看。她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这算什么教养!婆婆教训, 媳妇只有在一边乖乖听着,居然还敢顶嘴,没规矩!绿意,给我掌嘴。” 站在芮雪身后的绿意,并没有挪动位置,只听她跪下恳求:“老夫人息怒。三 太太初来乍到,还不懂咱们甘家的规矩,您教导她。以戒下次就是。” “看看,你还不如个丫头。也难怪,你本来就是丫头的命,让你给少爷做妾都 已经抬举你了。绿意,你起来吧。”老夫人的几句话听上去更加恶毒,芮雪紧紧咬 着嘴唇,努力忍着,两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此时的她不知道是进还是退,想开口说话又怕被误解,更增婆婆的憎恨,所以 只是站着,不发一语。偶然抬头,看一眼婆婆,却正好赶上她也在看她,四目相对, 芮雪赶紧低头。婆婆的目光如同寒冰一样,一下就能刺破她的周身,刺入她的心里。 “母亲,儿子给您请安。”门帘一掀,少爷钻了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跪 了一跪,随即站起,紧挨着芮雪和绿意。芮雪顿觉一股香味,刺鼻而来,给人的感 觉很不舒服。 “儿子,来,靠着母亲做。”老夫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因为少爷的到来而化冻, 岂止化冻,简直是如沐春风。芮雪心中感叹,母亲看到儿子,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老夫人也能用这样的表情对待自己?芮雪想起死去的娘,看来天底下只有 慈母,深爱若海,才会有这样丰富的表情。而自己高堂不在,还有谁会以这样深的 爱加于自己呢。 但他心中感叹羡慕,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她随即就好奇地看着这母子俩,觉 得特好玩。母亲和儿子长相颇为神似,而年龄的差别又远远没有一代人这么大,看 上去就象姐弟二人一般。 借着这个机会,芮雪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发现他虽然已经拥有三房夫 人,可本人却仍然像个孩子。一脸的稚气,还有难掩的憔悴,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东 西在他身上居然难得地统一着。他一直低首垂目,偶尔抬眼瞥一眼自己的母亲,却 又象受了惊吓一样,赶紧慌乱地移开。尽管母亲亲切地呼唤他过去坐,可他却在悄 悄地往后缩,死活不敢向前。芮雪强忍着,肚子里却在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