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不知站了多久,婆婆喝完了自己那一杯茶,又狠狠地盯了一眼芮雪。这一次,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诧异和惊吓的表情,仿佛在她脸上发现了什么不可思 议的事情,让芮雪甚感奇怪。那种表情,芮雪首先在逄管家脸上看到过,新婚之夜 也曾在少爷脸上看到过,此时在婆婆脸上复又得见,不能不令芮雪深思。但究竟是 何缘故,毕竟难解。 片刻之后,婆婆才恢复了常态,声音威严地低喝:“都给我去吧。”少爷和芮 雪二人如逢大赦,道声再见立即低头弯腰退出。芮雪只觉得背上有些痒痒,原来适 才这一会儿的功夫,背上出了不少汗,随身的小衣贴在身上,甚是难受。看少爷时, 他正用手轻轻揩自己的额头,想必也是冷汗淋漓。虽说外面滴水成冰,寒气难当, 但就算拼着生场病,也不想再回到刚才的地方。 少爷神色萧然,微微叹口气,和芮雪一起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甘家大院确实很 大,婆婆的房子靠近东北角,但还不到后墙。就在婆婆所住的这排房子后面,还有 一个小小的花园。严冬时节,树木凋零,丛草枯萎,萧条冷落。不过那都是暂时的, 但等春来,绿摇红荡,自然会生机无限。 经过二太太的房间,正好她刚走进去。也许是感觉到了外面有人,她又返身出 来。看都没看少爷,却非常夸张地向芮雪奔过来。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棉袄,头发 松松地挽着,显得很随意的样子。只见她扭呀扭地走过来,对芮雪说:“妹妹大喜 呀。原来妹妹这么漂亮,真让姐姐眼馋呢。咱们家少爷真有福气,又娶来这么一个 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是吗,少爷?” 芮雪无法立即接受这女人的热情,而更受不了的是她身上那股浓得刺鼻的香味。 因为这和少爷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只是比少爷身上的味道更浓郁,也更难闻。难 怪,两个人一个被窝睡了一夜,少爷自然也遭香薰。 “姐姐好。”芮雪虽然不喜欢二太太这副做派,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很客气地 问好。这当儿,少爷就象一尊雕塑一般,静静地看着院中的积雪,一点都没动。对 她们两人说的话仿佛也充耳不闻,一副心骛八极的样子。 二太太在芮雪面前站定,亲热的握着她的手。芮雪只觉得她的手冷如寒冰,好 像刚从古墓里爬出来一样。这令她很不愉快,其实不光二太太,包括老夫人和少爷 在内的所有人都给她这样的印象。这个家一点生气也没有,芮雪觉得,自己宁可喜 欢那个安静而生机盎然的小山村,也不喜欢甘家集大镇上的这个大户人家。无奈, 自己却稀里糊涂,成为大户人家的一员,想逃都逃不掉了。 由于离得很近,芮雪得以打量一下二太太。二太太颧骨很高,一双眼睛不大, 但却很明亮,闪着精明的火花。两片嘴唇薄薄的,全不突出,两腮略略下陷,似乎 比自己大好多岁,就是比起老夫人来,也要大上几岁似的。 二太太也很认真地打量着她,嘴里还啧啧称赞:“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大美人儿。 妹妹,是不是你们山里的山泉水把你养成这个样子?唉!少爷一定会很疼你的。到 时候,妹妹可别忘了姐姐呀。” “姐姐说笑。”芮雪当然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言不由衷,所以轻轻一挡,“姐 姐,我先回去,改日再去拜见姐姐。” “说什么拜见,有空别忘了来我屋里坐坐。一年到头,没个说话的人,怪闷的。” 二太太说完,转身走了,看都没看少爷。二太太的丫头碧荷回过头来,对芮雪和少 爷微笑了一下。 “走吧,我饿了。”少爷还是一动不动,等二太太回屋,他才淡淡的说。 新婚三天,饭都是开在芮雪的房间里,但少爷却只在这里吃了两顿饭。他好像 特别忙,有时还要出去,也许是同窗好友相聚吧,芮雪这样猜测。在家的时候,他 也经常在老夫人那里盘桓,很少接触芮雪。一连两个晚上,都是芮雪独自一人度过 寒夜。 她不知道少爷为何如此冷落自己,而这份冷落又让人有苦说不出,只有深深的 屈辱感压在心头。她终于明白二太太说的话,一年到头没个人说话,独自享受那份 寂寞的滋味确实很难受。家里的人都很小心,谁也不敢高声喧哗,唯恐被老夫人听 了去受到责罚。这种氛围,对于在山村野店长大的芮雪来说,体会尤为深刻。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小声说话?不觉得难受吗?”这天中午,她见小柳儿来送 水,连忙问她。 “我们也不想这样子啊,可都怕老夫人嘛。老夫人说了,家里不能狗嘶猫咬, 吵吵闹闹的,不论是谁违反,一律家法伺候。三太太你想,谁还敢呢?”小柳儿一 边说话,一边回头看看门外。 “哦,我知道了。可我不喜欢,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气也没有。”芮雪故意大 声说道。 “你不喜欢可以,你要是胆敢大声说话,乱嚼舌根,看我不按家法处置你!芮 雪话音才落,门外突然响起了婆婆的声音,让屋里的两个人都大吃一惊。随即,轻 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小柳儿只吓的手足无措,面如土色,芮雪一颗心也“咚咚” 直跳。不知怎的,婆婆的威信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能建立起来,让芮雪只要听到她的 一点动静就立即摒住呼吸。推己及人,芮雪终于明白其他人对于婆婆的所怀着的那 种深深的敬畏感了。 