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老夫人头发梳得光鲜清亮,腰板挺的很直,在绿意的陪同下,很有气势地走了 进来。一进门,对那主仆俩瞧都不瞧一眼,径直去正堂的椅子上坐下,神态悠闲, 却不怒自威。 “给婆婆请安。”芮雪赶紧跪下请安,老夫人也不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她起 来,等芮雪奉上茶,在一侧坐定,她才示意绿意和小柳儿出去,自己清清嗓子,问 芮雪:“听说你不大舒服,好些了吗?用不用请大夫?郎大夫就在甘家集上,他可 是附近数得着的大夫,人又好,手艺也高。” “媳妇多谢婆婆关心,已经没事了,媳妇就是多睡了一会。少爷曾经向媳妇转 达过婆婆的关心,媳妇很受感动。”芮雪赶紧解释,她听少爷说过最怕那个大夫, 原来叫什么郎大夫!什么姓氏不好?只因为是郎中,就要姓郎吗? “是吗?那也难怪,深更半夜的,不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到处乱闯什么?那间 房子是大太太曾经住过的房间,她已经失踪一年多,平时又没有人住,孤零零的在 院子一角,你去干什么?”老夫人一双眸子睁开,精光闪烁,吓得芮雪赶紧低下头, 半晌才回答:“媳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听到有点声音才过去的。” “你在自己房里,怎么会听到那里有声音?”老夫人绝非寻常之辈,咄咄逼人 的问话根本不给芮雪以闪转腾挪的机会。 “睡到半夜我听得外面有动静,追出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一路追着 过去的。”芮雪也反应奇快。 “这么说来,你胆子倒不小。那你追出去看到了什么没有?”老夫人依然穷追 不舍。 “什么也没看到,后来我进了那间房子,也没看到什么。”芮雪低着头回答。 “以后晚上听到什么情况你喊一声就行了,有你逄叔,还有几个上夜的人,用 得着你一个女流之辈吗?昨晚少爷可来过?”老夫人话题一转,问道。 “来过,不过很快就走了。”芮雪知道这件事肯定瞒不了老夫人,索性实话实 说。 老夫人不置可否,但却又教训了芮雪一通,说什么做人要本分,不要有太多的 想法,在这个家里要绝对听从她本人、少爷以及逄叔的吩咐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芮 雪很不舒服,逄叔虽然年纪大些,但毕竟是个管家,凭啥什么都要听他的?心中这 么想,脸上自然而然就表露了出来,老夫人狠狠地瞪她一眼:“你这种性格是要吃 大亏的。”都要走了,偏偏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嘱咐芮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 让少爷累着。芮雪顿时大起反感,且不说少爷和自己仅有的一次还半途而废,就算 琴瑟和谐,你一个婆婆管这么多干吗?但这次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低声应承,待 婆婆走远,才若有所思地回去。 “轩少爷住下来了。”小柳儿低声告诉芮雪,她神采飞扬,格外兴奋,不知不 觉声音就大了起来:“轩少爷和咱们家少爷真是不一样,轩少爷年龄虽然小一点, 但长的五大三粗,个子也高,说话声音也大,跟谁说话都笑,连老夫人都直夸奖呢。” “老夫人?老夫人见过轩……轩少爷了?”芮雪很惊奇,在她印象中,老夫人 一般不会见客,何况还是已经失踪多时的大太太的弟弟,这让芮雪感到奇怪。她本 以为老夫人顶多让逄叔安排一下也就算了呢。 “是呀,老夫人还问候了大太太家的人,连轩少爷的父母妹妹她都问到。老夫 人还主动提到大太太,说这么好的人儿怎么就不见了呢?还问轩少爷,这两年他们 家有没有得到大太太什么音信呢。”小柳儿呱呱唧唧,把她听到的信息都一股脑儿 告诉了芮雪。 “哦,原来老夫人还这么好客。”