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殊途 这里更黑,尽管芮雪早就适应了房间内的黑暗,此时却仍然不能视物。倚墙而 立,芮雪的目光凝聚在一点上,随着眼睛渐渐适应,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大太太的 梳妆台,台旁还有一个小杌子,芮雪轻轻坐下,悬挂在墙上的铜镜内,就显示出模 模糊糊的人影,只有一个轮廓,更无细节。 她没有打开妆奁,反正黑黝黝的看不清楚,还不如不看。芮雪此来,自然不期 望有什么收获,她只是想来感受一下大太太的气息,白天人来人往,未必能看到什 么,此刻夜深人静,说不定反能有所收获。这就是芮雪此来的目的。 她回过身,就看到了那张大床。帷幔低垂,围住了整张大床,似乎也包裹住了 一段历史。她掀开帷幔,挂在一侧的挂钩上,又把另一侧的帐子也挂了起来,这样 便于她看清床上的情况。 事实上仍然看不清,芮雪用手轻轻去摸。本以为会摸到席子,不料还铺着被褥, 床单入手细腻平滑,质地不错。芮雪刚要笑出声,手却碰到了一样东西。她仔细摸 了一下,感觉这很像一个人的胳膊!她不相信,又摸了一下,没错,是胳膊! 她又往里摸去,就摸到了人的头颅和脖子。她赶紧抽回手来,不敢再摸。 怎么可能?!这里是没有人住的呀!芮雪一下子呆在当地,摒住了呼吸。随即 反应过来,鼓足力气,拼命克服恐惧,转身蹑手蹑脚地退出,那一刻,她只想快些 逃离此地! 那到底是谁?芮雪几乎是跑回自己房间的。可她却无论如何想不出那会是谁。 第二天,一夜不曾睡好的芮雪,居然连去给婆婆请安都晚了。她走在路上,还 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间屋子,夜里的事情清晰如在眼前,让她一颗心怦怦直跳。 看到逄叔已经从婆婆房间里出来,芮雪唯有内心苦笑。好在她回头看到了少爷, 少爷每天的请安时间都不固定,有时候很早,有时候很迟。芮雪正想等他过来,却 看见他远远的和逄叔站下了说话,她只好独自进了婆婆的房间。 婆婆依然正襟危坐,见她进来,用审视的目光狠狠盯着她,初次见面时的那种 疑惑和不安的感觉不但依旧存在,而且更深了。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在芮雪心中, 已经对眼前这个被称作自己婆婆的女人有了戒备心理。待她请安已毕,婆婆却不让 她坐,而是让她去给自己倒杯水来。芮雪端过杯子,转身去倒水。老夫人那如夏日 日光一般歹毒的目光直射在她的身上,令她背后不用长眼睛就能感觉出来。 老夫人在盯着她的臀部,很认真地看。芮雪的臀部很结实,经年累月的在山里 奔走,上坡下坡都需要力量,尤其是上山,上身要前倾才能快速有力地摆腿,身体 成为一张弓型,久而久之,臀部的肌肉得到了最大限度地锻炼,所以山里女娃子往 往有一个非常健美的臀部。 芮雪感觉到了这种注视,反倒更加放松,故意扭了扭屁股:“哼!老夫人,你 不是想看吗?让你看个够。我除了腰稍微粗一点,别的地方还是让人看上去很满意 的吧?” 她却不知道,其实老夫人盯着她的臀部看,并非在欣赏,而是在研究。研究? 是的,确实是在研究。她的目光非常清楚的说明了这一点,并非好奇或者欣赏。其 实女人永远都不会欣赏另一个女人的臀部,就算她很羡慕另一个女人高耸而坚挺的 乳房,也不会欣赏臀部,那是只有男人才会欣赏的部位。 当然,芮雪并不知道老夫人在研究什么,根据经验,她也许在判断自己是否已 经和少爷同房,或许在判断什么时候能让她抱上孙子。哼!你儿子都不肯到我房里, 你还是别做这种美梦了吧?你自己着急没用,最好还是说服你的儿子。 转过身来,老夫人的目光刚好瞥向别处,这加深了芮雪的判断。老夫人很关心 她的状态,殆无疑问。只是这种关心究竟是因何而起,不得而知。 “听说你很关心咱们家的情况,是不是多次问过大太太的下落?”老夫人盯着 她的目光很吓人,似乎要把芮雪一口吞下去。 “没有,婆婆。我确实问过,但别人说不知道,我也就不再问。”芮雪尽可能 沉着应对。 “哦?是吗?那你都问过谁?”老夫人步步进逼。 “就是少爷,这种事情我还能问谁呢?”芮雪却紧紧守着。 “是吗?这么说来,你还是很懂事的了?”老夫人眸子中的精光一闪而没,但 却没有逃过芮雪的眼角余光。 “是呀,老夫人。