少爷又出去了,芮雪从来都没有问过他晚上为什么要出去。既然他自己不说, 她也不愿意问,倒乐得自己一个人清闲。芮雪本无不可,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嫁人, 自当有陪着丈夫聊天睡觉的义务,既然丈夫没有这样的要求,她也就顺其自然。 饭后依旧是百无聊赖,长夜漫漫,小柳儿告了假,去会牌局。芮雪也不出去, 就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然后在床上歪着,没多久,就开始朦朦胧胧,奄奄思睡。 听得有人敲门,芮雪问了一声:“谁呀?” 没人答应。正好有一阵风,从窗前掠过。芮雪侧耳倾听,“梆梆梆”的敲门声 还在继续。这是谁呀?这么晚了也不睡觉,干吗来敲门呢?她起身来到门前,打开 了门。 门前的气死风灯闪着淡红色的光,芮雪先是看看门口,没人!她有些纳闷,又 探出头去,左侧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而右侧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个影子一闪而 没!灯光幽暗,根本就没看清! 真奇怪!芮雪想。这是谁呢?既来敲门又不答应,还走得如此之快!芮雪略一 沉吟,决定跟上去看看。 甘家大院非常安静,除了走廊里的灯光,很少有房间还亮着灯。芮雪脚步很轻, 但却速度极快。可等她转过墙角,那个影子已消失在前面的拐角。芮雪也不理会, 只顾紧紧跟随。只见那影子三转两转,消失在一排房子间。 芮雪不敢怠慢,立即跟上去。恍惚间,觉得前面有一层淡淡的青烟,看上去若 隐若现,似有还无。芮雪对甘家大院本就不怎么熟悉,此时才蓦然发现,已身处一 个陌生的地方,而引领自己前来得那个影子,却已经销声匿迹,踪迹莫辨了! 风灯似乎一直在远处闪烁,芮雪突然觉得有些冷,尽管她胆子很大,可仍然对 于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丝恐惧。她缩缩脖子,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的身周都是房子, 但却找不到入口! 怎么会呢?既然是房子,怎么可能没有门呢?芮雪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不能着 急。适才领自己来的人一定是进了这些房间,只不过,没有门,她是从哪里进去的 呢? 芮雪转了几圈,终于在一所房子前站定。她发现这所房子迥异于其他的房子, 所以倍显奇怪。 房子本身其实在形状上没什么不同,平顶,四面没有窗,也没有门可以进去。 但这所房子与其他房子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本身是完全透明的,因而里面的一切一 览无遗! 只见一个女人静静地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芮雪的一颗心如要跳出腔 子,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会是刚才领自己来的那个人吗? 芮雪来到墙壁前,想看清楚些,不妨头却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脚,身体不 由自主地向前飞去。“糟了!”芮雪想,“会碰到壁上的!”但要想收脚已不可能, 唯有听天由命。 然而出乎意料的,她什么也没有碰到,却一下子进了房间!她来不及多想,就 向那个女人走去。 那女人本来一动不动,此时却突然爬起来,迅速向芮雪走来。幽暗的灯光下, 只见她面目狰狞可怖,长发散乱,目光凶狠,五官似乎都已经错位。眉目之间,依 稀似曾相识。 “你想干什么?”芮雪一边向后退,一边大声喊道。 那女人一声不吭,拖着僵硬的身体继续向芮雪走来,动作格外滑稽,也备显诡 异,但芮雪笑不出。“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她靠在墙壁上,厉声问道,她 本想用严厉和高声为自己壮胆,却不料声音颤抖不已,更暴露出自己心底的恐惧。 当此紧要关头,她甚至都没有去想,自己进来时无所阻挡,为何此时要出去时,偏 有墙壁挡住去路呢? 退无可退,芮雪绕壁而行,总是和那个女人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两圈之后,那 女人的速度不减,芮雪却气喘吁吁,有些坚持不住了。眼看就要被逼入墙角,她心 急如焚,但既然没有门可以出去,也就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 那女人狰狞一笑,把芮雪吓得大叫一声。只见那女人伸出尖尖十指,如同十支 锥子,直刺芮雪的咽喉! 芮雪几乎无法可想,徒有心中叹息。说时迟那时快,她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身影, 正是甘家少爷!于是她失声大呼:“少爷救我!” 说也奇怪,那女人闻听之后,愕然收手,回头去看,芮雪立即跑到一边,紧急 中,额头碰在壁上,火辣辣的疼。 来的那人,正是少爷甘之如!他走过来拉住芮雪的手,温柔地问她:“你怎么 了?做恶梦了?” 芮雪睁开眼睛,看到了床前的甘少爷。适才这一切,原来是一个梦!芮雪一颗 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她摇摇头,并没有跟少爷说起梦中的内容,但她认定, 梦中那个女人,并非自己过去认识的人,说不定倒是在这个院子里生活过! 她冥思苦想,却不肯将心中所想告诉甘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