芮雪倒觉得自己确实不了解这个当家人,别 看她那么年轻,但一切家务都是自己处理,逄叔只是她的嘴和手,用来指挥下人的, 每天的事务老夫人都掌握,并且很多事情都需要她亲自安排才放心。想不到接待这 样的客人也是她自己处理,芮雪想绝不可小瞧了老夫人。她想起姐姐来的那次,老 夫人一直抱怨自己没让姐姐留下来。当时芮雪还觉得老夫人只是假客气,现在看来 倒是未必,也许这只是她做人的一个原则:那就是亲戚面前要尽量维持好客的形象。 “这倒是没错。当初二太太的娘家有人来住过一段时间,老夫人都是亲自陪着, 拉起家常来直夸二太太,一直到人家走,从没有慢待过。可客人走了,老夫人对二 太太还是爱搭不理的。” “走,我们看看少爷去。” 小柳儿故意使劲盯着芮雪的脸看了一会:“三太太,你是想去看咱们家少爷还 是看轩少爷?” 芮雪顿时佯装气恼,作势欲扑:“我把你这烂了嘴的这小蹄子!我当然是去看 少爷,那轩少爷跟我有什么关系?” 才到书房门外,就听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出:“月凉如水灯花落,北山遥望心冰 彻。孤坟咫尺泪沾襟,黯然销魂伤离别。姐夫,这首诗写于去年?是写给我姐的吧? 唉!我姐没福气,遇到你这么一个多情种子却没有好结果,甚而至于下落不明,空 留遗憾呀!人生是不是总不会完美呢?我还记得姐姐刚嫁过来的时候,家里高堂父 母都很欣慰,道是姐姐所嫁正得其人,以后鱼水相偕,琴瑟和谐,哪里想到会有今 日?唉!” 就这一声叹息,虽与他的年龄不相称,但却韵味悠长,居然有种沧桑的韵味! 芮雪只觉得这一声叹息摄人魂魄,仿佛自己也遭遇了丧亲之痛一般,竟至于失魂落 魄,无法自已。 当她的影子出现在门口时,甘之如正以袖拭泪,显见得是闻听春轩的言语,颇 为痛心,动了亡妇之思。芮雪想到这儿,自己倒一惊,真的是亡妇吗? “这位就是轩少爷?”芮雪袅袅婷婷,飘了进来。书房中的两位赶紧回头,芮 雪注意到少爷的戚容,但她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满面笑容的面向着春轩。春轩却不 认识,只好略带尴尬地看着甘之如。 “这是三太太。”甘之如显然也很尴尬,不满意地白了芮雪一眼,嫌她事先不 打个招呼。 “听说轩少爷来了,我来看看,轩少爷辛苦。”芮雪说着,福了一福。 “三太太安好,来的匆忙。”宁春轩彬彬有礼地还礼,几乎长揖到地。 “大家不必客气,来,过来坐吧。”就这一缓冲间,甘之如面色如常,请春轩 和芮雪坐到桌子边去,小柳儿见状,正想现身伺候,却见彩绫匆匆走了进去,连招 呼都没有和自己打,小柳儿一赌气,撅着嘴去了厨房。 彩绫向少爷和芮雪分别福了一福,拿出一个新杯子,给芮雪倒茶。芮雪很注意 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彩绫在给她递茶时,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同时也对 芮雪颇有些不敬的意味,显然心存戒备。见芮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才收敛,转 身去给春轩续水。 春轩首先站起来,口中喊着“彩绫姐姐”,还是那副知书达礼的样子,随即热 切地盯着她。再看彩绫,那又羞又喜的眼神,满脸洋溢的殷殷情致,让芮雪困惑不 已。 “这次还是让彩绫去伺候你吧。”甘之如的一句话,让芮雪从沉思中苏醒过来, 她脸上又换上了习惯性的笑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宁春轩,余光却一直在彩 绫脸上扫个不停。甘之如的话让芮雪释然:看来上次宁少爷来时就是彩绫伺候的, 这丫头虽然哑了,却对宁家少爷颇为倾心,故此才有这般脉脉含情的目光。 “那最好不过!”宁少爷避席相谢,“彩绫兰心蕙质,聪明伶俐,口虽不言, 但身如桃李,下自成蹊矣。” “哈哈哈哈。”甘之如被这个比喻逗得笑不可抑,“春轩你莫要多礼,在这里 和在自己家里没甚么分别,适才老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在这里住,不要有居客之 想才是。