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探幽 二太太似乎总想以自己的身份自动升格为少爷夫人。这当然是她痴心妄想,因 为就连芮雪都看得出来,老夫人不可能答应。 还有一点让芮雪觉得奇怪:少爷为什么要娶自己。或者说,甘家为什么还要替 少爷娶一房妻妾?少爷的原配夫人失踪之后,还有二太太,似乎没必要再娶一房。 既然娶了,到现在也不肯同房,更让人不解所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如非必须 可以不娶,娶了却又置之不理,其故安在? 就算老夫人急着抱孙子,可少爷和二太太都很健康,也很年轻,还担心不会生 个孙子吗?如此急急乎再娶一房,究竟是何道理?唉!芮雪觉得心乱如麻,大户人 家的事情,真够麻烦的。 她注意到了彩绫,但却没找到机会和她说话。她也注意到了拐角的那间屋子, 那是大太太曾经住过的。为什么原配夫人会住在偏房内呢?芮雪觉得,甘家有很多 事情,是自己所不能了解的。她找不到人去问,无法求证,也就只好闷在心里。小 柳儿早已安排给了自己,但这丫头一团稚气,连聊天都不是个好的对象,更无法成 为自己的帮手。看来,需要下下功夫,也许一年之后,小柳儿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朋 友呢。 芮雪想,也许少爷不来和自己同床共枕,其实另有原因。她有必要揭开这个谜, 即使不是让为了少爷回到自己身边。从此以后,芮雪对少爷暗中留神,同时悄悄搜 集有关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信息,以期能够解开此结。 芮雪见到少爷,甚至想问问他,如此对待自己,是诚何心。可话到嘴边,又咽 了回去。一个女孩子,如何开口问诸如此类的问题?就算是身为妻子,也很难为情。 他既然这么做,也许有他这样做的道理。而他既然不说,自然也有不说的理由。假 以时日,自当开口相告,自己冒冒失失这么一问,说不定反被他看轻了,倒不如藏 拙的好。你是个哑葫芦,我就做个闷葫芦,嘿嘿,谁怕谁呀。 “三太太你别着急,少爷也许忘不掉大太太呢。”小柳儿安慰她。 “你见过大太太?”机会难得,芮雪闲闲地问。 “不,我可能见过,但忘记了。三太太你别问我。”这丫头猛地意会,顿时不 语。 打定主意,芮雪倒有了一份闲心,注意留意家里形形色色的人等。到婆婆那里 去请安,她也会寻找时机,以免独自面对婆婆。 这个时机就是逄叔。 逄叔是家里的总管,家中事无巨细,逄叔都要过问,从不偷懒,也从不抱怨。 他就好像甘家的一个机器,任劳任怨。在甘家,要说到地位,除了老夫人和少爷, 就数他了。其他人包括二太太和自己,都远远不及。老夫人平时冷若冰霜,但在这 家里只有面对着两个人时,才会满面春风。其中一个是少爷,而另一个,正是逄叔。 逄叔人其实很年轻,四十岁左右年纪,身体也好。他很少说话,通常都是用威 严的咳嗽声下命令,除非确实需要吩咐,他才会动用语言,就算如此依然惜语如金。 所以家里的下人们都怕他,但也都很尊敬他。 甘家人多早起,逄叔每天都会赶在卯正时分去给老夫人请安,顺便向她汇报昨 天一天的事情,讨教今天需要处理的工作。这时候,老夫人的神态就显得很安静, 很祥和,眉毛都不复那种跳动的模样。 芮雪和逄叔虽然见过,但这次见面,却很有默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老夫 人这里见面也只是礼节性的点头而已。他到来后,芮雪随即提出来告辞,老夫人一 定很痛快地让她走,不会说一句责备的话。所以每天早晨,芮雪都会稍微提前一些 来向老夫人请安,随便搭讪几句,静等逄叔到来。而逄叔也绝不会令她失望,总是 非常刻板地准时来到,芮雪顺便问候逄叔,然后告辞。很快就成了习惯,固定下来。 