有事我除了问少爷,还有就是要向您请教,难不成去问那些 下人?”芮雪声音不高,但语气却不容怀疑。在旁边收拾针线的绿意忍不住抬头看 了她一眼,随即又看看老夫人,而后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做起针线来。 “越说越懂事了。既然这样,我倒可以告诉你,只是你知道就行了,也不必到 处去传,免得弄得家里人的好奇心被挑起来。大太太不争气呀!都快要生孩子的人 了,有一天突然失踪,再也没找到。这都是去年夏天的事,是哪一天来着?嗯,六 月吧。对吗绿意?”绿意看看芮雪,点点头。 老夫人接着说:“大太太的娘家还来闹过,有什么闹的?人不见了,我们家的 大门上都说没看见,你说她能到哪里去?哼!说不定是跟着野汉子跑了。在咱们家, 这人就算是死了,你懂吗?所以我让逄本正给修了一座坟,就在后山,也算是有个 交代。” “死了也好,跑了也好,反正甘家从此没有这个人了,你不用翻天翻地地去找, 找也没用,不可能找到。在你之前,很多人找过,她娘家人也来找过,甚至带着官 差来过。可咱甘家岂是撒谎骗人的那种人家?自然一无所获!现在过去那么久了, 还没消息,可见就算没死,也跑到天边躲起来了。哼!你还要感谢她才是,要不是 她失踪,你怎么能进甘府?”老夫人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芮雪觉得自己被那目光灼 疼了。 她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对自己去大太太房间一事有所耳闻,甚至,完全可能看 见过。芮雪想到这,非常警惕地点点头,嘴上则说谢谢婆婆。看来,以后要有所动 作更要隐蔽才行,在甘家,老夫人的权威不容挑战,而且她就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 无事不在她掌握之中。 芮雪不知道婆婆的说法有多大可信度,但她只能表示相信。趁少爷还未进屋之 前,她提出告辞。不料老夫人还有话问:“你和少爷怎么样啊?” 芮雪很害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件事想必知道的人也很多,因为少爷不在 三太太房间里睡似乎不是什么新闻。可就这样据实回答,芮雪心有不甘。但如果撒 谎,婆婆洞若观火,自然更为不妥。所以只有保持沉默。恰好,甘之如走了进来。 “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今天可好?”甘之如就象在念台词一样,这一套程序 已经按部就班地进行了若干年,所以甘之如的动作也特别机械,在芮雪眼里,就象 木偶一样。 “啊,儿子,母亲很好,你呢?过来,让我看看。”老夫人的眼睛亮亮的,有 什么在闪烁。 甘之如看看绿意,又看看芮雪,往前迈了一步,又退回来。 老夫人叫绿意:“你们俩先出去吧,我和少爷有话要说。”绿意低着头,站起 来,用眼角斜了一眼芮雪,当先出去。芮雪也向老夫人福了一福,却忍不住看了一 眼甘之如。只见他正用求救的眼光看着自己,似乎在求恳她不要走,芮雪在一刹那 间有些心软,但既然是老夫人的命令,谁敢不从?所以还是假装没看到他的可怜相, 硬着心肠走了出去。 芮雪在家里最怕的是爹爹,因为爹爹很少说话,有时候还大声喝斥她。而妈妈 永远是那么慈祥,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发脾气,说起话来柔声细气的,亲还亲不够呢, 怎么会怕?所以芮雪无法理解甘之如这副怕妈妈的样子。 一个成年男子,有什么理由害怕妈妈?除非是从小就怕惯了,积威之下,让儿 子从心里害怕。只要一见到妈妈,就会胆战心惊起来。 芮雪能理解为什么甘之如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心理因素看来占了很大的成分。 只是,老夫人对少爷一向是很慈祥的,为什么他还这么害怕? 绿意正好在前面低着头走,芮雪快走两步,赶上她。“绿意姑娘,等我一下。” 绿意站住:“三太太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一起走,随便聊聊。”等和她并肩走时,芮雪又说,“绿意,你在 甘家几年了?” “五年。”