至于彩绫,确实聪明伶俐却又让人亲近,只是除了哑然失笑,言谈之乐却 没了,倒是让春轩长日寂寞呢。” 甘之如说这话时不仅看了看彩绫,还看了看芮雪,彩绫无所表示,芮雪则报之 一笑。她随即对春轩说:“就是!你姐夫这话再实在不过,既是自家人,莫要感觉 不自在。彩绫,你听到没有,让你伺候轩少爷,你自己总该有个态度吧?” 芮雪说完,就笑盈盈地望着彩绫。后者面露喜色,偏又甚感娇羞,才张开嘴, 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合拢了嘴,动作有点滑稽。她两手比划了几个动作,状似发誓, 声称自己一定会好好伺候轩少爷。 甘之如瞪了彩绫一眼,芮雪则一直笑嘻嘻的,浑若无所感觉。春轩只是嘿嘿嘿 地傻笑个不停。 “少爷,你和春轩很熟悉呀。”走出书房,芮雪问。 “那是当然,她姐姐在的时候,我们就经常见面,去年他还来住了四十天左右 吧,怎能不熟?”甘之如觉得她是少见多怪。 “少爷,你刚刚收拾好的书房就这么给了宁少爷?为什么不带他到客房去睡?” “这真叫事有凑巧。我收拾了书房本来准备读书,没想到春轩就来了。如果没 有收拾,自然请他去客房安睡,现在既然已经收拾出来,又何必带他到内宅的客房 呢?大家也是多有不便哪。”甘之如也感慨无巧不巧。倒象自己未卜先知那样,神 色间颇为自得。 “有间房子不是现成的吗?又在西面,不用走中廊,岂不是很方便吗?” 甘之如探寻地看了看她的脸,顿时不高兴了:“那是大太太的房子,怎么可以 随便让人住?再说了,大太太住在那间房子最终……失踪,又怎么可以让别人再住 呢?” 芮雪冷笑了一声:“这么多房子都是供人住的,哪间房子没有出过事?哪间房 子里没有死过人?要都这么婆婆妈妈地计较起来,趁早把这甘家大院卖了,另盖新 房子的好。难道大太太住过的房子就必须一直闲置在那里?你说,是何道理?” “你这就是抬杠了。”大少爷笑笑,不去和她争辩,走到中廊,径直往后走。 “你去哪?”芮雪问。 “我去给妈妈汇报一下春轩的打算。” “你什么事情都要给你妈汇报,自己怎么就不能拿点主意?再怎么说也是这个 家里惟一的男人,要是在我们山村,你这样的男人早就独立承担起家里的全部工作。 可你倒好,整天躲在老母鸡的翅膀底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舒服是舒服,可怎 么让女人们看得起你?”芮雪早就没了新媳妇的生疏感,对待甘之如也颇有恨铁不 成钢之憾,所以夹枪带棒一顿数落,丝毫不给他留情,实则希望能刺激他自立。甘 之如一张脸尽管特别难看,但既然人家都说到点子上,却也没法反驳,少爷的威风 不见,只好苦笑一声,就要离去。 “你等等,你先陪我去大太太房间看看吧,我的一根金钗掉在了那里。”芮雪 气也出了,心情平静了许多。 甘之如万分不情愿,半晌却说:“你自己去吧。” “那好吧,少爷,你去汇报吧。”芮雪的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她自己都不 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对于长不大的少爷有所鄙视吧。 天气有点阴,芮雪一个人走进了大太太的房间,虽在白天,可她还是感觉冷飕 飕的。她根本就没有看外室的一切,直接来到内室,把帷幕分开,并全部收起,堆 在床边。床上被褥完好,铺在那里,锦被上的鸳鸯戏水图案就象真的一样。芮雪实 在看不出有何异样。她挪开被子,又掀起褥子,卷起了席子,露出床板,让她觉得 失望的是,床板是一整块,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她发现床体其实是一个整体,一直到地,成为一个箱体。箱体的一侧有门,芮 雪试了试,根本推不开,看来床下是用来盛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的。这种床体设计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芮雪失望了。 就在她蹲下身想继续察看时,背后传来冷冷的声音:“你在干什么?”芮雪闻 言,顿时僵在那里!