正因为经常替她解围,芮雪对这位管家也颇有好感。 天气开始晴好,芮雪偶尔会到厨房去帮忙。逄叔安排人买回菜来,交给厨房的 田嫂子,厨房就由她负责。田嫂子很快就和芮雪混得很熟,她很喜欢芮雪,二人有 时一起聊天,显得格外投机。 如此寒冬腊月,厨房是最暖和的地方。芮雪自己的屋里冷得让人直打哆嗦,所 以避到厨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太太去哪里了?我怎么只见到二太太呢?”芮雪曾经以这个问题问过少爷, 少爷立即告诫她:“你少问。这家里的事情,你看到就行了,很多事情最好别问。” “为什么?我问问大太太怎么不行?”芮雪立即顶了回去。 “你啊,不听话那就只能吃苦头。”少爷叹口气,转身出去。 于是芮雪又问小柳儿,可小柳儿立即变色,并警觉地出门去看,确信没有什么 人,才告诉芮雪:“三太太,这话您别问了。在甘家,有些事是犯忌讳的。” 犯什么忌讳呢?小柳儿也说不出,她说她只是听到别人的警告,别问这问那的, 否则会有性命之忧。这么严重?芮雪不相信,此刻她就是要印证一下。 “三太太,这个问题你还是别问的好。”田嫂也有些惊慌失措,她赶紧瞄一眼 门外,见没人走动,才稍稍放心。但她毕竟年龄大些,所以还算沉得住气,“大太 太据说是失踪了。” “有多久了?”芮雪心中一动。 “去年夏天吧。”去年夏天?芮雪沉思着,很想再问问她关于大太太的其他信 息,比如长相什么的,可田嫂向她使个眼色,示意隔墙有耳,最好少说话。 “祸从口出。”事后田嫂告诫道,“三太太,在这个家里你要学会少说多做多 看,自然免祸。否则,可真不好说。” “我只是好奇。”芮雪承认。 “好奇就要不得。”说归说,芮雪还是克制不住。本来并不知道少爷以及原配 夫人的情况,可现在她很想知道,这种念头格外强烈。说来也是,有什么事不能说 呢?如果任由大家去说,也许就没有这么大的好奇心了,现在禁止大家议论,反倒 更能启人联想。 “彩绫是大太太的丫头,你有机会可以问她,可惜她现在不能说话。另外,大 太太的房间一直在,就是拐角的那一间。”田嫂总算是说了点有价值的东西。 “她是最近才不能说话的吗?”芮雪很好奇。现在不能说话,以前呢? “不是,才一年多吧。回家一趟,回来就不能说话了。”田嫂显然在甘家待了 很久,很多事情都有个了解。不象小柳儿,几乎不了解什么事。可惜,厨房这地方 不能常来,否则倒是可以常和田嫂聊聊。 漫长的冬季快要过去,忙忙乱乱地过完了年,天气在冷与暖的拉锯战中交替变 化着。但总的说来,变暖的趋势是任谁也挡不住地。这天晚上,没有风,天上明月 照人,委实难得。芮雪一个冬天处于憋闷的小屋中,早就跃跃欲试。看少爷依然没 有来的意思,她就一个人悄悄出门,沿游廊迤逦来到后面的花园中。 其实到花园只是她的借口,真正的目标却是那间没有人住的房子。那间房子, 大太太曾经和少爷一起住过,而今人去房空,但丫鬟们还是经常打扫,所以不应该 显得脏乱才是。 芮雪在草地上轻轻走过,脚步声响在空旷的夜里,非常明显。花园的后面还有 一排房屋,芮雪听人说过,那是甘家供奉祖宗的地方,等闲不能进去。况且房子紧 挨着后面的围墙,墙外就是连绵不断的柏林,风一吹,柏涛阵阵,让人觉得害怕。 她自己曾经在树林中转了半天,对后山的柏林甚是敬畏,所以虽然来了两三个月, 却不敢到那里去,更不敢独自一个人去后山。 从花园看过去,无论是大太太住过的老屋,还是后面的甘家祠堂,都如咫尺之 遥。树木凋零所带来的空旷感,让芮雪有一丝害怕。她手中拿着一根木棍,这是白 天时就看好的,此时取来,自然是给自己壮胆。 远远望见老夫人房里的灯已熄灭,整个甘家大院已经鸦雀无声,芮雪的心禁不 住狂跳起来。即使在此生活了两个多月,芮雪对这个地方的印象也没有改观。阴森 森的深宅大院,院中那几株参天古树也许并不能说明宅子本身的古老,因为修建此 宅的人可以把原来这块地方的古树保留下来,纳入宅院之中。