绿意想都不想,就很快的回答。 “你一直服侍老夫人?”五年是个很长的时间,她一定了解很多内幕。 “我先是服侍少爷,后来跟着大太太一段时间。大太太失踪……失踪以后,服 侍老夫人的春茏姐姐年龄大了,我就开始服侍老夫人。”绿意倒是很坦诚。芮雪本 想拐着弯探寻一下大太太的情况,不料绿意倒提了出来。 “那你喜欢大太太吗?”走过廊檐,芮雪问。 绿意很警觉地看了一眼芮雪,又看看周围:“三太太,老夫人不是都跟您说过 了吗?” “没关系,我是随便问问。”芮雪很轻快的说。 “我很喜欢她,她也……也很喜欢我。可惜,她失踪了。”绿意叹息着说。 “她那时是不是怀孕了?难道不是因为难产而死吗?”芮雪不想绕弯子,所以 单刀直入地问。 绿意惊慌失措地说:“三太太,她是怀孕了,可不是因为难产而死,她,她确 实是失踪的。我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大太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绿意妹子,你知道吗?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不让人说不让人问,人的好 奇心就越重。像你说的这个情况,为什么不让人说呢?既然是失踪,难道不是很正 常吗?何必遮遮掩掩呢?我再问你,绿意妹子,人没了,甘府没有出去找吗?” “找了,也报了官,但还是没有消息。大太太娘家人还来闹过呢,老夫人吩咐 给点钱,就打发走了。” 这么说来,老太太说的都是真的?芮雪盯着绿意看着,脸上则是似笑非笑的神 态。绿意羞了:“三太太,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我想鉴别一下,你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你的说法和老夫人如出 一辙嘛。”芮雪开玩笑似地说。 正说着,恰好经过二太太的房间,绿意笑笑:“三太太,我劝你还是少过问这 些事,在老夫人那里犯忌讳的事,大家就算再好奇也会忍着不问。我去二太太屋里 要个鞋样,三太太再见。” “再见,绿意妹子。有空到我屋里坐坐。”芮雪热情的招呼道。 刚回到房间,小柳儿就凑上前来,,满脸堆笑:“三太太,你到哪里去了?怎 么这么久?” “去给老夫人请安呀。有什么事吗?” “刚才二太太来过,她说今天的太阳很好,约你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呢。” “这位二太太,倒是很会享受。上次出去赏雪,就因为走到了后花园的祠堂前, 就被老夫人骂了一顿,也不知道她这次要去哪里。先吃饭,等着她就是了。” “好啊,饭已经开出来了。”小柳儿蹦蹦跳跳的去备饭。 二太太很快就赶了过来。她的头发经过精心梳理,脸上也擦了厚厚的一层粉。 小柳儿看到她,只喊了一声“二太太好”,就偷偷笑着转身跑出去,气得二夫人只 是骂:“小死蹄子。”芮雪笑着说:“姐姐别骂她了,她要是什么时候懂事,让人 省心就好了。难得姐姐今天有如此雅兴,想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二太太先叹口气,“自从进了这个宅子,就好像鸟入樊笼, 哪里还有什么雅兴?对那个说不上红乎乎还是黑乎乎的房间,我可真是烦透了。难 得今天这么好的太阳,少爷也说要出去会朋友,我们姐妹不是正好散散心吗?” “姐姐你还真别说,我呀,比你更受不了。自从进来,这间屋子几乎就是我一 个人。真不如深山老林,在那里我至少还可以和鸟儿说话呢。在这里我要是自言自 语吧,人家准说我是疯子,可我不论跟谁说话,大家都让我少开口,好像一说话就 犯忌讳!我能理解姐姐的想法,确实太沉闷嘛。”芮雪像是随声附和,也象是发泄 不快。 “你看,我就知道咱们姐妹俩的想法是一样的。谁不知道咱是外来的,这甘家 就好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似的。好啊,咱们就在旁边站着,看他们的热闹。”二太 太那股亲热劲,真好像是亲姐妹,芮雪心中雪亮,可表面上却做出一幅受她拢络的 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