但只要看看房子的墙 壁就知道,这座房子至少存在了三四百年。 一个存在了三四百年的宅院,该会发生多少故事呢!多少少男少女在此度过了 他们的青春年华,然后看着皱纹一步步侵蚀他们秀美的脸庞,直到形容枯槁,心死 如灰,完成了人间百年轮回。 芮雪蹑手蹑脚的来到那幢房子前,环顾四周,确信无人。用手轻轻一推,那两 扇老式木门“吱扭”一声,随即开了。芮雪闪身而入,本拟关上门,想了想还是决 定闪着一条缝,以防万一。 屋子里很黑,月光映照着窗棂,但却基本不能透入。芮雪先在黑暗中适应了一 会,才慢慢看清房子内的摆设。 迎门是一张大桌,两把椅子分列两侧,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足见大太太喜欢 喝茶,所以茶具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此时不知是心里错觉还是未看真切,她依稀 觉得那茶杯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她慢慢走到桌子前,伸手去摸杯子。杯子不够整齐, 散乱地摆在桌子一边。入手应该很凉,事实上她摸到的第一个杯子确实很凉,第二 个也很凉,一直摸到最后一个,还是凉飕飕的。尽管其中一个杯子里似乎有些茶水, 但既然杯子没有想象的那样有热度,芮雪还是很放心的。 也许杯子应该是摆好的,谁知道呢,既然每天都有人来收拾屋子,弄乱了也未 可知。芮雪先不进卧室,而是到另一侧。在那里,她看到了一张书桌,也许是少爷 偶尔夜读,不愿意去书房,所以在这里放了张桌子吧。靠近墙角的地方,却有一张 很小的床,绝不到一人长,芮雪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床,一时倒愣住了。 她走过去用手抚摸,发现床边还有两根木板挡着,是为着怕床上的人儿不老实 掉下来。芮雪突然明白了,原来这是给孩子睡的! 亏他们想得出!芮雪所在的小山村从没有这样的小床,孩子们都是跟着父母睡, 等稍微大些,就到另外的大床上去睡。日子过得本就不富足,谁家会弄这么个小床, 又不实用,还耽误地方呢? 芮雪将注意力集中在小床上,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有小床,难道不是为孩子准 备的吗?既然准备了小床,那就说明,大太太当时快要生孩子了呀。难道大太太是 难产而死?就算如此,也没有必要讳莫如深,谁都不能说吧? 这个发现让芮雪有种顿悟之感,她早就知道,女人生孩子其实就如同过鬼门关, 一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如果大太太那时候身体虚弱或者孩子太大,完全有可能出 现意外。芮雪也只是听说,知道这一关非常凶险,但具体情况,却不得而知,只有 朦朦胧胧的印象。 她收回思绪,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在帐子前,她呼吸又急促了。里面肯定 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自己的丈夫曾经和另外一个女人住在那里,不知道住了多 久,所以这里面也许还残存着那女人的气息。芮雪暗暗告诫自己,要格外小心。她 曾经一个人在山里住过两天两夜,外面大风时作,松涛阵阵,夜鸟悲鸣,鬼哭狼嚎。 她一个人坐在看林人的小木屋里,靠一根木棍一直坐到天亮,然后继续去寻找灵药 给母亲治病。终于,药是找到了,可母亲也到了最后时刻…… 她用木棍轻轻挑开门帘,鼻子用力嗅了嗅,久未住人的房间应该有些特殊的味 道才是,然而她却没有闻到异味。芮雪轻轻迈步,几乎无声无息的进入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